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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貴人

        2022-11-05 14:07:22
        連云港文學 2022年3期

        安 諒

        “難道,我的尋人計劃真是錯誤的?”老許滿臉疲憊,原本炯炯有神的單眼皮荔枝眼,竟然像被糊了一層膜似的暗淡?;ò椎念^發(fā)在微晃的燈光中,透出幾分滄桑。明仁沉吟了一會兒,對這位比自己年長的老部下說:“我沒覺得錯,只是尋找他們,對你真的這么重要嗎?”

        老許抬起眼簾,他似乎想從明仁的目光里找到某種答案。這回,明仁沉思許久,剛才老許向他講述的尋人經(jīng)歷,又像電影鏡頭似的在眼前逐一閃現(xiàn)。倘若說真有答案,那答案也應該在那些故事里。那些故事,真是令人詫異,也令人浮想聯(lián)翩。

        老許退休后的第一個計劃,是尋找自己的貴人,不是時下和未來的貴人,而是自他降生于這個世界,他一路走來所遇到的貴人。他們在他人生的節(jié)骨眼上,或助他一臂之力,或指點迷津,或慧眼識他,或給予他溫暖的慰藉。

        不能說老許這一路是順風順水的,但總體呈坡線上揚,曲折和磨難,并未阻礙他螺旋式的發(fā)展。畢竟,從一個高中都未畢業(yè)的頑皮鬼,到退休時已掌管這個都市公交公司五年之久,還獲得過“五一”勞動獎章,老許是感恩的。除了感恩父母的養(yǎng)育,感恩這彌足珍貴的改革開放的年代,他也記掛自己生命中的貴人。忙忙碌碌的,一直無暇去拜訪、去敘舊,去表達內(nèi)心的感恩,也無暇由衷地表示自己的祝福。有時會感覺,自己是否有點忘恩,有點薄情寡義。長此以往,仿佛就落下了這種心病。

        所以退休證一到手,他就向老伴告辭了。他說他要啟動人生的一大計劃,少則兩個月,多則半年,他要按圖索驥,一一尋找,找到印象深刻的那些貴人,圓他心中之夢,否則,退休賦閑后的日子,他心神不安。這之前,他狠狠地回憶,做足了功課,貴人逐一在他腦屏上亮相。他決定就從出生時開始尋找,至少找七八位,他們就像長江大橋的橋墩或者浦江大橋上的斜拉索,是他人生旅途上不可或缺的支撐和牽拉。

        他走訪的第一人,是羅醫(yī)生。她是把他從娘肚子里牽引到這個世界的助產(chǎn)士,他心目中的第一位天使。

        他從故世的母親口中得知,為他接生的,是紅房子醫(yī)院一位姓羅的女醫(yī)生。母親說起這位醫(yī)生,昏花的老眼也亮閃起來,她說那真是一位大美女,無論穿什么衣服,哪怕披著白大褂,也高貴優(yōu)雅,那標致的鵝蛋臉,俏麗白嫩,臉上始終笑意嫣然。

        他記住了羅醫(yī)生,記住了這位未曾謀面的人間天使。他找了紅房子醫(yī)院的熟人,幾經(jīng)周折,終于把羅醫(yī)生的居住地址拿到了。

        那天立秋,可秋的影子一點兒都不見。天氣還火爐般地烤人。他上午摸索到了一個舊式里弄,在對應的門牌號佇立。門板上了新漆,還有絲油漆的新鮮味。他按響了門鈴。里面有了動靜,隨后,一位胖阿姨開了門。不過,只是啟開了一條縫,臃腫的身子嚴嚴實實擋住了這條縫,并沒讓他進去的意思。那目光是帶著刀鉤式的疑問的。

        “你找啥人?”胖阿姨眼皮上揚,問道。

        “我,我是來找羅醫(yī)生的。她在嗎?”老許小心謙和地說道。

        “我媽媽?我媽媽早就不接活了,你找她干嗎?”胖阿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里帶著警覺。

        “哦,我是……是想來……問候……問候她,當年,是她接生了我。”老許說得有點結(jié)巴。

        “來問候她?”胖阿姨神情詫異,隨即以一種懷疑的口吻說,“這年頭,找醫(yī)生看病的不會少,來看接生的醫(yī)生,這倒真是稀罕,你不會有其他目的吧?”

        老許愣怔了一下,這胖阿姨怎么這么說話,聽口氣,像是羅醫(yī)生的女兒,羅醫(yī)生不是一位大美女嗎?怎么會有這樣身坯的女兒?還有這般顯然不禮貌的語言?

        “我真沒別的意思,就想來看看羅醫(yī)生。”老許說話有點急了,把手上的水果籃往上拎了拎,胖阿姨掃了一眼。老許說:“我,我是市公交公司的,你可以看看我的證件?!彪S后他從上衣口袋掏到了褲兜,頭上的汗都沁出來了,工作證還是沒找到??隙ǚ偶依锪耍夹履昧送诵葑C,還帶著這累贅干嗎呢?糟糕的是,連退休證都忘了帶。老許忽然一激靈,二代身份證是隨身帶著的,趕緊從上衣口袋里掏了出來,恭恭敬敬地遞給胖阿姨。胖阿姨似看非看,嘴里蹦出一句:“那就進去看看吧?!?/p>

        屋子里昏暗。老許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坐在一張?zhí)僖紊希抢燮?,似乎在打瞌睡,有口水懸掛在嘴角?/p>

        “媽,媽,有人來看你了?!迸职⒁檀舐暯袉局?,還走過去推了推。

        老人醒了,嘴巴里嘰里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老許趨前幾步,畢恭畢敬地說:“羅醫(yī)生,我來看您來了。”

        “你是誰?不會是小兔子吧,你終于回來看我了?!崩先松斐鍪謥?,要去觸碰老許的臉。老許慌忙避開了。

        胖阿姨在一旁又嚷道:“你搞錯了,搞錯了!你兒子小兔子在國外呢,這是你曾經(jīng)接生的師傅。哎,師傅,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許正義,是1960 年8 月2日出生的,家住……哦,出生時住平浦路38弄3 號301 室?!崩显S像報戶口一樣,一氣呵成。

        老人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這自稱許正義的人,不開口,也不動彈。這真把老許嚇壞了:“我,我真是您接生的。我媽媽說,幸虧當時有您接生,我出娘胎后,嘴唇發(fā)紫,一點聲音都沒有。您果斷地拍了我?guī)紫?,我才哭了出來。羅醫(yī)生,您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老許急切地表述著。

        “不,不是我。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我不記得了?!崩先诵踹吨樒に伤煽蹇?,皺皺巴巴,就像垂掛著的一塊抹布。這是母親嘴里的大美女嗎?時光好殘忍,它把美麗摧殘成什么樣子了!老許的心略微顫抖了一下。

        緊接著,老人又一句自言自語,讓他的心更劇烈地顫抖了:“什么東西,什么東西,我不認識你!你是來騙人的吧?騙人的吧?”

        老許轉(zhuǎn)臉看了看胖阿姨。胖阿姨朝他擺擺手,輕聲說:“她不是說你?!?/p>

        “老說來看我,人呢,人呢,人呢?騙人吧?”老人還在嘀咕著,聲調(diào)忽高忽低,目光渙散無神。似乎盯著老許,又無丁點聚焦。

        “賣保險的吧?我沒錢!保險不保險。你們?nèi)ベI吧,去買吧,去買吧!買個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哈哈哈哈哈。”老人發(fā)出冷笑,老許真的感覺不寒而栗。房內(nèi)開著空調(diào),老許估計有27 度。

        “賣保險的早走了。這位是來探望你的,你看,還帶了水果?!迸职⒁虒先苏f。

        “都走,都走,哪有為接生看我老太婆的。這年代,還有這事?稀罕,稀罕,我想睡覺,睡覺!我今天接生累了,累了,累了……”說著說著,老人頭一歪,嘴張著,又瞌睡了。

        胖阿姨讓老許坐下,壓低嗓音問道:“你出生時真的沒馬上哭?我告訴你呀,有一位大人物,也是我媽接生的,叫……”她輕聲吐出一個名字,把老許嚇了一跳。這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好高的級別,把老許甩得遠遠的了。

        胖阿姨繼續(xù)說:“他出生時,也不哭。我媽媽把他倒懸著,在他屁股上狠抽了三下,他哇的一聲哭喊了?!?/p>

        老許睜圓了眼睛,正想尋問,那邊老太太突然發(fā)聲了:“別胡說,別胡說,這不是我干的,我沒干過,我沒干過。真不是我干的。”說著說著,她竟壓抑著哭了起來。

        胖阿姨連忙走過去安撫:“你做的是好事,是好事,你看終于有人來看你了吧?”

        “別胡說,別胡說。我真沒干過,沒干過。嗚嗚嗚……”老太太止不住哭了。

        老許走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受。因為,胖阿姨(后來一聊,她與自己同齡)送他出門時說:“我媽媽退休至今,你是她接生者中的第一個來看她的?!?/p>

        掐指一算,羅醫(yī)生已快九十高齡。她患了阿爾默茨癥。她對老許的感恩性的看望,是否有感覺呢?老許一點都不知道。

        老許想,自己找尋貴人的第一站,或許是出師不利的吧。

        這條路,熟悉而陌生。

        上小學那會,老許每天步行十五分鐘,從家到學校,兩點一線。

        起先是蛋格路,高低不平,走路得始終低頭看路,腳步要踩實了。尤其是雨天,路面溜滑,跑快了,極易摔倒。后來卵石都被鏟除,改建成了柏油路面。路面平整勻?qū)?,就是夏天,在火爐般的陽光炙烤下,路面軟綿綿的,有時黑色的瀝青也泛溢了出來。

        那個炎炎夏日,老許放暑假,和幾位小伙伴玩耍,看滾燙的路面無法行走,就想著學雷鋒做好事,從附近建筑工地搬來磚塊,間隔排開。一不小心,老許就滑倒了,手腕部位磕在了磚石角上,血汩汩地流著。小伙伴們目瞪口呆,驚慌失措,老許也有點暈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路旁平房里住著的一位小哥哥奔了過來,脫下自己的背心,緊緊捂住老許的手腕,然后扶起他,往自己家里走。

        小哥哥家里空空蕩蕩的,幾無什物,只有一張桌子,上面竟然是個醫(yī)藥箱。白色的箱子正面畫著一個紅十字。小哥哥一板一眼地給他清洗傷口,還把盒子里的一層灰色的藥膏,涂抹在他的手腕上,血早就止住了,白布帶也綁扎好了。這一過程中,老許就近細瞧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臉頰微紅,鼻子大大的,雙眼凹陷,眉毛濃濃的,長得像電影《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里的男主角。他心里就叫他“瓦爾特”了。“瓦尓特”身上還有一股中草藥味,清香也帶點怪味,老許覺得挺好聞的。

        后來父母親趕來了,又送他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很吃驚,問這是誰處理的,處理得挺及時,也很不錯,只是這灰色的藥膏有點土,既已涂上,就看兩天吧。兩天后,傷口處已在結(jié)痂,趨勢見好。

        父母親帶老許去感謝這位小哥哥。小哥哥沒椅凳讓他們坐,臉顯尷尬。但查看了老許的傷口,又春風拂面地高興。傷愈后,他也去找過“瓦尓特”,但門扉緊閉,敲了門,一直沒人回應。直至不久后他全家搬遷,到外區(qū)入住,他再也沒見過“瓦爾特”。

        現(xiàn)在道路兩旁新建了住房和商場。時尚的標識度,隨處可見。諸如巴黎春天,希爾登酒店,豪都花園住宅,一字排開,顯示這地區(qū)的現(xiàn)代化氣派。

        “瓦尓特”居住的平房,早已消逝。但老許堅信,“瓦爾特”一定還會在這里。他仿佛嗅到了那股中草藥味。最重要的是,他從一位在派出所任職的老同學那里,打聽到了這個確切的消息。

        “瓦尓特”在巴黎春天的那幢商業(yè)大廈的頂層,租賃了百十多平方米,開設了一個診所。

        老許是乘著垂直觀光電梯,直奔頂層的。他的心情很迫切,想盡快見到“瓦尓特”,他是一位恩人,也是他當年莫名崇拜的人物。

        見到那個LED 的清晰店名了:“世珍診所”。行書體,輕盈如飛。

        門口一個小小的玄關,一位衣著漢服的女孩含笑迎賓。

        宋老板恰巧不在。宋老板即“瓦爾特”,老許也是從老同學處剛得知的。瓦爾特,還會有多少年輕人知道呢?瓦爾特又不是忍者神龜,不是007,不是楊過,也不是奧特曼。

        “不過,宋老板,宋醫(yī)生待會兒會來電的?!迸⑦€挺客氣:“老伯伯,您可以在大堂坐一會兒的?!崩显S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原來小姑娘是尊老哦,我有這么老嗎?哦,不管它了,反正已這個年紀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叫伯伯沒錯,叫爺爺也不壞??上ё约褐挥信畠海鄽q了,還天馬行空地單著呢!

        女孩倒了一杯茶,遞給老許。有一種中草藥味,濃濃的,直撲鼻孔。女孩說,這是我老板宋醫(yī)生自己調(diào)制的養(yǎng)生茶。老許抿了一口,微甜,醇香,沁人心脾。剛才上樓時的燠熱,似乎也被驅(qū)散了。他又啜飲了一口,人也跟著神清氣爽起來。這“瓦尓特”真是一個人物。

        診所靜悄悄的。老許心里嘀咕:這生意并不好呀。他想與女孩再攀談幾句,女孩身邊的一部電話機響鈴了。

        “是,老板,今天沒人來,就是剛剛來了一位老伯,說是要找您。嗯,沒說什么事,就說想見見您。是,是,我錯了。我再問問他姓名,是干什么的,找您何事。我明白,我明白?!?/p>

        女孩的話,老許大多都聽清了。他想自己也疏忽了,忘了報上大名,還有說出緣由。

        現(xiàn)在說,也來得及,不過電話已經(jīng)掛了,就不知宋老板宋醫(yī)生還何時來電呢。

        女孩問了老許,有點機械,就問了兩個問題,道了聲謝謝,又回到門口站立。那模樣有點傻。老許這才悟出,這女孩一定是外地來的,學歷不高,聘用的薪酬,也很低。

        如此看來,宋老板的生意不太靈光呀。

        第二個電話沒等多久就來了。女孩告訴了對方兩個答案。那邊沉默了好久,又與女孩交代了什么,電話又掛了。

        女孩臉色尷尬,仿佛是她虧欠了老許似的。她說,真不好意思,我老板說不認識你,也記不起了。他可能給你看過病,但他看過的病人很多。他很忙,就不與你見面了。她看了看老許,又說:“老板又說了,如果你的病真沒治好,你可以把情況寫上,留下聯(lián)系方式,他會主動聯(lián)系你的。”

        老許聽懵了。這個宋老板,宋醫(yī)生,是當年的“瓦爾特”嗎?怎么是這副模樣,黏黏糊糊的,似乎揣著什么心事。不會是搞錯了,不是同一個人吧?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起來。墻上掛著一張診所的開業(yè)執(zhí)照。照片上的男子臉胖乎乎的,嘴唇厚厚的,但雙眼還是深凹,眉毛還是墨一般濃黑,特別是一只大鼻子,在臉面中十分突出,高聳固執(zhí),霸氣十足。

        這不是“瓦爾特”,又是誰呢?

        老許咬定青山不放松。他說:好吧,我留一段文字給你老板,請你務必轉(zhuǎn)交。

        他留下了一頁文字。把當年他為自己療傷的故事敘述了一遍。特意說明,他就是想見見面,向他表示感恩的。他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腕,那靜脈處臥著不過六七毫米的月牙形的疤痕,淡淡的,淺淺的,不注意細看,還真一點看不出來。他真是感恩的。

        他離開診所,從垂直電梯下樓時,電梯下得還是原來的速度,他的心卻懸空一般。

        “瓦爾特”電話一直沒來。當然他也沒與如今的“宋老板”見上一面。世事變遷,有多少事物,依然如故呢?

        他倒是又找了老同學交流。在派出所工作,有的消息,他或許多一些。

        老同學說:“你那位‘瓦爾特’,曾經(jīng)因無證行醫(yī),被查處過。最近聽說,也有兩位病人對他糾纏不清,說是把他們的病情耽誤了。”

        “瓦爾特”看來過得并不容易。

        “瓦爾特”還會相信他的感恩之心嗎?

        老許內(nèi)心一直這樣糾結(jié)著。

        體育老師楚樂天,也是老許心目中的恩人。

        那年中學快畢業(yè)了,一直老實巴交的老許惹上了麻煩。

        低年級有位女孩玲,是學校的女排隊員,身材高挑,長胳膊長腿的,胸脯也是鼓鼓的。她還喜歡“一把抓”,頭發(fā)不短,烏黑發(fā)亮,常常用一根橡皮筋扎在腦后部,馬尾一樣地甩來甩去,弄得一撥情竇初開的男同學心里癢癢的。

        老許是伍阿六的跟屁蟲。伍阿六是個混混,留了兩級,與老許同班了。老許為什么跟著他,至今也不十分明白,或許,因為伍阿六就住他家樓上,青春期迷茫的老許,百無聊賴,也就糊里糊涂地跟著伍阿六瞎混了。這一混,讓他檔案里被記上了一筆,事不大,羞辱感極強,是他一生的一個陰影。

        與伍阿六一伙,偷放老師的自行車輪胎氣;為那幾位考試成績老是遙遙領先的同學,大喝倒彩;還與其他班上神氣活現(xiàn)的楞子找茬爭吵,這都還算說得過去。但在一個傍晚,把美女玲搞得狼狽了,影響挺壞。

        那天下午自習課、課外活動都結(jié)束了。偌大的學校人走樓空,驟然安靜了下來。老許與伍阿六還在教學樓的大廳玩耍,玩得心不在焉的。他們其實是等待著一個人。美女玲排球訓練后上樓換衣,其他人都下樓走了,唯獨她還沒下來。沒見著她,似乎什么程序沒到位,他們懶洋洋的,也不想這么離開學校。

        正無聊打趣間,玲人清爽、衣著也清清爽爽地走下樓了。她像踩著音樂一般,向他們款款走來。神情是高傲冷漠的,拒他們于千里之外。

        伍阿六走過去了,他們,包括老許也跟屁蟲一樣地走過去了。他們竟然不知不覺地把她圍堵在中間了。老許在伍阿六后面,玲臉上的白嫩和紅暈,細微的毛細血管,都盡在眼前。她的瞳仁澄凈如海,仿佛有一種魔力,緊緊抓住他的心臟,讓他呼吸急促起來。那?,F(xiàn)在泛起了波瀾,或者說掠過一絲驚慌。她不清楚,這幫高年級的阿混會對她干出什么事,但她清楚,這些都是阿混,對她不會干出什么好事。她緊張極了,驚懼萬分。他們忽然都大叫起來,是起哄的語詞和聲調(diào)。有人還伸出手,推了推她。她尖叫了一聲,是憋足了全身的勁,這干阿混被驚倒了,往后退卻了幾步,又在伍阿六的帶頭聲中,朝她“嗡嗡嗡”地哄叫起來。老許也發(fā)泄著什么,死勁兒喊叫著。玲的驚恐神色,讓他既感愛憐,又覺得刺激。

        有老師走過,斥問他們,你們不回家,想干什么。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看著美女玲逃也似的走了,他們也悻悻地散去了。

        第二天,他們這幫人在課堂上,就被年級組長周老師一一點名叫去了。學校保安隊的負責人也來了。聽說是美女玲向?qū)W校告了狀。學校領導氣壞了,認定他們是小流氓,責成嚴肅處理他們。

        處罰結(jié)果很重。伍阿六被開除學籍。老許也背了一個警告處分。

        他很不服氣。有知情的同學悄悄告訴他,討論時,年級組長周老師堅持要對老許留校察看處分。班主任老師都舉手贊成了,是體育老師楚樂天說了一句:“這位同學也就跟在后面瞎起哄,處理過重,會影響太大?!?/p>

        周老師朝他瞪了瞪眼,因為有老師也呼應了楚老師的建議,他才壓了壓火,勉強同意了。

        他和楚天樂老師并無過多交往。但楚老師教學的認真勁兒,他是領教過的。三千米室外跑步,楚老師完全可以站在起點計表,或者坐在那兒休息都無妨,可他全程與他們一起跑,跑得汗流浹背的。

        老許的跳遠成績不理想,楚老師還為他和另外兩位同學開小灶,課后指導他們訓練了半天,直至他們動作規(guī)范,成績達標。

        畢業(yè)之后,就再也沒見過楚老師。

        老許找到了當年的班主任。班主任也是八十老嫗了,可記憶還挺好,說你怎么知道楚老師為你說了話的?我當時也說了呀。我還想把你處分給拿掉的??墒撬麄儯麄儾煌?,我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不過,這都過去了,你看你也光榮退休了,還在乎這事干嗎呢!

        老許說,他就是想當面和楚老師說聲感謝。如果處分再重的話,他畢業(yè)后再努力,日子也不會太順。他當年入黨時,有人就拿他檔案的處分記錄為難他,好在只是一個警告處分,處分的原因說得也挺含混,又是二十年前讀書時的事,也就過關了。

        班主任咳了幾聲,說:“不瞞你說,楚老師還真是一個好人,他是敢于為學生說真話的。可他也為你這事,吃過苦頭,付出過代價?!?/p>

        “此話怎講?”老許凝視著班主任老師。他相信此刻垂垂老矣的班主任,一定會說出真話。

        “楚老師本來是學校優(yōu)秀教師,還是教務科科長人選??捎腥伺e報他,說對學生管理不嚴。對你處分時的態(tài)度,就是一例?!卑嘀魅握f。

        “后來他還只做他的體育老師,郁悶得很呀。”班主任嘆了口氣。

        “那他后來去哪兒了?”老許問道。他想拜見楚老師的心情,更迫切了。

        班主任說:“聽說他去國外了,他兩個孩子都定居國外了。”

        “有辦法找到他嗎?”老許想,現(xiàn)在的通訊這么發(fā)達,任誰在哪兒,找到不是“三根手指捏田螺,不成問題”的吧。

        不幾日,班主任來電,說把楚老師大兒子的電話找到了。

        這天在家,老許靜了下心,屏息靜氣地撥通了電話,那端是一個男子低沉溫和的聲音。老許告知他,自己是楚老師當年的學生,楚老師給過他鼎力幫助,他想問候問候他,既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情,也祝楚老師健康長壽快樂。

        那邊沉黙了一會兒,用更加低沉的聲音說:“謝謝你。我父親去年過世了。是一場意想不到的車禍……”

        “啊,真……真抱歉,我真……真不知道呀?!崩显S甚感歉意和難過。

        “沒什么的。我們都沒想到。他退休后就來我們這了,雖是異國他鄉(xiāng),他還算很快適應,堅持每天跑步。”他兒子平靜地說。

        “他,他葬在,哪了?”老許問。

        “在我們這。我們想在合適的時候,把他安葬在老家。他常說,葉落要歸根的。”他兒子又說。

        “無論如何,代我向他敬獻一朵花。還有,他回國安葬時,請通知我一聲好嗎?我想好好送送他?!崩显S說完,眼淚已奪眶而出,在面頰滾落。

        他聽見聽筒那邊嗯了一聲。連忙收了線。他怕自己哽咽有聲,講不出話來。

        “你穿戴這么整齊,今天又要拜會誰呀?”老婆已經(jīng)知道他最近的行動。她也能夠理解,老許本來就是懂得感恩的人。底層人家出生,家風也蠻樸實醇厚的。何況,退休一下子閑下來,也怕他承受不了。但今天一早,看他像往常上班一樣的行裝安排,就有點疑惑了。

        老許淡淡地回了一句:“要到市政府機關去,總得莊重點?!?/p>

        “你到市政府去干嗎?也是答謝貴人?”老婆多問了一句。老許有點不悅,乜斜了她一眼:“啥意思,我就不配市政府有人?”

        “嘿,這老頭,我不是這意思呀?!崩掀偶绷耍显S反而笑了,是一種得意的笑。他拎著一個挎肩包,昂首出門了。

        他今天要拜謝的,雖不是大官,也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一位后起之秀。他就是市審計局的徐一飛處長。

        徐處長已與門衛(wèi)關照了,老許進入機關很順利,也不花幾分鐘,就找到了三號樓五〇三室。門敞開著。瘦高個的徐處長從文件堆里抬起臉,看到了老許,便站起身,笑著迎了過來。

        “徐處長,本想請您吃個飯的,您偏要在辦公室喝茶聊?!崩显S說。

        “喝茶好,喝茶踏實,還沒聽說喝茶被處理的。哈哈哈。何況,我這也是新茶,好茶,明前茶呀?!毙焯庨L一邊引老許坐下,一邊爽朗地笑道。

        “所以,恭敬不如從命。我老許就到你這坐一會兒了。”老許也笑吟吟地說著。與徐處長年齡相差一大截,平素見面也不多,可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老許的話匣子也輕松地打開了。

        “也算是巧,上午本來有個會,臨時取消了,所以昨天您一來電,我就約您這個時候來坐坐。您,不會有事找我吧?”

        老許趕忙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真沒事,退休了,還會有何事,就是想來道個謝。”

        “謝什么謝,您還這么特地來一次。”徐處長泡著茶,抬頭瞥了他一眼。

        “上次審計,要不是您秉公辦事,敢說實話,我估計早在總經(jīng)理的位置上退下了,哪還會有董事長的職位。徐處長,我應該好好感謝您的?!崩显S說得很誠懇。

        徐處長一笑,說:“那您怎么感謝我呢?”

        老許連忙站起身來:“先請接受我的一拜?!彼菊?,彎腰鞠了一躬。

        徐處長趕緊扶住他:“不敢當,不敢當?!?/p>

        “還有,給您帶了一份小禮物。幾次請您吃飯,您都不賞臉呀?!崩显S說。

        “吃飯容易惹事呀。您帶了什么東西?哎喲,是一輛小車?”徐處長笑嘻嘻地問。

        果然,老許從挎包里掏出了一輛小車,確切地說,是一輛小車模型。

        “這輛小車,是最新款的新能源車,在科隆剛剛推出的。是朋友特地從國外給我?guī)Щ貋淼?。”老許說。

        “很珍貴,很難得,這個我可以收下,正好我們局正要舉辦個人收藏品展覽呢,可以讓大家一飽眼福了?!毙焯庨L笑道。

        “您當年就是為我在購買進口車的事情上,為我說了話的。送車意義不一般?!崩显S釋然道。

        “哎,您又提這個老皇歷了。這本身就是事實,我不過是強調(diào)了這個事實。”徐處長謙遜地說道。

        “不,這是事實不錯,但像您這么正直仗義,這么實事求是,這么敢說真話,我覺得愈來愈少了?!崩显S坦率直言道。

        好多年前的往事又浮現(xiàn)在眼前。審計組組長那張巴掌似窄小的臉,那在鏡片后骨碌碌轉(zhuǎn)的眼珠,還有時不時在嘴角閃現(xiàn)的那一撇幸災樂禍的笑,也不時在腦海閃現(xiàn)。

        說是溝通會,其實她已下定論,那譏笑的眼神,不容置疑。老許此時憋屈得火冒三丈,他如果跳起來,那一定不堪收拾。這時,徐處長,那時還是一位主任科員,他舉了舉手臂,請求發(fā)言。組長微微點頭。

        他說這事他以為責任不在總經(jīng)理老許,老許向董事長報告過,建議上董事會再討論審議的。據(jù)他所了解,被董事長否決了。董事長出國在外,說你們也不懂這芯片的價值,就睜一眼,閉一眼辦吧。市發(fā)改委已經(jīng)把價格白紙黑字地送來了,還開啥董事會,你總經(jīng)理辦了就是。上邊也催得緊,老許當夜召開總經(jīng)理辦公會,把訂金按要求,先付給了財政局。同樣的事例,另外一家國企也碰到過,后來是市里對程序進行了重新審議,并沒對企業(yè)總經(jīng)理進行問責,我覺得還是一個尺度處置為好。

        會場上鴉雀無聲。小伙子站在那兒,電線桿似的挺直。組長的臉拉長了,難看了,但最終她沒吭聲。后來的審計報告里,這一條也按徐處長的意見改了。

        老許對這年輕人充滿感激,也刮目相看。

        他一度還擔心,年輕人會不會得罪了組長,被穿小鞋了。

        后來在一次會議上見到他,還挺精神和歡快的。聽說那位巴掌臉的女組長調(diào)離了,年輕人也提任為審計局最年輕的副處長了。老許和徐處長加了微信,也偶有信息往來了。

        “您現(xiàn)在是審計局最年輕的處長了吧。還會像以前那樣實事求是,敢說真話嗎?”老許抿了一口茶,眨巴了幾下眼睛,開口問道。

        “怎么不會呢?我生來就是這脾氣,黑是黑,白是白的。哈哈哈,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誰讓我是高個子呢,雖然瘦了點,筋骨還不賴。何況,天塌不下來!”他朗聲大笑,老許也被感染了,也嗬嗬地笑了起來。

        他請“老頭子”吃飯了。

        “老頭子”很高興,老許終于特地設宴款待他了,他癟癟的嘴微張,露出幾顆殘缺不齊而且黑黃的牙齒來。就像幾個殘存的老爺子兵,在死守著城門。

        “實際上,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老頭子腦門上一絲不剩。他嘬了一口白酒,眼睛里堆著笑,陰陽怪氣地吐了一句。

        老許也喝了一口酒,又喝了一口酒。本想嘲諷他幾句的,心里想著老婆出門時的關照:“你既然請他了,就別再帶氣了。我們量大財大,就算饒了他一回?!彼岩言诤韲悼诘目瘫≌Z句,隨酒咽回了肚子里。

        老頭子戴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拿了一只鹵雞腿,咬下一大塊肉。嘴里含糊地說著:“你,你不是,不喝酒了嗎?”

        老頭子之前是酒中鬼,退休這么多了,仍是貪杯。他愛喝的白酒,不是五糧液,更不是劍南春,他要的是茅臺。而且端上杯,就放不下來。直喝到臉通紅,頭皮油亮,舌頭打結(jié),走路也搖搖晃晃的。

        老頭子其實心腸挺軟的。平時說話慢條斯理,大會小會也是聲低八度,細聲細語的,有人插話,他愣愣的,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三十秒鐘后,才會接續(xù)下去。

        可他酒多后,聲高八度了?;蛟S酒精給他助長了荷尓蒙,他膽壯氣粗起來,逮著一位,就開罵起來,罵得人家狗血淋頭,氣不打一處來。有了解他的,也不當一回事,和他對罵,就當都喝醉了。也有的受不了,甩手走了,第二天還有找他說理的。好在都是朋友,也就不至于留下太多后遺癥。

        但他酒后罵手下,就常常惹出麻煩事。

        有一回,當場把一位財務總監(jiān)罵傻了,說他小學算術都沒學好,還煞有介事地充財神爺,公司沒被他折騰破產(chǎn),已屬幸事,自己還不好好反省反省。

        這位總監(jiān)是留學歸來的,自尊心特強,被他當眾這么一說,氣歪了,當場拍桌子走人了,一個禮拜沒來上班。

        老頭子第二天酒醒了,昨晚的事早已忘了個大半。但覺事情不炒,心里也著慌了。財務總監(jiān)不上班,他這個董事長再有本事,公司也無法正常運轉(zhuǎn),何況還有好幾個投資項目,等著財務總監(jiān)拿意見呢?

        老頭子只能悄悄厚著臉皮打財務總監(jiān)電話。撥了一個又一個,財務總監(jiān)是故意不接的。老頭子也毫不氣餒,咬定青山不放松地撥,直撥到財務總監(jiān)氣消了不少。他又好話連篇,把他捧到了天上。幸好,財務總監(jiān)是老頭子親自看重引進,又一手安排在這個重要崗位的。財務總監(jiān)最后當然也就恢復上班,把這煩心事給拋諸腦后了。

        老頭子退休不久,作為總經(jīng)理的老許,也私下請過他一次。那次算是偶然,老許是和其他幾位外省朋友餐敘的。其中一位老總與老頭子是好多年的朋友,他就讓老許打了老頭子電話。接通電話,這位老總就讓他即刻趕過來,老頭子讓老許接電話,老許自然也客氣地請他過來,還安排了小車接他。

        老頭子來了,喝得很放開。老許想勸也勸不住。果然,喝到最后,老頭子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次他的對象是老許。雖然不是罵人的話,但也莫名其妙地責難:“讓我來干嗎呢?當我老頭子沒地方喝酒,是可憐我老頭子吧。我老頭子還真賤,隨叫隨到呀!”他一邊嘟囔著,一邊還給自個兒灌酒,眼睛兔子似的紅,說話時目光是瞟向老許的。

        他反復嘮叨著,場面就有些尷尬。后來,老許干脆站到他面前,罰了自己一杯,說都是自己的錯,不該這么叫他的,向他賠禮道歉。然后,就散了酒席,把他塞進車里,讓司機送他回了。從那天起,他就發(fā)誓,不與老頭子一起喝酒了。人家喝酒是增進感情,老頭子喝酒是傷感情。何必呢?

        有一次在朋友那,又巧遇老頭子。老頭子酒沒多,主動來敬酒,還和他說了一句:“我們重新開始?”老許笑了笑,并不搭理他。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請你嗎?”老許對正津津有味吃喝著的老頭子說了一句。

        “為什么?不管怎么說,我是你的領導,你的提任,我沒支持,但也沒反對?!崩项^子這回說的是實話。老頭子不太喜歡老許,他還是欣賞那位財務總監(jiān),本想破格提拔他為總經(jīng)理的,被國資委否了,確定了老許。

        “我請你,是要感謝你,當初我是要從分公司總經(jīng)理提任公交投資公司董事長的,你反對,定的是另外一個人?!崩显S心平氣和地說。

        “嗯,我承認,有這事。我壞了你的好事,不然你早就提了。這,你要感謝我?”老頭子半個雞腿塞在嘴里,暫停了咀嚼。

        “幸虧我沒去,投資公司當時已被合作的私人老板騙取大宗資金。那個任董事長的也大意失荊州,被卷進了這場騙局,鋃鐺入獄了?!崩显S說,笑著看著老頭子,“我逃過了一劫。這應該歸功于你。你是我的恩人?!?/p>

        老頭子腮幫子鼓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說不出話來。

        告別時,是老許叫車送他回家的。老頭子打著飽嗝,嘴里罵罵咧咧的,眼睛通紅通紅的,目光恍惚。

        老許想:“這個恩人倒是容易找,等著他找的??墒沁@樣,又有何意思呢?”

        好久沒沾白酒了,剛才也陪老頭子多喝了點,此刻忽然感到有點反胃。

        明仁的思緒還沉浸在老許的敘述中。老許推了推他的臂膀,說:“哎,我還有一個心結(jié)沒解開,或者說這位重要的貴人,我還沒找到。你看,當年提拔我當集團副總時,聽說舉報信有好多封,說什么的都有,說我低價買房的,本科文憑作假的,常與不法商人鬼混在一起吃喝嫖賭的,還有私下收受客戶好處的。有的上級也找我核實了,有的組織也沒信那些胡謅,繼續(xù)放手讓我大膽工作。公交公司這些年市民滿意度逐年提高,雖說是我?guī)ьI工作的,但與我背后這強有力的支撐,是完全有關的。我常在想,這里一定有一個貴人,總是默默地關心我,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予了我溫暖和力量。這人是誰呢?難道是雖比我年輕,但一直是我上級部門的某位領導?”他意味深長地盯視著明仁。明仁卻含笑說他:“我看你是找貴人找出癮了,難道找到貴人,你就會高興,就會滿足,就會釋懷了嗎?”

        “這倒也是。這段時間,我真可以說五味雜除,有時候,真與尋找的初衷,感覺相反?!崩显S坦率地說。

        “有的人,有的事,或許放在心里,才最為熨帖和妥當。”明仁拍了拍老許的肩膀,向他做了一個鬼臉。

        臨走時,明仁又說了一句:“如果你沒做好,誰能幫得了你?”

        當晚入睡前,手機叮咚響了一聲。他點擊一看,是明仁發(fā)來的。那是明仁前段時間發(fā)表在晚報副刊上的一篇微語錄,里面有幾句話,讓他心有所動:

        “真正的貴人,與你氣息相通,血肉相連。他和你形影相隨,日夜相伴。思你所思,想你所想。只是你自己渾然不覺,有時還難免自輕自賤。

        千真萬確。自己就是自己的貴人。自我提升,自在前行,自由翩躚,達到自覺的彼岸。

        只有真正懂得并在乎自己這一個貴人,也才會懂得并珍惜身邊的貴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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