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 敏
把我們兄妹五人,一個一個,從農(nóng)村渡到城市,從農(nóng)民渡成文化人的,是父親。父愛就像一條船,父親既是船長,又是舵手。作為他的船客,我們兄妹五人,他哪一個也舍不得丟下。
父親高小畢業(yè)。也正是這點文化的底子,讓父親有了非常樸素的觀念: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父親有一句口頭禪:只要好好念書,農(nóng)活不用干。
母親心疼父親,總想讓父親修改一點大政方針,你看看,都多大了,也不讓他們學(xué)著干點活。街坊鄰居也嘲笑父親,你看他家這幾個孩子,讓他領(lǐng)成啥了,一個一個,少爺似的。父親笑笑,不解釋,我行我素。所以,在父親這個大政方針的指引下,家里再忙,活再多,天再熱,我們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躲在家里,讀書學(xué)習(xí)。
我們是享福了,可苦了父親,他一人要養(yǎng)活我們家十口人(還有爺爺奶奶外加一個大奶奶)。在那樣的年月,靠幾畝薄地,其艱辛程度可想而知。所以,成年累月,我就沒見父親閑過。年老的父親,落了一身病。
我大哥第一年高考落榜,差距很大,他自己都失望了。那時的高中生,鳳毛麟角,我大哥長得又帥,他一回家,說媒的馬上就踏破門檻,女方條件一個比一個好,我大哥都動心了。家里人都同意給我大哥訂婚,說訂一家條件好的,日子照樣過得不錯,還說父親認死理。認死理就認死理,父親堅決不同意訂婚,還鼓勵我大哥復(fù)讀。不就是失敗一次嘛,沒事,再來一次。大哥沒讓父親失望,苦讀一年,第二年考上了河南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到市里工作,現(xiàn)在是我們市小有名氣的專家醫(yī)師。二哥成績不好,父親就鼓勵他上技校。我二哥就讀了農(nóng)校,畢業(yè)后一直在農(nóng)業(yè)系統(tǒng)工作。
我最淘氣,也最讓父親操心。初二時,我玩瘋了,沒有學(xué)習(xí)的心。當(dāng)時一塊玩的,一共有十三個人,號稱“十三太?!保覀兒染拼蚺铺訉W(xué),甚至打架,可謂無“惡”不作。那時候,父親忙,一天到晚不在家,也沒空管我,只撂下一句話,不準(zhǔn)退學(xué)。一到學(xué)期末我沒考上,他就說,接著復(fù)讀。所以,別人的初中都讀三年,我卻讀了六年。初三第二年,別人都緊張備戰(zhàn)中考,我卻百無聊賴。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七月的一個大熱天,吃過晚飯,父親把我叫到庭院的棗樹下。父親問我,打算咋辦。我自知理虧,不敢抬頭,也不知道怎么辦,就破罐子破摔,半天憋出一句話,種地唄。父親好久沒言語,煙抽了一半,語重心長地說,你可想好了,就你這個個頭,還沒力氣,種地就是餓死的命。由于遺傳,加上營養(yǎng)不夠,當(dāng)時的我個子很矮,十六歲了才一米五多。我被父親這句話震到了,又想到種地的種種艱辛,好久沒說話。末了,我咬咬牙說,再復(fù)讀一年。那一年,我付出的努力幾乎比前五年的總和還要多。第二年中考,我以全鄉(xiāng)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縣一高。父親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了許多。
父親用盡全部精力,把我們都渡到幸福的彼岸,而他自己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我們不知道。我讀高中的時候,大哥讀大四,二哥讀農(nóng)校,家里窮得靠喝棒子面糊糊維持生活。為了確保我們仨的生活費,父親幾乎把糧食賣光,沒白天沒黑夜地干活。白天干建筑活,累得渾身酸痛,晚上還要編草席。編草席是個麻煩活,從剝高粱稈,刮高粱稈,到編成一張席子,至少要三天。而父親只用了三個晚上就完成了。高粱秸稈皮的邊沿鋒利如刀,父親的手像遭了鞭刑的脊背,刀口橫七豎八,新傷摞老傷。就這樣,父親一個月十張席子,拿到集市上換回三五十塊錢。弟弟妹妹讀高中時,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稍微好點,大哥二哥可以接濟一點。但父親不愿麻煩他們,仍然堅持編席干活兩不誤。就這樣,父親靠著編席,把我們從高中編到大學(xué),從農(nóng)村編到城市。
而今,我也做了父親。在培養(yǎng)子女的道路上,我也始終沿著父親的方向,初心不改。每次看到孩子認真學(xué)習(xí)的身影,我都仿佛看到了父親臂膀的堅實、目光的堅定,還有他那早已佝僂的深深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