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平

仿佛歲月長滿了白發(fā)，林區(qū)的民間故事蒼茫而紛紜，各種版本遍地流傳。沒有誰能厘得清其中千差萬別的細節(jié)，卻像那些埋在冰雪之下的松籽，往往在被忘記的時刻，突然冒出新芽。

這兩年，我常在大興安嶺北部林區(qū)走訪，奔著發(fā)現(xiàn)一些新鮮有趣的事兒，結(jié)識幾個有意思的人。位于大山腹地的那些林區(qū)小鎮(zhèn)，如今人聲寥落，我在街上走著，突然聽見自己的足音，已然清晰到劃破黑夜的程度。某一年，森林采伐戛然而止，巨龍般的運材列車遠影消失，慣于駕馭油鋸的老林業(yè)工人不知所措，袖手無言。天然林保護工程的實施，讓他們不得剝離幾十年釀成的生活包漿，開始舉目遠方，第一次發(fā)現(xiàn)，群山之外，世界何其大，生活可以在別處。于是他們爭先恐后地離開，像孔雀東南飛，像駿馬脫韁。從此，深山老林回歸亙古，緘默地成長，叢林法則在動物世界中飛快重建。留在小鎮(zhèn)徘徊的，除了仍然在崗的職工，就剩下那些戀舊的退休老林業(yè)人了。他們不愿爬城市的樓梯，也離不開林區(qū)清冽的空氣，于是任由孩子們遠走高飛，兀自在小鎮(zhèn)廣場的原木長椅上，在修鞋小店的矮凳子上，在小包子鋪的爐火旁，在自家五十年前積攢下來的大拌子垛下，沉溺于杜康與回憶。那萬物豐盈的生態(tài)場景，那曾經(jīng)火紅的大林業(yè)年代，作為一種濃重的人生背景，日夜浮現(xiàn)在這些孤獨難耐的心靈里。他們悵然若失，便在彼此的閑聊中，一遍遍咀嚼打磨漸漸遠去的老話題，竟然感到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每每意猶未盡，間或出現(xiàn)片刻靜場，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們滿腹的話語，更像是藏于深草中的風(fēng)，起伏涌動。

林區(qū)的民間故事其實不是故事，而是時光落在人們記憶深處的鄉(xiāng)土閑話。人們不知不覺地挽留著即將故去的話題——那天，街頭走來一對父女，榆樹樁一般嶙峋的父親坐在輪椅上，已經(jīng)不會說話，頭發(fā)灰白的女兒推著輪椅，遲滯地前行。于是，坐在修鞋小鋪里的老林業(yè)們隔窗發(fā)出長嘆。不知誰挑起了話頭，他說，你說那年頭的事兒怎么那么寸呢？出山的時候，這李大腦袋原本走在一群人最后，前面那么多人把路蹚過了，把偷獵人下的夾子給摘了、挖的陷阱給掀了，一星半點事兒也沒有發(fā)生，誰知后面來的人卻碰上了最后一個犴夾子……另一老者接下話茬——他把工資忘在工棚的熊皮褥子下面了，他要是沒想起來也就好了，不跑回去取，也不至于撞上那夾子。又有人說，這些年他不是在海拉爾住得挺好嗎，為啥回來了？你們知道嗎，這斷了腿的老兄又長血栓了……第三個人插話——這哥們兒老摳了，小工隊里就他最能攢錢，那時候的錢值錢，就是買不著什么東西，買自行車縫紉機不僅要錢還要券，那年局長老婆抓鬮抓的券都讓給他了，他老婆手勤快，他家孩子多，要穿的……唉！養(yǎng)那么多兒子有啥用，你看看，到如今還是唯一的丫頭管他。

另一日，老哥兒幾個在小飯館里搓小麻將，誰贏了誰做東請吃飯，吃完飯各自回家。飯店服務(wù)員上了一盤溜山蘑，也不知道話題怎么就引到猴頭蘑上了。服務(wù)員說，林子早封了，上哪里淘騰猴頭蘑去。于是就有人說，這下可便宜那些熊瞎子了。此話不差，熊是雜食動物，還會爬樹，猴頭蘑是隔空對著長在兩棵樹上的，熊吃猴頭蘑，是易如反掌的事兒。話說到這里，不知道誰提起了李半拉子的事兒，說李半拉子如果不是為了采猴頭蘑，哪能讓熊拍了一巴掌，留下半個疤瘌臉。又有人“嘿嘿嘿”地笑著說，不過人家也沒耽誤正經(jīng)事兒，你看他生的那閨女和兒子，樟子松樣的大個頭、銀盆臉、葡萄眼，還挺添火人丁，給老李造了五個孫子輩兒，叫他姥爺?shù)膫z兒，叫他爺爺?shù)呢韮?，都是招人稀罕的孩子，你說怪不怪，他們一點不害怕李半拉子那張嚇人的臉……

林區(qū)的民間故事就是這樣，一片云彩似的，稀里糊涂地就飄來了，沒根沒梢的，忽左忽右的，不大一會兒就隨風(fēng)散了。作為一個闖入小鎮(zhèn)的采訪者，我要是在這個時候亂插嘴，來一句“為什么呢”“后來呢”，人們七嘴八舌起來，往往就把好好的磕兒給嘮散了。我始終安靜地傾聽著，等待故事自然發(fā)酵，出人意料地抖露精華，珍貴的往日時光便打開一道縫，讓我的心隨之走遠，癡迷惆悵。

雖然一直沒聽到什么感天動地的故事，也沒遇到什么氣壯山河的人物，但我依然執(zhí)著，滿世界伸著耳朵，想盡辦法和老哥哥們增進感情，促膝談心。無處安放心思的老林業(yè)們，雖然有些木訥呆板，時間一長，就會慷慨激昂聲情并茂起來。就這樣走著聽著，我的錄音筆里日益豐繁，各種看似零散的信息，實際上相映成輝，相輔相成，彼此連接，彼此貫通，互相注釋，互相補充，在我的視野里形成了一個舉一反三的多棱鏡，每當(dāng)現(xiàn)實生活的某些情景撞擊到我，這個多棱鏡立馬通靈一般地斑斕四射，盡顯深邃。

一位老哥哥告訴我，某林業(yè)局以北三公里處的林子里，有一處關(guān)閉了的旅游景點，背靠群山，隱于密林，煞是好看，而且還有三頭野生棕熊，被關(guān)在那里養(yǎng)著。

野生熊？為什么不將它們放歸山野？我極其不能理解。

引路人打開園區(qū)大門，果然綠蔭蔽日，曲徑通幽，流水回環(huán)，人走著走著，肺腑就被純凈的空氣洗透了。熊圈就在這美麗畫面的中心位置，遺憾的是圈中的三只熊，卻囿于骯臟的水泥地上，它們的皮毛破衣般襤褸，渾身沾滿油漬泥水，顯得疲憊滄桑。棕色的那頭熊，特別高大，站在鐵絲網(wǎng)圍欄中，有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兩頭皮毛黢黑的熊，比較矮，一大一小，看著像是一對母子。三頭熊的食物是飼養(yǎng)員從飯店里買來的剩飯大雜燴，俗稱折摞。一個細長的食槽，一半在鐵絲網(wǎng)外，一半在鐵絲網(wǎng)內(nèi)，飼養(yǎng)員從外面把大雜燴倒進槽子，熊從里面進食。春雨蒙蒙，舉步之外，就是雜食動物喜愛的青枝綠葉，還有熊慣于嬉戲的清清小河，只是，熊們可望而不可即，一道鐵絲網(wǎng)，羈押了它們奔放的心，它們終日無奈地乞賴食槽，周而復(fù)始。

這一時刻，我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幅油畫，那是俄羅斯畫家希施金的《松林的早晨》。大師的杰作已經(jīng)達到了比真實場景還要盡顯銳度的境界——林間晨霧呈現(xiàn)灰綠色的濕潤感，又被澄明的陽光微微穿透，每一簇松針都絕塵如洗，通過熠熠的光澤呈現(xiàn)茁壯的品質(zhì)，那高大的松樹舒展富于彈性的枝條，那厚重而滄桑的老樹皮銘記著歲月的悠久，那依附于朽木的滑潤苔蘚，那在地上蓬松起伏的腐殖層，那隱于泥土里無聲散發(fā)的芬芳，通通渾然一體，三只小熊在倒伏的樹干上下率性嬉戲，母熊或正使用人類無法破譯的密碼，教導(dǎo)它的孩子們生存本領(lǐng)。

我二話沒說，回過身在地上薅草。青草多汁、鮮嫩，我剛一投進食槽，里面立馬就有熊爪伸出來，飛快地抓去，接著便是貪婪地大嚼，可見這些熊苦于缺少維生素C 久矣。面對三只窘迫骯臟的熊，我再次打聽它們的來路，并質(zhì)疑為什么不改善一下它們監(jiān)牢一般的環(huán)境，原設(shè)的洗澡水池為啥填滿了塵土。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飼養(yǎng)員屬于臨時工，一問三不知，問急了，他才吐出只言片語。雖然語焉不詳，到底還是讓我發(fā)現(xiàn)了絲絲縷縷的線索。他的意思似乎是，這些熊不是從山上盜獵的，是從某個倒閉的動物園轉(zhuǎn)運過來的。那個動物園我知道，不遠，也在大興安嶺林區(qū)，那么問題來了，最初的動物園業(yè)主，是怎樣抓到這些熊的？

一個個林區(qū)民間故事的碎片在我眼前又一次展開——冬季，大雪無痕，密林深處，屹立著一棵正慢慢死去的樟子松，樹梢上僅剩一縷殘綠，樹根下有個熊倉洞開著。盜獵者來了，囂張而膽大，他們把點燃的火把扔進熊倉，直到倉內(nèi)的大熊被煙火逼出來，往外一躥，旋即落入盜獵者布置在洞口外的大網(wǎng)，盜獵者隨即給熊注射麻藥，熊就這樣與故鄉(xiāng)訣別，從此成了人類股掌之中的玩偶；一個狡猾的盜獵者在山間尋覓，遠遠地跟蹤母熊和它的孩子，就在母熊下河捕魚的時候，他抓住了一只熊崽，并將其裝進木籠，置放在事先布置的陷阱旁邊，母熊聽到熊崽的叫聲，飛快地趕來營救，結(jié)果落入陷阱，熊母子從此走上了不歸之路不說，最可憐的是母熊的另外兩只熊崽，它們被活生生地拋棄在林中，當(dāng)時幾乎還是嬰兒。

大凡被旅游點馬戲團囚禁的野生動物，都是金錢與野蠻交易的受害者，讓人寬慰的是，這種令人發(fā)指的行為，已經(jīng)被動物保護法斷然扼制。

我追問飼養(yǎng)員這三只熊的年齡，答曰，不知道。我又追問，為什么不把這些可憐的熊放回山林？是不是因為它們在人類自以為是的關(guān)懷中，過得太久了，回不去了？萬萬沒想到的回答，讓我頃刻間驚掉下巴——聽說那只大熊吃過一個孩子，原準備槍斃的，后來……天哪！天哪！我再看那頭大熊，它正笨拙地在水泥地上彈跳，每一次，都攪動周邊的騷臭氣味，原來它正試圖夠到頭頂鐵絲網(wǎng)上的一把青草。我不由屏住呼吸，兩腿直打顫，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真是無獨有偶，我想起了林區(qū)的一樁公案，不過這個故事不完全屬于民間范疇，最起碼和某涉林企業(yè)有些關(guān)系。雖然我不是那件事的目擊者，但是那件事曾在林區(qū)乃至呼倫貝爾坊間風(fēng)傳一時。我是在由林區(qū)開出的綠皮火車上，聽《林海日報》的一位資深攝影記者講的，他是一位在場者。直到現(xiàn)在，我都忘不了，他侃侃而談時臉上飛揚的神采。那件事發(fā)生在80年代末期，在大興安嶺深處的一個著名林業(yè)小鎮(zhèn)，一匹馬受了刺激，烈性爆發(fā)，俗話說就是毛了，拉著馬車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橫沖直撞，鐵蹄如狂飆雷霆一般，無所顧忌地砸向一切，當(dāng)場撞死一個孩子，撞傷數(shù)人。宣泄完畢，馬自己回到所屬企業(yè)的馬廄，沒事人兒一樣，悠然自得，大吃海喝，毫無悔意，而全鎮(zhèn)人正大放悲聲，沉浸在一片悲傷悸動之中。企業(yè)的壓力巨大，于是，經(jīng)研究決定，對這匹馬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以平民憤。

我第二次去觀察這三只熊，只期望找個深談的路徑。

熊傷人的事情，在林區(qū)曾經(jīng)屢見不鮮，我不想使用貌似溫柔的語言，去觸動那些受害人家屬心底的傷痕，從而嘩眾取寵。屆時，我甚至王顧左右而言他，只為看看傷疤被時光磨平之后，人類堅毅的生活。林區(qū)很大，歲月很久遠，早年每個地方都流傳著類似的民間故事。近年，生態(tài)環(huán)境得到保護，動物數(shù)量大增，它們闖進人類生活圈的事情也時有發(fā)生。這些事情經(jīng)常提醒我思考——人和動物真情相處，是一個具有操作性的命題嗎？不會是一個相對的需要苛刻條件的夢想吧？我想，人類所期望的與動物共生共榮，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古老的鄂溫克使鹿部落，生存在大興安嶺北部高寒林區(qū)，他們的馴鹿就像我們常見到的草原駿馬，散放在林子中，以苔原邊緣林地的苔蘚為食，半自然地生存。馴鹿是鄂溫克人游獵生活的支撐，也是與他們相依為命的伙伴。被定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熊多起來了，它們在鄂溫克人的營地里頻頻襲擊馴鹿，讓鄂溫克獵民損失慘重。可是禁獵以后，獵民沒有獵槍，不能打獵殺熊，看著心愛的馴鹿流血犧牲，他們只好敲鐵桶，嚇唬大搖大擺的入侵者。熊是極其聰明的動物，一兩次之后，便看穿了人的把戲，繼而更加肆無忌憚。

生物鏈冷酷無情，動物以食為天，我在《你見過猞猁嗎》一文中記錄了這樣一個林間場景：

此刻，人是無能為力的，最好的選擇是做冷靜的旁觀者。在生物鏈的一連串的環(huán)節(jié)上，每種生命都彌足珍貴，每種生命都在劫難逃。說起來，生命天生地養(yǎng)，必然有生有死，總要化為齏粉，融入泥土，繼而作為營養(yǎng)進入另一種生命。在我看來，人與動物，一別兩寬為安，相忘于江湖為妥，各行其道才是盡天理，而種種居高臨下的舉動，比如制服動物、飼養(yǎng)寵物、用動物謀利、到動物的生存環(huán)境里巧取豪奪，乃至干預(yù)動物的生活，都是逆天而行。

我第二次到熊圈考察，同樣薅草、喂熊，詢問另一個語焉不詳?shù)娘曫B(yǎng)員，還是無功而返，只不過完成了一次毫無新意的重復(fù)。稍有不同的是，確認了這個旅游點重新開業(yè)無期，就是說，熊的境遇，短時間內(nèi)不會有什么變化。另外，偶然間看到，附近還有一個鹿圈，里面有四五只漂亮的梅花鹿，它們囿于圍欄，拘泥地跳躍著，看到有人，迅速躲到鹿舍中。潔凈的山林成為它們的背景，它們的腳下沒有水泥，但和熊圈里一樣泥濘。

我萌生了施以援手的想法，可是很遺憾，當(dāng)?shù)赜嘘P(guān)人員說，旅游點是私人財產(chǎn)，我們沒有辦法；一個經(jīng)濟實力雄厚的朋友說，涉及動物保護，不是花錢買下來再放回山上去那么簡單。

長夜漫漫，我常常想起那三頭骯臟的熊，想起那四五只渴望跳出圍欄的梅花鹿，思緒不由繚亂起來。那些原本沉淀著的林區(qū)民間故事，仿佛從我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錄音筆中跳出來，開始在我的失眠中作妖?！昂芫煤芫靡郧?，”講述者老王大哥已經(jīng)十分平靜，語氣甚至有點冷漠，“我那個大侄子，他呀，就是貪玩，下了學(xué)，直奔到河面上打爬犁，天黑了，爹媽不叫，不知道回家。河邊上就是林子，林子里啥東西都有，白天不露臉，晚上定要出來打食兒的，就這么著把我大侄子當(dāng)點心了。他爹——我老哥，來晚了，就撿回去一個放在爬犁上的書包?！?/p>

我是在進入原始森林的路上聽到這個故事的。那一刻，我們正好行至故事的發(fā)生地，司機師傅就隨口講了出來。路修在山坡中端，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山坡，路左側(cè)長著密匝匝的樹，偶爾從樹的縫隙能看到深谷，非常險峻，原來的安全感是樹的遮蔽造成的，我們的汽車輪子離萬丈深淵不過一米寬的距離。司機師傅指著路邊說，那只熊在這個地方站了一個夏天，就是為了報仇。熊的仇恨來自于人類對它們的報復(fù)，這是一個冤冤相報的悲劇。這一點熊可能不知道，人心里跟明鏡似的清楚。

就要過年了，林場人家，按照祖輩傳下來的習(xí)俗，殺豬、宰羊、包餃子，家家戶戶的木板皮院子里洋溢著一團祥和之氣。老于家殺了豬，剔除了下水，還剩下一些大肥膘子，就細細切成小塊，了一鍋豬油，屋里熱，便拿到外面涼著。林區(qū)喂豬用的是純麥麩子和土豆，沒有使用過有添加劑的飼料，肉還和早年一樣好吃，油香傳出老遠，吸引來了鼻子好使的熊。人們從窗子里看到熊一巴掌打翻了油鍋，便點燃柈子嚇唬它，轟趕它，也許是它太貪吃了，也許是它曾經(jīng)跟善良的人類打過交道，反正就是不怕，舔舐完熊掌上的豬油，又捧起鍋來舔舐，后來，竟然扒開倉房，把里面的面袋子一個個拍碎，揚得滿屋滿院子白面，把個憨憨的熊腦袋，弄成了京劇里的白花臉。林場人家盼了一年的春節(jié)，就這樣被熊毀了。熊從此嘗到了甜頭，動不動就來洗劫，吃小豬仔，禍害菜園子，甚至還險些襲擊了一個曬太陽的老太太，人沒有辦法，只得花錢出力，在院子周圍挖下一道深溝，熊過不來，徘徊到天亮，在深溝后面一個勁地使厲害，也就是像人那樣直立起身子，做出孔武有力的姿態(tài)，揚著鼻子連連吼叫。這種威脅，一直彌漫在這個林場小村里。人們謹慎地保護自己的生活，一些父母無奈地將孩子送到外地，家里吃點葷腥，最首要的事情就是關(guān)閉門窗。

老于家的男人是個司機，經(jīng)常在原始森林里跑運輸，有一天走到此處，正趕上一頭母熊帶著它的兩個熊崽橫穿道路，母熊在前，兩個熊崽尾隨著母熊。于司機一看到熊，就有些心煩，一沖動就撞向了一只小熊，那只小熊甚至都沒有叫一聲，就嘰里咕嚕地滾下了懸崖，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后來，從這里經(jīng)過的司機，經(jīng)?？吹揭恢荒感茉诼愤呉粍硬粍拥卣局?，看到車輛駛過，像沒看見一樣，毫不躲閃。司機們就議論說，熊瞎子越老眼睛越不好使，大概這熊瞎子是真瞎了。不久，于司機便把這事忘記了，等到他再次開車從這里經(jīng)過的時候，那頭母熊突然發(fā)飆，迎頭就撲了過來，一通爆砸，把汽車的玻璃和前柵，打得稀爛。好在熊記住的是于司機那輛橘黃色的汽車，并不懂車是被人駕馭的。趁著熊瘋狂砸車，于司機打開車門，撒腿就跑，算是撿回一條性命。這個司機大病一場，每天精神恍惚，不能開車了，一家人起初靠她媳婦擺個小攤過日子，后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在林區(qū)，諸如此類的故事很多，同一個故事往往有多種講法，不同的林業(yè)局、林區(qū)村鎮(zhèn)，也有內(nèi)容相近的故事流傳。我追隨著這些故事，越走越遠。那些給我講故事的老哥哥們對我說，要不是你愛聽這些沒用的舊事，我們就得裝在肚子里帶走了。我想，抓緊記錄一下這些林區(qū)的民間故事吧，還是有用的，最起碼能讓閱讀我作品的人們隨想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