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弓
沈萬紫要來任職的消息,黃家明還是聽兩個同事說的。
那天是周五,黃家明處理完事情,看了一會兒公安部關于反腐的宣傳片,就要到下班時間了。黃家明邊收拾東西,邊關掉電腦。這時門口剛好走過兩位同事。黃家明的辦公室靠近樓梯口,時常會有人經(jīng)過,他也沒在意,跟在兩人身后下樓。然而,兩位同事的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位女同事說:“你知道嗎,局里要來新局長了。”另一位男同事說:“誰呀?”女同事說:“沈萬紫。”男同事說:“沈萬紫?好像沒聽說過?!迸抡f:“從省公安廳過來的。”
江北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錢國忠,一個月前提拔了,擔任省信訪局局長,空缺的局長一職,有的說從內(nèi)部提拔,有的說從省廳來人,還有的說鄰市的副局長過來。不管什么人,總歸要有人做局長。按照慣例,從省廳來人的可能性最大。不過沈萬紫過來,還是大大出乎黃家明的意料。
沈萬紫是正處級,提拔做局長也正常。
“沈萬紫?萬紫,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女的?!蹦型抡f。
“本來就是女的嘛?!迸抡f。男同事呵呵一笑。女同事說:“看你這意思不服氣?女人怎么啦?任長霞一個女人,不比你差吧?哈哈,女局長一來,咱們女同志的地位也能提高啊?!蹦型抡f:“消息準確嗎?”女同事說:“怎么不準確,網(wǎng)上已經(jīng)公示了,還能有假?”男同事說:“管他誰來呢,反正我也不認識,跟我沒關系,還是回家喝兩杯小酒是正事?!?/p>
黃家明已經(jīng)走出大院了,聽到同事的對話,想了想,轉(zhuǎn)身回到辦公室,重新打開電腦,登上省委組織部網(wǎng)站。沒錯,是有新的任職公示,下午公示的。黃家明大概瀏覽了一下,這一批三十多人,有省級機關的,還有市縣及國有企業(yè)的。江北市一共有三個職位,一個副市長,一個縣委書記,一個縣長,副市長就是沈萬紫。
這樣看來,沈萬紫是要來做公安局長了。
市政府一般有五六個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分管政府辦、發(fā)改委等部門,其他的,各地分工不完全相同,大致可以分為農(nóng)業(yè)條線、工業(yè)條線、文教條線、交通住建條線,還有一個,就是分管聯(lián)系公檢法的副市長,同時兼任公安局局長。換句話說,公安局局長往往擔任副市長。江北市目前就因錢國忠離開而空出一個副市長職位,沈萬紫又是省公安廳的,過來之后,肯定是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公安局局長是正處級,不需要省里公示,副市長是副廳級,就在省委組織部管轄范圍了。
沈萬紫到公安局做局長,那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想當年……黃家明皺皺眉,咂一下嘴,表情非常豐富,自言自語道,這個沈萬紫,居然要到江北來了。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這才起身回家去。
黃家明剛到家門口,兒子黃濤濤打來電話說:“爸爸,怎么還不回家呢?”黃家明說:“這就到家了?!秉S濤濤說:“快點回來,媽媽做的菜可香了!”
走進家門,果然香味撲鼻而來。
桌子上擺著四個菜,一個炒豬皮,一個羊頭肉,一個燒雞公,一個燒龍蝦。不年不節(jié)的,做這么多菜干嗎?這幾樣菜做出來,怎么也得個把小時。黃家明暗自嘀咕著,下午要上班,妻子為何曠工準備晚飯?這時候妻子姚錦榮從廚房探出頭來說:“回來啦?馬上湯好了就吃飯?!?/p>
兒子在臥室里看《西游記》,黃家明陪著他看。
“先不看了,吃完飯再看。”姚錦榮在外面喊道。
平時黃濤濤看電視,到吃飯時間,都得喊上好幾遍,今天一喊就過來了。這就是美食的誘惑力。要不是媽媽阻止,剛才到家他就吃了。
“老婆,你辛苦了!”黃家明稱贊了一句。
“我的任務,就是把你們爺倆照顧好,濤濤努力提高成績,你專心干好工作?!币﹀\榮說。
姚錦榮在街道派出所上班,平時事情倒不多,只是人得守在那兒,今天比往?;貋淼迷绾芏?。黃家明說:“下午單位里沒事?”姚錦榮說:“所長出去開會了,又是周五,早點回來不要緊,而且我跟所長打了招呼?!秉S家明說:“來人辦事不白跑了?”姚錦榮說:“單位新來個小丫頭,讓她在那頂著呢?!?/p>
姚錦榮不喜歡做飯,平時中午兒子在學校吃,夫妻倆吃單位食堂,晚上和周末兒子回家來,要么一起出去吃,要么簡單地弄一下。搞得這么豐盛有點反常。黃家明疑疑惑惑的,到晚上休息的時候,謎底終于揭開了。
“沈萬紫要來當局長了吧?”姚錦榮說。
“這事你也知道?”黃家明說。
“我好歹也是公安系統(tǒng)的,對局領導還能不關心?網(wǎng)上都公示了!”姚錦榮說,“老公,你的機會來了,這一次,千萬不能錯過呀?!?/p>
“我有什么機會?”黃家明笑道。
“你跟沈萬紫,你們倆不是大學同學嗎?當我什么都不知道?”姚錦榮說,“同學關系,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黃家明吁口氣說:“同學有什么用。有的同學關系好,有的同學多年都不來往?!币﹀\榮說:“這么多年,你們來沒來往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肯定會記得你?!秉S家明無奈地笑笑。姚錦榮說:“你這個正科,干了十來年了吧?是時候提一下了,沈萬紫過來,怎么也得念點舊情?!彪S后又加上一句,“跟你認識時,就聽說過你跟她的事?!秉S家明說:“你不吃醋嗎?”姚錦榮說:“她要是提拔你我就不吃醋。”黃家明哭笑不得,指著她說:“你呀……你!”
黃家明與沈萬紫確實戀愛過,兩人多年前都已成了家,如今沈萬紫是副廳級干部,怎么會跟黃家明死灰復燃呢?姚錦榮明知道絕無可能,才故意這樣說的。兩人不會發(fā)生故事,但人都是有感情的,而且黃家明的確很優(yōu)秀,沈萬紫稍微關照下,也在情理之中。
“老公,你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不說別的,以你的能力和工作態(tài)度,提個副處級肯定不過分?!币﹀\榮說,“那些年輕人,都到縣里做領導了?!?/p>
“提拔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黃家明輕輕地嘆了口氣。
自從知道沈萬紫要來當局長后,黃家明心里一直不平靜。
黃家明是江北人,高中畢業(yè)后考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與來自省城的沈萬紫成為同學,繼而又成為戀人。畢業(yè)之后兩人一同分到省公安廳。在省廳工作三年,黃家明生活得并不開心。他在這座省會城市沒有什么歸屬感。歸屬感這種東西,很難明確表達出來,但有一點很清楚,沈萬紫的父母不喜歡他。黃家明出身農(nóng)村,雖然相貌堂堂,能力很強,但在沈萬紫的父母看來,鄉(xiāng)下人就是鄉(xiāng)下人,他們家的千金,怎么能下嫁給鄉(xiāng)下人呢?黃家明非常敏感,自尊心強,又考慮到父母體弱多病,便下定決心,主動提出調(diào)到江北市公安局,他與沈萬紫的關系也就此畫上了句號。
在市公安局,黃家明發(fā)展得還算順利,因為畢業(yè)于名校,又在省廳工作過,再加上勤勤懇懇,黃家明擔任過基層派出所副所長、所長、縣公安局副局長,三十歲出頭就在市公安局任處長。不過此后十年,黃家明除了轉(zhuǎn)過幾個處室,沒有什么大的起色,如今擔任宣傳處處長。他曾經(jīng)的兩個副手,因為領導賞識,已經(jīng)到縣里任公安局長了。
省廳舞臺大,沈萬紫兩三年一個臺階,從副主任科員到主任科員、副處長,再到省看守所所長,到時間就提,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兩年前,從看守所所長轉(zhuǎn)任廳紀檢組副組長。說起來,沈萬紫在省廳只是中層干部,但那是正處級別,來到地方,立刻變成了市領導。
沈萬紫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讓黃家明感覺很別扭。
“老公,你好好考慮考慮!”姚錦榮說,“那個陸永年,以前做過你的副手,就因為跟錢國忠走得近,噌噌往上爬,在縣里都當上公安局長了?!?/p>
“聽說錢國忠如果不走,還準備讓他當市局副局長呢。”姚錦榮又繼續(xù)說道。
“人跟人不同,有人天生是做廳長的料,有人是做部長的料,年輕時處于低位,反超也正常,心態(tài)要放得平和些?!秉S家明說。
“做廳長的料?他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怎么沒看出來?”姚錦榮說。
“像陸永年這種速度,畢竟是少數(shù),很多同志,工作上兢兢業(yè)業(yè),能力上也不算差,因為種種原因,五十多歲了,可能還是個基層的民警。比起他們,我進步還算快的?!秉S家明說,“不管干什么,心態(tài)都是最重要的,不要覺得自己哪樣都行,別人應該比你差?!?/p>
“你這種想法,是典型的不思進??!”姚錦榮立刻板起臉說道。
“干好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不需要我們操心。”黃家明笑笑說。
“你呀,就是個榆木疙瘩!”姚錦榮說,“人生的進步,離不開貴人相助,陸永年的貴人是錢國忠,你的貴人就是沈萬紫?!秉S家明心想,沈萬紫如果是我的貴人,我還會回江北嗎?沈萬紫是很厲害,可是自己也不比她差啊。要是當年不回來,黃家明相信,以他的能力與干勁,很可能也會有一番作為。
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跟妻子說了也沒用,該怎么做還怎么做,保持一顆平常心,盡量不要讓沈萬紫的到來影響自己的生活。
公示結(jié)束后,很快召開人大常委會,通過對沈萬紫的副市長任命,緊接著全市公安系統(tǒng)召開科級以上干部大會,宣布沈萬紫擔任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兼任公安局局長。
開會時黃家明坐在第三排,把沈萬紫看得清清楚楚,他相信,沈萬紫也看到他了。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
“沈萬紫來了這么久,你見過她嗎?”黃家明不說,姚錦榮忍不住說道。
對于黃家明的前途,姚錦榮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關心。當初他們認識時,黃家明才滿三十歲,剛當上處長,是全市公安系統(tǒng)最年輕的正科級干部,豪情壯志,意氣風發(fā),姚錦榮在派出所,大家都很給她面子。這么多年,黃家明始終沒進步,當初的鋒芒,逐漸被歲月磨平了。如果因為沈萬紫的到來,黃家明再上個臺階,毫無疑問,在派出所領導心中,姚錦榮的分量也會更重一些。
“見過兩次?!秉S家明隨口說道。
“見面時,她對你態(tài)度怎么樣?”姚錦榮興奮地說。
“她坐在主席臺上,我在下面,隔得那么遠,談不上什么態(tài)度不態(tài)度?!秉S家明淡淡地說。
“原來是開會時見的?”姚錦榮喪氣地說,“你沒單獨找過她嗎?”
“她剛來,忙著走訪調(diào)研,哪有時間呀?”黃家明說。姚錦榮又提起兩人關系,黃家明苦笑著說:“拜托,別再提那個事了,好不好?”
“她也不能天天往外跑,”姚錦榮頓了一下說,“單獨在辦公室時,你不能去看看她嗎?”沈萬紫是副市長,在政府也有分工,但更多時間還是在公安局辦公。黃家明說:“我不想去?!币﹀\榮說:“不想去也得去。不光要去,還不能空著手去?!秉S家明說:“你什么意思?還想給她送禮呀?”姚錦榮說:“送點禮有什么?禮多人不怪?!秉S家明淡淡地一笑。姚錦榮說:“一般的禮她看不上,不如就送個十萬……”黃家明“噓”了一聲,向旁邊房間指了指,示意妻子小點聲,別讓兒子聽到。
“他在做作業(yè)呢?!币﹀\榮說道。
“送錢這種事,我肯定做不出來?!秉S家明說。姚錦榮想了想,也覺得不太合適,問道:“她有什么愛好?”突然想到黃家明提過沈萬紫曾經(jīng)學過繪畫,便說:“她喜歡畫,那就送她一幅畫吧,也不用太貴,一二十萬的就行。像什么李可染、徐悲鴻的,咱也送不起?!秉S家明說:“你還真舍得!”姚錦榮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秉S家明說:“不怕白送了?”姚錦榮說:“如果她收畫,肯定會給你辦事。真打水漂我也認了?!?/p>
“姚警官還真有大氣魄呀!”黃家明開句玩笑,準備去衛(wèi)生間,打開門,卻見兒子站在客廳,揮著雙臂,一副鍛煉的樣子。
“濤濤,怎么沒去做作業(yè)?”黃家明說。
“作業(yè)做完了,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黃濤濤說。
黃家明想問他出來多大會兒了,但忍住沒有問,這時姚錦榮走出房間,與黃家明特務接頭似的互相看了看。
“爸爸,你說周末帶我去玩,說過的話,不許耍賴啊。”黃濤濤說。
“放心吧,爸爸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秉S家明說。兩人還勾了下手指頭。黃家明不喝酒,不打牌,跟兒子一塊出去玩,就是他最大的樂趣。
姚錦榮說買畫送禮,黃家明只當開玩笑,沒想到,她還真買了幅國畫回來。
周六上午,姚錦榮喊著黃家明一起出門,去古玩街轉(zhuǎn)一轉(zhuǎn),黃家明以陪兒子為由沒有去。在黃濤濤的堅持下,一家人去了公園。吃過午飯,爺倆商量去爬山,姚錦榮借口有點累,說要先回家休息。原來她并沒有回家,而是約了做書畫生意的表弟陪她去買畫。
“這畫多少錢?”黃家明驚奇地問道。
“十二萬。本來想去弟弟店里拿的,但他那些畫價位都不合適,有他來掌眼,絕對不會買虧的?!币﹀\榮得意地說,“只要沈萬紫收下畫,怎么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沈萬紫才來,還沒正式說過話,現(xiàn)在送這么大的禮,你覺得她敢收嗎?”黃家明搖著頭說,“以我對她的了解……”姚錦榮惱怒地打斷他說:“你對她很了解嗎?”黃家明不愿意跟姚錦榮爭辯,只說道:“給她送這么一幅畫,我覺得不合適。”姚錦榮說:“收的都不怕,你送禮的擔心什么?”黃家明說:“受賄是犯罪,行賄也是犯罪?!币﹀\榮冷笑道:“照你這么說,監(jiān)獄都得擠塌了!反正畫我買回來了,也沒辦法退,怎么處置你看著辦吧?!?/p>
“十幾萬不是小錢,讓我再想一想?!秉S家明說。
那幅國畫一直躺在書柜里睡大覺,一睡半個月,這半個月,黃家明就沒清靜過,姚錦榮不停地催他,趕快給沈萬紫送去。黃家明說:“那我試試吧,送不掉可別怪我?!彼膽B(tài)度很不積極,固然是因為顧慮這是種不妥的行為,與此同時,也不愿意在沈萬紫那兒落下笑柄。
一天上午,見沈萬紫辦公室沒有其他人,黃家明猶豫一下,輕輕叩了叩門。沈萬紫看到黃家明,熱情地起身招呼他喝水。
沈萬紫過來之后,除了在單位會議上跟黃家明打過招呼,兩人還沒單獨交流過,場面一時有些尷尬。不過沈萬紫畢竟是領導,簡單幾句寒暄之后把氣氛搞得很融洽。黃家明也不覺得太別扭。沈萬紫的“黃處長”與黃家明的“沈局長”同時喊出口,兩人都笑了起來。黃家明說:“沈局長,一直想來向您匯報工作,看您這么忙,就沒好意思打擾?!鄙蛉f紫笑道:“這兒沒有別人,你別叫我局長,我也不叫你處長,大家就是朋友,隨意聊聊天,好不好?”
黃家明笑著點點頭。
“你離開省廳之后,我們總共就見過三四面,最近一次在省廳,也得有七八年了吧?”沈萬紫說。
“整整八年了?!秉S家明說。
“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沒想到,我們還能成為同事?!鄙蛉f紫感慨道,“不過這些年,你似乎沒怎么變?!秉S家明說:“你跟以前也差不多?!鄙蛉f紫說:“女人還是老得快。”這話再說下去,就顯得有些曖昧了,兩人同時意識到這一點,有意轉(zhuǎn)移了話題。黃家明說:“你來當局長,大家都非常高興,能在你的領導之下工作,是我的榮幸?!鄙蛉f紫笑道:“你心里真這么想?”
黃家明笑了一下。
“這些虛的就不說了,正想跟你談談呢?!鄙蛉f紫說,“我剛來,對這邊的情況不了解,我們是老同學,你又在省廳工作過,一定得多幫幫我?!?/p>
“你這么說,真是讓我受寵若驚!”黃家明說。
“一向淡定的大班長,這么容易心驚嗎?我才不信呢?!鄙蛉f紫開玩笑道。上大學時,黃家明是班長,戀愛之前沈萬紫經(jīng)常這么叫,隨口就說了出來。那時候,黃家明還真是風頭十足。不過彼一時此一時,不提也罷。兩人聊起局里的事,黃家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沈萬紫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對局里的情況有了清晰的認識。至于那幅畫,黃家明始終沒拿出來,悄悄帶過來,又悄悄帶回去了。
國畫在家里又放了半年,這半年里,姚錦榮的嘮叨可想而知,不過黃家明抵抗力強,把她的話當耳邊風,沒再主動去找過沈萬紫。
雖然始終按兵不動,但黃家明的想法卻在漸漸地發(fā)生變化。
沈萬紫上任大半年,調(diào)整了幾個干部,基本是平調(diào),也有兩個提拔的。正常的干部調(diào)整,黃家明沒什么話說,關鍵是有一個人,能力一般,也被提拔了。此人向來擅長投機鉆營,讓黃家明很不服氣。沈萬紫怎么回事?難道其中涉及利益關系?
對于提拔的這個人,姚錦榮也很清楚,于是又勸黃家明,找機會把畫送過去,領導高興了,自然有你的好處。
“這事不能操之過急?!秉S家明說,“我很了解沈萬紫,她不會收的?!?/p>
“在你心中,她永遠都是神圣的?!币﹀\榮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你看看她提拔的,都是什么人!”
“領導提拔誰,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再說動干部,也不是沈萬紫一個人說了算,這是黨組的決定,是集體的意見?!彪m然心中有氣,黃家明話還是說得冠冕堂皇。姚錦榮說:“他們提別人是對的,不提你也是對的?你比誰差嗎?”黃家明不吭聲了。姚錦榮說:“聽我的,把畫給沈萬紫送去?!本o接著又加上一句,“你不去我去。”黃家明說:“還是我去吧?!?/p>
黃家明說去送畫,但一直沒行動,行賄擔風險的確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抹不開面子,丟不起那個人。
那就試一次,不管任何結(jié)果僅此一次。
等到沈萬紫相對空閑的時候,黃家明去了她的辦公室。經(jīng)過半年的接觸,兩人已交流多次,當然,只是工作層面上的交流,以前的經(jīng)歷被小心翼翼地繞過了。沈萬紫不提,黃家明也不會提,靠以前的戀人關系上位,實非黃家明所愿。而且未必會有效果。沈萬紫如果還念著舊情,又何須他主動開口?
看到黃家明,沈萬紫熱情依舊,聊到局里的宣傳工作,也不吝夸贊之詞。時間有限,不容黃家明多聊,他把話題轉(zhuǎn)移到日常生活上,說:“你以前很喜歡畫畫,現(xiàn)在還畫嗎?”沈萬紫說:“畫得很少,主要是沒時間,不過聽說有畫展什么的,還是盡量去看看?!秉S家明把畫拿出來,很隨意地說:“我這有幅畫,前段時間朋友送的,我也不懂,說不定你會喜歡?!鄙蛉f紫笑道:“你太客氣了……”
正說著,桌子上的電話響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吧蛉f紫說。
沈萬紫拿起電話,說了聲“蔣書記”,聽她那口氣,對方應當跟她級別相當。廳級干部中姓蔣的書記,只能是紀委書記。
黃家明知趣地退了出去。
等沈萬紫掛斷電話,黃家明才進來。果然是紀委書記的電話。沈萬紫說:“家明,紀委那邊有點事,我得過去一趟,下回有時間我們再交流?!秉S家明說:“好的,我隨時向你匯報?!闭f完,他瞟了一眼茶幾上的卷軸。不知是沈萬紫忘了,還是沒當一回事,茶幾上的畫,居然沒有讓黃家明帶走。
一個月轉(zhuǎn)瞬即逝,沈萬紫那邊沒有任何動靜。
“老公,我們的畫不會真打水漂了吧?”姚錦榮心疼地說,“那可是十幾萬呢。十幾萬,我們倆一年的工資?!?/p>
“打水漂就打水漂吧?!秉S家明說,“我們本來就不該送的?!币﹀\榮說:“是的,那么多錢呢。”黃家明說:“不是錢多錢少的事,這是違紀違法的……我聽說,陸永年被雙規(guī)了!”姚錦榮大吃一驚:“陸永年被雙規(guī)了?不是說要提市局副局長嗎?錢國忠也沒保他?”黃家明說:“錢國忠自身難保,上周就被省紀委雙規(guī)了?!?/p>
“錢國忠出事,不知會牽扯哪些人,你是處長……你肯定跟他沒關系,不然早就提拔了!”姚錦榮說。
“跟錢國忠是沒關系,不過我們那幅畫……”黃家明說。
“那幅畫……老公你別嚇唬我啊?!币﹀\榮緊張地說。
陸永年與錢國忠出事,表明紀委動真格了。黃家明和妻子坐臥不安。那幅畫成了他們的心病,猶如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炸翻這個家。一個星期后,沈萬紫打電話給黃家明,叫他過去一趟,黃家明惴惴不安,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茶幾上,赫然放著一個卷軸。
“你送我的這幅畫挺有意思嘛。”沈萬紫笑道。
“沈局長喜歡就好。”黃家明尷尬地笑笑,“您找我有什么事?”
“家明,最近準備調(diào)整干部,有些縣區(qū),力量上比較薄弱,我想讓你到縣里去,你有什么想法?”沈萬紫說。
黃家明做過縣公安局副局長,這次去縣里,肯定是公安局局長,屬于提拔,看來那幅畫起作用了,他心里不由有些激動。
想到因為送禮提拔,黃家明不禁又覺得有些悲哀,為自己,也為沈萬紫。
“我沒有意見,服從組織的安排?!秉S家明調(diào)整情緒說,“不知去哪個縣?”沈萬紫說:“彭城縣的湯局長到市局,你過去做局長,而且會由人大選舉,讓你擔任副縣長?!秉S家明說:“感謝沈局長厚愛!”沈萬紫說:“安排你到縣里去,不是因為同學關系關照你,而是我覺得,你具備這個能力。家明,不要辜負組織的期望!”
“我明白!”黃家明說。
沈萬紫交代完工作,突然說道:“家明,我還有件事想麻煩你。”
“什么事?”黃家明問道。
“你送我的那幅畫不錯,我想請你再多準備幾幅,送給朋友,有沒有困難?”沈萬紫微笑著說道。
黃家明嚇了一跳,十幾萬的畫,居然還多要幾幅?他正琢磨著怎么回答,沈萬紫已經(jīng)把畫打開了。一幅夏日河塘圖映入眼簾。幽雅的塘子,四周植滿了垂柳,在河塘中央,株株蓮花令人心曠神怡,整個畫面充滿了靈動之氣。黃家明看得呆了,禁不住失態(tài)地“啊”了一聲。
“怎么啦?”沈萬紫問道。
“這是我送你的畫?”黃家明說。
“是呀,你自己帶來的畫都不記得啦?”沈萬紫也覺得莫名其妙,“難道你想送我的,是其他的畫?”
“是我記錯了,當時準備了兩幅畫,一時拿不定主意,就隨便選了一幅?!秉S家明說,“那幅跟這個意境相似,也是關于夏日的。”沈萬紫說:“那好,我想再多求幾幅,就以蓮為主題,會不會為難?”黃家明連連說道:“不為難,不為難,就這一兩周,我把畫帶給你?!?/p>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頗有君子之風。”沈萬紫意味深長地說。
黃家明聽了一愣,然后點了點頭。
這夏日河塘圖,出自黃家明兒子之手。黃濤濤學畫多年,天賦極高,他的畫能被沈萬紫相中,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問題是自己送的大家之作為何變成兒子的畫了?
黃家明來不及多想,立馬回家跟兒子商量請他多畫幾幅畫。
兒子不在家,黃家明倒不慌了,冷靜下來,把事情仔細地梳理了一遍。畫送給沈萬紫之后,不可能更換,要換就在送畫之前。家里能接觸到這幅畫的,除了自己,只有妻子姚錦榮和兒子黃濤濤,姚錦榮不會干這事,那就是黃濤濤了。而且換的是他的畫,更證明了這一點。兒子為什么換畫?送畫前兩天,自己還專門看過沒問題,兒子要更換,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只能在自己臨出發(fā)前,他能做到這一步,看來費了不少心思。
隱隱約約地,黃家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畫買回來,既然沒送給沈萬紫,必然還留在家中,黃家明找遍書房,也沒找到,正好黃濤濤回來了。黃濤濤跟爸爸打個招呼,準備做作業(yè),黃家明叫住他說:“濤濤,作業(yè)等一會兒再做,我跟你說點事?!秉S濤濤說:“什么事?”黃家明說:“你是不是畫過一幅蓮花?”
“蓮花……”黃濤濤意識到什么,不經(jīng)意間瞟了一眼書柜,點了點頭。
“我放在書柜里的畫,你是不是動過?”黃家明見狀嚴厲地說道。
“什么畫?”黃濤濤問道。
“你別給我裝糊涂,我那幅畫,半年前買的,被你藏到哪兒去了?”黃家明說。
黃濤濤見事情敗露,回到自己房間,搬開書架外層的書,乖乖地取出畫來。
“為什么要這么做?”黃家明說。
“爸爸,”黃濤濤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黃家明說:“你想問什么?”黃濤濤說:“你買這幅畫干嗎的?”黃家明說:“這個……這個……”畫雖然不是他買的,但買來之后他也認可了,還拿去送人,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黃濤濤機靈得很,說:“我知道,你想送給領導,好讓人家提拔你,是不是?”
“濤濤……”被兒子這么一說,黃家明頓時羞愧難當。
“去年夏天,天堯的爸爸行賄被抓起來了,他覺得沒臉見人,跟著媽媽回了老家。上個月,梅青的爸爸因為貪污受賄,判了好幾年,她不肯在學校待了,轉(zhuǎn)去了其他地方?!秉S濤濤說,“爸爸,我不想跟他們一樣?!秉S家明嘆了口氣。黃濤濤繼續(xù)說道:“那幅畫買回來之后,我畫了一幅同樣大小的,裝裱得也一模一樣,時刻留意你的行動,得知你要去送人,就迅速換成了我的畫?!秉S家明說:“濤濤……”黃濤濤說:“爸爸,我想天天看到你!”說著便猛地撲進黃家明懷里。
“兒子,對不起,你放心,爸爸不會像他們那樣的!”黃家明鼻子一酸,緊緊地摟住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