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朝忠(四川敘永縣第三中學(xué))
教職工宿舍大樓落成了,我被分到五樓面南的兩室一廳。鄰居翠蘭,是我初中同學(xué),新應(yīng)聘來的音樂教師。修建出的陽臺本是連通的,中間卻砌了一道短墻,兩家之間很少來往。一株高大的藍花楹,直伸向五樓,正是開花季節(jié),紫羅蘭色的花絮,臨窗蕩漾。
清晨,我支起畫板,調(diào)好顏料,對著藍花楹靜靜寫生。忽然,細(xì)脆的鳥音飄過。枝上,忽見玲瓏精致的一個鳥巢。兩只小小的鸧鹒,淡紅的喙子,微黃的羽毛,娓娓而歌。我默默注視著窗外,生怕驚飛這美麗的精靈。不幾日,小鳥兒竟跳到陽臺清歌了。啊,小小的鄰居!這寂寞之中的慰藉,多么讓人珍惜。
一個晴朗的早晨,小鸧鹒覓食去了。隔壁飛出動人的歌聲,涓涓如泉。轉(zhuǎn)眼已是深秋,別的樹木已黃葉飛飛,藍花楹仍葉色青青,秋水盈盈。夜半,寒風(fēng)呼嘯,窗欞嘎嘎作響。突然咔嚓一聲,弱不禁風(fēng)的藍花楹竟被齊腰刮斷了。待到黎明,我匆匆下樓。隔壁的姑娘佇立樹下,望著滿地的枝葉和散落的鳥巢發(fā)愣,眼神浸透憂郁和感傷。隔年初春,藍花楹發(fā)出新枝,依舊青青如水,只是卻不見了鸧鹒鳥兒的影子。三月,著花時節(jié),紫羅蘭色的花絮綴滿枝頭,很是幽雅。一曲《藍色的多瑙河》琴聲,隔墻流淌,更添了一段靜謐。
我竟惦念起鸧鹒鳥了,輕輕叩開鄰居的房門,翠蘭是個文靜、內(nèi)向的女子。蔚藍色的百葉窗下,擺著一盆紫羅蘭,也正開花,與藍花楹的花色一個調(diào)子。案頭,擺著《拜倫詩選》《雪萊詩選》,還有華茲華斯和濟慈的詩集。紫羅蘭色的詩意,紫羅蘭色的浪漫情調(diào),彌漫在這一間溫馨舒適的書房……書案的玻板下,壓著一幀風(fēng)景照片。我竟驚呆了:這是幾時攝下的鏡頭呢?藍花楹枝頭,一對并翅的鸧鹒鳥兒,淡紅的喙子,微黃的羽毛,動人極了。小小的精靈,美妙的精靈!那個風(fēng)吹雨侵的夜晚,你棲息在誰家屋檐,哪片綠蔭?
四月,紫羅蘭色的花片兒紛紛飄零,仍不見小鸧鹒的影子。一片心思,聊寄在隔墻的小鸧鹒般的歌聲中。一日,與翠蘭商量,拆掉陽臺的隔墻,心情豁然開朗?!靶←]鹒”的歌喉也愈發(fā)清亮了。只是花落花開,月圓月缺,誰也奈何不了人世的相逢竟如此匆匆。年末,翠蘭考入了音樂學(xué)院研究生鋼琴系。消息傳來,我驚喜萬分。只是,那曲優(yōu)雅的《藍色的多瑙河》,又將流向遠(yuǎn)方。
我和翠蘭商量,制作了一種信箋。雖然電話、微信聯(lián)系方便,我們還是覺得用信函交流,更有一種人文色彩,何況我和翠蘭是音樂、國畫專業(yè)畢業(yè)。信函交流,常有一種超重的情意,歷經(jīng)萬水千山的郵路發(fā)酵,滿紙飄香。信箋的插圖,是一樹藍花楹,紫羅蘭色的情調(diào),盛滿潔白如玉的信封。遵照翠蘭建議:藍花楹枝頭,一對鸧鹒鳥兒,淡紅的喙子,鵝黃的羽毛……象征同窗情誼。
隔年初春,翠蘭開學(xué)了。藍花楹樹下,我倆依依不舍。一聲珍重,兩行熱淚。我把一疊彩色信箋,放進翠蘭的背包,就這樣匆匆而別……函來信往,轉(zhuǎn)眼已是仲春。每次寫信,我總用毛筆小楷書寫;而翠蘭的回函,常常是她創(chuàng)作的一首小詩:拜倫的浪漫、雪萊的抒情,融進輕音樂般的紫色情調(diào),每讀一遍,總被深深陶醉!
三月,藍花楹開了。清晨,拉開窗簾,細(xì)碎的鳥音傳來。啊,久違的鸧鹒鳥兒回來了?不是夢吧!淡紅的喙子,鵝黃的羽毛,娓娓而歌。攤開信箋,我把這消息急急告訴翠蘭。今天的信函,改用毛筆行書。行云流水般深情的文字,仿佛翩翩飛翔的鸧鹒鳥兒。而翠蘭的回信,竟然引用了雪萊的一首《云雀》。這位音樂天使,把心中的情感化成了一朵飄飛的紅云。是啊,云雀在歌唱!美妙的音流,蕩漾在紫羅蘭色的信箋……一切都理解了,何須再用其它的文字。云雀——鸧鹒,一只鳥兒用它的歌聲,把我們所有的同窗情誼都融入其中。
后來或許是因為工作等諸多緣故,我和翠蘭的書信來往漸漸稀疏,而鸧鹒鳥兒的歌聲卻不絕于耳,好幾次把我從夢中喚醒……多少次在月明之夜,我曾默默祈禱:愿小鸧鹒的歌聲編織而成的溫馨鳥巢,在秋風(fēng)秋雨中不再飄散,永葆紫羅蘭色的寧靜與優(yōu)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