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肅清
那次吃魚是在清河縣,武松的故鄉(xiāng),離水泊梁山不遠。
我去清河縣采寫一篇報告文學(xué),采訪20世紀80年代初,在那里任職的一位老書記。
老書記有什么可寫的?改革開放初期,清河縣還窮得叮當(dāng)響,老書記帶領(lǐng)群眾,硬是把一個在全國都數(shù)得著的貧困縣,發(fā)展成了“北方溫州”,而老書記卻清廉如水,連兒女們的工作都沒有安排。
負責(zé)安排我采訪行程的人,是縣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當(dāng)?shù)厝硕疾缓八块L,也不喊他的大名,都叫他寶哥。
清河縣城不算大,我和寶哥無論遇到誰,人們都和他熟得很,稱兄道弟,看得出他在這片地方很有親和力。當(dāng)然了,寶哥對老書記也是心悅誠服,推崇備至。
我們吃飯一般在賓館,或小灶,或吃自助餐,寶哥都很照顧我。食有魚,出有車,那車是寶哥的私家車,私家車還得他自己加油。寶哥帶我去飯店吃,我倆點幾個小菜,弄一壺老酒,吹牛一回,暈乎一回,神仙一回。
晚上嘮嗑,他說,他吃過各種各樣的魚,青魚、草魚、鰱魚、鯉魚、鯽魚、鱸魚、團頭魴、胡子鲇,還吃過會飛的魚、會叫的魚,還有查干湖的魚。說到這兒,他興奮地伸展兩個胳膊比劃,查干湖的魚個兒大,魚中大哥大,這么大的個兒!
我說,我沒吃過太大的魚。記得一九六三年發(fā)洪水,吃小魚,印象深。洪水退后,我到河溝里舀小魚,傍晚時分的魚好逮,那魚自個兒往水面上蹦,撈上半臉盆,回家放到鍋里熬,一層油,那鮮!那香!
不過,我停頓了一下說,等有機會了,我也想吃一回大魚。說著說著我們就都迷糊睡著了……
那天采訪完,寶哥說,今晚上咱吃魚。我說好!吃魚。此時,天色將晚,晚霞剛散去。他把車停在一家魚店前,下車,像往常一樣,胳肢窩兒夾上一瓶酒,抬頭挺胸就進了飯店,那姿態(tài),雄赳赳氣昂昂。
進飯店叫老板,點魚。
二三斤的魚,寶哥說太小。五六斤的魚,寶哥說還是小。說的老板干瞪眼,說著就將我們領(lǐng)到院里的魚池前看魚,池里有條大魚,漫不經(jīng)心地、傲慢地游動。寶哥說,得!就它了!撈上來上秤一稱,二十六斤!簡直是魚王。老板邊收拾魚邊嘟囔,就倆人,二十六斤,這吃得了嗎!寶哥呵呵地笑,吃不了兜著走,你知道今兒是誰吃你的魚嗎?大作家!上邊來的,來給咱們老書記寫書,寫書知道嗎?也就是樹碑立傳。老板的眼睛頓時亮起來,老板要三人合影,老板喚來店小二,舉起手機,咔嚓!咔嚓!我們身后的墻上有年畫,年畫是抱著大魚的胖娃娃。
老板開始做魚,去鱗、剖肚、剔刺,翻過來、翻過去,噼里啪啦一氣呵成,我嘆為觀止,這不是庖丁解牛,這是庖丁解魚。魚下鍋,灶里木柴的火焰頓時燃起來……魚上桌,切段,切成一大段一大段的。
吃大魚,吃的是感覺、是樂趣。這頓魚,吃得可真是樂不可支。
彼此碰杯,海闊天空。
吃完飯結(jié)賬,老板說,不用結(jié)了,免單。
為啥?
不為別的,就為你們?yōu)槔蠒泴憰?/p>
寶哥說,那不行!吃飯?zhí)湾X,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是要講的。說話間就取出兩張大票結(jié)賬。老板無奈,把余下切段的兩大塊魚打包。此刻寶哥打了個電話,喂!我這有魚,給孩子們吃吧,我車很快到,你在福利院門口等。
寶哥是個做事周全的人,也許他點這條大魚的時候,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福利院的孩子們。
回賓館的車上,我還對今天吃大魚意猶未盡,我說,這大魚吃得真不錯,吃得開眼界。不過,這頓飯又花不少錢,公家那兒好報銷嗎?寶哥遲疑片刻,然后說:哪兒啊,哪兒???這和公家沒關(guān)系。
我愕然!
想必這些天,在外面吃飯的開銷,都是他自己掏腰包!但是他從來就沒提起過,我還能說啥呢。他為什么這樣?這可以有不同的答案,但或許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為什么。我感覺,寶哥這個人,還是很真誠的。
那天晚上,有月亮,還有人放煙花,不知從這縣城的何處、何人放的煙花,又是新年將至,我看見漫天的煙花,歡快地舞蹈著,綻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