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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色的力量

        2022-10-29 18:54:27王慧俊
        山東文學(xué)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山泉水酸棗榆樹

        王慧俊

        也許我出生在七月的緣故吧,在紅、黃、綠、蘭、紫五色中,從小就對綠色癡迷和熱愛,無論是淺綠、草綠,還是蔥綠、碧綠,都給予我無限的快樂和享受,我渴望著綠色長久駐足在眼睛里,流淌進(jìn)心藏里。

        綠色的古榆樹

        西山坡的炒米房村,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已有300多年的歷史了。村里那棵綠綠的古榆樹很高很大,爺爺聽他的爺爺說,連最早來村里蓋房子做炒米的那個蒙古人,都不曉得樹是誰家栽的,看見時就有水桶般粗細(xì)了。

        古榆樹位于我家的老宅門前,高三十米有余,胸徑五米多,樹冠圓圓的,遠(yuǎn)看像是一把綠色的大傘,為人們遮風(fēng)擋雨;近看像是一位老人在守望著自己的家園,熱情迎送著南來北往的賓客。疙疙瘩瘩灰白縱裂的樹干外表,隆起幾個飯盆大小的樹瘤瘤,上面結(jié)著一層鐵銹樣的東西,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網(wǎng)籠罩著。粗壯的樹干和分枝上,留有風(fēng)沙切削打磨的痕跡。樹的根部像是多根手指扎在地里,凸起一個個雕塑品樣的樹包包。

        看蒼勁挺拔、風(fēng)姿多彩的古榆樹,如讀一部史書。我曾驕傲地和小朋友們說,古榆樹是我們王家的,它的根扎在我們王家的大院里,讓我們的人丁越來越多,保佑著大人和孩子的健康。

        春天一到,古榆樹便枝繁葉茂地綻放,有時下點(diǎn)小雨,綠色的枝葉便隨著雨點(diǎn)的敲打而微微顫動。樹葉經(jīng)風(fēng)一吹,發(fā)出沙沙沙的響聲,如同一首優(yōu)美的旋律,不緊不慢,娓娓動聽。

        古榆樹的頸部向東南西北各伸展出四條彎彎曲曲的枝干,如巨蟒爬行,如扭動的虬龍。還是五八年吃食堂時,生產(chǎn)隊(duì)長擔(dān)心四條枝干被折斷,便命令幾個社員在地面豎起了四根粗壯的松木木樁支撐住。古榆樹下的綠蔭特別涼爽,幾乎一束陽光也透不進(jìn),人們視這里為最好的“休閑中心”。春天一到,男人們打撲克的,下象棋看書讀報的;女人們縫洗衣服嘮嗑的;小孩子唱歌跳舞的,肚皮一拍學(xué)摔蒙古跤的,還有把繩子往樹干上一搭玩蕩秋千和“倒掛金鐘”的。

        四五月間,正是翠綠欲滴,百花爭艷的時節(jié)。富有營養(yǎng)價值又圓又大的串串榆錢兒,散發(fā)出鋪天蓋地的芳香,饞人心,醉人眼。吸一吸那獨(dú)特的味道,沁鼻清肺,神清氣爽。有的人家把一穗穗榆錢兒和嫩綠的樹葉采摘回去,放上玉米面和鹽蒸在鍋里做餑餑吃,濃郁爽口,味道鮮美;還有的人家等榆錢兒稍黃一些,把它采摘下來用清水洗干凈,然后把蔥花或蒜苗炒后放上大米或小米煮粥喝,松香沁人,口感特佳。

        所謂榆錢,就是榆樹的種子,形狀圓,圓邊薄,中間突,似古時的銅錢,故有榆錢之說。榆錢又名榆莢,唐代詩人白居易贊美曰:“春風(fēng)先發(fā)苑中梅,櫻杏桃梨次第開,薺花榆莢深村里,亦道春風(fēng)為我來?!?/p>

        古榆樹上有兩個洞,是哪個才人命名無從考證。“水簾洞”長在樹干分支的左側(cè)。樹洞很大,能藏住幾個人。夏天一到,樹洞的上端便有晶瑩透明的水珠滴下,品一品甜絲絲兒的?!鞍偕叨础遍L在樹干分支的右側(cè)。由于洞子較小,人們經(jīng)??匆娨恍┥什灰坏纳咴诶锩?,但沒人看見蛇下過樹,更沒聽說傷過人。

        古榆樹猶如一位慈祥善良的老人。無論春夏秋冬,人們總樂意來到樹下歇歇腳、說會兒話,覺得是個溫馨快樂的家。因此,村子里有大事小情,人們都喜歡在古榆樹下聚謀商策。有人形容說,古榆樹下有磁場,孩子們來讀書學(xué)習(xí),感到記憶深刻,思路敏捷;小商販們來不用叫賣,眨眼個工夫便貨售一空。特別是當(dāng)鄰里之間發(fā)生口角矛盾時,都愿意來到古榆樹下求個證、發(fā)個誓,哪管兩人吵架來時是滿腔怒火,拔刀相拼呢,等在樹下待上一會兒,感到心情平靜多了,互相抬頭笑笑手一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從前村里有兩個不太孝敬公婆的兒媳,經(jīng)常讓老人干苦力不給飯吃,鄰居們氣得忍無可忍。一年夏天的一個下午,生產(chǎn)隊(duì)宣布出工前要在古榆樹下召開會議,決定把兩個不守孝道的女人叫到樹下好好教訓(xùn)一頓。生產(chǎn)隊(duì)長剛開口不一會,天西邊便有兩塊烏云驟起。霎時,兩個霹雷閃著光在樹邊炸響,接著便下起了傾盆大雨。風(fēng)裹著雨,雨伴著風(fēng)。就見古榆樹使勁地晃動著身子,一些樹枝和樹葉掉落在地上。不一會,地面積水成河,落葉漂浮在水上顫動著。人們紛紛議論說:人在做,天在看……

        后來,這事兒越傳越有色彩。從此,村里孝順賢惠的人多了,打架斗毆的少了;學(xué)知識學(xué)文化的多了,游手好閑的少了。隨之,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形成了:每天晚上,都有兩個男壯勞力自愿組合,攀到樹上義務(wù)為全村人站崗放哨。等過年過節(jié)時,人們紛紛來到樹下,搬著梯子在樹枝處系上一個個紅布條或者一個個紅葫蘆,祝愿古榆樹平安吉祥,福樂安康。誰家孩子結(jié)婚嫁人,當(dāng)兵考學(xué)或是參加工作,都要到古榆樹下告告別,祈求吉祥幸福,四季平安。

        古榆樹是森林資源的瑰寶,是自然界和前人留下的珍貴遺產(chǎn),或記載著一段逸聞,或聯(lián)系著先賢明達(dá),或凝聚著仁義禮智信的靈魂。一些居住在大城市高樓大廈里的人們,看到這棵古榆樹的蒼翠、雄健、繁茂,奇跡般地高入云端,三五成群地帶著照相機(jī)或是畫架,來給古榆樹攝影畫像。他們說,看到這樣的古榆樹,住在鋼筋混凝土的城市里,感到有滋有味了。一年,村里來了個電影攝制組,樹上樹下拍攝了好長時間。一位大胡子導(dǎo)演拿著剝下的幾塊樹皮說,這可是一件珍貴的歷史文物啊,樹齡最少有四百年了。據(jù)我們《王氏家譜》記載,六世先祖曾留遺囑:“樹固人,樹富人。葉為念,根為本?!焙髞?,經(jīng)族人聚會商議,從第十代男人和女人起,名字中間分別占“淑”和‘樹’字,意欲地有常青樹,心生賢淑情。果然,淑珍、淑香、淑敏、淑紅、淑麗和樹志、樹風(fēng)、樹明、樹國、樹仁、樹信等名字傳承了家訓(xùn),文明了家風(fēng),弘揚(yáng)了家教,富裕了家庭。

        大音樂家貝多芬曾這樣說:“我愛一棵樹,甚于愛一個人?!?/p>

        古榆樹下,成長起炒米房村曹、王、李、趙家一代又一代人。每當(dāng)人們外出時,最最想念的則是古榆樹了。春夏,想念它不辭辛勞,孕育出綠綠的樹葉和甜甜榆錢兒的情景。特別是開犁種地時節(jié),夏風(fēng)一吹,一個個榆錢兒像天女下凡,飄飄灑灑地飛向山河大地,爭先恐后尋找著自己扎根的沃土;秋冬,想念著古榆樹桀驁不馴,枝頭上一個個紅布條和小紅葫蘆引逗百鳥歡歌,熱鬧非凡的場景。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鄉(xiāng)愁越來越深,對綠色的古榆樹倍加思念。思念之情,如涓涓流淌的溪水,奔流在隔山隔水的歲月里,用心感覺,溫暖依然,感恩依然,充滿著無限的眷戀和幸福。

        一個春季的晌午,古榆樹突然倒下了,四條粗壯的胳膊被摔折了。人們紛紛趕到跟前,痛心地看著從樹干里汩汩流淌出血液般的積水,兩個潮濕的樹洞里長著很多鮮嫩的小生物。一些鳥兒缺乏了往日嘰嘰喳喳的歡樂,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在樹枝上一動不動地呆落著。人們靜靜地回憶著古榆樹一個個說不完數(shù)不清的故事。有人說,古榆樹作為炒米房的歷史見證,閱盡了幾個世紀(jì)的滄桑巨變,它是珍貴的遺產(chǎn)?,F(xiàn)在古榆樹太累了,也該休息休息了,但我們一定不要傷及它的根,有根在,我們的財富就在。還有人說,周圍三五里地的一棵棵大榆樹和小榆樹都是古榆樹繁衍的后代,我們要好好愛護(hù)它們。這棵樹倒下了,又一棵小樹會長出來,幾年就蔓延成一片綠海,大家要抓緊時間像培養(yǎng)人才一樣培育出第二棵、第三棵來。

        古榆樹,是炒米房綠色的豐碑,記載著歷史的滄桑,彰顯著村里蒙古族、滿族和漢族石榴籽一樣緊密團(tuán)結(jié)的故事。于是人們紛紛從古榆樹的身上折走了一個個枝杈,要把綠色栽植在房前屋后,讓綠色常駐在心里。

        綠色的沙棘林

        我的老家在一個大山腳下,山上有松樹、樺樹、榆樹和楊樹,此外,還有成片的山楂樹、酸棗樹和大棗樹。有山就有樹,有樹就有水。清澈透明的山泉水圍著大山日夜流淌,引得百鳥歡歌,四季常青。

        我從小就住在四合院子里的六奶奶家。六奶奶家里就她一人,兩間房,一鋪大炕。六奶奶很喜歡我,經(jīng)常把兜里紅紅的酸棗掏出來給我吃。她說只要我在她家常住,酸棗管夠。我不解地問:“您為什么老是喝瓶子里的水,吃酸棗啊?”六奶奶笑笑說,她胃腸有毛病,喝山泉水養(yǎng)胃,吃了酸棗能多吃飯菜,干活身上有勁。我平時很喜歡小腳大個的六奶奶,她愛說愛笑,很干凈,特別是那桿長煙袋嘴上一叼,講出的笑話像山泉水一樣,潺潺流淌。

        有一次我問六奶奶,您家怎么沒有孩子啊?六奶奶深情地摸著我的頭說,讓狼叼走了。我搖搖頭說,不信,你在騙我。六奶奶有些生氣了,站起來走了。等我回家去問母親,母親臉一沉,不準(zhǔn)我再問及六奶奶這事兒了。母親說六爺爺整天在山上巡山植樹,他特別疼愛六奶奶,每天都給六奶奶往回送山泉水喝,摘酸棗吃。為了弄清山泉水的來歷,我還真跟六奶奶去尋找過。兩眼山泉相隔不遠(yuǎn),都在大山溝底的一個石崖處。泉水夏季天越熱,水流越旺,泉眼咕咕地向上冒著花,喝一口,清涼甘甜,通心通肺。六奶奶喝山泉水吃酸棗果然把胃病給治好了。母親說,六奶奶有一個兒子,整天在山上和六爺爺看護(hù)林子,挑水澆樹,開荒種地。為了在山上挖個窯洞遮風(fēng)避雨,結(jié)果在窯洞里避雨時,窯洞土方坍塌把父子倆全埋在了里面。

        看著六奶奶家里露著藍(lán)天的房子,我問六奶奶:“房頂?shù)耐咂級牧?,可房上的檁木為啥沒壞?。俊绷棠潭酥菞U長煙袋很珍惜地指著房頂說:“這些松木和樺木全是你六爺爺爺兒倆個挑著山泉水澆灌出來的,結(jié)實(shí)得很??!”

        我向六奶奶保證說:“您愛吃酸棗,等我長大了,一定弄回幾棵來,栽植到院子里,也用山泉水澆灌,讓您整天坐在樹下吃著酸棗給我們講笑話。”

        六奶奶呵呵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溢滿了淚花花。

        那年我接待過一位從日本回國考察的學(xué)者。他說他在日本一家科研部門工作,重點(diǎn)研究沙棘油的用途。我問:“什么是沙棘油?”他說:“沙棘是一種生命力很強(qiáng)的落葉性灌木,耐旱,抗風(fēng)沙,它的根、莖、葉、花、果均有著豐富的營養(yǎng)物質(zhì),是目前世界上含有天然維生素種類最多的珍貴經(jīng)濟(jì)林樹種,其維生素的含量遠(yuǎn)遠(yuǎn)高于鮮棗和獼猴桃,有著維生素之王的美稱?!薄八苤尾幔俊薄澳馨?,不僅能消炎止咳,醫(yī)治心臟病、青光眼、降低膽固醇、活血化瘀,還對燒傷、放射性疾病具有著獨(dú)特的藥用價值?!?/p>

        我很有興趣地說:“我的家鄉(xiāng)有山有水,全是沙土地,應(yīng)當(dāng)廣泛種植??!”

        “種植沙棘樹利國利民,中國的華北、西北、西南地區(qū)都大量種植,用于改良土壤和沙漠綠化?!彼f。

        后來,我托在市里林業(yè)部門工作的一位朋友,給買了幾斤沙棘種子,回老家種植了幾畝地。可惜家人不熟悉沙棘種植技術(shù),就當(dāng)做杏樹種植了,結(jié)果第一年出苗不全,長勢也不好。家人很來氣再也不種了,說還不如種糧食省心呢。誰想第二年開春,一場春雨,地里催生出很多新的沙棘苗來,新苗和老苗長勢很旺,綠綠的披針形的葉子手拉著手在晃動著,只可嘆那些老苗從主干處長出了許多枝杈,身上還帶著扎手的毛毛刺兒。

        為了讓老家人能充分認(rèn)識沙棘的重要作用,第二年清明節(jié),我與老家村干部聯(lián)系,免費(fèi)在山上栽植點(diǎn)沙棘看看效果怎樣,同時,我在六奶奶墳前栽植了一大圈,全是用山泉水澆灌。我的想法是讓沙棘盡快成長起來,改變土壤結(jié)構(gòu),打造一個富裕美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給人們提供豐富的營養(yǎng),讓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

        于是,我又說服動員家人,繼續(xù)種植沙棘,綠化美化坡坡嶺嶺。我的想法得到了老家林業(yè)部門領(lǐng)導(dǎo)的大力支持,他們說沙棘不僅能防風(fēng)固沙,改善土壤,還能保護(hù)耕地和樹木,為國家創(chuàng)造財富。經(jīng)林業(yè)部門的人員一講解,人們充分認(rèn)識了種植沙棘的重要作用,不長時間,老家?guī)讉€村的山坡上,綠油油的一片片,一坡坡,沙棘成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

        一年秋天,我回老家辦事,在餐桌上無意中見到了一盤圓圓的、有紅有黃如黃豆粒大小的水果。我好奇地看著不知叫什么名字,產(chǎn)地在哪?朋友笑笑告訴說,它是沙棘果,產(chǎn)地就在眼前,這就是你在山上種植的那些沙棘結(jié)出的果實(shí)!

        太出人意料了,走,馬上上山看看去。當(dāng)時正值秋收時節(jié),天高云淡,烈烈的太陽在頭頂上烤著,高粱漲紅了臉,谷子笑彎了腰。等我走到一堆堆蓬勃旺盛的沙棘前一看,一棵棵粗壯的樹丫上,結(jié)著密密麻麻的果實(shí),顏色或橙黃或橘紅,像瑪瑙一樣,晶瑩剔透,令人饞涎欲滴。我試探著摘了幾個放在嘴里咬一咬,甜酸甜酸的,味道清新,浸潤心田。我想,六奶奶肯定會喜歡吃這個的,它比酸棗的營養(yǎng)價值要高得多。說著,我向六奶奶的墳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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