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積岐
長篇小說《白鹿原》中有一個細節(jié):關(guān)中農(nóng)民喝完麥面糊糊,用舌頭把碗的四周舔得干干凈凈,如水洗一股。這個細節(jié)極其真實。在我的記憶中,我的祖父就是這樣的,他每頓吃畢飯,必定要舔碗的。家里的任何人,吃饃的時候,就是有米粒大的饃花兒掉在地上,祖父都要用手指頭把那饃花兒粘起來,送進嘴里。祖父是木匠,每次外出給人蓋房子時,必把家里人要吃的米、面、鹽、醋按人頭量好,其他的糧食與調(diào)料,祖父就鎖起來。然后,他將鑰匙帶走了。
那時候我們家并不缺糧食,可是,祖父對糧食珍惜如命。夏收時節(jié),每次揚完場,掃帚掃不到的地方,遺落的麥粒,祖父蹲下來,一粒一粒地撿拾。在祖父看來,有糧食才有命。祖父是從民國十八年(1929)的關(guān)中大饑荒中活過來的。祖父那一代人是從饑餓中逃出來的,對糧食有很深的情感。
我年輕時,也深深體驗過饑餓的滋味。那時,我常常被生產(chǎn)隊長派到距離村子二十里開外的山莊去勞動。在山里,我們生產(chǎn)隊有二百多畝土地。每天清晨,星星還沒有落盡,就爬起來犁地,大約到了上午十點多才收工。等收工時,我餓得躺在濕土地上起不來了,恨不能抓一把土填進嘴里。在饑餓面前,人是沒有尊嚴可言的。分田到戶以后,我們一家對糧食分外珍惜;寧愿穿樸素一些,也不把糧食賣掉去買衣服鞋襪。
人是靠糧食活著的,這個道理太簡單。農(nóng)民一生在土地上奮爭,就是為了我們的糧食。因為我知道饑餓的滋味,我才對糧食有特別深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