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
一群老樟樹,時常綿密地鋪進夢境里。順著它們揮舞的長臂,童年、外婆、鄉(xiāng)愁,無數(shù)次重新映現(xiàn)在一座名叫樟樹下的村莊深處。
大巴車一路暢行,開進了村委會門前的寬闊停車場。車上走下來一群來自全省各地的文藝家,作為其中一員,你忍不住動情地向眾人說明這個村莊在你生命中的特殊意義——外婆家。
兒時鉆進鉆出的土房子、老洞水、泥巴路、豬欄牛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白墻黛瓦的徽派建筑,還有整潔的水泥路、青磚地。原來供全村人洗衣服的泥堰池塘,如今用片石砌得方方正正,成了荷花池。一口用來汲取飲用水的簡易水井不見了,你還記得,井面上墊著一塊濕滑的木板,上面長滿了青苔。
念書前,你是外婆家的???,父母忙得腳不沾地的年月,一個無人看顧的野孩子,多么需要一個隨時可以倚靠的溫暖懷抱。外婆給了你一張共臥的床鋪,還有許多個在鼾聲中入夢的夜晚。只是,她和三舅、三舅母共同生活的這個家很窮,給不了你像樣的吃食。有一年夏天,三舅母種了一大塊地的胡蘿卜,于是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餐桌上便每天都是這一樣菜。你瘦弱、敏感、膽小,食欲總是不佳,又從不敢像表弟妹那樣無所顧忌地吐露愿望。外婆擔心你瘦得不成人形,便每天晚上在你的飯碗里悄悄埋一個煎荷包蛋,并用眼神暗示你到門口屋坪趁黑吃掉。那時候,雞蛋是不舍得自己吃,要拿去賣錢的,外婆甘冒婆媳不和之風險,給予你的特殊慈愛,何嘗不是那個時代不可言說的心酸。
外婆十幾年前已長眠于村后的一座山岡。
那群老樟樹還在,它們還用寬大的枝葉覆蓋一座村莊的日升月落,炊煙裊裊。五十六棵老樟樹,已經(jīng)活了一百年甚至幾百年了,它們用自己的存在和氣息成就了一個村莊的符號,也豐滿了幾代人的記憶。
這是一座地道的紅軍村,村里人念念不忘的,有“一家五兄弟齊革命”的故事,也有“七子參軍”的故事。后一個故事的主人公歐陽汝明,成家很晚,1928年,當革命的火種在瑞金點燃時,歐陽汝明做通老母親劉氏的思想工作,又挨個說服兒子們投身革命。他的大兒子歐陽克茂參軍時,不到三十歲;他的小兒子歐陽克榮隨紅軍北上時,剛滿十六歲。令人悲傷的是,他的七個兒子,全部壯烈犧牲在了長征路上。1934年,這里榮獲了“擴紅第一村”的稱號。
幾年前,一場前所未有的精準扶貧攻堅戰(zhàn)在這片紅色土地上拉開帷幕,沒過多久,全村環(huán)境好了,產(chǎn)業(yè)做起來了。三舅承包的臍橙園郁郁蔥蔥,后來,他們又加種了奈李、甜柚,還在果園里散養(yǎng)母雞和花鴨,受了大半輩子窮的三舅和三舅母,笑聲一日比一日爽朗。
若是外婆還在人世,該有多歡喜呢?
幾聲鳥鳴隱入稠密的枝葉,陽光在葉隙間跳蕩,你聞到樟樹的香氣,像聞到一股源自光陰的醇釀。臨別時,和同行的文藝家們在大樟樹下合影留念,身后是一排紅色大字: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你體味著一座村莊的前世今生,仿佛自己也變成了一棵樟樹,立于時間之中,枝葉婆娑,周身浸透綠意。
(選自《民族文學》2020年第8期,有刪改)
《樟樹下,外婆家》是一篇紅色精神豐厚、時代主題鮮明、文質(zhì)兼美的散文。通過一個村莊的今昔變遷,折射出時代的進步與民族的發(fā)展,以小見大,立意高遠。
文章處處洋溢著“童年、外婆、鄉(xiāng)愁”多重情感交織的生命體驗,同時以第二人稱“你”展開敘述,娓娓道來,讓人倍感親切。不得不提的是,文章多處寫到樟樹——“一群老樟樹,時常綿密地鋪進夢境里”“那群老樟樹還在,它們還用寬大的枝葉覆蓋一座村莊的日升日落,炊煙裊裊”“陽光在葉隙間跳蕩,你聞到樟樹的香氣,像聞到一股源自光陰的醇釀”……樟樹,已然成為一種符號,一種象征,一種參與與見證——從當年樟樹下百姓投身革命、參加紅軍的時代,到我讀書前外婆家生活異常艱辛的年代,再到精準扶貧攻堅戰(zhàn)在這片紅色土地上拉開帷幕,樟樹群在歲月的變遷中印證了“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這一時代強音。
結(jié)尾句“你體味著一座村莊的前世今生,仿佛自己也變成了一棵樟樹,立于時間之中,枝葉婆娑,周身浸透綠意”,立意深遠,寓意著紅色精神在時代的長河中永遠閃亮,同時,也激勵年輕一代,在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賽道上奮勇爭先,用青春的能動力和創(chuàng)造力激蕩起民族復興的澎湃春潮,用青春的智慧和汗水打拼出一個更加美好的中國。
(文章曾入選2021年重慶市中考語文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