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丹

無人問津

當(dāng)你呆滯，開始老去

骨架都蜷縮在一處

皮膚一層層剝離，血液蒸發(fā)

學(xué)不會呻吟。究竟還剩多少口氣

可以用來憑吊往事，以及交代后事

他們將你置于最干凈也最骯臟的地方

與神明對峙。為你祈禱

也暗自與你道別

罪惡生長在悲痛與如釋重負(fù)之間

余溫散盡。違背所有人的意愿

你選擇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

或許于你而言，這本值得慶祝

無數(shù)的人前來問路，為你奔喪

將你重新定義。在千萬張嘴中

你被刻畫成不吉利的符號

該怪罪嗎？我們天然地

抗拒一切消極詞匯，譬如死亡與離別

仿佛這是通向永恒的唯一路徑

已無所謂。人世間深深淺淺真真假假

有如曇花稍縱即逝

我們從茫?；脑型讲蕉^

在嗩吶聲中結(jié)束。散落在祠堂

無人問津

十一嬸

她在大霧中除草、澆水、施肥

貓著腰，快要把自己扎進(jìn)土里

她種番茄、豌豆、冬瓜

從不搭架子，任由它們匍匐在地

如同她自己。人們在背后叫她瘋婆子

可不是嗎？為愛焚燒，離經(jīng)叛道

而后草草出嫁，在茅草屋里生下兒女

交由天地?fù)嵊?。此后唯一的使?/p>

是養(yǎng)活兇狠惡毒的丈夫和嫌棄她的兒女

除了理智與清醒，她付出了一切

很多次她迎面走來，腰折疊成一個直角

兩只糞桶搖晃著灑落許多光景

她始終笑?；蛟S是感激

這隨處可見的雜草與播下的種子

傾聽她、陪伴她好多年

講述你

日頭偏西。沒有人能描述清楚

你是以何種姿勢供奉自己，又用何種目光

窺視僵硬的靈魂。北風(fēng)銳利

那副塵世之軀或許，也曾跪地求饒

門前池塘浮萍枯萎一大片

哭喪聲不斷。在光明中尋找黑暗

你的神，阿布拉克薩斯——

將你引渡。污濁孕育新生

泥土晦澀，桃花暴露在枝頭

黑色的老式頭箍與土藍(lán)色布衣

烈火中自盡。墓志銘與禱告蟄伏

誰說不夠壯烈呢？我應(yīng)該用旺盛的生命

講述你、你們。關(guān)于土地與生產(chǎn)的秘密

關(guān)于崇高與隱秘的使命，以及自我秩序的

打破與重建

我有千言萬語，有一個個虛弱的詞語

反義詞

我有許多善意。比如

救下無根的薔薇，教她攀緣

在漏雨的瓦礫房頂生長

灌注她滿身的孤獨

我?guī)еS多希望。比如

隱居在山谷，濫殺樹木與溪流

蠱惑蟲魚鳥獸獻(xiàn)祭自己

締造我的荒漠王國

我習(xí)慣計算快樂。比如

為每一塊癱瘓的石頭標(biāo)上序號

精確取代模糊，一個數(shù)一個數(shù)地

揣度它們的苦難

我總是這樣頻繁地

用反義詞塑造我自己。

告 別

那時我擅長制造夢境

虛構(gòu)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情節(jié)

兩三個含糊的角色，模擬一場對話

寄去我相互沖撞的眼球，與你作別

在冬天我挑選信紙

拉攏每一個清醒的器官

長跑，松軟的骨骼長滿血泡

掉落一千零一張紛紛的落葉

以這樣或那樣輕巧的姿態(tài)

容納一次隕落、兩把利刃

三塊碎片、四片雪花

然后你沉入深海，看見我置換我

用你濕漉漉的身體與我長久地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