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城成 張其成

金理，上海人，清代醫(yī)家，字天和，號水一。能詩，精醫(yī)，研易，尤長幼科，著有《醫(yī)原圖說》上下兩卷，并且著有易學著作《圖書辨翼》?！夺t(yī)原圖說》成書并刊于清乾隆年間，上卷是《命門三焦考》，主要論述命門和三焦的源流；下卷為《圖書繹》，以《河圖》《洛書》、太極之理結合醫(yī)學內容，繪圖解說醫(yī)理之源[1]。筆者不揣谫陋，試將金理的醫(yī)易思想總結于下。

1 人身小天地

金理認為：“《河》《洛》、太極、陰陽、五行、乾坤、奇偶之理，人身無不畢備”[2]208。命門藏先天元氣；兩腎，即是陰與陽；人體臟腑對應五行，都包含了太極陰陽之理。人體的背部屬于陽，對應乾卦；人體的腹部屬于陰，對應坤卦。在《河圖》中，陽數(shù)為1、3、5、7、9，相加得25，天為陽，所以25被稱為天數(shù)；陰數(shù)2、4、6、8、10，相加得30，地為陰，所以30被稱為地數(shù)。金理認為：“脊骨廿一節(jié)，尻骨一節(jié)，頸骨三節(jié)，應天數(shù)二十五”[2]208。除了有天數(shù)對應外，還有地數(shù)的對應：“肋骨廿四枚，缺盆、骬、交骨各二枚，應地數(shù)三十，象坤卦，其數(shù)偶，其形偶，偶陰也”[2]208。金理認為人體的“頸骨”(即天柱骨)是三節(jié)，對應乾卦，因為3為奇數(shù)，屬陽。金理的有些觀點其實與人體真正的解剖學內容有出入，這主要是受當時解剖學發(fā)展的限制。

《河圖》和《洛書》是用來闡明天地陰陽之道的，同時也可以體現(xiàn)人體氣血陰陽的變化，因為人體陰陽與天地陰陽本來就是一體的[3]，正如金理所說的：“人為一小天地，天人豈有二哉！”[2]206《醫(yī)原圖說》的下卷有“臟腑圖說”，便是用《河圖》和《洛書》來對應人體的臟腑，展現(xiàn)了金理將醫(yī)學與易學相結合的實際探索(見圖1～圖2)。

金氏的《河圖》臟腑圖(見圖2)與前人的觀點一致，但是《洛書》臟腑圖(見圖1)卻與前人有不同之處。主要是圖中以正南九數(shù)配肺金，以正西七數(shù)配心火。金理給出的解釋是：“如肺屬金，其位最上，即圖之九金在上也；心屬火，分雖尊，而位寄肺葉之下，即圖之七火在右也；肝屬木，位偏于左……”[2]257即《洛書》臟腑圖是基于人體臟腑的解剖位置確定的。但從方位的角度而言，應該以正南的九數(shù)配心火，以正西的七數(shù)配肺金。并且在《醫(yī)原圖說》上卷中有大量的篇幅用《洛書》來解釋方劑中藥物的作用，其中多認為正南九數(shù)為心火，如在“四君子湯法《洛書》說”中就有“姜性辛熱，熱從火化而位于火”[2]228。金氏的《洛書》對應臟腑圖雖為一家之言，也可以作為研究醫(yī)易的一種參考。

圖1 《洛書》對應臟腑圖

圖2 《河圖》對應臟腑圖

2 命門藏真陽

命門的確切位置一直是中醫(yī)學的一個疑團[4]，在《醫(yī)原圖說》中金理給出了他的見解：命門位于兩腎中間，并且認為：“命門者，人身中太極之本象也。”[2]202金理認為脊柱中的“小竅”是命門穴，并非命門的實體，命門的實體在“兩腎之間七節(jié)之旁中，有淡赤脂貼脊而垂生于兩腎正中，如心之垂于肺葉也”[2]207。并且金理認為：“心為一身之主宰，命門乃一身之司命，故既名曰命門，又號曰小心，非心而有心之德也?！盵2]207因為命門寄于兩腎之中，而為十二經(jīng)的主帥，如果命門之火運行失常則人體便會產(chǎn)生疾??；命門之火運行正常，則人體氣血條暢，同時也能抵御外部邪氣的侵擾，這也是“司命”的責任。

腎臟五行屬水，但是人體左右各有一個腎臟，按照左右的陰陽屬性也可以分為陰水和陽水。但不論陰水還是陽水，從陰陽整體的角度而言，水皆屬陰。而人體的相火就是從脊骨的命門穴生出，沿著督脈布達全身，可以“運化無窮，以溫養(yǎng)乎一身，總攝乎諸臟”[2]206。從命門生出的相火是人體性命的根本，也是人體生長發(fā)育的本源，如同生命之門一樣，所以稱之為“命門”。兩腎分列左右兩側，為兩個陰爻；命門相火為中間的一個陽爻，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坎卦。

除了上述命門的重要作用外，命門對人體的肝腎也有著重要的作用。命門中所藏的相火，如同龍一般。而腎中所藏的腎精，如同水一般。人體的肝火，可以視為天雷。龍主雷雨之事，龍一旦飛騰起來必然導致電閃雷鳴，水也跟著翻涌奔騰。如果龍一旦潛伏下來，便雷停雨歇，天晴日朗。對應人體，如果相火妄動，必然煽動肝火，火一起也導致腎水沸騰，此時被外情引誘，若不能控制情欲，腎精必然從前陰走泄，長而久之必然會出現(xiàn)精虧血耗進而影響壽元。

人的軀殼如同天與地，人體之氣為陽而血為陰，五臟對應五行。唯獨命門是先天元氣所化，蘊含太極之理。命門在人體軀殼產(chǎn)生之前便已存在，人出生之后，便被包羅在軀殼之內，所以說命門是人體的根本，對于想長生健康的養(yǎng)生者“既有此身可不求諸其本乎？”[2]215-216也就是要明悉人身陰陽之理，以好好呵護此生此世僅有的軀體。

3 元陽歷三焦

三焦同樣也是中醫(yī)學爭論的焦點之一，金理認為：“三焦即命門相火也”[2]215，“其穴則曰命門，其體則曰三焦，二而一者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胎，即相火之原，三焦之本也”[2]207。人體的命門位于兩腎中間，是相火潛藏的地方也是相火出入的地方，“以火逼于水，故曰焦”[2]210。命門是三焦的本源，并且在命門穴之前“有淡赤脂如掌”的就是三焦。

三焦相火晝夜不停地出于人體的命門穴，是人體的真火，對應天空中的太陽，所以又被稱之為真陽。人體的臟腑氣血皆產(chǎn)生于后天，唯獨三焦相火為先天之火，所以又被稱為元陽，與太極一元之理契合。三焦相火行于膈肌之上蒸騰津液，便是上焦如霧；行于中脘腐熟水谷，便是中焦如漚；行于肚臍以下宣導二便，便是下焦如瀆。雖然“腎者主水”，但是如果沒有命門相火通行上、中、下三焦，以相火鼓動和宣導水液，人體的津液是不能正常運行的，例如命門火衰便會導致人體津液代謝障礙的產(chǎn)生。

心在卦為離火，因為有心包的包裹形成離中虛的卦象；腎在卦為坎水，因為有三焦相火位于中間形成坎中滿的卦象。心包在心臟的外圍，火明照于外，這是離火的本象。通行三焦的相火位于兩腎中間，是陽潛藏于陰，也是坎水的本象。如果沒有心包和三焦，心和腎只有奇偶之數(shù)和陰陽的外形。心腎本來就以水火著稱，心和腎因為有心包和三焦才能形成坎卦和離卦的實質?；痣m然屬陽，但是代表火的離卦屬陰，離卦代表中女，是由純陰的坤卦變化而來，對應《河圖》中的地二。水雖然屬陰，但是代表水的坎卦屬陽，坎卦代表中男，是由純陽的乾卦變化而來，對應《河圖》中的天一。以中女配中男，也就是以火配水，離在上而坎在下，從其所在的位置來看形成的是未濟卦，但是人體依靠三焦和心包依然能保持康泰。是因為心包為婦而臟，三焦為夫而為腑，夫婦陰陽相吸進而夫婦相合，形成了陰陽和合的狀態(tài)。也就是三焦引領腎水上升，使心火不亢；心包驅導心火下降，使腎水不寒，從而由未濟形成既濟，以達到人體心腎的相交。

心包可以代君行事，宣讀命令于朝廷；古人根據(jù)觀察發(fā)現(xiàn)水路交通快于陸地交通，而三焦是決瀆之官，三焦可以代天宣化，將命令宣傳到全國各地。對應人體則能讓上焦、中焦和下焦疏通，使津液在人體內外左右正常運行，灌溉周身，和內調外，榮左養(yǎng)右，導上宣下，作用非常大。三焦相火可以與心包構成一臟一腑的陰陽表里對應關系，其實歷代醫(yī)家中也有這樣的觀點[4]。心包如同果實的外殼，功能作用表現(xiàn)于外，實而不滿是為臟；三焦如同果實的仁，功能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內部，滿而不實是為腑。

4 河洛解諸方

金理在《醫(yī)原圖說》中側重以易理解釋方藥的作用，認為六味地黃丸、逍遙散等“此數(shù)方皆合《河圖》《洛書》之旨，故治病有奇功，欲識古人制方深意，必須細心靜會，始得其中固有之妙理”[2]220。《河圖》為體，《洛書》為用。體為陰而用為陽，所以《河圖》可以用于解釋陰血的運行，《洛書》可以用于解釋陽氣的運行。但其實二者互為體用，沒有嚴格的界限。

4.1 太極解方藥

生脈散，為補益劑，具有益氣生津，斂陰止汗的功效，主治溫熱、暑熱、耗氣傷陰證[5]。生脈散出自《醫(yī)學啟源》，它是易水學派創(chuàng)始人張元素的重要著作。金理對生脈散的作用，用四句話來概括：“一個連環(huán)兩個圈，不離不即各無端，陰陽之象原如此，豈可將來作兩看?！盵2]229生脈散中人參屬陽，麥冬屬陰，陰中之陽和陽中之陰便是五味子。生脈飲是“龍宮之方”，所以用連環(huán)來表示，因為連環(huán)有太極之理，同時有陰陽交媾之象，因此生脈飲能斡旋人體元氣于危亡之際。

4.2 《河圖》解方藥

六味地黃丸，出自錢乙的《小兒藥證直訣》，具有滋陰補腎，培補腎陰虧虛的功效[6]。金理認為：“六味地黃丸，先天之主藥也?！盵2]220熟地是滋陰補水的主藥，原方用量為八兩，用量最大，所以是君藥，對應《河圖》的一六水。山萸肉性溫，應春季肝木生發(fā)之氣而生，并且入肝腎二經(jīng)，能夠肝腎同治，所以是臣藥，對應《河圖》的三八木。山藥補脾胃，土載四行，對其他臟腑也有補益作用，所以也是臣藥，對應《河圖》的五十土；丹皮色赤入心，應夏季火熱之氣，是為佐藥，對應《河圖》的二七火。茯苓色白入肺，應秋季燥令之氣，同樣為佐藥，對應《河圖》的四九金。熟地、山萸肉、山藥等藥合用，成補水之功。澤瀉可以瀉腎陰中的邪火，也可以幫助其他藥物施展作用，是為使藥，同樣對應《河圖》的一六水。對六味地黃丸進行加減，可以變化出知柏八味丸、桂附八味丸、九味地黃丸等，臨床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況辨證應用。

補中益氣湯，為補益劑，具有補中益氣，升陽舉陷的功效，主治脾虛氣陷證，出自《內外傷辨惑論》[7]?！秲韧鈧婊笳摗肥墙鹪拇蠹抑醒a土派李東垣的著作，金理認為：“補中益氣湯，后天之主藥?！盵2]220萬物土中生，所以土統(tǒng)攝其他四行，可以借助《河圖》來理解補中益氣湯的藥物組成關系。黃芪補氣，而肺主氣，所以黃芪是四九金；當歸補血，而肝主藏血，所以當歸為三八木；人參養(yǎng)神，心藏神，所以人參為二七火；白術可以燥濕，陳皮可以寬中；脾主升清，柴胡和升麻可以提升身體清陽之氣。甘草味甘，補脾胃，和白術、陳皮、柴胡、升麻同為中央五、十之土。如果出現(xiàn)命門火衰，火不暖土可以加肉桂，即“中氣大虛，必用肉桂，補火以生土也”[2]227；如果出現(xiàn)陰虛火旺，可以加黃柏；如果不是陰虛火旺可以加山梔子，山梔子可以瀉三焦的實火。如果真陰虧虛，虛不受補，可以先補脾胃然后再滋陰，這是從先天之本和后天之本的關系來考慮的，所以有“補腎不如補脾”的說法。

四物湯是補血的常用方，也是調經(jīng)的基本方，最早見于晚唐藺道人著的《仙授理傷續(xù)斷秘方》，被用于治療外傷瘀血作痛，后來被載于中國第一部國家藥典——《太平惠民和劑局方》[8]。金理認為：“四物湯，補血之主藥?！盵2]220四物湯可以借助《河圖》來理解，當歸甘溫應春季，為三八木；川芎辛散應夏季，為二七火；芍藥酸收應秋季，為四九金；地黃甘寒應冬季，為一六水。對于方中的君臣配伍可以根據(jù)一年四季的發(fā)病時節(jié)靈活變動，如是春季發(fā)病便可以適當增加當歸的用量，而秋季發(fā)病可以適當增加芍藥的用量。

二陳湯，為祛痰劑，具有燥濕化痰，理氣和中的功效。主治濕痰證，同樣出自《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茯苓利水，為一六水；生姜辛熱，為二七火；陳皮暢通氣機，為三八木；半夏祛痰利肺，為四九金；甘草味甘，補益脾胃，為中央五十土。二陳湯通過加減變化，可以治療寒熱表里虛實各種病癥。

4.3 《洛書》解方藥

《洛書》中的數(shù)字根據(jù)方位有陰陽五行的劃分，而古人認為自然界的顏色也是有陰陽和五行屬性的，所以便將顏色與《洛書》中的數(shù)字進行了對應，即一白屬水二黑土，三碧四綠皆為木，五黃上星歸正中位，六白七赤二金居，八白陽土九紫火，飛臨中宮挨數(shù)數(shù)。方劑中藥物都是有顏色的，金理便將藥物的顏色為切入點，以此來分析藥物在方劑中的配伍應用關系，甚至探討與天地之氣的對應關系。

逍遙散，是著名的和解劑，具有調和肝脾，疏肝解郁，養(yǎng)血健脾的功效[9]。主治肝郁血虛脾弱證，出自《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逍遙散不但可以平肝扶脾，也是解郁的良方。金理認為：“逍遙散，和解治郁之主藥?！盵2]220人體氣郁必然生火，所以山梔子和牡丹皮是必須要加的。白術色白為一白，山梔子為二黑，柴胡疏肝為三碧，薄荷色綠為四綠，甘草味甘補脾胃是為五黃，茯苓全白為六白，丹皮色赤是為七赤，芍藥色白為八白，當歸淡紫是為九紫?！兑捉?jīng)》云：“風以散之”，用逍遙散如同春風吹拂，宣暢氣機，使郁者自通。

四君子湯，為補益劑，具有補氣，益氣健脾的功效。主治脾胃氣虛證，出自《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金理認為：“四君子湯，補氣之主藥?！盵2]220四君子湯可以借助《洛書》來理解，白術燥濕，風可燥濕，所以白術為三碧木；人參補氣，肺主氣，所以人參為七赤金；茯苓利水，所以茯苓為一白水；甘草味甘補脾，大棗亦可補脾，同為中央五黃；生姜辛熱，熱為火象所以是九紫火[10]。

對于方藥中每味藥物配與哪一宮，原文中說：“按諸藥之色，分配于《洛書》九宮?！盵2]226筆者認為金理并不全以藥物的顏色分配于各宮，有時也以方中藥物的具體作用來分配于各宮之中。例如：在六味地黃丸中茯苓為四九金，而在二陳湯中茯苓為一六水。茯苓色白，金行對應白色[11]，在六味地黃丸以茯苓對應四九金是符合按藥物的顏色分配于各宮的。但是在二陳湯中茯苓為何被配為一六水？茯苓色白而水行色黑，一白一黑為何能相配呢？主要是因為茯苓入腎利水，可以祛除人體的中濕邪[12]，所以按藥物在方劑中的實際作用可以把茯苓列為一六水。在逍遙散中白術為一白水，而在四君子湯中白術為三碧木。白術色白在逍遙散中被配為一白水是合適的，但是在四君子湯中白術卻被配為三碧木。因為白術可以燥濕，風亦可以燥濕，兩者相通。木對應春季[13]，春季多風，所以根據(jù)白術在四君子湯中的具體作用把白術列為三碧木是合適的。

5 結語

金理對人體與易學的對應關系做了實質的探索，由于當時解剖學發(fā)展的限制，使他的很多觀點以現(xiàn)在的角度來看是不妥當?shù)?，但正是由于先輩們的大膽探索和實踐，才能一步步構建出完善的醫(yī)易體系[14]。金理認為命門位于兩腎中間為陽，兩腎左右各一為陰，形成坎卦。

三焦即命門相火布達于身體不同部位所產(chǎn)生的作用，命門所藏的相火先軀體而生，是為先天真火。

金理用《河圖》和《洛書》來解釋許多臨床很有價值的方劑，可以幫助人們更加深刻地理解方藥的作用。金理用易理解釋了7首方劑，如果加上四物湯，有4首方劑出自《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說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所載的方藥延用至清朝時療效仍然顯著，達到了惠及民眾的效果。金理也不是死板地用《河圖》和《洛書》來硬套方藥的組成，而是根據(jù)藥物在方劑中的具體作用來對應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周易》的變易思想[15]，例如，在四物湯中，每味藥物都對應不同的季節(jié)，可以根據(jù)發(fā)病的季節(jié)而使對應此季節(jié)的藥物為君藥，加重藥量?！夺t(yī)原圖說》書中有許多獨到的見地，對探討醫(yī)易關系及醫(yī)理源流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