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本恒 沙曉紅 孫悅

（山東大學博物館，山東 濟南 250100）

山東大學博物館成立于1995年，是一座綜合性高校博物館，也是目前高校中僅有的兩座一級博物館之一，藏品以考古出土文物為主，同時也收藏有社會各界的捐贈品。捐贈品中有義和團文物23件，包括刀、槍、劍、七節(jié)鞭等武器和1頂涼帽。

1 文物來源

20世紀50年代末，受教育界改革和中國近代史學科發(fā)展的推動，山東大學歷史系開始對義和團運動開展實地調(diào)查。從60年代初到80年代，山東大學師生分赴山東、河北、河南、安徽、江蘇等省進行了多次較大規(guī)模的深入調(diào)查，取得了重大成績。調(diào)查所保存的口述資料共計130余萬字，為研究義和團相關(guān)問題提供了重要參考。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這批文物就是在第二次（1965年到1966年初）大規(guī)模調(diào)查中獲得的捐贈品。此次調(diào)查由徐緒典、路遙等5位教師帶隊，1966屆歷史系學生36人參與調(diào)查。調(diào)查期間，山東省聊城市茌平縣馬沙窩村村民李望泉、劉長香的叔伯弟弟劉長貴（時年55歲）等人捐贈了這批文物，由孫志敏、王如本等同學接收并記錄。

2 文物概況

這批文物包括22件武器和1頂涼帽（含帽盒），武器中有刀11件、槍（紅纓槍）8件、劍2件、七節(jié)鞭1件。

2.1 武器

這批武器中刀的數(shù)量最多。根據(jù)刀身、刀鐔（即刀盤）、護手、刀柄的不同，可以將這11把刀分為七種類型。其中以牛尾刀數(shù)量最多，共有5把（圖1）。牛尾刀因刀刃朝上放置時很像牛尾而得名，晚清時期開始在民間使用，后來也被用于裝備軍隊和官衙差役。此類刀刀身寬而薄，手感較輕。

圖1 義和團所用牛尾刀

牛尾刀的尺寸各不相同，最短的為79.5厘米，最長的為90.7厘米。這個長度普遍比歐式刀至少短10厘米左右?？傮w偏輕、薄，雖方便劈砍，但突刺時靈活性不夠，對硬物、骨骼、甲胄等傷害力相對較小。

其他幾款刀，形制、長度、厚度、重量各不相同（圖2），制造質(zhì)量總體較差，有的形如鐵片，在格斗時威力有限。

圖2 義和團所用其他類型的刀

這批武器中的長槍大多數(shù)僅余槍頭。槍頭為梭形或窄葉形，中脊扁薄，圓骹，尺寸、重量差異很大（圖3），總體制造質(zhì)量不佳。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槍頭均未開刃，有的鋒刃厚度甚至有1～2毫米，實戰(zhàn)性很差。

圖3 義和團所用的槍（槍頭）

劍有兩把（圖4）。其中短者劍身細長，脊略厚，木質(zhì)劍柄，元寶形劍格，如意形劍首，通長73.2厘米。長劍劍身細長扁薄，雙血槽，劍莖扁窄條形，通長80.1厘米。與刀、槍不同，兩把寶劍雖然有銹蝕，但仍然十分鋒利。

圖4 寶劍及劉長香使用過的七節(jié)鞭和長槍

武器中的七節(jié)鞭和一件槍（紅纓槍）是劉長香曾經(jīng)使用過的（圖4）。七節(jié)鞭為鋼質(zhì)，加上柄共八節(jié)，總長140厘米左右，重977克，柄部纏繞麻布便于持握。七節(jié)鞭是軟鞭的一種，每節(jié)之間以鐵環(huán)相接，不用時可首尾扣合，纏于腰際或肩上，是軟硬兼施、可長可短的武術(shù)器械，歷來被認為是很有威力的兵器，不易抵御，也不易習練，但善用者能勝刀劍。紅纓槍殘長97.3厘米，白蠟桿，槍頭和桿相接處系扎紅纓（紅纓已失）。紅纓槍和七節(jié)鞭上均貼有紙條，說明器物的捐贈者、接收者及接收日期等信息。這兩件器物無論材質(zhì)還是制作精致程度都優(yōu)于前述武器。

據(jù)相關(guān)人員回憶，另有一把刀和一把劍也是劉長香使用的，而且其中一把刀曾在天津北洼大戰(zhàn)中用以殺敵，但無法確定是哪一把。劉長香所使用的七節(jié)鞭和長槍制作均較精，以此推斷，圖2中第一把刀和圖4中第一把劍質(zhì)量較好，且比較短，實戰(zhàn)性略遜，更適合指揮人員，可能為其所有。

義和團的主要武器是刀、槍和棍棒，相對而言，短刀較易習練，棍棒隨手可得，也容易練習。而軟鞭、長槍、寶劍則都十分難練，由此可知劉長香精通多種兵器，武功過人，且勇敢善戰(zhàn)。

2.2 涼帽

涼帽為劉長香受清廷賞賜所得，形如圓錐，無檐，以竹篾為骨，內(nèi)襯云紋紅紗，外裹白色綾羅（圖5），直徑32.3厘米，高21.7厘米。帽頂為金屬底座承托的無色透明玻璃頂珠，頂珠橢球形，長徑2.93厘米、短徑2.55厘米，中心鉆孔用以貫穿固定螺絲。底座銅質(zhì)，通體鎏金（多已脫落），飾多層花朵（圖6）。花芯為銅珠，花瓣由銅絲橫向螺旋卷成，銅絲直徑僅約0.28毫米（圖7），制作精細。涼帽外綴朱緯，長及帽緣。帽緣縫骨珠一枚。帽配一黑色翎枝，未見翎管。帽內(nèi)有圈，圈兩側(cè)縫有繩帶，可以系于項下。帽圈內(nèi)側(cè)有明顯油垢，為長時間戴用痕跡。

圖5 涼帽

圖6 涼帽冠頂

圖7 花瓣顯微照片及其接頭（68倍）

涼帽盛放在一個特制的硬紙盒內(nèi)，盒子內(nèi)表面貼皮箱店專用紙，外表面為紅色，分上、下兩部分，各有皮質(zhì)貫耳，用以穿繩（圖8）。盒內(nèi)貼紙上多處印有“濟南泰盛隆皮箱店”八個大字。盒外貼白紙一張，文字如下：

圖8 帽盒

為利用義和團，皇帝奉冠加冕，這是皇帝賜給劉長香的涼帽。供物者：茌平縣城關(guān)公社馬沙窩劉長貴。采集者：孫志敏、王如本。時間：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3 劉長香生平及其事跡

劉長香，亦稱劉呈祥、劉十九，生于光緒七年（1881），山東省聊城市茌平縣城關(guān)公社馬沙窩村人。其父曾在城里當兵，家貧，識字不多，十五六歲時即練拳腳，參加過攻打洋教的活動，是個“脾氣剛直，膽子大不怕死的硬性漢子”。劉長香19歲時（1900年）獲罪逃難到天津靜海，到靜海后據(jù)傳曾叫人以火槍射擊，其衣服碎而人不傷，由此成為首領。隨后建立義和團“乾”字團，人稱劉十九。當時在天津的義和團壇口有300多個，團民四五萬人，其中劉長香所率領的“乾”字團和一個“坎”字團最為重要，其所率領的團眾達1.4萬人。1900年6月15日，日、俄、英、法、美、德、奧、意八國聯(lián)軍開始進犯天津，義和團和清軍與其多次作戰(zhàn)，如老龍頭火車站爭奪戰(zhàn)、紫竹林租界攻堅戰(zhàn)、八里臺保衛(wèi)戰(zhàn)等。7月14日天津陷落后，劉長香率部在天津南郊繼續(xù)與侵略者作戰(zhàn)。7月22日，一支聯(lián)軍到天津南郊搶掠，劉長香率團民阻擊，擊斃日軍二十余人。8月19日，劉長香率部與聯(lián)軍美、英、日部一千余人在天津南郊展開血戰(zhàn)，致聯(lián)軍死傷一百余人，團民死傷四百余人，此役即為著名的北洼大戰(zhàn)。北洼大戰(zhàn)是天津陷落后義和團進行的最大的一次抗擊八國聯(lián)軍的戰(zhàn)斗，也是天津地區(qū)義和團與侵略軍的最后一次大戰(zhàn)。

一些文史資料中對劉長香的下落描寫不明。但根據(jù)山東大學1965年年底的調(diào)查，其在義和團失敗后，據(jù)傳又當過巡長，繼續(xù)在外闖蕩多年后，在40多歲時回到了其茌平老家，終老于75歲。

4 相關(guān)問題

4.1 義和團團民的經(jīng)濟狀況

這批武器形制多樣，尺寸不一，制造質(zhì)量不佳。因此這些武器并非統(tǒng)一制造、分發(fā)，而是團民各自攜帶加入義和團的，這也與調(diào)查時村民的口述一致。當時義和團運動日益勃興，所以各種兵械顯得十分匱乏，在北京前門外等處的鐵匠鋪日夜工作，售價數(shù)倍，其他各地私造刀械的情景均與前門處相類似，而倉促間制造的武器質(zhì)量比較低劣。美國西點軍校博物館展出的一件義和團牛尾刀及刀鞘，其說明為“很多中國刀制造精良，但在義和團興起之時，必須迅速武裝大量團民，因此這把刀的制作非常粗糙”。可見在西方侵略者眼中，義和團武器質(zhì)量差的原因與短時間內(nèi)義和團團眾數(shù)量迅速增加有關(guān)。

但實際上，義和團武器粗劣的更根本原因應該是成本。義和團團民大多數(shù)是生活水平低下的貧民。以劉長香所在茌平縣為例，參加義和團的“是窮苦的莊戶人”“窮的多，富的少”“是一伙窮人”。當時茌平縣“扛一年活兒給十來吊錢，能買七八百斤糧食”“扛一年大活只能掙十吊錢，養(yǎng)活不了家口”。山東茌平知縣豫咸在沒收義和團武器時，給團民的補償是“一吊錢一個槍頭子，二吊錢一把刀”或“一支槍二吊錢，一把刀一吊錢”?？梢娨患淦鞯膬r值大致與一兩個月的口糧相等，這對大多數(shù)底層民眾而言并不低。

義和團的武器以棍、刀、槍為主，使用棍棒和刀是因為取材方便或易于練習，而以槍作為武器則并非如此。習武之人均知“月棍年刀一輩子槍”，要練好槍法非常不容易。之所以武器中的槍占有相當大的比例，并非團民中有很多用槍高手，而僅僅是因為其比較容易打造、成本相對較低的緣故。

4.2 文物的歷史價值

關(guān)于義和團運動的文物目前僅見零星報道。中國國家博物館“復興之路”展出義和團所用刀、叉、快槍及銅號、旗幟等文物20件。天津義和團紀念館也收藏有部分刀、槍等義和團文物。山東大學博物館這批文物是國內(nèi)同類文物中數(shù)量和種類較多、保存狀況較好的一批。武器形制多樣、制作粗陋，義和團憑借這些簡單的武器與裝備新式洋槍大炮的帝國主義侵略者進行了殊死搏斗。義和團運動雖然失敗了，但正如周恩來總理所說“一九〇〇年的義和團運動正是中國人民頑強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表現(xiàn)。他們的英勇斗爭，是五十年后中國人民偉大勝利的奠基石之一”。

這些武器正是這場運動的親歷者和見證者，與義和團起源地的首領直接相關(guān)，更與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以后的義和團繼續(xù)抵抗運動有關(guān)，其來源清晰、保存較好，是近代中華民族底層民眾抗御外侮、反抗侵略的代表性文物。其中劉長香所使用的長槍及七節(jié)鞭，更是特別重要的代表性文物，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涼帽是清代官員夏天所戴的官帽，上面的頂戴是用以區(qū)別官職的重要標志：一品官的頂珠用紅寶石，三品用藍寶石……五品用水晶等。雍正八年（1730），更定官員冠頂制度，以顏色相同的玻璃代替了寶石。這頂涼帽上的頂珠，經(jīng)顯微觀察，其內(nèi)部未見面包渣狀包裹體或垂直晶種板生長的氣液二相針狀包裹體，且有多個小氣泡，據(jù)此可知其為玻璃制品而非水晶，對應的官職為五品，級別并不低，其翎枝應配單眼花翎（孔雀翎）。

每個朝代的衣冠之制是權(quán)力和地位的象征，因此無論清廷頑固派對義和團的真實想法是“壓制”“支持”還是“縱容”“利用”，這頂涼帽及花翎被賞賜給義和團首領，反映了清廷想要倚重義和團對抗外敵的想法，是對義和團“扶清滅洋”的官方肯定。因此，這頂涼帽是清廷與義和團短暫而松散的軍事合作關(guān)系的歷史見證。這也是目前所見唯一一件此類文物，對于深入理解和探討義和團與清政府之間的關(guān)系有著重要意義，是特別重要的代表性文物，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價值。

4.3 文物的文化價值和科學價值

清朝皇室為滿族，滿族文化與漢族文化有巨大差異，其衣冠之制與漢族有明顯區(qū)別。

經(jīng)考證，清代禮帽的結(jié)構(gòu)形制是由早期騎射功用的戶外帽式發(fā)展而來的。頂飾文化為北方女真、契丹和蒙古族三個游牧民族共通之俗，其作為一項制度發(fā)端于遼金，初期就具備展示身貴位尊的功能，并有寒暑易制和帽頂飾珠之俗。后經(jīng)元明禮制的發(fā)展和建構(gòu)，在清朝形成了獨具滿俗漢制特色的冠式。這種冠制反映了族群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民族融合與政治格局的變遷，是承載了清王朝盛衰興廢的歷史進程的服飾實證。清朝的冠制別具一格，從其官帽文化中可以看到清朝的審美特點和價值取向，體現(xiàn)了民族大融合的趨勢和歷史潮流。

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這頂涼帽，形制完好，保存較佳，體現(xiàn)了我國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從這一角度看，這件文物具有比較重要的文化價值。

此外，這批文物中的武器，經(jīng)便攜式X熒光光譜儀半定量檢測，其鐵含量多在96%左右，武器上的銅銷釘、銅絲等均為含銅58%、含鋅38%左右的黃銅。涼帽頂戴基座為銅質(zhì)，制造較為繁復，涉及了冶鑄、冷拔、掐絲、攢焊、鍍金等工藝。這些為我們了解清末金屬冶煉、制造以及細金工藝情況提供了實物資料，具有一定的科學價值。

（致謝：在本文的資料調(diào)查、搜集過程中，得到山東建筑大學外國語學院孫昶臨教授和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張守林先生的幫助，謹致謝忱！）

注釋

①秦延景，王岐朋.漫談中國近代騎兵刀發(fā)展：上[J].輕兵器，2016（19）：42-46.

②關(guān)文明，趙諓華.中華武術(shù)器械大全[M].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0：110.

③④王敬模，劉振勇，于靜賢.義和團首領劉十九[M]//政協(xié)靜?？h委員會文史工作委員會.靜海文史資料：第二輯.天津：政協(xié)靜?？h委員會文史工作委員會，1989：54-59.

⑤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天津通志：大事記[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4：98.

⑥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M].北京：中華書局，1959：121-122.

⑦路遙.山東大學義和團調(diào)查資料匯編[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0：819-821.

⑧路遙.山東大學義和團調(diào)查資料匯編[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0：779，781.

⑨路遙.山東大學義和團調(diào)查資料匯編[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0：854，884.

⑩嚴奉林.水晶鑒定方法的探討[J].超硬材料工程，2002（3）：58-60.

?程歗，趙樹好.義和團百年研究回眸[J].教學與研究，2000（5）：25-30；歐陽躍峰.義和團運動時期慈禧太后心態(tài)剖析[J].史學月刊，2003（4）：105-112.

?何遠駿，劉瑞璞.清代明藍石頂冬朝冠形制考[J].絲綢，2021，58（11）：8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