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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燒溝隨想

        2022-10-08 10:03:12薛令令
        散文詩 2022年17期

        ◎薛令令

        火燒溝隨想

        1 火燒溝也叫幸福溝。

        午后時分,陽光照耀在溝壑縱橫、山巒起伏的紅色山岇上,如照著幸福村人紅紅的臉蛋兒。

        1976年,火燒溝古墓,考古隊(duì)員發(fā)現(xiàn)了一段遠(yuǎn)古的記憶——人形彩罐,魚形陶塤,三狗方鼎……半裸露半地穴式的窩棚里,陶塤嘴邊的音符,如芨芨草尖刻的葉梢。

        2 初春的幸福溝到處都有泉眼,結(jié)著厚厚的冰層。醒在冰上的一滴水,如醒在陶罐上的黑色繩紋,以及陶罐里完整的一堆火。

        也有慢流的溪水,時斷時續(xù),擠著裸露了一半的草根。也把幸福的眼神鑲在一枚探頭探腦的嫩芽里。

        沿河樹木粗壯,野草厚實(shí)。毛驢使著小性子,拖著長長的韁繩,不讓我們靠近幸福溝的草叢間。隨性子的羊群,啃過地畦上的芨芨,啃過剛剛露出雪地的落葉,和玉米茬子上僅剩的兩片殘葉后,下了河套。

        它們駛過冰面,鉆進(jìn)樹叢……

        3 我把目光停在一處,云狀的紅柳叢長成的人能爬進(jìn)去,類似窯洞狀的枝桿撐起的洞旁。

        一灘野鴿子的亂毛撒在時光里。

        躺在陽坡上,幾處年代不久的墳地,碑文清晰,和不遠(yuǎn)處出土的千年古墓,遙相對應(yīng),解釋著時光。

        四目相對中,有陳年的佳釀

        天色漸漸變暗,微風(fēng)伴著綿綿細(xì)雨。楊樹正在開花,枝干上掛滿各色情調(diào)的淺酒杯,雨水像遠(yuǎn)方飄來的愛,將自己裝進(jìn)花朵。

        一只歸鳥“啾啾”地叫,另一只鳥聲相和。雕花的格子窗外,一片糖紙一樣的巢穴,包裹著兩只青鳥??蜅M?,清新的田間小路邊,一只野雞忽然被一聲輕咳驚起,撲楞楞地扇著雙翅,竄向一簇返青的草叢。

        驚駭?shù)镍B叫聲,是即將來臨的夜幕多情的序言。

        細(xì)雨從午后一直滴答到夜晚,檐雨串成的念珠始終沒有斷線。兩個人對坐著,四目相對中,有陳年的佳釀……點(diǎn)滴記憶的片斷,像淡淡的妝,默默守候夜的格調(diào)。

        幽情的水珠,順著一株長頸的花朵流淌……夜色漸濃,萬物靜謐。

        清晨,兩輛車,載著奔波遠(yuǎn)去了。隨之,它們將歲月的分離擱置在了身后。

        細(xì)密的陽光照著房間里一對溫?zé)岬恼眍^。

        迷戀

        今天,站在文殊山山麓,空蕩蕩的戈壁牧場,突然看見一棵牧草,當(dāng)著我的面,把自己遞給垂首的羊群。

        羊群潔白,一團(tuán)思緒將我引到四十年前——

        從寒冬的一件棉襖和腰間纏著的麻繩算起;從甩出的鞭響到村頭的小學(xué)朗朗書聲算起;從我們的手,捧著中間挖了個坑的土塊上點(diǎn)燃的羊糞蛋子算起;從你抬臉時,一臉黑灰中浮出咯咯的笑聲算起;從羊腸小道上,風(fēng)盯著一群舞蹈的雪霧算起。從爐火和土炕飄出羊糞燃起的煙味兒算起。妹??!你裁剪窗花的剪刀,把我的青春期裁剪得凌亂起來。

        妹啊,我迷戀雨如煙嵐飄在草尖,蝴蝶干凈而又新鮮的時節(jié);我迷戀草色青青的夏場,還有你在草地上唱古老的情歌,跳古老的舞時,那濕漉漉的眼睛。

        妹?。∥也幻詰俣瑘?,暖陽給我們披上金黃的離別……

        時光老去,記憶永遠(yuǎn)在襁褓之中。

        在我近處的半坡上,羊群剃平的草野上,妹啊,又讓我想起你的剪刀。

        卯來泉城堡的一段文字,早已被風(fēng)吹散

        風(fēng)中,我們走進(jìn)城堡。

        就一瞬,我覺得,我也是城堡上還安放著的一塊塊青石,隨時抵擋時光來獵殺。殘?jiān)珨啾诘某潜?nèi),平地一棵棵梭梭隨風(fēng)搖曳,像一個王朝花顏失色的宮妃抖著風(fēng)塵。慢慢聒噪的寒鴉,仿佛明朝守城的衛(wèi)士,在風(fēng)中換崗。

        卯來泉城堡,只給我介紹了六百年的滄桑歷史,六百年后到今天,繞城而過的護(hù)城河,早已干涸。一本厚厚的史書,書寫卯來泉城堡的一章文字,早已被風(fēng)吹散。

        我和同事,頂著風(fēng)探討,在砂石迷亂的甘肅西部大戈壁,城墻夯土是從什么地方運(yùn)載而來?這浩大工程來龍去脈的目擊者和見證者——一根和泥土一起夯筑在城墻的椽子——也許在六七百年前露出城墻的椽頭上,還掛著橘紅的燈籠、月亮的酒壺和西域三十六國的駝隊(duì)鈴聲……在這嘉峪關(guān)南段長城終點(diǎn)的鎮(zhèn)守城堡,沿卯來泉刮來的風(fēng),知道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現(xiàn)在,椽子早已在時光中腐朽,只留下一個大腿粗的洞,風(fēng)進(jìn)進(jìn)出出——它顯然已經(jīng)不會給我們說什么。從遠(yuǎn)處飛來的野鴿,停駐在夕陽的反光里……

        騸馬城

        騸馬城,東面的城墻已被騸馬河帶走了,剩下的三面被時光的砂紙打磨掉了棱角。

        東面塌陷的部分,露出兩個地穴——兩個盯梢的眼神,兩聲嘆息。

        穿著古代衣服的兩個人,從嘆息里走出,舉著火把。

        城堡前方的墩臺被四周的木樁頂住,屹立千年,如幾位老臣支撐著大漠一個狼煙四起里的太平天下……

        鈴聲飄蕩,幾匹駱駝,走過對面的沙梁。幾個站起來又蹲下去的人,像是在撿拾一行遺失的蹄鐵。

        城門口瞭望的眼神,不是別人,正是喊我的同行,他手指的方向,升起的不是狼煙,而是兩個對坐的牧羊人,正在烤火,那是一堆熄滅的篝火。

        而現(xiàn)在,我正要從穿過城墻的椽頭上,解開一匹孤獨(dú),拴進(jìn)我的身體。

        牧場一角

        一頭反芻的瘦牦牛,脊背上蹲著一只打盹的寒鴉。

        牦牛突然聳肩,寒鴉“哇”了一聲,在牦牛脊背上叨咕了一下,又擦了兩下喙,翅膀才掠過西部祁連山腳的牧場,像是收割前,父親臨出門時,在鬢角的頭發(fā)上試了一下刀鋒后,又在磨刀石上刮擦了兩下,才上地。

        牧羊人的土坯房旁,是一排柵房的羊圈。敞開一半的柵門,耷拉著一角,側(cè)著身體的樣子,如一位側(cè)身給你讓道的人,斜了一下身體。

        土坯房的門口,一只狗壓低嗓門追著吼,喉嚨似卡了人影。我下了車子,卻沒敢離開小路半步。

        ——我太想重溫一場記憶了!夏季坐在場院,看一只羊媽媽拖著平音的一聲呼喚;看一只小羊羔一邊搖著尾巴跪著吮吸母乳,一邊碰撞著媽媽抬起或踏下的前腿、后蹄,溫馨親昵。眼前的大哥,他的煙鍋正在鞋幫上磕著灰黑色的半生光陰。

        卯來泉的眼神

        一眼前,一頭黑牦牛嘴邊的響鼻里,牽出一條泉溪。

        我們坐在泉溪旁飲水,拾柴,煮飯,順便看看山腰上升的浮云,像一段段人間的過往。煮飯時的喧嘩歡笑,驚起泉水清澈眼神里的絲絲漣漪。

        夕陽鋪灑的戈壁,樹木搖曳在早已拆卸的莊園旁;云影和牛羊一起安詳啃草;和煦的風(fēng)里蹄聲噠噠,疑似遲來的春天的消息或初夏的佳音。

        而今天的卯來泉水,它只把自己交給和煦的清風(fēng),像一塊羊脂玉,或垂掛在山腰的云朵,讓你稀罕……

        二時間的短暫,讓我留下潦草、仰慕而又依戀的身影。

        我在完成卯來泉與卯來泉城堡的一次對接后,擁抱了城堡,擁抱了泉水旁兩棵龜裂的楊樹。

        認(rèn)楊樹做了兄弟。

        城堡矮了一頭的土墻殘?jiān)?,擋住了一對小情人送別的身影,留守者轉(zhuǎn)身的一瞬,羊脂玉般的冰面,像她凝神思戀的眼睛。卯來泉城堡坍塌的虎口,讓我倒灌了幾口風(fēng)。從她酸楚沉默的回音里,我能感受到卯來泉邊夜夜的長夢。

        卯來泉城堡的時光在我的感知里聳立,又在祁連山麓遼闊的牧場,顛簸崎嶇的小路盡頭,在那潭泉水里投影、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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