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奕茜

（四川外國語大學 翻譯學院，重慶 400031）

一個國家的文化軟實力是綜合國力的組成部分，是展示國家形象的重要途徑。 實施中國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有利于提升國家形象、增強國際話語權。電影，作為最具大眾性和影響力的文化產品，肩負著提高國家“文化自信”的重要使命。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中國電影“走出去”成為必然。 國產電影的海外傳播離不開翻譯， 語言轉換是譯制藝術的本體[1]。然而，在研究國產電影譯制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許多電影的字幕翻譯都未能準確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態(tài)度，導致翻譯質量呈現(xiàn)不同程度的折扣。該文嘗試從評價理論出發(fā)，通過案例分析和理論思辨，探討譯者在字幕英譯過程中如何準確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態(tài)度。

1 評價理論

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具有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每一種語言文本都兼具三大元功能，作為一種藝術語言形式，臺詞也不例外。 20 世紀90年代，James Martin 等功能語言學家在研究人際功能的過程中發(fā)展出評價理論（Appraisal Theory）。 “評價有關評估，即評估語篇中所協(xié)商的各種態(tài)度、所涉及的情感強弱、表明價值及聯(lián)合讀者的各種方式。 ”[2]評價意義是人際功能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實現(xiàn)人際功能的重要手段。評價意義的構建依靠評價資源，即各種詞匯語法資源。它們來自三個子系統(tǒng)：態(tài)度系統(tǒng)（Attitude）、介入系統(tǒng)（Engagement）和級差系統(tǒng)（Graduation）。其中，態(tài)度系統(tǒng)是評價理論的核心，其他兩個系統(tǒng)都依附于它。

態(tài)度系統(tǒng)分為情感（Affect）、評判（Judgement）和鑒賞 （Appreciation）。 情感指人產生的情緒和感受，如幸福、嫉妒、欣慰、窩囊、睡不著（憂慮）、我去（驚訝），它是態(tài)度系統(tǒng)的核心；評判指對人的性格或行為做出的評價和判斷，如頑強、誠實、吝嗇、狡猾、愛顯擺（虛榮）、別招惹他（兇殘）；鑒賞指對自然現(xiàn)象或社會現(xiàn)象做出的鑒別和評估，如險峻、秀美、和諧、混亂、鼓舞人心（稱贊）、令人發(fā)指（譴責）?？梢?，每一種態(tài)度資源在性質上有積極（如頑強、秀美、鼓舞人心等）和消極（如吝嗇、混亂、令人發(fā)指等）之分，在實現(xiàn)方式上有顯性（如狡猾、和諧等）和隱性（如別招惹他、令人發(fā)指等）之分。

介入指態(tài)度的來源，分為自言（Monogloss）和借言（Heterogloss）。 前者來自說話者本人，如“我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后者來自他人，如“據(jù)說他不靠譜”。級差指態(tài)度的程度，分為語勢（Force）和聚焦（Focus）。語勢指程度的遞增或遞減，如極其、非常、十分、相當、比較、有些、輕微等，或者表達不同程度的形容詞，如生氣、氣憤、憤怒。聚焦指對人或物所作范疇描述的清晰或模糊，如絕對、確實、大概、也許、可能等[3]。

評價理論最初廣泛用于話語分析， 后逐漸進入翻譯研究領域。 張先剛（2007）探討了評價理論對語篇翻譯的啟示[4]，司顯柱（2018）討論了評價理論在文學翻譯中的適用性[5]，陳曦蓉（2019）借助評價理論討論企業(yè)年報致辭的翻譯[6]。 目前，還沒有學者將評價理論和字幕翻譯相結合。 然字幕翻譯有其特殊性——高度受限于時間和空間， 所以有必要對其進行研究以彌補這一空缺。

2 評價資源在電影中的功能

評價資源在電影中發(fā)揮著重要功能。首先，評價資源是角色塑造的重要手段。 評價資源能直接或間接體現(xiàn)角色對人、事物和現(xiàn)象的態(tài)度，進而構建角色價值觀、塑造角色性格。 其次，評價資源能反映角色和周圍人或事物的關系， 從而架構起角色和外界的互動，推動劇情發(fā)展。

《流浪地球》中，韓朵朵在請求支援以點燃木星、推離地球時說，“我現(xiàn)在很害怕/腿在止不住地發(fā)抖/……/我相信希望是我們這個年代/像鉆石一樣珍貴的東西/希望/希望是我們唯一回家的方向”。 “很害怕”和“止不住地發(fā)抖”直接體現(xiàn)了她的情感（恐懼），間接體現(xiàn)了她的勇敢， 即使內心充滿恐懼也絕不放棄拯救地球。 “像鉆石一樣珍貴”和“唯一回家的方向”表達了韓對希望的鑒賞（彌足珍貴），正是希望促成了中國CN171-11 救援隊和其他國家救援隊之間的合作，將劇情推向又一個高潮。

3 評價理論觀照下的字幕翻譯機制

評價資源在電影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電影的譯制應盡量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評價意義。 圖1 為評價理論觀照下的字幕翻譯機制的圖示（見圖1）。

圖1 評價理論觀照下的字幕翻譯機制

圖1 表明，字幕翻譯的過程，不僅是語言轉移的過程， 也是評價意義轉移的過程。 源語臺詞包含態(tài)度、介入和級差三類評價資源，它們構建了源語臺詞的評價意義。同理，譯語臺詞中的評價資源也構建了譯語臺詞的評價意義。譯者在翻譯字幕時，不但要準確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語義， 還應準確再現(xiàn)它們的評價意義。換言之，譯者必須確保源語臺詞和譯語臺詞在評價意義上是對等的。

基于以上機制， 字幕翻譯可采取三個步驟：首先， 譯者利用評級理論準確把握源語臺詞的評價意義；其次，以評價理論為指導，在譯語中選擇恰當?shù)脑~匯語法資源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評價意義；最后，譯者可借助評價理論檢測字幕翻譯的質量。

4 字幕翻譯過程中評價意義的重構

接下來， 筆者將通過案例分析探討字幕翻譯如何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評價意義， 這些案例均選自近年在院線上映的優(yōu)秀國產電影。

《攀登者》中，徐纓在介紹方五洲時說“（我倆認識的時候/他正在國家登山隊） 是一名登山健將(He was a climber.)”。 “健”為顯性態(tài)度資源，體現(xiàn)了徐對方的積極評判：在登山領域，方是一位佼佼者。 譯文未能再現(xiàn)徐的態(tài)度， 建議改為“He was a top-notch climber.”，即調動英語詞匯資源“top-notch”突出方的優(yōu)秀，從而構建對等態(tài)度。當趙坤在回應國際登山界的質疑時說道，“不管是我們今天的勝利/還是明天的強大/不需要所有人的承認(Our victory today /or achievements tomorrow / don't need anybody else's acknowledgement.)”?！皬姶蟆睂匐[性態(tài)度資源，間接表達了趙坤對祖國的明天充滿希望?！癮chievements”雖同屬積極詞匯資源，在性質上和原文一致，但在級差（語勢）上有所削減。 一個國家的“強大”建立在多個領域的眾多“achievement” 基礎上， 建議將它改為“prosperity”。 當徐在鍋爐間向方道別時說道，“學校經過慎重考慮（出國學習的名額給我了）(The college has made arrangements.)”?！吧髦亍睆恼骟w現(xiàn)了高校選拔人才時的認真嚴謹，因為國家資源不容浪費；它也從側面體現(xiàn)了徐的出類拔萃。 “has made arrangements”完全構建了性質相反的態(tài)度意義，它讓英語人士聯(lián)想到“找關系、走后門”，既損害角色又損害國家形象， 建議譯為 “The college has given prudent considerations.”，即借助詞匯資源“prudent”體現(xiàn)慎重之意。 當曲松林要求預備登山隊員在三分鐘內完成憋氣和六個科目循環(huán)作業(yè)時，一位隊員說“三分鐘怎么可能做得到(Three minutes is impossible.)”。 “怎么可能”直接體現(xiàn)了該隊員的驚訝，以及在他眼里教練要求的不合理， 同時間接體現(xiàn)了方退役多年仍保持著非凡的專業(yè)素養(yǎng)。 “impossible” 削弱了原文的語勢，導致級差不對等，建議譯為“How could 3 minutes be possible?”，即調動語法資源反問句和表示驚訝的情態(tài)動詞“could”準確再現(xiàn)原文態(tài)度。 當方和徐闊別多年重逢時，徐告訴他“(他們說/我在昏迷的時候)我一直在喊這個名字(I kept calling your name.)”。 此時，鏡頭中的徐側身面對方，兩人目光無交集。 “這個”屬隱性態(tài)度資源，它間接體現(xiàn)了徐再次見到方時的情感狀態(tài)：害羞又含蓄。 “your”將這種內斂的情感變得外向而張揚，和角色情感、性格有較大偏差，建議譯為“I kept calling this name”，即調動語法資源指示形容詞“this”構建對等態(tài)度。

《唐人街探案2》中，當秦風站在麥迪遜河邊推理時說道，“（資料說這里不是第一現(xiàn)場）應該是河水把尸體沖到這兒的(The river flushed the body here.)”?！皯撌恰睂儆诩壊钯Y源（聚焦），表達了秦對自己所作推理的確定程度：比較確定但不完全肯定，從側面體現(xiàn)了秦思維的嚴謹周密。 “flushed”卻將這一推理變成了既定事實，未能再現(xiàn)原文態(tài)度，建議譯為“The river should have flushed the body here.”， 即借助“should have done”這一語法結構表示較為肯定的邏輯推理。 當莫友乾介紹“鎮(zhèn)靈符”時說，“（它）是非常少見的/且/異常陰毒的一種/邪道秘法(This is a very unusual / and /evil / practice. )”?！爱惓！睘榧壊钯Y源，從側面體現(xiàn)了兇手的殘忍。譯文削弱了原文的語勢，建議在“evil”前加程度副詞“most”，表達非常之意，以補償級差。 當坤泰描述紐約時說，“紐約這個城市看起來很美麗(New York is a beautiful city.)”。 “看起來” 體現(xiàn)了坤泰對紐約的鑒賞： 外表光鮮卻藏污納垢，和秦所說的“罪惡之城”相呼應。 “is”未能再現(xiàn)以上鑒賞意義，反將紐約變成了表里如一的城市，建議改為“New York appears a beautiful city.”，借助詞匯“appear”強調表里不一，以構建對等態(tài)度。 片尾，唐仁對秦說，“（你小子/英文水平真的應該提升提升了）要不然都不配做我搭檔啦(or you won't be able to be my partner anymore)”。 “不配”體現(xiàn)了唐對兩人合作關系的鑒賞：唐為主，秦為輔，不僅符合唐自大的性格特征，也符合兩人的互動基調。“be able to”無法準確再現(xiàn)以上態(tài)度，建議譯為“or you won't deserve to be my partner”，即借助“deserve”再現(xiàn)角色關系。

最后以《我和我的祖國》為例。《前夜》中，林治遠對梁昌壽說，“（二十八年革命/兩千萬人犧牲/換來的紅旗/我們能做什么）我們能做的只有四個字/萬無一失(This is what we can do: / Make this work)”。 “萬無一失”屬隱性態(tài)度資源，間接體現(xiàn)了林深知新中國的成立來之不易， 他必須確保自己負責的電動升旗裝置不出任何差錯。 “make this work”在語勢上比“萬無一失”弱，建議改為“No fault at all”，即調動專指設備故障的詞匯“fault”及加強否定語氣的“at all”，以補償級差。 《回歸》中，當儀式進程比預計慢了23秒需啟動預備程序時，上級命令旗手朱濤“聽見國歌就升旗 一秒都不許晚(When you hear our national anthem, raise the flag immediately)”?！耙幻攵疾辉S晚”體現(xiàn)了時間的緊迫及旗手任務的艱巨： 必須在國歌響起的同一瞬間就升動國旗。 而“immediately”并不能強調同時性，甚至還有幾秒到幾分鐘不等的延時，建議譯為 “The second you hear our national anthem,raise the flag”，即調動語法資源“the second…”引導的時間狀語從句突出同時性?！侗本┠愫谩分?，當張北京在兒子的生日派對上發(fā)現(xiàn)奧運會開幕式門票被四川小孩“強買”后，脫口而出“我去(Holy! Magic! )”。此時，鏡頭中的張雙眼瞪大、眉頭緊鎖。 “我去”體現(xiàn)了張的態(tài)度——驚訝，且屬消極情感資源。 “Magic”雖也表達驚訝， 但它帶有贊賞意味， 屬積極情感資源，在性質上和“我去”相反，建議改為“Shoot! ”?！癝hoot”為“shit”的變形，表達驚訝的同時避免了粗俗， 同時調動感嘆號準確再現(xiàn)源語臺詞的態(tài)度。（這里不建議直接將其譯為 “Shit” 或 “Holy crap”“Fuck”“Damn”之類，因為它們屬于粗俗語，而“我去”不是。 ）

需注意的是，字幕翻譯受時間和空間的雙重限制，譯者在構建對等評價意義的同時，應盡量確保英文字幕的簡潔高效， 盡量不要增加英語受眾的認知壓力。 該文中所有修改建議也遵循了此原則。

5 結語

作為一種藝術語言形式， 臺詞中的評價資源在塑造角色、推動劇情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源語字幕和譯語字幕在評價意義上是否對等是衡量字幕翻譯質量的重要標準。 譯者應在準確把握源語臺詞評價意義的基礎之上， 在英語字幕中構建對等的評價和態(tài)度意義。該文從評價理論出發(fā)，搭建了電影字幕翻譯機制，借此拋磚引玉，以期促進中國語境下的字幕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