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舜粵
人民大會堂是新中國重要的政治地標,是新中國成立10周年之際北京“十大建筑”之一。建成之初,它主要由萬人大禮堂、五千人宴會廳、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樓和中央大廳組成。其中,“水天一色、滿天星斗”的萬人大禮堂最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成為人民大會堂最具標志性的場景。許多人都知道,“水天一色”設計方案是由周恩來提出的。但周恩來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場合,又是如何提出“水天一色”的呢?
1958年,人民大會堂總體方案確定后,萬人大禮堂到臺口寬為74米,深為60米,到頂棚高為32.5—33米。這個尺寸是一般禮堂的兩三倍。如何才能使代表們能在里面看好、聽好,同時不因禮堂過高過大而感覺自我渺小,成為設計師們面臨的一道難題。為此,周恩來在研究之后,提出頂棚與墻面交接處不做折角,而做成圓角。這便是“水天一色”設計方案的緣起。對此,沈張兩說并無本質不同,但周恩來提出“水天一色”的具體經過,沈說和張說差異較大。
沈勃回憶,周恩來是在1959年2月初審查萬人禮堂大模型時,第一次提出“水天一色”想法的。“為了把萬人大禮堂內部設計處理好,特地在故宮午門前做了一個一比十的大模型。2月初的一天上午,周總理由萬里、吳晗和我陪同去看了這個模型……周總理先問了一下各方面有什么不同的意見。我匯報說,不少建筑師認為凈空高33米太高,人在里面會顯得太渺??;但后面有兩層挑臺,如果壓得太低,又會使人感到壓抑。并說這個問題過去彭真同志聽取匯報后,曾講過‘人在室外并沒有感到天高可怕’的話。周總理思忖了一會說:‘墻面和頂棚相交處,不要用折角,可做成水天一色,看看效果如何?’”
隨后,周恩來回到交際處,聽取吳晗匯報情況后,講了10條意見。其中第4條是:“大禮堂要水天一色,不要折角;天花板和墻,要用鴨蛋青的白色?!?/p>
2月13日,建筑審查小組向周恩來提交審查報告,“大禮堂天花板向臺口傾斜,與舞臺做成‘水天一色’”。
沈勃回憶,其后周恩來又第二次審查了大模型,并針對“水天一色”再次提出方案。“2月16日,周總理又一次到午門前看了大禮堂模型后,談了如下意見:把墻面和頂棚相交處改成‘水天一色’比較好;天花板中心所做的葵花還是應該有葵花瓣;原做的光環(huán)是齊的,是否做成波浪形,象征革命事業(yè)一浪高過一浪?!?/p>
相較之下,張說與沈說相差甚大。
第一,是先有“水天一色”設想,還是先有大模型?按照沈說,周恩來是在審查大模型時,提出的“水天一色”設想。按照張說,周恩來先在西花廳審查方案時提出了“水天一色”,隨后繪制草圖,再根據周恩來對草圖的意見和制作模型的指示,制作大模型。
第二,周恩來提出“水天一色”是在1958年底還是1959年2月初?按照沈說,周恩來在2月初和2月16日兩次審查大模型時,均提出要做“水天一色”。而按照張說,大模型做好是在1958年底,此前周恩來已經提出“水天一色”。
第四,“人在室外并沒有感到天高可怕”之類的話,是周恩來說的還是彭真說的?按照沈說,是彭真此前的意見。按照張說,則是周恩來在提出“水天一色”時所舉的例子。
兩種說法各執(zhí)一詞,到底哪一種是真的呢?從自身的邏輯嚴密性來看,沈說似有一些漏洞。
首先,按照沈說,周恩來第二次審查大模型時,提出“把墻面和頂棚相交處改成‘水天一色’比較好;天花板中心所做的葵花還是應該有葵花瓣”。由此可以推斷出,第二個大模型沒有將墻面和頂棚相交處做成“水天一色”,否則周恩來就不會說“改成‘水天一色’比較好”??墒?,沈勃自己稱,2月13日建筑審查小組就已經決定做成“水天一色”,為什么在2月16日周恩來審查第二個大模型時沒有落實呢?難道是時間過于緊張?此外,按照沈說,天花板中心是沒有葵花瓣的葵花,也殊不可解。
其次,按照沈說,周恩來是2月16日看完第二個大模型后,看的人造假石外墻樣板,并提出“再找一些青年人看看,聽聽他們的意見”,同時要求做柱頭的模型。沈勃說,根據周恩來的指示,他們在午門前做了一面實墻,上面做了兩種人造假石,又做了10根1∶10不同柱頭的模型。2月15日,吳晗邀請清華大學建筑系教師25人、學生24人觀看人造假石和柱頭模型,隨后在交際處進行了座談?!?月16日中午,周總理到北京市交際處,用很短的時間聽取了吳晗同志的匯報。確定采取清華師生的意見,大會堂外墻用淡米黃稍帶紅色的人造假石?!?/p>
這種說法自相矛盾。不可能是周恩來于2月16日提出做人造假石樣板、柱頭模型,邀請清華師生提意見,而2月15日清華師生來觀看模型。16日中午,周恩來又怎么能回來聽取清華師生的意見呢?時間邏輯顯然是錯亂的。
綜上所述,沈說自相矛盾之處較多,時間邏輯有錯亂之處。而張說較為周密,前后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從回憶中挑不出什么毛病。
以上僅僅是根據當事人回憶所作的分析,還需檔案等其他證據作支撐。
1998年4月,由中共北京市委城市建設工作委員會牽頭成立的寫作組,在萬里、趙鵬飛等的關懷和指導下,2001年出版了《奇跡是怎樣創(chuàng)造的——人民大會堂建設史話》一書。此書“以大量史料為依據,并采訪了許多當事人”,具有相當的權威性。遺憾的是,由于該書未按學術標準標注出處,具體使用了哪些檔案史料,我們無從知曉。
該書在談及“水天一色”方案的誕生時,基本沿用了沈勃的說法,但也雜糅了張說的一部分。例如,將沈說中周恩來審查第二個大模型時說的話刪去,改成張說中周恩來在第一次審查大模型時說的話。此外,該書還修改了沈說中的時間漏洞:將清華大學師生觀看模型的時間改為2月25日,將周恩來聽取清華師生意見的匯報時間改為2月26日。
該書的一大價值是,選用了60余幅照片,“均為當時各個方面拍攝的第一手資料”,“許多珍貴照片為首次正式發(fā)表”。其中,就有一張周恩來在審查大模型方案時的照片。這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分辨沈說和張說。
“水天一色”設計方案的提出過程,雖然是一件小事,但從中可以看出,周恩來和人民大會堂的建設者們?yōu)榱诉@座人民的殿堂,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周恩來“以人為本”的建筑思想,使他無愧為國慶工程的“總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