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夏天
他成長于書香門第,是寫作圈公認的勞模,以新歷史小說成名,又以反思知識分子精神命運的非虛構(gòu)文化散文備受矚目。他的作品,用意精深,下筆平易,深受讀者喜愛。
他就是葉兆言,少年時,他未曾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個作家,家里人也不希望他成為作家。中學畢業(yè)后,他進工廠當了4年鉗工,后來,是對閱讀的熱愛和對知識的渴望,促使他參加高考,在1978年考上南京大學中文系,從此與文學結(jié)緣。
1957年,葉兆言出生于南京,原名鄭生南。生父鄭重一生南征北戰(zhàn),舍生忘死,積勞成疾,于1959年病逝,被評為革命烈士。葉至誠與姚澄夫婦收養(yǎng)了2歲的鄭生南,并為他改名為葉兆言(“兆言”二字是從葉至誠的“誠”字與姚澄的“姚”字中各取了一半)。葉兆言雖然與葉家沒有血緣關系,但感覺自己就是葉家親生的孩子,“多少年來,無論是父親,還是我的祖父,都對我非常疼愛”。
葉家是個文藝世家,祖父葉圣陶是成就斐然的大作家、教育家、出版家,父親葉至誠也是著名作家、編輯,母親姚澄是錫劇表演藝術家、姚派藝術的創(chuàng)始人。然而葉家從未刻意培養(yǎng)葉兆言當作家,父親甚至希望他從事理工科工作,葉兆言曾經(jīng)感慨道:“如果說我們一家?guī)状擞惺裁垂餐c,那就是都不贊成后代當文人,但是偏偏都成了文人?!?/p>
父親葉至誠從小在愛的氛圍里成長,他認為,人要多讀書,真正的大家都是對人生充滿愛的體驗者,要讓孩子在愛的氛圍里成長,不給孩子壓力,不操控孩子的人生。他的這些觀念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葉兆言。
葉兆言從小聰明伶俐。為了教他識字,永遠有童心的父親給他做了識字小卡片。小時候,葉兆言做過最早的游戲,就是去祖父留給父親的占滿一堵墻的書櫥前尋找自己認識的字。厚厚書脊上的書名像有魔法一樣,吸引了小小的葉兆言,而書櫥里的書也為他打開了新的世界。
高中畢業(yè)前,葉兆言受祖父葉圣陶的直接影響并不多。葉圣陶遠在北京,通過寫信鼓勵他、表揚他。高中畢業(yè)后,待分配的一年間,葉兆言前往北京陪伴祖父,給祖父當“郵差”,陪祖父散步,成了祖父的“拐杖”,才得以走近祖父的世界。
彼時,葉圣陶已是80歲高齡,卻還每天讀書、寫作8小時。家里無處不在的書和祖父伏案勤奮寫作的身影,深深地鐫刻在葉兆言的記憶里。那段日子里,他如海綿吸水般進行了大量閱讀,也隨著祖父接待、拜訪過許多文化名人,這為他日后寫作,以及從歷史縫隙中發(fā)現(xiàn)這些文化名人的來路與去處埋下伏筆。
祖父與父親的言傳身教,潤物細無聲地滋養(yǎng)著葉兆言,他滿腹經(jīng)綸,性格沉穩(wěn)端正,身上散發(fā)著讀書人的氣息。
祖父、父親雖然給了葉兆言很多好的影響,但從未想過將他培養(yǎng)成作家,葉兆言自己在年少時也從未想過當作家。高中畢業(yè)后,他進工廠當了4年鉗工。他是個好鉗工,為了干好工作,他買了很多與工作相關的書籍,還上過夜校。不過,這份工作沒有什么創(chuàng)造性,每天重復同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太單調(diào)了,他渴望閱讀,渴望了解更多的知識。
1977年,中國恢復高考制度,這讓葉兆言看到了希望。第二年,他考上了南京大學中文系,投入更廣闊的知識海洋和文學世界。在大學里,他轉(zhuǎn)變成了作家。
葉兆言的創(chuàng)作欲來自海量的閱讀,以及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那個時候,中文系的學生都寫小說,他就跟著“湊熱鬧”。他也曾想過做批評家,甚至想狠狠批判當時最知名的散文家楊朔先生。指導老師看了他寫的論文后,滿眼是淚,說他的觀點確有對的地方,但讓人在感情上受不了。當時南京大學中文系搞創(chuàng)新,允許用小說代替論文,葉兆言便調(diào)整方向,在自己寫的一堆小說里挑了一篇,順利畢業(yè)。
大一結(jié)束后的那個暑假,葉兆言寫了8篇小說,其中有5篇后來都發(fā)表了。1980年,他的短篇小說《無題》和《舅舅村上的陳世美》,分別被兩大著名文學刊物《雨花》和《青春》刊登,兩篇小說還是同一天寫的,這讓他備受鼓舞。
誰知此后整整5年,他一篇作品也發(fā)表不了,收到的只是退稿信。他逐漸冷靜下來,開始錘煉寫作技能。終于,在1985年,他的中篇小說《懸掛的綠蘋果》發(fā)表了。接著,他的創(chuàng)作進入“井噴”期,不僅量大,而且質(zhì)量很高,《棗樹的故事》《狀元鏡》讓文壇矚目,“夜泊秦淮”系列奠定了他在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
從1980年到現(xiàn)在,葉兆言已創(chuàng)作發(fā)表文字近千萬,出版各類版本圖書(包括重版和翻譯出版)200多種,代表作有長篇小說《一九三七年的愛情》《花煞》《別人的愛情》,中篇小說《追月樓》《馬文的戰(zhàn)爭》等。他成了“獲獎專業(yè)戶”,其作品曾獲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江蘇省文學藝術獎、紫金山文學獎、丁玲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汪曾祺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等各種獎項。
不過,無論是考上大學還是發(fā)表小說,葉兆言都很少得到家人的表揚,在他們眼里,學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待學問的態(tài)度,而發(fā)表小說在這個家里更是“見怪不怪”了。葉兆言后來說:“這可能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是你沒有什么壓力,壞的是你一直很難獲得成功的喜悅,這一點真是影響了我的人生。”
作為寫作圈公認的勞模,葉兆言是那種如果有哪一年沒發(fā)表作品,就會感到空虛和失落的人。所以,他在寫長篇之前,往往會先寫好多短篇小說,留在寫長篇時慢慢發(fā)表,這樣長篇才能寫得從容。
2022年,《收獲》雜志刊發(fā)了葉兆言的長篇小說《儀鳳之門》。在寫《儀鳳之門》的時候,他出版了三本散文集,中篇小說《通往父親之路》和散文《上學去》又分別推出了單行本,他的短篇小說更是時不時地見諸各個刊物,成果熱熱鬧鬧接踵而來,其實都是為了“掩護”寫長篇這項大工程。
寫作是令人痛苦的,在寫《刻骨銘心》時,葉兆言覺得太累了,跟女兒說,這可能是他最后一部作品了。不料,這本書剛完成,他又馬上“食言”,每天工作10小時,“死去活來”地去寫《南京傳》。他似乎停不下來,只要停下來,就會覺得恐慌。“寫長篇的時候心情特別不好,暗無天日。一本書寫完以后,我反倒六神無主,吃飯不對,睡覺也出現(xiàn)問題,哪兒都不對。后來我才知道,寫作能治我的一切問題?!?/p>
就像高密之于莫言、上海之于王安憶、北極村之于遲子建,南京也刻入了葉兆言的生命,成為他的創(chuàng)作母題。在他看來,南京是一本最好的歷史教科書,能清晰地展示中國歷史的輪廓和框架,“閱讀南京這個城市,就是回憶中國的歷史”。自“夜泊秦淮”系列起,他的筆觸始終游弋于南京這座城市的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寫市井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也寫中國大歷史的巨變滄桑,文人氣與市民氣在他筆下奇妙融合。葉兆言很喜歡周作人寫作所追求的兩種氣,一種是文雅紳士氣,另一種是匪氣。他說:“寫文章的樂趣其實就在這兒。我在寫文章的時候是玩兩手的,就是讓潑皮覺得你有文化,讓有文化的人覺得你也會耍潑皮?!?/p>
葉兆言也用寫作來走近自己的父輩,在《通往父親之路》中,他以60多年的生命體驗,初次直面、致敬、反思父輩的人生,他說:“這是我一直以來想寫的一部書。想說的意思也簡單,就是想向‘父輩’致敬。”
從父輩那里,葉兆言得到的最重要的啟示就是:做什么都好好干,認真干,要做一個有用的人。這一點,他做到了。他勤奮且高產(chǎn),他把自己的成績歸功于堅持。在他看來,一個真正的作家,終其一生都是在完成一部人生大書,“作家的一生,他的全部作品,就是一部長篇”,而他不過是在努力讓自己這部人生大書更厚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