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常菲
工作日是現(xiàn)代人的槍林彈雨,一發(fā)發(fā)子彈密集地打在身上,讓人疲憊不堪。但正是存在著對一些事物的美好期待,我們才能一次次地進行周一到周五的時間循環(huán)。周末,無疑是這些美好期待之一。
周末讓我們的生活有了儀式感,仿佛節(jié)日一般,甚至連空氣都變得自由了起來。我們得以從繁重的工作中抽離出來,在全速前進過程中修整小憩,實現(xiàn)自我的徹底放松;這個短暫的抽離,還能讓人對自己的境況有更明確的認知,看清真正的心之所向,而且因為有了距離,還能發(fā)覺一些不易察覺的生活美感。
周末的真正意義,不止48小時。它仿佛是一首詩的斷行,給我們在流水線般的快節(jié)奏生活提供喘息和修整,在停頓中,找到節(jié)奏和韻腳。它更是我們共同塑造的社會價值和默契,需要一起努力,才能發(fā)揮價值。
對于中國人來說,能夠完整享有周末也僅僅是近二十多年來的事情。1995年5月1日起,中國開始實行雙休制,國務(wù)院的消息一公布,有人驚呼:“中國將告別一個歷史?!庇腥苏f:“中國的老百姓從來沒有這么幸福過。”
在這之前是實行單休制以及后來的“大小周”。有這樣一個形容,“戰(zhàn)斗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由于周末只有一天假,很多人把所有的家務(wù)活兒都周日干,換煤氣、洗衣服、逛街、買菜、看老人、陪孩子上課。周末成了一個集中處理雜事的日子,難得有休閑和放松。而后來,在全國人民迎來了第一個“大星期”的第二天,各地媒體的報道內(nèi)容出奇一致:“昨天是第一個雙休日,全市有幾十個單位的工作人員忘了‘今天我休息’,照常一大早趕到單位?!绷?xí)慣了工作的人們,似乎一下子難以適應(yīng)這突如其來的幸福。
當(dāng)周末漸漸融入人們的生活,成為人們?nèi)粘9?jié)奏中重要的一個章節(jié)的時候,屬于周末的獨特生活方式也興起來了。公園劃船、溜冰、看電影吃爆米花、去少年宮參加書法班、畫畫班、合唱團班,從大人到小孩,都有各自的社交和娛樂方式。誰家里沒有幾張抱著動物園門口石獅子、廣場上放風(fēng)箏的老照片呢。這是屬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國民記憶。
到今天,周末的消遣方式更是多元,露營、攀巖、登山、聽脫口秀、泡吧、去小劇場等新潮而有趣的活動層出不窮。甚至去網(wǎng)紅店排隊也成了不少年輕人過周末的方式,為打卡一口點心、一件玩偶而樂此不疲。這些活動從不同的維度拓展著人們認知和體驗的邊界,也豐富著周末的內(nèi)涵,不論是什么年齡、性格、喜好,都可以找到對應(yīng)的選擇。
但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周末也開始“卷”了起來。大人們忙著加班,小孩子們忙著上輔導(dǎo)班,周末已經(jīng)被一些看起來更宏偉、更遠大、更有實際利益的東西收割和捆綁了,很多人重新回到了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態(tài),被“加速”和“追趕”的價值觀綁架。我們想著追求財富自由、時間自由、睡覺自由、愛好自由……但是這些不應(yīng)該成為我們的終極生活目標,而應(yīng)該具體存在于我們?nèi)粘I畹倪^程中。這像極了富翁和漁夫的故事,富翁鄙視漁夫的懶惰生活,為什么不多賺點錢將來住大房子,吃好玩好,悠閑地釣魚呢?漁夫回答說:“我現(xiàn)在不就是在海邊悠閑地釣魚嗎?”
在知乎上有一個很經(jīng)典的問題:如果嚴格執(zhí)行八小時工作制、雙休,社會會變得怎樣?最高贊的回答是這樣的: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沒全黑,樓道里都是香氣,有的人家炒雞,有的人家燒魚。吃了飯,還有時間遛彎兒,公園里爸爸在教孩子騎車,還有幾個小孩拿著手電筒跑,光柱掃過樹叢,葉子沙沙作響。
而這明明就是“996”之前的生活,是我們原本擁有的正常生活的模樣啊。這般的煙火氣在無休止的加班、無法停歇的周末擠壓下,已經(jīng)變成了像鄉(xiāng)愁一樣渺茫又珍貴無比的事情。
周末于我們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
周末是生活的儀式?!缎⊥踝印防镎f:儀式感,就是使某一天和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刻與其他時刻不同。儀式感,可以跳脫出既定的軌跡,給我們的生活一些改變的契機,也是我們放肆去嘗試,無所顧慮地去挑戰(zhàn)的理由,是我們在茍且生活中的詩與遠方,是我們平淡生活里生生不息的火苗。我們很難想象,如果只有循規(guī)蹈矩,生活會變得何等乏味。
屬于周末的儀式感,可以是這樣微小而特別的時刻,睡到自然醒,探訪美食,跟朋友見面,回家吃媽媽做的飯;也可以是“蓄謀己久”的派對、驚喜的久別重逢。德國作家洛蕾利斯的《我們?yōu)槭裁葱枰獌x式》中寫道:“有儀式感的人生,才使我們切切實實有了存在感。不是為他人留下什么印象,而是自己的心在真切地感知生命,充滿熱忱地面對生活?!睂儆谥苣┑膬x式感,就像是我們的一片精神自留地,自我沉溺、自我滿足就是其本義。周末的儀式感沒有統(tǒng)一的格式和定義,更不用承載來自文化和禮儀的要求,它的意義在于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周末就是我們可以自由支配的“節(jié)日”。
周末是現(xiàn)代人的自由空間。既有選擇“做什么”的自由,也有選擇“不做什么”的自由。在這個完全屬于自己支配的時間內(nèi),實現(xiàn)真正的解放。我們可以免于鬧鐘、通勤和KPI的束縛,慢下來與自己相處,做平時想做而無法做的事情。
有人這么說,工作之外的生活才是人生。只有自由之中,我們才能徹底撇開現(xiàn)實標準的衡量,安放生活的熱情。而只有擁有對生活的熱情,我們才有可能去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
從小處說,周末是我們個人的時間。往大處想,周末是對我們社會的整合。它是共享的社會時間,具有通行的文化意義。并不是這個節(jié)點本來就特殊,而是它賦予了這段時光沉甸甸的美好意義,它才能具有生生不息的獨特價值。
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的周末正在呈現(xiàn)出一種高度的同質(zhì)化現(xiàn)象,仿佛失去了對生活的想象力和探索欲:報復(fù)性購物、P圖社交、抖音度日等,文化工業(yè)下的單調(diào)與無趣在這里體現(xiàn)得尤其明顯。我們的周末被平臺和爆款給收割走了。只有走出這些統(tǒng)一的被制造和操縱的怪圈,我們才能真正找到周末的意義。
在歐洲,一到星期日基本上所有店鋪都會關(guān)門休息,整座城市都安靜下來。這像是一種默契,大家都在認真地維護和遵守。當(dāng)然不是在鼓吹社會要“宕機”來換取休息,畢竟休息只是周末的方式之一。這對我們的啟發(fā)意義在于,倡導(dǎo)一種更積極、更輕松、更加有活力和創(chuàng)造性的周末理念,是整個社會需要努力的事情。
如何度過周末,是個體的選擇,但絕不只是個體的事情,更需要整個社會的努力。畢竟要過好周末,最根本的是“有時間”。如果只憑自己從工作的夾縫中擠時間,很多期待還是會落空,更需要整個社會來創(chuàng)造和保證時間。
伴隨著電子化、智能化水平的提高,人們完全有條件減少勞動時間,更多地從勞動中解放出來,享受生活。在“過勞死”悲劇時有發(fā)生的今天,我們必須正視日趨普遍的勞動者過度勞累的問題,有必要盡快達成適度勞動的社會共識,大力倡導(dǎo)適度勞動,構(gòu)建適度勞動制度,完善適度勞動的法律保障,維護勞動者的合法休息權(quán)益。
早在2015年8月,國務(wù)院辦公廳就曾印發(fā)《關(guān)于進一步促進旅游投資和消費的若干意見》,鼓勵彈性作息。近年來江西、浙江、福建、河北、江蘇等多個省份出臺鼓勵2.5天彈性休假意見。讓政策真正落地,讓國民享受更多的休息時間,周末才能真正具有周末的意義。
很多人雖然名義上享有帶薪年假、產(chǎn)假、育兒假、探親假、婚假等一系列休假權(quán),但往往會因為老板不同意、工作節(jié)奏不允許、害怕失去工作崗位等多種現(xiàn)實原因而不能休假,加班反而成了常態(tài)。甚至有了“想休假基本等于想離職”這樣的職場潛規(guī)則。企業(yè)作為基本的政策執(zhí)行者,還會面臨著企業(yè)效益的壓力,讓勞動者有尊嚴地勞動,不能只成為一句口號,還應(yīng)該從實處著手,從管理上做好各種因素的平衡,實現(xiàn)與勞動者的共贏。
對我們自己來說,要想獲得美好的周末時光,首先要獲得對時間的掌控感。畢竟比沒時間更可怕的,是時間失控。如果只通過睡覺、打游戲和刷抖音來打發(fā)時間,沒有任何設(shè)計和規(guī)劃,周末可能就只是平平無奇的又一天而已。
我們還要學(xué)會從繁重的工作和生活中擠時間,畢竟誰都會面臨周末加班或者雜事纏身的情況,可能屬于自我的時間是有限的,但我們可以填充更多的心思進去,提高時間的密度。如何讓這兩天變得不一樣是生活的智慧,留給自己喝杯咖啡、給花瓶換水的獨處時間,甚至僅僅是出門前化個不一樣的妝,換上一副好心情就足夠。
亞里士多德曾指出:閑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幸福存在于閑暇中。閑暇不是漫無目的,更不是無所事事。我們需要通過閑暇來解放自我,抽離工作,破除“工具理性”對人的剝削和異化,獲得作為一個完整的、自由的、獨立個體的意義。認真過周末,并不是要提倡“躺平”和“松懈”,而是要在疲憊的生活中找到一種更平衡的、更加張弛有度的生活節(jié)奏。
關(guān)照內(nèi)心、感受多姿多彩的生活本態(tài)是我們對周末的追求。探尋周末的意義,不僅是要理解生活的“美學(xué)”,更是要學(xué)會審美地“生活”。希望我們能從每一次周末的短暫抽離中,獲取更多前行的力量和勇氣。也希望這樣的“出走”和“離場”時刻,能夠更多地被期待、尊重和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