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玲

(佛山科學技術學院 廣東 佛山 528000)

自原始先民耕而作陶,陶瓷就成為人類不可或缺的生活器皿。人們在創(chuàng)造出生活器具的同時衍生出一個藝術的世界?，F(xiàn)代陶藝發(fā)端于20世紀初,陶瓷從實用器物的媒材轉換為藝術表達的媒介,擺脫了功能、美觀等器物規(guī)則的約束?，F(xiàn)代陶藝還將藝術的視角投向陶瓷自身屬性的發(fā)掘和展示,材料多樣化的物質屬性得以張揚,且成為陶藝獨有的藝術表現(xiàn)。

隨著人們對陶瓷材料的研究空前高漲,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當代陶藝的發(fā)展。作為陶瓷藝術的物質表征,材料的豐富及性能的提升,首先表現(xiàn)在藝術表現(xiàn)形式及空間的拓展。其次,新的材料特性對陶藝技法的革新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推動作用。同時,新材料的應用激發(fā)出創(chuàng)新性思維,產生新的藝術風格并豐富了陶藝的藝術語言。

紙纖維介入粘土是一種近年來備受關注的材料創(chuàng)新實驗,國內外許多陶藝家對此進行了實踐探索,得益于新材料優(yōu)秀的成形性能,藝術創(chuàng)作開辟了新的天地。美國陶藝家羅塞特·高爾特(Rosette Gault)是這方面杰出的代表,她依據(jù)豐富的實踐經驗撰寫了系列關于紙纖維粘土的書籍,如Paper Clay for Ceramic Sculptors:A Studio Companion,Paperclay:Art and Practice等。全方位地介紹了紙纖維介入粘土在陶藝創(chuàng)作中的實踐應用。

闡釋了紙纖維粘土的性能以及背后的科學邏輯,并從紙纖維粘土配比、制備方法,到陶藝成形技法、燒制等進行了實證研究,為藝術家嘗試新材料提供了工具書式的參考。紙纖維介入粘土明顯改善了粘土作為陶藝材料媒介的性能,并由此引發(fā)了陶藝制作工藝、審美表現(xiàn)等一系列的變革。

1 紙纖維與陶藝材料媒介的性能

羅塞特·高爾特從材料科學的角度闡述了紙纖維摻入粘土后對粘土強度的提升作用。紙的主要成分是植物的纖維素,這種存在于細胞壁中起骨架作用的物質賦予紙張抗拉強度,使其不易撕開。纖維素富有柔韌性使紙張彎曲、折疊后不易斷裂。紙纖維能夠方便快捷地與粘土混合:將紙在水中分解成松散的纖維紙漿,均勻地摻入傳統(tǒng)粘土基質。纖維素細而長,兩端呈紡錘型,以分子鏈聚集成微纖絲束狀態(tài)。它們在粘土中相互纏繞、交織形成網絡,粗糙的纖維素吸附粘土顆粒填充、聚集在網絡的間隙中。紙纖維就像粘土的筋骨一樣,在經受外力時減弱或中斷應力的作用,提高粘土抗沖擊強度。在一定的添加比例范圍內,干燥的紙纖維粘土大約是傳統(tǒng)粘土強度的兩倍。纖維素柔軟容易彎曲,對壓縮、擊打、扭轉等應力有彈性,增強了粘土的韌性,使粘土能夠經受更大幅度的彎折、擠壓等外力而不產生裂紋。

紙纖維介入粘土另一個顯著的材料特征是重量輕。燒成過程中粘土中的紙纖維會在232 ℃左右燒盡[1],留下類似毛細血管網絡的空隙,使陶藝重量相較于傳統(tǒng)大大減輕。但是在合理的紙纖維添加范圍內,這些空隙并不會減弱陶瓷的強度。羅塞特·高爾特在實踐中證實,紙漿添加量大約在20%～30%(按體積計)時,合適的溫度燒成后陶瓷的強度與傳統(tǒng)陶瓷相比并沒有明顯差異[1]。她將此歸因于微熔化反應,當燒成到達一定溫度,每個纖維素留下的空隙內會發(fā)生微熔化的過程,形成玻璃態(tài)和晶體物質填充到空腔[1]。通常情況下,紙纖維粘土需要比粘土基質更高的燒成溫度,以促進微熔化的充分反應,否則,紙纖維將會導致粘土的“骨質疏松”[1],影響坯體強度。當紙纖維含量超過30%～40%時,燒成后的陶瓷強度隨著添加量的增加逐漸減弱[1]。

2 陶藝創(chuàng)作的表達自由與技術自由

強度、韌性增強是紙纖維粘土相較于傳統(tǒng)粘土最為明顯的優(yōu)勢特性,賦予了陶藝創(chuàng)作更大的成型自由度。紙纖維的介入使創(chuàng)作突破了諸多傳統(tǒng)的技術限制,降低了工藝難度,減少了缺陷的發(fā)生。人們能夠自由地構建理想中的藝術形式。

2.1 “非線性”的陶藝構建過程

粘土具有一定的可塑性,在外力的作用下能夠發(fā)生且維持形變,這是粘土應用于陶藝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材料特性。隨著含水量的降低,粘土逐漸失去形變能力。受制于材料特性,創(chuàng)作者必須在粘土具備塑形能力階段進行形體塑造,坯體干燥則意味著創(chuàng)作過程的結束。粘土從濕潤到自然緩慢干燥的過程,塑形能力從強變弱再到無,傳統(tǒng)意義上的陶藝創(chuàng)作過程表現(xiàn)為單向度的“線性”序列。

與傳統(tǒng)粘土不同,紙纖維粘土中的纖維素吸水性極強。用一塊濕海綿擦拭或用刷子在完全干燥的紙纖維粘土上涂上一層紙纖維泥漿,當水分接觸到干燥的紙纖維粘土表面,中空管狀結構的纖維素最大限度地吸收水分,遍布的纖維素網絡極大地增大了吸水表面積,并通過毛細管將水分滲透到粘土顆粒,使完全干燥的紙纖維粘土恢復塑性狀態(tài)。這一特性使創(chuàng)作者能夠自由地轉換粘土的塑性狀態(tài),且提供了一種非線性的作品構建過程[1]。人們有更多的機會在創(chuàng)作過程的每個階段去實踐迸發(fā)的靈感,并獲得了充分的藝術表現(xiàn)自由。

2.2 顛覆傳統(tǒng)規(guī)則的技術自由

粘土具有收縮性,干濕程度不同的坯體部件在干燥過程中會因為收縮的差異從而導致開裂。因此,坯體部件之間干濕程度的協(xié)調是創(chuàng)作成敗的關鍵因素。利用紙纖維粘土進行創(chuàng)作,首先打破了“干濕一致”的原則。纖維素纖維以其強大的吸水性、滲透能力,能夠平衡干、濕坯體之間的水分分布,減小或規(guī)避由收縮差異引起的裂紋。在干燥的紙纖維粘土上添加濕泥漿,新的粘土層與干燥部分完美地融為一體。人們可以自由地對陶藝進行分段塑造再粘接,使用紙纖維泥漿就能夠將兩個干濕差異較大的坯體部件牢固地粘接在一起,從而不會產生裂紋。羅塞特·高爾特甚至推薦待部件完全干燥后,再用濕潤的紙纖維粘土搭配紙纖維泥漿進行粘接,部件之間配合更加精確,修整輪廓也不會導致基本結構變形。

應用纖維粘土對于創(chuàng)作者而言最大的便利在于解決了“裂紋煩惱”,羅塞特·高爾特認為,對于一般雕塑,填加25%～35%的紙漿可以大大降低成形過程中裂紋等缺陷的產生[1]。而且紙纖維粘土坯體的裂紋修補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用紙纖維泥漿和濕潤的紙纖維粘土填充到裂痕間隙就能夠達到修復裂紋的目的,甚至修補后的坯體更為堅固。

紙纖維的介入打破了傳統(tǒng)陶藝作品緩慢、均勻干燥的信條。纖維素以與粘土相似的比率收縮或膨脹,有助于粘土承受極端溫度下的熱應力。用紙纖維粘土成形的坯體可以放置在露天、陽光下,甚至可以使用不均勻熱源快速干燥,極大地縮短了陶藝創(chuàng)作的時間,減少了干燥過程中缺陷的產生。

3 新的創(chuàng)作維度

紙纖維的介入延展了陶瓷材料的極限,也使創(chuàng)作從工藝角度克服了諸多技術障礙,有機會挑戰(zhàn)傳統(tǒng)無法完成的藝術形式,自由地釋放藝術想象。隨著對材料媒介性能的認知與熟練運用,創(chuàng)作者若能夠做到如英國美學家鮑山葵所言的“靠媒介來思索,來感受”[2],必然會突破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維度,催生出新的藝術語言。

3.1 更大、更薄等極限突破

自古以來,在材料性能、制作工藝等因素制約下,陶藝的體量以及造型復雜程度囿于一定范圍難以突破。紙纖維介入陶瓷材料在創(chuàng)作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降低工藝難度與風險,將陶藝的體量、造型難度推向新的高度。紙纖維粘土可塑性較強,成形方式更加自由,得益于它可以干濕粘接、快速干燥等特性,在陶藝成形過程中能夠使用熱源快速干燥、硬化部分形體以使坯體獲得足夠的自我支撐能力,從而快速成形大而復雜的作品。干燥后的紙纖維粘土強度更大,移動、運輸過程中不易發(fā)生坯體損壞。陶藝燒成時,粘土中的纖維素網絡提供了大量的氣體逸出通道,水分能夠自由移動和蒸發(fā),降低了坯體厚重的大型陶藝開裂、炸坯的風險。而且紙纖維粘土坯體重量相對較輕,更容易抵抗,溫度接近熔點時坯體軟化階段自身重力的向下拉動,可減少變形。紙纖維粘土的優(yōu)良材料性能為陶藝在空間體量上的擴張?zhí)峁┝酥С峙c保障。

紙纖維增強了粘土的韌性,制成的泥板、泥條經受大幅度的卷曲和折疊不會產生裂紋,使那些自由流暢極具張力的片狀、線狀的陶藝造型能夠超越粘土的極限性能,付諸實踐并成功燒制。而且,泥板的薄度達到了驚人的程度,結合瓷質粘土基質的特性,凸顯出陶瓷薄如紙的另一種材料美。例如,英國陶藝家安吉拉·梅勒(Angela Mellor)將紙漿和骨質瓷泥漿混合在一起,解決了骨瓷成形工藝對審美表現(xiàn)形式的限制。她利用石膏模板吸附紙纖維泥漿,制作出帶有豐富紋理的極薄泥片,再把薄片撕碎拼接成器皿,燒成后的陶藝呈現(xiàn)出潔白、半透明的質感,以骨瓷的材料特性為基調形成了輕盈、通透的藝術語言(見圖1)。

圖1 紙纖維骨瓷作品

3.2 細節(jié)的真實與造型語法的混搭

羅塞特·高爾特介紹了一種利用纖維泥漿吸附成形的方法:浸蘸法(The Dip Trip)[1]。將柔軟的嫩枝葉等天然有機物或以有機物為材質的現(xiàn)成品,例如棉質服裝、蕾絲等,在纖維泥漿中浸蘸,泥漿層復制出物品的自然形態(tài)以及表面細節(jié),燒成后的形體攜帶著自然天成的造型。浸蘸法直接挪用了自然界或現(xiàn)成品的素材,將人們習以為常的物體,從原生環(huán)境中剝離出來,成為陶藝的語言,藝術的視角放大了這些自然的變化或肌理質感,以極其豐富、生動的微觀細節(jié)表現(xiàn)出自然生命形態(tài)或物品的復雜與真實,超越了傳統(tǒng)陶藝所能達到的細節(jié)高度,豐富了陶藝的表現(xiàn)層次。

圖2 紙語

圖3 闌珊

吸附成形還可以將纖維泥漿涂刷于紙、布等有機物的表面,借助基材自身的造型方法,如裁切、拼貼、卷曲、折疊等手段塑造復雜的形體?；鶎硬馁|在陶藝燒成中消失,但它獨特的造型語言通過依附其上的陶瓷轉換為陶藝的表達手段。佛山科學技術學院陶藝系在教學實踐中利用這種造型方法進行創(chuàng)作探索產生了系列創(chuàng)新成果。例如學生莫文杰利用宣紙作為造型依附的媒材創(chuàng)作了作品《紙語》、《闌珊》(見圖2、圖3),纖維泥漿涂刷于宣紙表面,在泥漿層柔軟的狀態(tài)下將宣紙卷制成紙卷的形態(tài),燒成后纖薄的陶瓷記錄了宣紙卷曲、折皺的狀態(tài),結合瓷泥素燒的質感完全再現(xiàn)了紙質材料的自然形態(tài)。

纖維粘土強大的塑性成形性能支持藝術創(chuàng)意的跨界延伸,人們在陶藝創(chuàng)作過程中借用其它材質的造型語言,自由的混合造型語法,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去探索材料性能與造型的關系,創(chuàng)造出具有豐富表現(xiàn)力的藝術形態(tài)。例如,運用泥條編織塑造竹編、藤編、毛線編織的工藝與質感。利用泥板的裁切、折疊創(chuàng)造紙藝豐富的空間層次等。這些藝術語言作為陶藝的抽象表達方式,模擬其它材質的材料之美、技藝之美,同時褪去具體物象的約束,創(chuàng)造出一種人文象征指向人們的精神訴求。

4 結語

紙纖維介入陶瓷材料從兩個層面推動了陶瓷藝術的發(fā)展:一方面作為媒介的屬性,材料成形性能的提升使陶藝創(chuàng)作獲得了充分的表達自由和技術自由。另一方面從材料屬性的視角切入,以開拓性思維和自由試驗精神探索出的富有生命力的新的視覺語言,才是紙纖維介入陶瓷材料對陶藝創(chuàng)新最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