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嘯天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孟浩然《過故人莊》)
請客吃飯是中國人聯(lián)絡(luò)感情的方式,也是人生的樂趣。這首詩寫唐代的一次請客吃飯。請客吃飯,菜肴比平時當然要豐盛一點。殺一只雞,在田家就比較隆重。首聯(lián)『雞黍』二字雖屬常語,卻有出處,《論語·微子》:『子路從而后,遇丈人……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辉娙穗S手拈出,富于生活氣息,多么親切。
請客吃飯還有一重樂趣,叫做『走人戶』,也就是串門兒。被請的人需要『走』。如果串門兒遠一點,就相當于一次郊游,可以觀山望水。頷聯(lián)寫赴會沿途所見景色,這村莊坐落在城外,傍著一帶青山,為綠樹所環(huán)繞。這兩句重點表現(xiàn)的是青山、綠樹、村落,它們水乳交融地打成一片,而城郭相形之下就顯得是個陪襯了,這里包含著一顆農(nóng)家的心。
請客吃飯還有一重樂趣,就是『餐敘』。主客見面后,彼此要敘舊聊天?;蚴遣颓皶幸粋€茶敘,或者是吃飯間隨意地餐敘。頸聯(lián)寫軒窗大開,賓主引懷細酌,談笑風生。談的無非是莊稼的長勢,或當年的收成,或?qū)κ粘傻囊环N預期。這些聊天內(nèi)容都非常有生活情趣。所謂『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唬ㄌ諟Y明)終日忙忙碌碌的人,很少能領(lǐng)略這種閑侃的樂趣,其前提必須是閑,有閑才有侃的心情,可人相對,清茶一杯,聊天聊上一天都不覺累。什么謀職求官之類的事,連想都不去想它了。詩人忘情于田園風光與友情之中了。
請客吃飯既是人生樂趣,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蛘呤腔卣垼蛘呤窃僬?。這首詩寫的就是再請,可能是這家主人特別慷慨殷勤,也可能只是一句客套的話。尾聯(lián)說,到重陽節(jié)的時候,還是在這里再聚,那時菊花開了,觀賞菊花就是聚會的理由了。當然,這話也可以理解為客人說的,照應著開篇:這次是應邀而來,下次是不請也要來。在這種坦誠到忘形的話中,田莊的美好、故人的熱情、作客的愉快,全都有了。
詩寫一次普普通通的作客,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這兒既沒有引人注目的名勝,也沒有令人興奮的事件,不過是一片場圃,遍地桑麻,一些村人來往的道路,然而詩人卻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和平的、理想的天地,一個沒有傳奇色彩的人間桃源,寫出了詩人忘懷得失于友情與大自然的喜悅。后代的讀者會感到,詩中所寫的內(nèi)容,是人人都喜歡的生活方式,所以常讀常新。全詩平平敘起,娓娓道來,沒有一個夸張的句子,沒有一個華麗的詞句,『語淡而味終不薄』(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這就是孟浩然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