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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說,不行!

        2022-08-30 10:57:54林海音
        視野 2022年16期

        /林海音

        媽媽說:“不行!”她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

        早上哥哥和姐姐上學(xué)去,我說我也要去,媽媽說:“不行,你還小?!蔽艺f:“那么我?guī)椭阒箫埌?!”媽媽說:“不行,我不要你搗亂?!?/p>

        我這里看看,那里看看,什么事兒也沒有,打開哥哥的抽屜,拿出他的蠟筆和紙,學(xué)哥哥畫一架飛機(jī)。畫得好開心,媽媽來了,她搶過我的筆和紙,把眼睛瞪得好大:“不行呀不行,這是哥哥的東西,告訴過你不要動!”我說:“那我做什么呢?”媽媽說:“做什么都行,就是動哥哥的東西不行?!蔽艺f:“那我吃塊糖吧?”媽媽說:“不行,你剛吃完飯?!蔽艺f:“那給我一毛錢吧?”媽媽問:“要一毛錢做什么?”我說:“找陳家弟弟抽彩去!”媽媽說:“可不行呀,那是賭博?!?/p>

        我沒辦法,穿上板板,到院子里走走,看見樹底下一張報(bào)紙,旁邊有一盒火柴,是爸爸早晨在這里抽煙看報(bào)來著。我劃一根火柴,把報(bào)紙點(diǎn)著了,好大火,我心里一著急,想小——姐姐說幼稚園里要撒尿就說“小”,我學(xué)著爸爸的樣子,站在樹底下向著著火的報(bào)紙小了一次。媽媽從窗子里一伸頭說:“了不得,你要放火呀,怎么行?在這里撒尿也很臭的。”我說:“爸爸常這樣,怎么行?”媽媽說:“他是爸爸,是大人。你不要頂嘴,乖乖地坐著曬太陽?!?/p>

        搬個(gè)小竹凳,我乖乖坐在那兒曬太陽,曬呀曬的,好暖和,我就唱起歌來,唱一個(gè)“阿里山的姑娘”,再唱一個(gè)“寶貝大臺灣”,還有“包餃子兒”“戚里戚里戚,阿利蚌蚌……”唱著唱著媽直喊我:“別蚌蚌啦,吵死人!”我說:“嫌吵,我去找蔡清清玩吧!”媽媽說:“不行,清清太臟?!蔽艺f:“那我找袁小胖吧?”“也不行,小胖太野?!薄澳?,找楊佳佳吧,他們家很清潔,還有大汽車?!眿寢屨f:“人家有錢的會嫌你臟啦!”這么著,我什么地方都不許去,不許吃,不許唱,也不許小。我覺得很沒有意思,就到廚房去擰開水龍頭,沖一沖頭發(fā),像理發(fā)館一樣的,好清爽??墒撬鞯讲弊恿?,冰涼!又聽見媽媽喊了:“哎喲,不行呀,怎么淘成這樣子!”

        媽媽正喊著,朱媽媽來了,朱媽媽說:“怎么樣,主席,開會吧?”媽媽笑笑說:“三缺一呀,不行!”朱媽媽掏出一毛錢給我,說:“好乖,寶貝,喏,拿去買糖吃,先到隔壁請王媽媽來開會?!蔽铱纯磱寢專桓医幽且幻X,媽媽很高興的樣子對我說:“拿著吧,也不說謝謝?!蔽医舆^錢,說:“謝謝朱媽媽?!敝鞁寢寣寢屨f:“咳,還是你的兒童教育好?!?/p>

        王媽媽來了,她說:“先說下,我今天就能衛(wèi)生八圈呀!”媽媽她們一塊兒說:“誰不是!”我問媽媽:“是不是要賭博?”媽媽說:“呸!這樣說不行。”

        我站在媽媽旁邊兒玩籌碼,媽媽說:“去吧!”我說:“哪兒去?”媽媽說:“你不是要找蔡清清玩嗎?”我說:“啊——還有袁小胖。”媽媽說:“去吧!去吧!”走到門口,我又問:“朱媽媽給我的一毛錢,可不可以抽彩?”媽媽說:“去吧!去吧!去吧!”

        一玩到天黑我回家,媽媽說:“小搗亂,誰叫你回來的?”我說:“看看你們的衛(wèi)生八圈完了沒有。”朱媽媽說:“我們現(xiàn)在戰(zhàn)斗晚了,因?yàn)槟阃鯆寢尩粝氯チ??!蔽覈樢惶骸暗舻侥膬喝チ??”媽媽們哈哈大笑,只有王媽媽不肯笑,而且還把嘴唇使勁包起她的牙,可是她的牙很長,又向外翻,怎么也包不嚴(yán)。我看了很不喜歡,說:“王媽媽賭博的時(shí)候,牙齒很難看……”我還沒說完,媽媽就插嘴:“什么!這樣亂說不行,沒規(guī)矩!回頭跟你算總賬。嘿,你也不管管!”后來那句是沖著爸爸說的。

        爸爸很沒意思的樣子——就是他常常說“無聊”的時(shí)候那種樣子,坐在藤椅上,兩腳搭在書桌上,吸著一根新樂園,直往屋頂上吐圈圈,聽媽媽生氣,他倒笑了,他喊我:“兒子!”我答應(yīng):“噯!”他說:“過來?!蔽易哌^去,他把我一把抱在他的大腿上,附在我耳朵邊輕輕說:“這樣隨便說話不行的?!蔽艺f:“咦?爸爸你也說不行?!卑职职缫粋€(gè)鬼臉,頭一低要親親我,我把他的頭一推,說:“不行,胡子!”爸爸把嘴一努,下巴一仰,說:“喏,看,剛刮的!”我一看青邦邦的,才放心。

        客人打完牌走了,媽媽還翻著白眼兒,掐著手指細(xì)細(xì)算。爸爸說:“算什么,一篇糊涂賬!”媽媽聽了,白眼兒翻下來,黑眼兒翻上去:“怎么,我輸錢,你痛快了!”接著,她又跟我算賬:“今天到哪兒去了,你?”我先把手里的笛子吹一下,給媽媽聽,然后說:“今天抽得的大彩?!笨墒撬f:“又去抽彩,學(xué)不出好來,下回可不行啦!”我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

        要睡覺了,哥哥說:“明天每人要捐一塊救災(zāi)。”媽媽說:“不行,沒那閑錢打發(fā),誰捐點(diǎn)兒給我!”大家覺得很“無聊”——爸爸常說的,就統(tǒng)統(tǒng)上床睡覺了。媽媽閉上眼又睜開來,她很要緊地說:“記住,明天早上……”我們?nèi)齻€(gè)一聽一齊爬出了被窩,哥哥說:“是不是燒餅油條!”姐姐說:“夾餡面包!”我說:“烤番薯!”媽媽沒理我們,她接著說:“記住,明天早上,誰吵了我的早覺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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