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一別
上期回顧:
“阿姨,是誰在外面?”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帶著點兒鼻音。
張姨將門推開了一些,笑吟吟地對她說:“是賀少爺來看您了。”
賀灼來不及阻止,只得愣愣地站在門外,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房間里。
今天的作業(yè)很簡單,可賀灼反反復復地算錯了好幾次,他干脆放下筆,揉了揉眉心。
屋里安靜極了,他能清楚地聽到隔壁的房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賀灼的心神不由自主地飄出了房間,飛向他刻意忽略的地方。
桌上的手機忽然振動了幾下,是關城宇發(fā)來了消息:“小賀,妹妹生病了,叔叔現(xiàn)在忙,脫不開身,麻煩你多照顧她一下?!?/p>
賀灼低著頭,那雙如黑夜般沉冷的眸子掃了手機屏幕一眼,片刻之后,他霍然起身。
張姨端著盤子站在樓梯口,見他出門,低低地問了一聲好。她手上的盤子里放著糕點,糕點被切成整齊的菱形,上面還有精致的圖案。
張姨嘆了一口氣,道:“小姐說她要的不是這種山楂糕,而是那種過節(jié)才會有的,上面包著一層糖衣,吃起來還有點兒桂花味兒。”張姨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那是前幾年過年時別人送的,這幾年不知怎么的,那人也不送了,讓我上哪兒找去?”
賀灼的腳步一滯。
張姨描述的山楂糕是清水鎮(zhèn)的特產(chǎn),以前每到過節(jié)的時候,父親賀知便會買很多寄過來。
他攔住張姨,道:“有山楂和桂花嗎?我會做。”
關家的廚房什么都有,不一會兒,張姨便把他需要的食材都準備好了。她看著賀灼利落地煮山楂水,碾山楂泥,心里既佩服又驚奇。
沒過多久,滾著糖衣的山楂糕就堆在了盤子里。
賀灼對張姨說:“拿上去給她吃吧?!?/p>
張姨有些猶豫,道:“您不上去嗎?”
賀灼想起關星禾的背影,她裹在被子里,背對著門,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抿著嘴搖了搖頭,心里的勇氣已經(jīng)隨著時間慢慢地消逝了。
賀灼默默地等在門外,看著張姨將空了的盤子拿出來,才轉身回了房間。
關星禾吃完山楂糕才有了胃口,喝了幾口粥,又吃了藥,早早地睡了。
一覺醒來,她摸了摸額頭,不燙了,應該退燒了。
想著自己昨天缺了課,她就多了一分痛苦。她不敢偷懶,默默地起床去上學。
關星禾的人緣不錯,一進教室,同學們都圍上來,關切地問她身體怎么樣了,她笑著一一回應。
等她坐到位子上,時歲遞給她一張卷子,道:“喏,昨天發(fā)的。”
那是數(shù)學的單元小測,關星禾考了八十五分。對她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高分。
時歲拍了拍她的肩,一臉遺憾地道:“你怎么總在關鍵時刻請假呢?昨天老師還特地表揚了你,最后那道題,全班只有你做對了?!?/p>
關星禾捏著卷子的手指一僵。
那道題是賀灼反復和她講過好幾次的。她低頭翻了翻卷子,這才發(fā)現(xiàn),要是沒有賀灼的耐心講解,自己連六十分都考不到。
賀灼給她講題的時候既認真又有耐心。
關星禾想到昨晚少年站在門外望向她的那雙清冷的眸子。
他不會是想關心她吧?可她又覺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之前,他明明對她冷冰冰的,還讓她不要多管閑事。
她看著試卷邊角處鮮紅的數(shù)字,心里矛盾極了。
關星禾不明白賀灼對她的態(tài)度為何時好時壞,明明之前他還耐心地給她講題,沒過多久,他又冷漠地對她說:“不關你的事?!?/p>
她默默地將試卷塞進書包,心里悶悶的。
放學時,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濃重的緋紅色。
關星禾坐在車里,悄悄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少年,他身上是干的,也沒有來遲。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心中稍安。
賀灼察覺到關星禾的眼神,沉默著攥了攥手心,試圖揩去手心里的汗?jié)n。
到家后,他加快腳步回了房間。
關星禾沒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慢悠悠地去琴房練了一會兒琴,路過廚房時,她往里面探頭道:“張姨,昨天的山楂糕還有嗎?”
張姨切菜的動作沒停:“沒有了。桂花不夠,賀少爺就做了那么多?!?/p>
關星禾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問道:“誰做的?”
“賀少爺啊?!睆堃袒仡^看了她一眼,道,“他聽說你想吃那種山楂糕,說自己會做。別說,他的動作還真是利落……”
天邊的夕陽還未完全落下,溫暖的霞光透過窗戶灑落在關星禾的腳下。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關星禾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賀灼。
十五歲的女孩兒還未受過什么挫折,直白又無畏。
在她看來,喜歡一個人就對他好,如果不喜歡,忽略就是。
賀灼偏偏是個別扭又內斂的人,總是表現(xiàn)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對別人好卻偷偷摸摸的,弄得關星禾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應對。
算了。關星禾嘆了一口氣,等想好怎么和他相處了再說吧。
下午的第二節(jié)課是體育課,昨夜下了一場雨,操場濕漉漉的,體育館被校外的機構借用,所有人只能到操場上跑步。
跑過八百米后,關星禾和時歲被老師叫去領器材。
此刻,所有學生都在上課,路上空蕩蕩的,領完器材經(jīng)過小賣部,時歲滿臉興奮地道:“星星,我們進去買點兒零食等會兒吃吧?!?/p>
“我不去了?!标P星禾搖頭,見時歲滿臉失落,忍不住道,“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快點兒啊。”
“就知道你最好了。”時歲笑著說道,隨后跑去了小賣部。
關星禾望著她的背影,一臉無奈。
為了不擋到過路的車,她費力地將兩筐球往角落里推,下一秒,兩筐球被一股力道“嘩”的一下拖到了角落。
關星禾正想道謝,一抬眸,雙手卻猛地握緊了。
來人垂眼,譏誚地看著她,語氣囂張:“不用謝,小妹妹?!?/p>
羅非言彎下腰,關星禾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他拉住關星禾的胳膊,把她往角落里拽。
男女力量懸殊,關星禾被拽到了角落里。
“膽子還挺大?!彼吐暢爸S道,“敢騙我?”
上次,他帶著那幾個跟班落荒而逃,第二天等了一上午,也沒見有什么事發(fā)生,他便知道自己被這個小丫頭耍了。
他們這群人出身好,平時只有耍弄別人的份兒,哪里容得了別人騙自己?
他越想越生氣,干脆和那幾個人逃了課出來透氣,卻意外地撞見了關星禾。
想著對方不過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兒,估計被自己威脅幾句就會嚇破膽,羅非言滿懷惡意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自己那幾個小弟。
小跟班連忙將球筐打開,慢條斯理地取出一個排球遞給他。
關星禾其實并不害怕,這是在學校里,這人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對她做什么。而且,這兒離小賣部不遠,等時歲出來,看到自己不見了,自然會來找她。
想到這里,她心中稍定,一抬眸,就看到遠處的長廊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
是賀灼。
秋風寒涼,他穿著單薄的校服,抱著一摞卷子從長廊里緩緩地走過來。
羅非言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猛地轉身。
接著,他輕笑一聲,郁悶了一天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喲,都湊齊了?!?/p>
賀灼的指尖一顫,忍不住握起拳頭。
他步子急促,帶著幾分慌亂。
羅非言本以為賀灼會走開,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這種無權無勢的少年就算被人欺負,也不敢吭聲。
眼前的少年卻冷冷地垂眸看他,眼中透著幾分憤怒,羅非言猛地驚覺,他竟然比自己還高一個頭。
可那又怎樣?前幾天還不是任他欺負?
羅非言笑了笑,輕蔑地道:“剛好把你倆的賬一起好好算一算?!?/p>
那幾個小跟班一把搶過賀灼手里的試卷仍在地上,隨即壓住了他的肩。羅非言轉了轉手里的排球,猛地往賀灼的身上砸去。
“嘭”的一聲,排球砸在了賀灼的腹部,發(fā)出一聲悶響。
關星禾的心一揪,她開口道:“我朋友馬上就過來了,你們最好快點兒放了我們。”
“又想騙我。”羅非言慢悠悠地從筐里取出一個排球,塞到賀灼的手上,沖他努了努嘴,“來來來,你用球砸她一下,我就放你們離開?!?/p>
賀灼接過球,垂眸看他。
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眸透著狠厲,宛若黑夜里的一只孤狼。
羅非言最討厭他這樣的眼神,忍不住喝道:“還不快點兒?”
賀灼緩緩地舉起排球,手稍稍用力,蒼白的手背上凸起一道青筋。
羅非言滿意地笑笑,伸手去碰關星禾的臉,嬉笑著說道:“小妹妹長得還挺好看的?!?/p>
電光石火間,賀灼狠狠地將手往下一壓,排球猶如一顆炮彈砸在羅非言的手背上。
“咝——”羅非言捂著手,疼得不行,他氣急敗壞地沖旁邊的人吼道,“還愣著干嗎?”
他的小跟班見狀,一擁而上。
賀灼擋在關星禾的身前,單薄的校服空蕩蕩地掛在他勁瘦的身體上,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干凈清冽的氣味撲進關星禾的鼻腔里。
少年背對著她,挺直脊背,牢牢地將她護在身后。
關星禾看不到賀灼的臉,卻驀地想起幾天前他被人壓制住時咬緊牙關,任人欺辱也不回手的一幕。
可今天……關星禾的心猛跳了幾下。
她只能看到他側身時鋒利的下頜線,隨后便聽到幾人的悶哼聲。
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夾雜著時歲慌張的聲音:“老師,您快點兒!”
“都跟我到辦公室去?!崩蠋熆粗鴻M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是經(jīng)常惹是生非的寄讀生,心里瞬間有了決斷,他看了一眼賀灼,認出他是新來的年級第一,放緩了聲音道,“把試卷撿起來,你也跟著來一趟?!?/p>
秋風吹過,輕薄的試卷被吹得散落一地,賀灼將試卷一張張撿起來。
一陣清淡的花香飄來,關星禾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手上捧著一沓整理好的試卷:“給你。”
最上面的一張試卷赫然寫著賀灼的名字,上面鮮紅的“150”醒目極了。
關星禾抿了抿唇,小聲說:“剛剛謝謝你?!?/p>
“不用?!彼穆曇衾涞硢?。
他明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那群人也不會找上她。
賀灼接過卷子,啞聲道:“我去辦公室了?!?/p>
“哎?!标P星禾跟上他,小聲說,“我也跟你一起去吧?!?/p>
她頓了一下,想到那盤山楂糕,忍不住想開口問他,但少年面色冷峻,仿佛剛剛把她牢牢地護在身后的人不是他。
他昨夜沒有說,不就是不想讓她知道嗎?
關星禾眨了眨眼,沒有提山楂糕的事,執(zhí)拗地道:“反正,謝謝你剛剛護著我。”
賀灼垂眸,不經(jīng)意地對上關星禾的眼睛。
不管是昨天還是剛剛,只要一遇到她,他就會忽略過去受到的欺騙與經(jīng)歷的不堪。
或許,身處黑暗的人看到一點點光,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自從她走進他的生活,他一直恪守的原則好像總會在不經(jīng)意中被打破。
賀灼的心底生出了幾分無措與惱恨。
他別過臉,強迫自己冷下心腸:“不用,是關叔叔叫我在學校照顧好你?!?/p>
他的聲音冷硬,似乎在和她撇清關系,又像是在為自己的無法克制找理由。
嘴硬心軟。
關星禾下意識地忽略了他強裝出的冷漠,垂眼去看他的手。
他的一雙手生得十分好看,骨骼勻稱,手指修長,只是此刻,關節(jié)處微微破了皮,滲出了一點兒血。
關星禾跟在他的身后,軟聲說:“你的手疼不疼?”
那雙手僵了一下。
“不疼。”他的聲音冷冷的。
賀灼就像路邊野蠻生長的雜草,風吹雨淋,無人問津。
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問他疼不疼。
他的心像被針輕輕地刺了一下,說不出是癢還是疼。
關星禾抿了一下唇,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賀灼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輕快地跑進小賣部,沒過一分鐘,她又跑了出來。
關星禾喘著氣,小臉因為跑動有些泛紅,雙手卻利落地拆開了紙盒。
賀灼只覺得受傷的指節(jié)覆上了一片柔軟。
“這樣就好啦。”關星禾低著頭,小心地將創(chuàng)可貼貼好。
貼面是淡粉色,還印著白色的小花兒,與他冷硬疏離的氣質格格不入。關星禾憋著笑,對上少年肅然的臉,連忙說道:“走吧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p>
這場鬧劇來得快,結束得也快。
羅非言和他的小跟班平時在學校里本就聲名狼藉,到了教務處,加上有關星禾作證,幾人很快就被下了處分。那些人的父母本想來學校鬧一通,但不知從什么地方打聽到被欺負的女孩兒是關家的孩子,便不敢再鬧。
賀灼只被口頭教育了幾句,就被放回了班級。
十月中旬,海市外國語中學迎來校慶日,全校停課一天。
每個班都分到了一個攤位,可以組織游戲或者辦跳蚤市場。
賀灼沒什么朋友,對這類活動也沒什么興趣,可學校規(guī)定學生不能待在教室里,他只好拿了一本書,準備找個清靜的地方看。
路過操場時,他被人叫住了。
面前的女孩兒穿著秋季校服,有些忐忑地問:“學長,可以幫個忙嗎?”
賀灼微微低下頭,他的眼中沒什么情緒,一片冷漠。
聒噪的喇叭聲突然響起:“初三二班,你們的攤位怎么還沒擺好?五分鐘內還不擺好就扣分?!?/p>
女孩兒慌忙點頭,緊張得用手絞著衣角。
班長派她來布置攤位,但她力氣小,根本撐不起有些重量的遮陽傘。旁邊的人各忙各的,都不愿意幫忙,就連眼前的這個學長似乎也沒有想幫她的意思。
女孩兒都快急哭了。
賀灼突然想到,初三二班好像是關星禾所在的班級。
他抿了抿唇,低聲問:“怎么弄?”
“???”女孩兒沒反應過來。
賀灼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要做什么?”
他的語氣依舊很冷,可女孩兒一下子放松下來,說道 :“把遮陽傘插上去就好?!?/p>
攤位上只有女孩兒一人,賀灼上前幾步,彎下腰,猛地把遮陽傘拎了起來。
他的動作干凈利索,不過幾秒,他就將遮陽傘裝好了。
女孩兒露出笑容,遞給他一瓶水:“謝謝學長。等會兒我們會玩小游戲,贏了有小零食獎勵,歡迎你來參加?!?/p>
賀灼沒接水,淡淡地說:“不用了?!?/p>
他想到昨晚路過廚房時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嚻蛊古遗业捻懧暋?/p>
原來關星禾是在做禮品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知道自己應該解釋些什么,可自尊心讓他死死地封閉了自己,他不想讓關星禾看到自己的窘迫與無助。
關熠的那些話就像粘在他心上的口香糖,拽不掉,也洗不干凈,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不該再相信他們。
賀灼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教學樓。
不遠處,好些人聚在一起,大部分是男生。
“給我一片?!?/p>
“哎,我還沒拿到?!?/p>
一片嘈雜聲中,賀灼聽到了關星禾清亮的聲音:“請大家排好隊?!?/p>
他的腳步一滯,先前的人堆幾乎瞬間排成了一支整齊的隊伍。
下一秒,他驀地對上關星禾的眼睛,那雙清澈的杏眼中仿佛含著一汪泉水,漾得賀灼的心一顫。
賀灼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碰到了指節(jié)上的創(chuàng)可貼。
以往,就算受傷流血,他也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東西。昨天夜里,他好幾次想把它撕下來,明明已經(jīng)撕開了好幾次,卻還是貼了回去。
關星禾的視線漸漸下移,最后落到他的右手上。
賀灼一怔,下意識地將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他沉默地垂下眼眸想要離開,卻被沖過來的時歲攔住了:“這不是哥哥嗎?我們之前見過的,你還記得嗎?”
時歲見他不說話,補充道:“上次玩大富翁,也有我。”
賀灼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時歲,落在不遠處的關星禾身上。
她正在給排隊的男生發(fā)餅干,仿佛壓根兒沒有注意到這邊。
賀灼松了一口氣。他收回視線,對著時歲點頭:“記得?!?/p>
“那你要來參加我們班的小游戲嗎?”時歲眨眨眼,道,“可以得到小餅干哦。”
他們班的游戲太無聊,壓根兒沒人愿意參加,為了讓場面不至于太難看,班長派了關星禾和時歲兩個人出來拉人。
關星禾長得漂亮,是學校樂隊的小提琴首席,算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了,許多男生吃了她做的小餅干,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愿意去他們班上的攤位轉一轉。
賀灼則一臉冷漠,仿佛下一秒就要拒絕。
時歲慌忙改口:“即使不去玩游戲,也可以來試試小餅干嘛,是星星昨天烤的。”
賀灼的黑眸里無波無瀾,他剛想冷硬地拒絕,空氣中就飄來一陣花香。
他抬眸。
那些排隊的男生已經(jīng)走了大半,她端著盤子,站在他面前。
關星禾咬了咬唇,軟軟地道:“要試試嗎?”
“啊,只剩一塊了?!睍r歲說,“那哥哥,你快試試吧?!?/p>
空氣中飄來香濃的黃油味,烤得焦黃的餅干上點綴著一粒橢圓形的杏仁。
賀灼的手指微微蜷曲。
“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男生,他望了關星禾一眼,耳根都紅了,“還有餅干嗎?”
時歲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皼]了。”
“可是,”他看了一眼盤子,有些不甘心地問,“這兒不是還有一塊嗎?”
男生看著面無表情的賀灼,怎么看都覺得他并不想吃。
“你要嗎?”男生說,“如果不要的話……”
他還未說完,就見一臉冷漠的賀灼伸手拿走了盤子里的最后一塊餅干。
男生一臉遺憾地望了一眼關星禾,悻悻地走了。
賀灼有些懊惱于自己的沖動,他微抿著唇,不經(jīng)意地對上關星禾的眼睛。
她那雙淺茶色的眼眸里透出了期待:“好吃嗎?”
賀灼還未嘗到餅干的味道,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彎了起來,像兩彎小月亮。
賀灼的眼睫微顫。
時歲攬住關星禾的肩,笑瞇瞇地說:“餅干發(fā)完了,我們先走了哦?!?/p>
關星禾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小聲說:“創(chuàng)可貼要每天換一次?!?/p>
賀灼一愣,待他回過神時,關星禾已經(jīng)轉身離開了。
陽光映照在少女們白凈的校服上,滿是蓬勃的青春氣息。
他看著她們的背影,半晌才轉身離去。
傍晚,天空被晚霞染成絢麗的玫紅色,關星禾坐在車里悄悄側眸看向賀灼。
賀灼端坐在另一邊,霞光將他的臉也映成了紅色。
她心情愉悅,直到回到家中,她的嘴角都沒落下來過。
吃飯前,原本答應要回來的關城宇打來電話,說工作忙,又不能回來了。
幾個用人站在桌旁,將一道道菜往桌上擺。
關星禾似乎并沒有因為關城宇不回來而情緒低落,她靜靜地切著盤子里的牛排。
餐廳里安靜極了,站在一旁的張姨突然說:“賀少爺,您的脖子怎么了?”
關星禾抬眼看去,只看到他白皙的脖頸上似乎有一個紅點。
賀灼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幾寸,伸手摸了摸,低聲說:“沒事。”
“看起來挺嚴重的?!睆堃逃行鷳n地道。
賀灼立即放下餐具,站起來,解釋道:“沒事,剛剛被蚊子叮了一下?!?/p>
關星禾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跟著站起來仔細一看,就見賀灼的脖頸紅了一大片,上面布滿紅色的疹子,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領口以下。
關星禾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焦急地問道:“你是不是過敏了?”
她往餐桌上看,發(fā)現(xiàn)那些都是日常的食物,以前都吃過,也沒見賀灼吃后有什么不對勁。她立刻想到了之前的那塊杏仁餅干。
張姨已經(jīng)打電話叫了醫(yī)生,關星禾看著那片駭人的紅疹,心中懊悔不已。
她低聲問:“你感覺怎么樣?”
聽說嚴重的過敏會對生命造成威脅,關星禾只覺得鼻子酸酸的。
她抬眸看著賀灼,眼中泛著淚光,像是沾著露水的玫瑰,刺得賀灼心中一痛。
賀灼道:“我沒事?!?/p>
他頓了一下,喉結微滾,半晌,又擠出一句:“你……別哭?!?/p>
賀灼緊抿著唇,一向冷硬的臉上透出幾分不知所措。
好在,家庭醫(yī)生隨叫隨到。
醫(yī)生進了門,檢查了賀灼的脖子,冷靜地說 :“應該是過敏了。今天吃了什么?”
關星禾吸了吸鼻子,道:“杏仁餅干?!?/p>
“那可能是堅果過敏?!贬t(yī)生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地問賀灼,“你不知道自己對什么過敏嗎?”
堅果算是較常見的過敏原,一般人若知道自己對什么過敏,都會避開。
賀灼的心中有些亂。
他不太能理解自己的行為,明明知道吃了那片杏仁餅干會過敏,可對上關星禾那雙清澈干凈的眼睛,他還是忍不住拿了起來。
生活教會了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克制與隱忍,偏偏她就像生長在懸崖上的玫瑰,深深地吸引著他,明知道靠近就會受傷,他還是忍不住伸手去觸碰。
賀灼抿了抿唇,低聲說:“不知道。”
他面無表情,聲音又沉又穩(wěn),連撒謊都令人覺得可信。
醫(yī)生給他開了藥,臨走前囑咐道:“下次記得別吃這些了,過敏可不是鬧著玩的?!?/p>
關星禾給他倒了水,看著他吃下藥才舒了一口氣,眼睛卻還濕潤著。
她看著賀灼依舊紅紅一片的脖頸,愧疚涌上心頭,鼻子都酸了。
“對不起?!标P星禾說起話來帶著鼻音,聲音都是軟的。
賀灼只覺得有一團棉花糖在心中融化了,眼睫顫了顫,低低地說:“沒事?!?/p>
是他自己要吃的,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晚,關星禾因為擔心賀灼,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她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她站在賀灼的門前,心里惴惴不安,好幾次想敲門,又怕太唐突。
正猶豫著,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關星禾被嚇了一跳,猛地抬眸。
眼前的少年穿著干凈的襯衫,扣子嚴謹?shù)乜鄣搅俗钌厦嬉活w。他的手里抱著書,長身玉立,看到她后,他腳步一頓。
兩人誰也沒說話,沉默了幾秒,關星禾勾了勾嘴角,道:“早上好?!鳖D了兩秒,她有些猶豫地問,“那個,你好點兒了嗎?”
賀灼抿著唇看了一眼關星禾眼下的青黑色,低聲道:“好些了?!?/p>
他身材清瘦高挑,關星禾站在他的身邊,堪堪到他的肩膀處。
她微微仰著頭,看見他的脖頸已不像昨天那么紅,她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p>
接著,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賀灼是個冷淡的性子,話本來就少,關星禾則是個小話癆。以往,兩人關系緊張,她心里憋著一股氣,不愿意主動和賀灼說話。
想到那片害他過敏的杏仁餅干,她心中又涌上一些愧疚。
賀灼這個人雖然有時候很冷漠,不好接近,可對她其實并不壞。
關星禾咬了咬唇,仰著臉看他,沒話找話:“那個,你起得好早啊?!?/p>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關星禾有些后悔。
她這話確實讓人沒法接,按照以前的情形,賀灼頂多回她一個“嗯”。
她懊惱地抿著嘴角,下一秒?yún)s聽到了少年的回答:“嗯,等會兒去學校。”
他的聲音偏低,清清冷冷的,像冬日清晨迎面而來的風。
下期預告:
他的口腔像被針刺著一樣,喉嚨口堵得難受,但很快,細密的甜味便涌了上來。
他恍惚回憶起小時候吃到的第一顆糖,柔軟又甜蜜,給人幸福的感覺。
“好啦,我要去睡覺了?!标P星禾笑著進了房間,而后探出腦袋望著他,“我覺得,這顆糖和你挺像的?!蓖獗韴杂泊倘?,內心卻柔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