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醬醬

她知道，曾經(jīng)的玩笑里藏著真心，曾經(jīng)的追逐里藏著愛意。

作者有話說：只要你一直在前進的路上，心軟的月老總會發(fā)現(xiàn)你的。好的戀愛，值得等待。

（一）

秋日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照進宿舍。秦弦玩著游戲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舍友聊著天。

話題從忙碌的大一課程，到各自加入的新社團，最后落到新生杯籃球賽……上的帥哥。秦弦沒看過比賽，只好聽她們討論。

從舍友們提及的頻率來看，籃球場上信息學(xué)院的32號是討論的焦點——挺拔，白凈，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各種夸張的形容詞層出不窮。人犯起花癡來，詞匯量都上個新臺階。

秦弦打著怪，說：“我有一個哥兒們也在信息學(xué)院，到時候幫你們打聽打聽?！?/p>

“有點人脈啊，秦弦！”小葵激動地提高了聲音，轉(zhuǎn)而又有些惆悵，“不過聽說32號挺高冷的，有一次文學(xué)院的小美女在球場邊等他，給他送水，你猜他怎么著？”

秦弦接話：“痛拒美女？”

這次是舍長琦琦回復(fù)：“不僅如此！他還拿出了自己的保溫杯，說習(xí)慣喝加了枸杞的水。小美女和她的小伙伴都愣在原地了?！?/p>

撲哧，秦弦笑出了聲，等等！

“琦琦，怎么你也知道這故事？”

“這種風(fēng)云人物的故事早傳開了。也就你，天天在游泳隊訓(xùn)練，啥也不知道?！?/p>

秦弦立馬反駁：“瞎說！最近出了什么好玩的游戲，我可一清二楚?！?/p>

“小琴弦！睜眼關(guān)心關(guān)心帥哥吧！”舍友碧霞怒其不爭，并迅速把話題帶回32號，“你們說，32號會看學(xué)校論壇上的表白墻嗎？”

小葵：“我猜不會。每次有人在那上面求32號的聯(lián)系方式，都是他舍友出來回復(fù)的?！?/p>

秦弦撤出討論，繼續(xù)打怪探險之旅，等打到?jīng)]電了，晚飯時間也到了。

晚霞肆意地潑灑于天際，學(xué)校里的建筑仿佛都加了層柔光濾鏡。她們四個人雖來自天南地北，性格迥異，卻出奇地聊得來，一路嘰嘰喳喳地聊到食堂，直到秦弦瞄到了一抹過于熟悉的高挑身影。

她朝周君年打了聲招呼，并介紹：“周君年，我信息學(xué)院的好哥們?！?/p>

秦弦還沒來得及琢磨出舍友為何突然變得寡言少語，便被食堂的飯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待到一起坐下吃飯，她才想到件事。

“周君年，你認識你們院籃球隊的人嗎？”

周君年看了她一眼，無奈道：“我就是籃球隊里的。”

咦，認識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他籃球打得好。

秦弦打算追問，卻感受到三道視線壓力。當(dāng)她對上琦琦的目光時，琦琦用唇語一字一頓地說：“不用問了?！?/p>

奇怪，下午激動的是她們，現(xiàn)在不動聲色的也是她們。

飯后，秦弦習(xí)慣地接過周君年遞來的紙巾，擦擦嘴巴。不知為何，她似乎聽到了舍友們的深呼吸。告別周君年后，她迅速遭到了舍友們的“圍剿”。

“好?。∏叵?，我們還在好奇32號，你連32號的紙巾都收到了？”

“小琴弦！快說，你和32號，哦不，周君年是什么關(guān)系！”

秦弦震驚：“周君年是32號？”

三個舍友整齊劃一地朝著她點頭，態(tài)度堅定，目光灼灼。秦弦努力地消化著信息，腦中不時回想舍友們討論的只言片語。

她怎么也無法將周君年和“保溫杯里裝枸杞”聯(lián)系起來。更何況，他天天笑嘻嘻，哪里高冷了？

（二）

這實在不怪秦弦。

在她心中，周君年等于甩不掉的竹馬。誰能將印象中一直比自己瘦弱的男孩子，和校園風(fēng)云人物掛上鉤呢。

說起來，這段被秦弦稱之為“孽緣”的關(guān)系，始于小學(xué)。那時，秦弦初露游泳天賦，便指導(dǎo)起身板瘦弱的周君年。幼小的“秦教練”哪懂泳池深淺，她正身體力行地展示換氣訣竅之時，周君年的頭已在后面浮浮沉沉，雙手胡亂揮動——他溺水了。

幸虧有老師眼尖，及時營救，才讓周君年撿回小命。在老師與家長輪番的深刻教育下，秦弦朝家中掛歷上的觀世音菩薩默默懺悔，并虔誠地問菩薩：明明是周君年溺水了，為什么媽媽罵自己腦子進水？

出于愧疚之心，一日放學(xué)后，秦弦邀請周君年來自己家玩。她驕傲地向周君年展示各種獎狀，成功收獲了對方的滿眼崇拜后，兩人守著電視機看起了奧特曼。直到秦媽媽回家，周君年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她。

對于本次的外交成果，秦弦頗為滿意，哪知隔天又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同在辦公室杵著的，還有一臉委屈的周君年。

原來，周君年的奶奶昨天代替父母來接他放學(xué)。而他完全忘了這回事兒，直接跟秦弦回了家。奶奶找不到人，急得把他父母、班主任的電話全打了。最后上升到報警，出動了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共同找人。

“這事，我待會兒也會和你媽媽講。你們倆啊，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要懂事一點。不能總這樣丟三忘四，讓父母操心?！崩蠋焽烂C地教育道。

萬幸，周君年的父母是通情達理之人，沒多責(zé)難，一來二去，雙方家長熟絡(luò)不少，相互間常常走動，互通學(xué)校情況。

只是秦弦怎么也沒料到，這段同學(xué)關(guān)系會持續(xù)這么久。小學(xué)同桌，初中同班不說，當(dāng)秦弦憑借優(yōu)異的游泳成績，被保送進全市最好的重點高中時，平日里吊兒郎當(dāng)、成績忽上忽下的周君年，再次超常發(fā)揮，兩人又成了隔壁班同學(xué)。

上天啊，小時候多吃水，長大就能得到考神保佑嗎？

高中階段，秦弦前期忙于訓(xùn)練和比賽，后面決心要以體育特招生身份考頂尖學(xué)府Z大時，更是鉚足了勁，夙興夜寐地補文化課。

高考成績一發(fā)，周君年的媽媽就打電話過來感謝：“幸虧有小弦在前面做榜樣?。∥覀兙昶綍r這么散漫，聽到小弦要進Z大，那根學(xué)習(xí)的弦就繃起來了！”

周君年的高考分數(shù)，不僅能進Z大，還能進王牌專業(yè)——計算機系。相較自己艱苦的高中生活，周君年的高中用“滋潤”兩字形容都不過分。不公平啊，秦弦羨慕嫉妒地想著。

回到宿舍，周君年的成長故事，也被三位舍友知道得差不多了。

小葵感慨：“周君年也太牛了，不怎么學(xué)習(xí)，都能進計算機系？”

秦弦辟謠：“也學(xué)習(xí)的，只是他偏科，愛在語文課上弄電子機械之類的?！?/p>

這番解釋并沒激起多大水花，舍友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著為什么有人那么帥，腦子還那么好。

秦弦悻悻地給周君年發(fā)信息：“你好火?！?/p>

對方秒回：“過獎，小火?！?/p>

“我舍友已經(jīng)在討論你為什么還沒談戀愛了?！?/p>

對方“正在輸入”了很久，都沒回復(fù)。秦弦懶得等，拋下手機，做數(shù)學(xué)題去了。過了五分鐘，周君年才回復(fù)。秦弦以為是一大段炫耀式自夸，誰知，只有五個字。

“等石頭開竅。”

短短五個字，秦弦看得云里霧里，卻又覺得謎底仿佛就在眼前。

（三）

那次宿舍聊天的最終結(jié)論竟又繞到了秦弦身上，她們一致認為，秦弦缺乏欣賞美的眼光，不然早就近水樓臺先得“君”了。

話也不假，從小看著那張臉長大，秦弦似乎免疫了。更何況，在多年練體育的影響下，泳隊的楊昊學(xué)長更接近秦弦的審美。

楊學(xué)長的身材，饒是看過許多男運動員身材的秦弦，第一次見也有些目不轉(zhuǎn)睛。周君年的身材嘛……秦弦想了想，腦海中只浮現(xiàn)了小時候泳池溺水的“小排骨”。

而且，楊學(xué)長非常溫柔，聽說他在外面兼職當(dāng)小孩的游泳老師時，課程結(jié)束后，許多孩子都哭著舍不得他。在泳隊，楊學(xué)長同樣是人氣王。大家都打趣他眼光太高，竟然到現(xiàn)在還是單身。

體貼的楊學(xué)長與大大咧咧的秦弦熟稔起來，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從訓(xùn)練提醒，到比賽技巧，再到校園生活，楊學(xué)長的關(guān)心可謂無微不至。

一次省里的比賽結(jié)束后，泳隊一起聚餐。楊學(xué)長私聊秦弦，邀請她待會兒一起看電影。想到剛好能放松一下，她答應(yīng)了。

楊學(xué)長，身材行，挑電影的眼光真不行。秦弦狠狠地掐了好幾次手背，才沒在觀看那讓人昏昏欲睡的愛情片的過程中睡著。

她一路犯困地回到學(xué)校，楊學(xué)長仍在身旁感觸頗深地分享電影心得?；椟S的校園路上，楊學(xué)長的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到秦弦，聊到激動處，他直接拉起了秦弦的手。

這個動作一下趕走了她的睡意。她與楊學(xué)長四目相對，一臉呆滯時，一聲尖銳、充滿憤怒的咆哮穿透她的耳膜。

“楊昊！”

一個身材火辣，長卷發(fā)的女孩氣勢洶洶地過來，甩了楊學(xué)長一個巴掌。

醒了，這下徹底醒了。

楊學(xué)長一臉慌張：“媛媛，你聽我解釋?！?/p>

“你閉嘴，待會兒再收拾你?！辨骆骂H有氣勢地轉(zhuǎn)向秦弦，“要不要臉??？人家有女朋友你還貼著走？”

秦弦雖沒搞清楚各種因果關(guān)系，但她聽出來對方是在罵自己了！秦弦只恨自己平時?人詞匯積攢不夠，明明心中生出怒火，此時只能干巴巴地回應(yīng)一句：“我沒有。”

媛媛架勢十足，抬手就準備推搡秦弦，卻被另一只有力的手臂從半空中打斷。秦弦感到自己的肩被人摟著，往后挪了半步，聞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味。

“你沒眼睛嗎？剛剛是你男朋友在騷擾她?！鼻謇涞穆曇魪念^頂傳來，周君年冷著臉加入戰(zhàn)斗。

不知為何，他來了，秦弦心中被激起的斗雞瞬間成了家養(yǎng)小雞崽。交給他吧，沒問題的，自己還是先弄明白現(xiàn)狀。

或許是周君年的高大身材震懾住了媛媛，她氣勢瞬間弱了一半：“管管你女朋友吧?！?/p>

周君年沒有解釋誤會，冷笑一聲：“有我在，她能看得上你男朋友？”

哇，好自戀啊。一和周君年在一塊，秦弦就不自覺地開啟吐槽模式。但她內(nèi)心明白，她沒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感謝周君年能那么玉樹臨風(fēng)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

那句回復(fù)頗有威力，媛媛臉色不佳，接不上話來，甩臉離去。楊學(xué)長一臉尷尬地跟在她后面。

鬧劇總算結(jié)束，得虧這條路上人不多，否則更丟臉了。

留下的秦弦和周君年陷入了一陣沉默。接著，周君年伸手將秦弦的頭按向自己，說：“難過可以偷偷哭一下，我有帶紙巾。”

輕輕的、柔和的語氣，讓秦弦莫名生出了一股委屈感。明明是楊學(xué)長向來以單身示人，明明她剛剛什么也沒做，憑什么要遭受別人的辱罵。

“她冤枉我?！?/p>

“我知道。”周君年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秦弦并沒有哭，她對楊學(xué)長的感覺僅僅停留在欣賞，沒到值得哭的地步。但她也沒有離開周君年堅實的胸膛，冬夜的寒風(fēng)被他擋在身后。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周君年真的好高啊。常年泡泳池的她確實對周君年疏于觀察，記得高中入學(xué)時，他還與自己差不多高，但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再見他竟然就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了。

秦弦忽然深刻意識到，周君年確實不是很久以前那個瘦弱的小男孩了。

（四）

這場波折絲毫沒有影響秦弦的睡眠質(zhì)量。第二天，她照常去游泳館參加訓(xùn)練。到了隊里她才發(fā)現(xiàn)，楊昊今天請假了。

秦弦松了一口氣，還好，剛剛一路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shè)沒派上用場。

在陳教練簡單說了今天的訓(xùn)練要點后，秦弦摒棄雜念，一頭扎進了泳池。經(jīng)年的訓(xùn)練，已形成深刻的肌肉記憶，在肌膚觸碰水的剎那間，全身的細胞都為“更快”兩個字而戰(zhàn)栗。

說來，秦弦對游泳并非始終如一的堅定。初中時，她的成績遇到了瓶頸。那段時間，她怕極了泳池，一踏入，就能感受到粘稠的濕氣從皮膚浸入，涼進骨頭里。

越怕，越做不好。

周君年找到了躲在音樂教室哭的秦弦。

“要不算了，不游泳也沒事啊?？鞓纷钪匾??！焙芟裰芫陼f出的話。

秦弦哭得更大聲了。放棄嗎？好不甘心啊。她一直覺得自己很有游泳天賦啊！

沒有預(yù)料到安慰反而起了反效果，周君年慌張地說“對不起”，想幫她擦眼淚，翻遍口袋才想起自己沒有帶紙巾的習(xí)慣。

“喏，眼淚擦這里吧。”周君年遞來自己的秋裝校服外套。

淚花擋住了秦弦的視線，隱約間她看到周君年的表情，有點別扭，又有點溫柔。隨即，她抱著那團衣服，伴著窗外的鳥叫聲，蒙臉號啕大哭起來。

忘了哭了多久，一陣宣泄后，秦弦拎著周君年的衣服氣呼呼地去往游泳館。出門前，帶著濃濃的鼻音，她皺著臉和周君年說：“我肯定能突破的，我才不要放棄！

“還有，這件衣服我?guī)Щ厝ソo我媽洗了。待會兒，我向隊里的人借件外套給你?！?/p>

那是她最后一次為游泳而哭。然后，她游著游著，游進了Z大。

訓(xùn)練結(jié)束后，秦弦和隊友曾橋共同前往浴室洗澡。曾橋壓低聲音，眉飛色舞地說：“你有看今天關(guān)于楊昊學(xué)長的那個帖子嗎？”

秦弦心中一驚，難道有好事者把昨晚她遇見的那場尷尬給捅出去了？

“沒看到，帖子說什么了？”

曾橋“嘖”了一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原來他一直有女朋友，還騙我們說自己單身。不僅如此，他還玩各種社交軟件。”

這新聞……好刺激！

“帖子轉(zhuǎn)我?！?/p>

就這樣，秦弦和曾橋穿著泳衣，戴著泳帽，叉著腰，分別站在浴室隔間，專心致志地“吃瓜”。

這則半夜發(fā)的帖子完全打碎了他過往營造的正面形象，帖子的爆料者明顯將火力全集中在楊昊身上，相關(guān)對話涉及的女生一律打了厚厚的碼。

看完帖子，秦弦開始反思自己的眼光是否真如琦琦她們的所說那么差。下一秒，她又憤憤道：不怪自己眼光差，全怪敵人偽裝好。

曾橋好奇地說：“也不知道他最近是得罪了誰，這帖子包含這么多料，一看就不好收集?！?/p>

秦弦點點頭，心想，呃，昨晚他算是得罪了我嗎？看來是上天都對他的行徑看不過去了。她手指一動，把帖子轉(zhuǎn)發(fā)給周君年，順便配了三個感嘆號。

下午一點，周君年的回復(fù)姍姍來遲：“意料之中?！?/p>

“你才醒？”

“嗯，昨晚搞材料到三點多?！?/p>

緊接著，他又發(fā)來一個“困死了”的柴犬表情。

什么材料能讓周君年那么拼命？果然，計算機這種王牌專業(yè)也不是那么輕松好讀的。

（五）

為感謝周君年那晚的救場之恩，秦弦買了兩張線下脫口秀表演的門票，請他周六去看。兩人到的時間早，觀眾不多，秦弦便拖著周君年往第一排坐。

“你確定？”周君年問。

秦弦理所當(dāng)然地點了下頭：“一樣的票價，一排看得清楚，多劃算?！?/p>

笑意染上了周君年的眼尾：“好?！?/p>

等到開場后，秦弦才明白周君年的意思。第一排的觀眾，也是脫口秀表演的一部分。串場主持人一上臺，便從中間的一對情侶開始互動調(diào)侃，惹得觀眾爆笑連連。巧合的是，當(dāng)晚的第一排竟然全是情侶。

秦弦默默地祈禱——別互動到我們，別互動到我們。她眼光余角掃到周君年，卻發(fā)現(xiàn)他在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她緊張的時候，臉部肌肉會僵硬，心里不禁吐槽：看什么看，我現(xiàn)在又不好看。

祈禱沒有生效，主持人按順序互動到了他們：“怎么又是情侶，現(xiàn)在這個世界，談戀愛這么容易了嗎？”

秦弦搖頭之際，周君年接過話筒，含笑說：“不是。我還在追?！庇^眾發(fā)出一陣起哄聲。一臉驚訝中，秦弦甚至沒聽清周君年還與主持人互動了什么，只記得他最后說了句：“大家放心，我會努力的?！?/p>

接下來的脫口秀表演，秦弦聽得心不在焉。而身旁的始作俑者，倒是笑得很投入。中間休息時，秦弦心中惴惴，囁嚅道：“剛剛……”

周君年注視著她，帶著笑意不緊不慢地說：“那種情況，我不那么說，你不是很沒面子?！?/p>

想了想剛才的全情侶陣容，秦弦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她的脊背放松下來，可心中卻又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奇怪情緒，好像是……惆悵。

下半場，秦弦看得很開心。每次大笑著對上周君年的視線，她的心都會微微緊縮一下。明明是光線昏暗的觀眾席，她卻總覺得有束光打在周君年身上，其他人都成背景，只有他卓爾不群。

散場后，他們坐地鐵回學(xué)校。車廂擁擠，秦弦與周君年靠得無比近，她的額頭能感受到周君年鼻間呼出的熱氣。厚重的羽絨服，讓她不方便鉤住地鐵的扶手。快到站時，地鐵加劇搖晃，前面的人倒向她，她栽向周君年，周君年像座小山，定定地站在那里，接住秦弦。

隔著衣服，在人群密集的車廂中，秦弦卻分明聽見了周君年鼓聲般密集的心跳。車停穩(wěn)后，她重新站直，下意識地去看周君年，對方神色泰然地望著前方。

地鐵繼續(xù)運行，剛才下了不少人，秦弦周圍騰出了些許空隙，但依然容易站不穩(wěn)。周君年拍拍自己的臂彎，道：“手掛這兒?！?/p>

秦弦聞言照做，嘴角忍不住彎了下。為了掩飾這股不知何處來的喜悅，她移開視線，在車廂四處逡巡。

不經(jīng)意間，她瞄到了一張臉——表情怪異，毫無印象中的囂張模樣。觀察片刻，她驚訝地意識到，媛媛身后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和她在拉拉扯扯。

（六）

不容多想，秦弦著急地穿過隔著的人群走過去，打掉西裝男的手，壓低聲音：“先生，你再欺負我同學(xué)，我要報警了?！?/p>

哪料西裝男用力一個甩手，讓秦弦向后趔趄了幾步，隨后他便迅速離開。秦弦嘗試重新抓住他，卻感受到有人拉扯著她的袖子，轉(zhuǎn)頭，媛媛眼中含著乞求，搖頭示意她別鬧大。

一切發(fā)生得很快，周君年來到秦弦身邊時，西裝男已隱入人群。出于天生的正義感，秦弦行動時并未想太多。待冷靜下來，氣氛轉(zhuǎn)為微妙，雙方都想起了那個晚上。

秦弦終究是熬不過這冷場的氛圍，叮囑媛媛：“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你一定要記得反抗。這種人，瞪他一眼，就不敢了?！?/p>

媛媛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羽絨服帽子上的絨毛跟著微微搖晃。又一站到了，秦弦聽到身邊的女孩子說：“謝謝你。上次……對不起?！辈坏惹叵一貜?fù)，媛媛便跟隨人潮下車了。

回到校園后，秦弦與周君年并排走著。不知是否為錯覺，自地鐵上的小插曲后，她總覺得周君年悶悶不樂的。

她拿肩膀隨意碰了下周君年的手臂：“你怎么啦？”

周君年停步，幽暗的路燈光下，步道邊光禿禿的梧桐樹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黑影。他烏黑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秦弦，無比認真地說：“地鐵上那種情況，你應(yīng)該先和我說?！?/p>

話語跳離舌尖，化為冬夜暖暖的霧氣，轉(zhuǎn)瞬又消散于冷空氣中。

他在擔(dān)心自己。

“我是體育生，力氣大著呢，不怕！”秦弦作了個展示肌肉的動作。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擒住，身體被按向梧桐樹，原以為在慣性下，頭會撞向堅硬的樹干，卻被周君年的另一只手護住了。她下意識地嘗試掙脫，未果，于是抬頭不解地看向周君年，那不再是她印象中吊兒郎當(dāng)、嬉皮笑臉的少年。

他好像生氣了。

周君年凝視著她，將頭慢慢地低下、靠近，溫?zé)岬臍庀⒃絹碓浇?。咚咚，咚咚，咚咚，心慌張地跳動。她聽到晚風(fēng)拂過樹枝的“沙沙”聲，還有周君年明顯沉重的呼吸聲。

她閉上了眼睛。

可能過了半分鐘，也可能只是過了一秒，她聽到周君年輕輕笑了一聲，松開了她。她睜眼一看，周君年又變回了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不要太逞強?！彼D了頓說，“你看，男性的力氣往往比女性大。遇到危險時，把你的力氣先用在跑上。”

秦弦盯著地上周君年的影子，賭氣踩了一腳：“知道了?！?/p>

“手機給我?！?/p>

“干嗎？”秦弦邊問邊解鎖手機，交到他手中。

“設(shè)置緊急聯(lián)系人?！?/p>

秦弦失眠了，她腦內(nèi)不停翻滾著這個夜晚的細節(jié)。周君年低沉的笑聲，眼中涌動的情緒，比想象中寬厚的手掌，朝她靠近時發(fā)紅的耳郭。

天怎么還沒亮，她好想聽舍友聊八卦。

（七）

然而，關(guān)于周君年的校園八卦，秦弦還沒聽多少，便被封閉式的培訓(xùn)所打斷。密集的日程，高強度的訓(xùn)練，始終濕漉漉的肌膚，這一切讓秦弦抽不出時間整理思緒。

周君年忙著準備全國性的機器人比賽，他偶爾會發(fā)倒騰機器人的視頻給秦弦，分明是過往秦弦完全不感興趣的領(lǐng)域，那十秒的視頻她卻反復(fù)觀看了多遍。

某天，看完機器人激情打斗的視頻，秦弦回復(fù)：“加油喲，周組長?！?/p>

“放心，勇奪第一。”

秦弦都能想象出他那漫不經(jīng)心的笑：“這么有信心??？”

“那是，畢竟和運動員在一起這么多年，耳濡目染精氣神?！?/p>

明知道此“在一起”非彼“在一起”，秦弦還是抱著手機，傻笑了好一陣。機器人大區(qū)決賽的時間剛好在集訓(xùn)結(jié)束后兩天，秦弦在心中偷偷做了個決定。

這是秦弦第一次看到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周君年。他站在比賽臺邊，專注地操作著臺上的機器人。那么普通的正裝，那么隨處可見的襯衫與西褲，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意氣風(fēng)發(fā)，自信沉著。秦弦聽到身旁的姑娘激動地討論著他，心中涌起一股驕傲。

他們的機器人比賽與秦弦常玩的對抗類游戲有點類似，她看得津津有味。周君年精準地控制著他的機器人攻擊、躲閃、得分，一路過關(guān)斬將。秦弦默默地將全場最佳頒給了他。

歷經(jīng)幾輪激烈對決，周君年帶領(lǐng)的隊伍有驚無險地以本賽區(qū)第一的成績晉級最終的全國賽，他們的表現(xiàn)迎來全場的歡呼。看著臺上笑容燦爛的周君年，秦弦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散場后，秦弦給周君年發(fā)了個消息：“來場館A門，送你個禮物。”

“你來了？？？”

“對呀，周組長剛剛表現(xiàn)很優(yōu)秀哦。”

“等我?！?/p>

秦弦在A門附近低著頭踱步，想著，待會兒看到自己送的禮物，他會是什么表情？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奔跑過來的周君年。他的眼睛亮極了，嘴角微揚，身姿瀟灑。

秦弦說：“來，伸出手。”

周君年乖乖照做：“這是沒給運動員丟臉的獎勵嗎？”

“對，閉眼。”

混合著緊張與期待，秦弦緩慢地用指尖觸碰周君年的指尖，然后慢慢放下，將手心搭在他的手上。秦弦感到男人的全身忽然僵硬了下，接著他反客為主，緊緊地反握住秦弦的手。

“我不敢睜眼。睜眼后，獎勵還在嗎？”

“還在?！?/p>

話音未落，周君年一下把秦弦拉到他的懷中，緊緊抱住。秦弦認真地感受著他的體溫，與自己蓬勃的心跳。

過了好一會兒，周君年喃喃：“幸好。”

秦弦不明所以：“幸好什么？”

“幸好你沒在比賽前告訴我，不然……”他的氣息灑在秦弦的頸窩，癢癢的，“我肯定分心，拿不了第一?！?/p>

“秦弦。”周君年低低地喚著她的名字，拖長的尾音間彌漫著無盡的溫柔，“我好喜歡你。”

若說剛剛秦弦的心還是被和煦的風(fēng)撩撥著，那此刻周君年的話無異于在她心間點燃了無數(shù)朵煙花，每朵煙花的綻放都帶著震顫。

她知道，曾經(jīng)的玩笑里藏著真心，曾經(jīng)的追逐里藏著愛意。但當(dāng)這句話，如此清晰、誠摯地從周君年口中說出，她仿佛回到泳池，被溫柔的水包圍，懸浮、失重。

（八）

“我好喜歡你?！?/p>

簡單的五個字，周君年從想說，到說出口，花了七年時間。曾經(jīng)有男生沖動地向秦弦示好，不管之前交往多么密切，示好后，她只會冷臉相待。

周君年也沖動過。他曾不管不顧地跑到秦弦家樓下。聞到小區(qū)中的飯菜香，反而冷靜下來——他承受不了做不回朋友的風(fēng)險。他望著秦弦家的燈光好久好久，然后踱步回家，開始寫信。

后來，他每每想沖動地去示好，便強迫自己坐到書桌上寫信——一封封有收件人但寄不出的信。年復(fù)一年，他克制著，等待著。最后一封信，寫于看完脫口秀表演的那晚。

秦弦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堆信：“這些信全是給我的？”

周君年頷首：“文筆一般，請見諒?！?/p>

秦弦數(shù)著信封數(shù)，突然想到什么：“別岔開話題！最近表白墻上怎么又全是你?！?/p>

夏去秋來，又一屆新生入學(xué)，周君年的名字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又多了起來?？粗敲炊嘈W(xué)妹在問，秦弦心中有小得意，有小忐忑。

周君年無辜道：“我怎么知道?！?/p>

他點開秦弦發(fā)來的頁面，不過多久，表白墻上便出現(xiàn)一句：“我是周君年，感謝最近學(xué)妹們的厚愛，我心中有認定的女生了?！?/p>

秦弦以為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不承想，有些人啊，光是站著，就足夠招搖。

隔了幾天，又有學(xué)妹在論壇上問：“周學(xué)長如果還沒成功的話，能不能給個機會？”

不行！這次必須要表明身份。寢室里，秦弦速度回復(fù)：“不行，學(xué)妹令尋他草吧。周學(xué)長好身材的女朋友留?！?/p>

匿名聊天，總歸是會讓人的言辭更囂張些。隔了五分鐘，小學(xué)妹再次隔空喊話：“沒事！學(xué)長，我等你！”

看到這話，秦弦氣得牙癢癢，現(xiàn)在的學(xué)妹都在這么不尊重戀情的嗎？她苦苦思索該如何重新反擊，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還沒完稿，她的思緒就被碧霞的鬼哭狼嚎打斷：“??！小琴弦！你和周君年也太甜了！”

秦弦百思不得其解，看向碧霞的手機。熟悉的校園論壇表白墻上，新增了一條回復(fù)。

“不好意思，學(xué)妹。我暗戀我女朋友七年，我們的父母都見過面了。”

周君年，語文一般，說話的藝術(shù)倒掌握得很好。秦弦的笑意從心底泛濫到嘴角，原來有七年了。

七年里，她都被他光明正大地偏愛著。

編輯/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