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歌
作者有話說:原本的故事比這個更悲傷,但我在寫文的時候,把這個故事往好的方向?qū)懥?。畢竟,路要往前走,人要往前看。以此文,紀念我肆意的藝考生活與晦暗的青春。
她只是一株仰望天空的小向日葵。
楔子
向日雯在天臺角落里找到她的學生,女孩背靠墻角,縮成小小的一團,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女孩把自己藏在監(jiān)控死角里,隱在黑暗當中,刻意降低她的存在感。
如果不是向日雯曾經(jīng)做過類似的事情,特意跑到天臺看一眼,不然也找不到她。
向日雯只開了一盞燈,這樣有了光線,但不會讓女孩覺得刺眼。
她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子,溫聲道:“可不可以陪老師聊聊天?”
女孩抬頭,對上向日雯那雙溫柔的眸子,點了點頭。
末了,女孩問她:“老師,你為什么來這里教書?”女孩認為以向日雯的優(yōu)秀履歷,不該留在這家小小的藝考機構。
向日雯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望著高掛的月亮,嘆道:“因為這里曾經(jīng)有少年喜歡我,也有我喜歡的少年?!?/p>
“后來呢?”女孩追問。
過了很久,向日雯才開口,聲音輕輕地說:“我也不知道后來呀?!?/p>
01.非過客
2015年12月6日,向日雯永遠記得這一天發(fā)生的事。這天是省內(nèi)藝考統(tǒng)考的戲劇影視文學專業(yè)的筆試日期,她在考場初遇了程惘。
她在統(tǒng)考的這幾天暫住在朋友家,距離南昌考點就兩公里,索性撐著傘步行前往。
細雨冷風,把她整個人都快凍成個傻子。一輛輛藝考機構租用的大巴從她身邊經(jīng)過,大巴車里頭有空調(diào)暖風,而她只能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
想到此處,她加快了腳步。
程惘坐在大巴靠窗的位置,瞧著窗外的景色,那把移動的天藍色的傘吸引了他的注意。
女生穿著短襖和長裙,她把傘靠在肩窩處,拉低了傘面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能有效地擋住冷風。直到女生消失在他的視線范圍,他才收回視線。
筆試考點是設在大學的教學樓里,向日雯所在的考場是四個座位的并排長桌,長桌左右分別坐一個人。
向日雯就帶了一張統(tǒng)考準考證、一張身份證和一支簽字筆,忘了帶涂卡鉛筆。她在看到答題卡有選擇題填涂答題區(qū)的時候,頓時慌了神。
她的另一邊坐著一個戴黑色口罩的男孩子,露出好看的眉眼。
這就是向日雯見程惘的第一面,也是第一眼。后來的她在行業(yè)里摸爬滾打,見過許多人,也再也沒有見到過一雙比他的更好看的眼睛。
目前的重點是,他帶了涂卡鉛筆。
向日雯就像看到了救星,小聲哀求道:“同學,等下你做完選擇題,可不可以把2B鉛筆放到桌子中間?我忘了帶鉛筆。”
程惘先是一愣,然后點了點頭。
向日雯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
他信守承諾,用完2B鉛筆就伸出手把它放在了長桌的中間。
向日雯提前交卷,收了東西就在考場門口等程惘。
他趕在鈴響的前一分鐘交了卷,不然鈴響之后要等監(jiān)考老師清點完畢,才能離開考場。
程惘同考場的一個女同學在等他,一見他出來,就開始問文常題目。
程惘朝她打了個手勢,示意暫停話題,聲音淡淡的:“回去再說吧。”他的“回去”,是指回機構。
向日雯很慫,猶豫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走到程惘身邊,輕聲道:“同學,很抱歉在考場上打擾你,謝謝?!?/p>
“不用,舉手之勞?!彼幕貞芏Y貌,但是有明顯的距離感。
她硬著頭皮追問道:“你是‘鯨天’的學生嗎?”
向日雯沒有參加統(tǒng)考的藝考培訓,但還是知道藝考機構大都會定制一批羽絨服,讓學生們統(tǒng)考的時候穿上,保暖又顯眼,程惘此時穿的就是印了“鯨天”logo(標志)的羽絨服。
他邊下樓,邊應了一聲“嗯”。
向日雯跟上他的腳步,掏出手機,遞到他的面前,低頭不敢看他,問道:“可以加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
程惘想起了那把天藍色的傘,低頭看她的半裙,布料看起來并不厚。他接過她的手機,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存了進去。
程惘把手機還回去的時候,低聲笑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
向日雯摸了下自己的口袋,喃喃道:“沒有忘什么東西啊……”
程惘唇角的弧度更加明顯了,抬頭望了一眼已暗的天色,提醒道:“你的傘?!?/p>
她想起了那把丟在考場外面的傘,連聲對他道謝,轉身逆著人流上樓。
程惘立在原地,抬頭看她艱難地穿過人群??键c的大門打開了,他沒有等她,而是隨著人群離開。
人海茫茫,有些人就是過客。那時的程惘不知道,他能和向日雯再次相遇。
02.非表面
向日雯要程惘的聯(lián)系方式,還有一個原因——她準備在“鯨天”進行校考內(nèi)容的學習。雖然她不會去聯(lián)系程惘,但是這樣做可以讓她多一份安全感。
她調(diào)查得很清楚,在“鯨天”進行統(tǒng)考和校考兩方面的學習需要兩萬六的學費,而單學校考部分,學費只需五千塊錢,這對她來說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
她從高二下學期就因病休學在家,別人在統(tǒng)考培訓的時候,她在醫(yī)院進行心理治療。
向日雯插班到程惘的班級進行學習。
“大家好,我是向日雯,向日葵的向日,我父母希望我像向日葵一樣,永遠追逐陽光,對生活保持熱情……”她吐字清晰,自我介紹也很有記憶點。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爽朗外向的個性。她表現(xiàn)出來的這一面,是考官所期盼看到的。這一番自我介紹,她練了上百遍。
她是插班生,老師讓她坐在最后一排。
向日雯望過去,最后一桌的桌面堆滿了其他人的書。
她即將和程惘同桌。
“程惘,好久不見。”她坐下后,為難地看著桌面,轉頭問程惘,語氣有點兒小心翼翼,“這些書?”
程惘在統(tǒng)考之后,有意等了幾天,都沒有等到那個小女生的電話。他把這事拋到腦后,沒想到?jīng)]隔幾天她就成了自己的同學。
“不好意思,這些書都是我的?!彼勓云鹕?,分幾次才把那堆書放到教室角落的地板上。
向日雯幫他整理書,瞧見了那些書名,除了眼熟的《中國電影史》和《外國電影史》,剩下的她看都沒有看過,其中居然還有幾本英語原文書。
還是她孤陋寡聞了。
她一來就碰上實訓作業(yè)點評,看了一些作品,發(fā)現(xiàn)程惘比她想象中還要專業(yè)。
程惘翻拍《花樣年華》片段,運鏡極穩(wěn),節(jié)奏正好,相似度百分之八十,還有個人風格。
播放完畢,全班響起熱烈的掌聲。向日雯邊鼓掌邊驚嘆:“好厲害……”
未料被程惘聽見了,他微微低頭,輕聲說:“謝謝?!?/p>
向日雯臉上一燙,有些尷尬,正襟危坐,聽老師點評程惘的作品。
她用余光看見程惘勾了下唇,似乎是在笑她。她晃了下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腦海里驅(qū)逐出去,認真聽講。
向日雯的坐姿特別乖巧,像個小學生,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不主動和人聊天。
之前在統(tǒng)考同考場的女生下課來找她說話:“你好,我叫萬熒,我們見過的,你還記得嗎?”
向日雯點頭,態(tài)度禮貌:“你好,我記得你,很高興再次見面?!?/p>
半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陷入了尷尬。
萬熒打了個哈哈:“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來問我,你的同桌挺煩別人找他問東問西的。”
她看了一眼正在寫字的程惘,回頭應萬熒的話,道:“好的,謝謝你。”
萬熒離開后,程惘側了下身,笑道:“你性格哪里像向日葵了?”他在她旁邊,把這一切看進眼里,她明明有著含羞草的屬性。
“這也要分人的嘛。”她嘀咕道。
程惘覺得好笑,順著她的話說:“我回答問題也分人的,你有問題就直接和我講,我挺樂意和你聊天的?!?/p>
“啊?”向日雯抬頭。
“畢竟你目前只對我不‘社恐’。”他咧嘴一笑,從桌上拿了一根棒棒糖,放到她的桌面上。
程惘見她疑惑,補充道:“這是小賣部代替找零的棒棒糖,我不太愛吃甜食?!?/p>
“謝謝?!彼曇糗涇浥磁吹?,比糖還甜。
03.非月亮
統(tǒng)考的成績出得不算慢,程惘是全省排名前十,而向日雯在一千名開外。程惘比向日雯還慌張難過,反倒是向日雯安慰他:“我只學了校考內(nèi)容,聯(lián)考又沒學,這個排名很正常?!?/p>
全機構的人都在關注他們,向日雯和程惘的日常相處成了“鯨天”之謎。
一向獨來獨往的編導部第一名學生程惘,身邊總是跟著一株小“向日葵”,兩人成了機構內(nèi)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對此,程惘的解釋是:“聊得來就多聊了些?!?/p>
向日雯在他身邊點頭附和,不再多說話。
可實際上,兩人的聊天并不多,多是自己學自己的東西,僅有的交流也是程惘硬生生地開口得來的。
“小向日葵,你就沒有問題問我嗎?”
“啊?”向日雯眨眨眼睛,搖了搖頭,“下午教的是‘故事’,算是我的拿手項目,謝謝你的關心。”
程惘舔了下唇,準備說些什么。
萬熒走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她來找向日雯,板著臉命令:“滕老師想切水果,來找你借小刀?!?/p>
向日雯臉色一青,不動聲色地把左邊袖子拉到腕口。
剛才上課,滕老師走到學生中間看他們寫的故事,唯獨在向日雯的身后站了很久。她讓萬熒找借口把小刀借走,大抵是看見了向日雯左腕的新疤痕。
向日雯答應了,從書包里頭拿出一把美工刀,遞給了萬熒。
在萬熒疑惑的眼神中,向日雯再次點頭:“她要的就是這把?!?/p>
“那我給她送過去?!比f熒直接從她手里頭抽過刀,離開。
向日雯埋著頭,她不知道程惘是否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
她昨天拿著沒有用過的美工刀去洗手間洗刀和蘋果,未料腳底打滑,意外摔倒,左腕蹭到了刀鋒。傷口不深,她沒有聲張,只簡單處理了一下。
程惘出聲:“你知道為什么向日葵總是向著太陽的嗎?”
“向日葵具有向陽性?”她側著頭看他。
“對,它在汲取陽光?!背蹄恍?,“所以人不能總待在黑暗處,要向前看。”
向日雯一愣,對上他亮晶晶的眸子,慢慢抬起頭。
他朝她伸出手,邀請道:“所以,一起去曬會兒太陽吧?”
她鬼使神差般,把手搭在了他手上,應了一聲“好”。
滕老師喜歡用課余時間來一對一地點評課上作業(yè),輪到向日雯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放學后了。
程惘說他在教室看書,順便等她。
向日雯點了點頭,拿了筆記本去辦公室找滕老師。
她這次寫的故事叫作《黑狗》——抑郁癥可以翻譯成“black dog”,源自丘吉爾的名言“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機會就咬住我不放”。
滕老師先和她分析:“你寫的是一個抑郁癥女孩在精神病院抗抑的故事,文筆細膩,故事豐滿,代入感極強,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最后,滕老師道:“我很怕我有一天會接到一個消息……”她沒說完,與向日雯對視,眼中不忍。
不知怎的,向日雯被她的眼神戳中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她們聊了很久,直到快十二點,宿舍即將關大門。
“老師,對不起,耽誤你這么多時間。”向日雯臨走之前,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太愛說“對不起”了,骨子里充斥著抹不掉的自卑和懦弱,讓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麻煩。
向日雯回教室,一推開門發(fā)現(xiàn)程惘還坐在座位上,只開了教室后面的燈。
開了門,灌進一股冷風。
程惘感受到了,抬頭一笑,道:“你回來啦?”
向日雯一瞬間很想哭,原來真的有人會在原地等她這么久。
她憋著一口氣,不想讓眼淚流出來,邊走過去邊“嗯”了一下,到座位上收拾東西。
程惘坐在一邊,撐著頭看她,道:“你如果不想做發(fā)光發(fā)熱的太陽,或者可以試著當反射太陽光的月亮?!?/p>
向日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害怕他能看出她的難堪。
“你看,也挺亮的?!彼钢巴獾睦试?。
她轉身,看著散發(fā)皎潔月光的月亮,笑了笑:“是呀,真的很亮。”
可惜,她不是一輪可以吸收光芒的月亮,她只是一株仰望天空的小向日葵。
04.非夜涼
“鯨天”準備放元旦三天假,很多學生選擇返家,包括程惘。程惘是南昌本地人,回家很方便。
向日雯對于放假消息并不感興趣,默默看著同學們歡呼。她要是回家,從南昌到贛州,高鐵都需要坐一個半小時。
“你留校?”程惘問她。
她輕輕“嗯”了一聲,沒轉頭看他。
前幾天,她媽媽知道了她統(tǒng)考失利的消息,只說讓她自己把握,便沒再回女兒消息了。
起先,父母給她取名為向日雯,初衷是希望她如向日葵般明媚,可她從未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父母一半的時間在外出差賺錢,一半的時間在家爭吵和冷戰(zhàn),讓她懷疑自己是否是多余的存在。
漸漸地,向日雯的情緒影響到了行為。彼時她還不懂自己生了病,出現(xiàn)幻聽、幻覺等情況時,僅以為自己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
時間一長,軀體化癥狀愈加明顯,腿疼到不能走路。這些被保姆發(fā)現(xiàn)后,她媽媽就把她送進了醫(yī)院,住院的那些日子,父母一次都沒來看過。
滕老師問她的行程,向日雯這才說了實話,她察覺到自身生理和心理的異樣,要去醫(yī)院復診。她這幾天都沒有在跟在程惘身邊,而是獨來獨往,不想影響到他。
她晚上還會一個人去天臺坐坐,教學樓并不高,只有六層,她看不到遠方,只能抬頭看天,看寥寥幾顆星星,看被云層遮住的月亮。
向日雯從醫(yī)院回來后,已經(jīng)是元旦的晚上了,她回教室放了新拿的藥物,準備去教學樓天臺再坐一會兒。
她“啪”地一下開燈,原先趴在桌上休息的程惘猛地一下站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程惘朝她笑道:“你終于回來了,我在這等你好久了。”
向日雯身子一頓,向他走過去,把提著的塑料袋塞到了桌肚里,道:“我要是不回來,你就在這待一晚上?”
“你這不是回來了嗎?”他又坐回凳子上,俯下身好像在拿什么東西。
“當當當!送你的花。”程惘捧出一大捆向日葵,沒有包裝紙,就是七朵向日葵用繩子捆成一捆,樸素而絢爛。
她指了指向日葵,又指了指自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程惘把這捆向日葵塞到她懷里:“新年快樂,小向日葵?!?/p>
向日雯把這捆開得燦爛的向日葵捧在懷里,眉眼里盡是欣喜,道:“新年快樂,我真的很開心?!?/p>
程惘覺得,她比盛開的向日葵還耀眼。
她主動帶程惘去了天臺,今天的天氣很給她面子,云層不厚,月亮是明亮的一個半圓。
兩個人并排坐在天臺花壇的邊上,抬頭遙望濃郁夜色。
“冷嗎?”她看見他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夜晚風涼,確實是冷的。
程惘穿得又少,嘴硬地搖頭說“不冷”。
向日雯站起來,意思是要回去了,存在心里的話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向日葵的花期是七八月,盛夏一過,枯萎是不是必然?”
他也站了起來,雙手扣著她的肩膀,與她對視:“小向日葵,會和太陽一起肩并肩盛放,你要大刀闊斧地向前走呀?!?/p>
他的眼睛里頭有熾熱的光,讓向日雯不敢直視。
她避著他的目光,問:“誰是太陽?”
“我啊。”他回答得很快,“我可以試著成為你的光。”
良久,她抬頭,脆生生地應道:“好?!?/p>
05.非告別
年前的藝考??奸_始了,第一站地點是南京,“鯨天”派了滕老師帶隊去???,統(tǒng)一訂房和車票。
萬熒和向日雯住在同一間房,還沒開始考試,她們居然起了沖突。同學們驚訝,樂于助人的萬熒怎么會和沉默寡言的向日雯鬧起來。
滕老師就住在她們旁邊房間,聽見聲響出了房門,路過的幾個同學也跟著進來了。
紅著眼眶的萬熒坐在床邊,向日雯縮在角落,肩膀一抽一抽的。
水培盆栽也倒下了,臟水流了滿地。
他們問二人發(fā)生了什么,誰也不說話。滕老師讓向日雯搬到自己房間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程惘沒有發(fā)表意見,在向日雯路過他的時候,往她手里塞了一塊巧克力,權當安慰。
南京的校考之旅過后,向日雯和程惘也沒有時間見面。直到除夕當晚,她的太陽再次把光給了她。
除夕夜,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她窩在被窩里胡思亂想著,程惘給她打來了電話。
向日雯掛斷了,她不想讓他聽見自己的落寞,發(fā)微信回復:怎么啦?
程惘回文字消息:沒什么事,就想問你看沒看煙花?
向日雯轉頭看向窗外,恰巧有煙花升空,外面隨即響起熱鬧的煙花爆竹聲。
到了零點,程惘再給她發(fā)了條語音。
她放在耳邊聽,好像程惘就在她的身邊。
他在戶外,環(huán)境嘈雜,有風聲和人聲。但他聲音溫柔,心中想的只有向日雯一人:“小向日葵,高考后見?!?/p>
就算她的生活一地雞毛,也不妨礙她可以抬頭看白晝的太陽、年夜的煙花。
她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發(fā)給他:好,更高處見。
向日雯參加完年后的藝考,就回了高中沖刺文化課。她與程惘的聊天并不多,交流的是藝考方面的內(nèi)容。
程惘拿了好幾個學校的合格證,有一些還是專業(yè)第一名。
但是向日雯這邊的成績不太樂觀,面試對她來說是大問題,合格證的名次太靠后了。她報喜不報憂,只和他說自己有合格證。
盛夏七月,程惘收到北影的錄取通知書,萬熒也考上了北京的另外一所院校,而向日雯要去成都上大學。
山南水北,她主動放棄這份與程惘的緣分。
誰知道,程惘來她的城市找她來了。
那一天天氣炎熱,她去小區(qū)的小賣部買冰棒吃,就在付錢的時候,程惘給她打來了電話。
她接通了,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雙手去撕冰棒的包裝袋,輕輕地說了聲:“喂?”
他的聲音帶著很明顯的笑意:“我在贛州火車站?!?/p>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拿著冰棍的手停在空中,只聽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他說:“我來找你了,小向日葵,你該兌現(xiàn)你的諾言了。”
向日雯右手拿下手機,左手拿著冰棍,放進嘴里,冰棍入口冰涼甜膩。
程惘沒有這邊待太久,晚上把向日雯送回家就去了火車站。
向日雯在進樓之前回頭看,程惘站在她身后目送她回家,心中升起一陣暖意。
她的太陽可以陪她前行。
06.非祝好
程惘成了她的男朋友,但天氣并不是每一天都會是晴天,雨天來了,異地的程惘不能給向日雯送一把傘。
他們的異地戀維持得很艱難,不僅不在同一座城市上學,就連家鄉(xiāng)也隔著兩個小時的高鐵路程,見一面的成本何其之高。
程惘把生活重心放在了電影上,沒有時間去閑聊,而向日雯的性格本就沉默,有時候兩人一個星期都沒有一次對話。
他們都無法觸摸在手機另外一頭的戀人,不能用實際行動給對方慰藉。
他們大四開始拍攝畢業(yè)設計,向日雯改了自己在藝考時寫的故事《黑狗》,一方面想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一方面又因為題材的壓抑讓她喘不過氣。
她想找程惘傾訴,久久都得不到回應,后來也只得到寥寥幾個字。
愛意還在,可是時間告訴他們,不必相會。
分手是向日雯提的,她發(fā)的文字沒有溫度:我們還是分開吧。
程惘還在拍片,根本沒有注意到手機里的消息,等他看見時,已經(jīng)是次日凌晨三點半了。
他那一瞬間動過去找她的念頭,但他無法拋棄他整個的劇組。
他尊重向日雯的決定,青年導演這雙掌機向來穩(wěn)當?shù)氖?,頭一次如此顫抖,刪刪減減,最后回復了一個“好”字。
向日雯的回話就在下一秒,兩個字:祝好。
他們會再見嗎?她不知道,只是這個圈子很小,再相見是必然。
短片《黑狗》入圍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向日雯作為主創(chuàng)之一,受邀去了北京。
今年的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的開幕時間是8月24日,盛夏的光芒十分耀眼。
她沒有抱著會拿獎的態(tài)度,此番前來,是給了自己一次機會,來看看留住程惘的這座城市。
反而是她的父母,推掉了工作,一定要陪她前來。他們看過了短片,這才知曉女兒的真實想法,深感歉意,生活和工作的壓力令他們?nèi)缏谋”?,敏感易怒,而賺的錢再多,也買不來失去的那些本該好好陪伴女兒的日子。
結果在意料之外,《黑狗》獲得最佳短片劇本獎。
她上臺領獎,在臺上發(fā)言時,一眼發(fā)現(xiàn)了坐在臺下的程惘。
她公式化的領獎感言到嘴邊就變了,變成思念藝考集訓的感嘆,變成感謝從前給過她光的人。
她沒說名字,但程惘知道說的其中一人是自己。
“大家也在短片中看到了,《黑狗》是根據(jù)編劇的真實經(jīng)歷改編,也就是我的故事。那段回憶晦澀難堪,以至于成片我只敢看一遍。我會努力活下去的。”她最后幾個字,說得擲地有聲。
向日雯和程惘在會場外說上了話,幾番寒暄下來,她得知他入職了一家影業(yè)公司。
“我現(xiàn)在是自由職業(yè)者,算是獨立編劇吧。”
他淺淺地笑了一下,道:“沒想到最終是你成了獨立電影人。”
她連連擺手,沒有和他說實話。
向日雯完成《黑狗》之后,寫的懸疑網(wǎng)劇劇本被某家影視公司看中,第一季播出后反響很好,影視公司讓她寫第二季的劇本。而她打算寫完手里頭的這個項目,就回“鯨天”去做藝考老師。
“我算不上?!彼t虛道,再聊了一會,她找了個借口說要回酒店了。
“祝你前程似錦?!背蹄驹谠兀叱鰞刹竭h的她揮了揮手。
向日雯回頭,西裝革履的程惘依舊有著難得的少年氣。
她在回程途中反復思考他的最后一句話,想著想著,眼淚就從眼角滑落。
前程似錦,“前”是前面,“程”是程惘。
07.非憐憫
十二月份,萬熒來過“鯨天”懷舊,她路過教室看見了正在上課的向日雯,滿是驚訝。
她們站在走廊的窗戶外敘舊。
“對不起?!比f熒的這句道歉來得太久了。
“沒關系?!毕蛉睁┑恼Z氣很輕。
當年那次爭吵的導火索,其實是一件很小的事。
萬熒問向日雯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后者回答:“不了,等下程惘來找我?!?/p>
萬熒的爆發(fā)點在這,她認為向日雯在和她炫耀。明明她先認識程惘,她明里暗里表示,都不如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向日雯。
“你在這和我炫耀什么啊!一開始我好心提醒你,程惘煩別人問問題,你就在打我的臉。我去找你搭話,你對我愛理不理,裝什么自命清高?程惘和滕老師可憐你……”
“別說了!”向日雯尖聲打斷了她的話,她想逃離她們共處的空間,匆忙之中撞倒了水培盆栽。
“砰”的一聲。
萬熒尚且不懂語言對一個人產(chǎn)生的傷害,更不懂向日雯內(nèi)心的脆弱。她是驕傲的,執(zhí)拗地認為自己是對的。后來她在北京,等到程惘和向日雯分手,去程惘的公司找過他。
程惘顧及同學情面,接待了萬熒。
他似乎是知道萬熒此次來的目的,先開的口:“我讀書的時候年少輕狂,整顆心裝的都是我的電影夢?,F(xiàn)實告訴我,我錯得很離譜。”
“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是我先注意到她的?!闭f起向日雯,他的臉上才有了一點兒表情。我從來都不是可憐她,我是喜歡她。”程惘沒打算和萬熒多聊,起身去開門。
萬熒震驚,程惘似乎是知道了當年她對向日雯說的話。
“我們都成年很久了?!背蹄驹陂T邊,意思是送客。
萬熒和向日雯復述見程惘的過程,強調(diào)道:“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我知道。”向日雯盯著窗外的路燈桿,木木地說,“我挺羨慕你的,萬熒,你熱情大方,能夠與這個世界友好相處?!?/p>
向日雯抬頭笑道:“過去的都過去了?!?/p>
萬熒發(fā)現(xiàn),她反而是被治愈的那一個。思來想去,她還是把向日雯在“鯨天”當老師的消息告訴了程惘。
他回復:我知道。
萬熒終于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她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局外人。
尾聲.是太陽
程惘有個電影項目在找取景地,需要學校走廊內(nèi)側有大窗戶。
因為萬熒的這通消息,他想到了“鯨天”,藝考機構屬于私營企業(yè),裝修風格沒有循規(guī)蹈矩,有著電影場景需要的窗戶。
他聯(lián)系了“鯨天”的老板,后者很爽快地答應了。
“鯨天”成為拍攝場地的消息很快在機構內(nèi)傳遍了,攝制組到達的時候恰逢是藝考聯(lián)考當天,向日雯帶隊去了考點。
編導類考試在中午就考完了,下午向日雯就回了機構,路過宿舍樓門口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她的腦袋正好撞到了那人的肩膀上,抬頭的一瞬間愣住了。
“頭疼不疼?”他站在她面前笑,伸出手想去摸她的頭。
她沒動,就由著他幫自己揉腦袋。
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我想好了,距離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已經(jīng)向公司申請調(diào)到南昌的分公司,我來陪你。我的小向日葵,再給我一次機會吧?!?/p>
“你的電影呢?”她的問題像一把刀子,她不愿意成為耽誤他事業(yè)的罪人。
程惘答非所問:“先成家,后立業(yè)。”
向日雯追問:“你上次不是還祝我前程似錦嗎?”她頭一次這么執(zhí)拗,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讓他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當初為什么同意我提的分手?”
“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彼垌痛?,想起來與她分開的那些時日,眼中閃過晦暗的痛苦。
向日雯總覺得程惘是她的太陽,殊不知她也是他的星辰。
“我可以回到我的小向日葵身邊嗎?”程惘抬眸,眼神炙熱又真誠。
向日雯淺淺一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程惘給的光芒足夠多,這個冬天,也盛開了夏日的向日葵。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