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田
我少年時代開始學書法時,聽到了張伯駒的傳說。他在吉林省博物館工作,是詩人、書法家。開始,我以為張伯駒是吉林人,還為此驕傲過一陣子。后來才知道,他的家在北京,于1961年到吉林省工作,先后任吉林省博物館副研究員、第一副館長。
張伯駒的書法,與他的聲名一樣高。比之張伯駒其人,他的書法爭議之處很多。關(guān)于他的書法,我看到這樣的論述:“張伯駒書法師承甚廣,包世臣、何紹基,龍門二十品,以及‘二爨’,索靖,司馬金龍墓漆畫題字等,林林總總,有幾十家。最后融眾家為一爐,自成一脈,字體甚為怪誕,古意極濃,前無古人,自稱‘鳥羽體’。”如果我沒有看到張伯駒與張牧石的這通手札,會保留地同意這樣的判斷??吹竭@通手札,我對張伯駒的書法有了自己的認知。他也許沒學過何紹基、龍門二十品、二爨,伹他有可能學過索靖、金龍墓漆畫題字。
我沒有考據(jù),究竟是他自己,還是別人把他的書法說成“鳥羽體”。如果是他自己,有很大可能是一句玩笑話。張伯駒經(jīng)常示人的書法,常常把一條直線寫成曲線,那一條條有規(guī)律的曲線結(jié)構(gòu)出來的字動感十足,卻也有幾分俗氣。對“鳥羽體”書法,我不喜歡,但我愿意在字里行間猜想他的傳奇人生。有時,他本人的魅力要超過他的書法。
然而,他的手札書法魅力無限,甫一閱讀,深陷其中。
“牧石詞家:《夢邊雙棲圖》畫就,尚雅麗,窗前杏花一樹,左高枝上有雙燕。鐘美賀銀婚詞及余與君坦賀銀婚并題排云殿殘磚瓦詞并奉上。又余及君坦近唱和詞附錄,奉諸君一粲。機鋒傳奇希能于陽歷年前告成,便往取。因春節(jié)前去西安,此后來京津當在夏間。來亦小作勾留,離多會少也。專此,即頌近祺。碧拜,夏歷十月廿五”。
隨性而書,波瀾不驚。張伯駒寫字時的指尖動作很小,故沒有“鳥羽體”的雕琢和夸張。行氣疏密得當,筆法爛漫嫻熟,墨色層次分明,節(jié)奏感清晰可見。從這通手札的書法來看,我對“字體甚為怪誕,古意極濃,前無古人,自稱‘鳥羽體’”的判斷有了敵意。張伯駒的書法一點也不怪誕,是典型的文人書法。
張伯駒是文人。他的詩詞寫作,是他認知世界的另外一種方法,“從容淡定、充滿智慧、深沃道心”(周篤文語),是真正意義的文學表達。文學思考,助推了張伯駒的書法。他一直延續(xù)傳統(tǒng)書法的文化氣息和書寫形式,尺幅小,內(nèi)涵大,用筆輕,痕跡重,創(chuàng)立了一個張伯駒獨有的書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