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

網絡直播間里，他一邊用地道的英語介紹牛排，一邊在一旁的白板上，寫下一個個關于牛排、調料包的英文單詞，又隨口穿插幾句自嘲的調侃：“當我拿出這個方形煎鍋時，肯定有網友要說和我撞臉了……”

雙語直播，吟詩作賦，段子語和雞湯文張口就來……2022年6月9日清晨，新東方在線旗下東方甄選直播間里，董宇輝的一場直播毫無預兆地解鎖流量密碼，火爆全網。憑借這段脫口秀式的直播，人們記住了這位曾經的新東方英語教師。隨后，東方甄選直播間迎來爆發(fā)式增長，短短1周，粉絲已暴漲至超600萬;公司股價也一路飆升，一度上漲近40%。

從墜入谷底到逆風翻盤，這場轉型背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透過董宇輝的經歷，我們見證了這場翻紅背后的必然。

迅速走紅之后，董宇輝的時間幾乎被直播填滿。在網友的千呼萬喚中，他密集直播，從過去一天一場增加到兩場，全天直播時長不少于6小時。

過去，很多人進入直播間，常常看不到5分鐘就被聒噪的講解、喧鬧的背景音樂、眼花繚亂的界面勸退，以至于對直播帶貨反感甚至“偏見”的人不在少數(shù)。而在董宇輝這個沒有背景音樂的直播間，越來越多的人忍不住津津有味地聽下去。

半個小時的直播里，董宇輝接連介紹了10款產品，從新東方掃描學習筆到《寫給孩子的中國神話》《平凡的世界》等書籍，再到冰激凌、牛排、玉米、大米等各種食品，直播間點贊數(shù)增加近150萬，不少產品一銷而空，一度位列帶貨榜第二名。直播間有粉絲調侃道：“請大家自助下單，不要耽誤老師講課?！?/p>

介紹商品時，董宇輝中英文切換自如，出口就是一連串精妙的比喻，還有信手拈來的詩詞歌賦，時不時迸發(fā)濃縮智慧的金句。他用“美好的就如山泉，就如明月，就如穿過峽谷的風，就如仲夏夜的夢”來形容商品;他介紹鐵鍋，“是媽媽的手、父親憂愁的面容，是老人盼游子回家的心”;他說食物串聯(lián)人生，講述火腿，是風的味道，是鹽的味道，是大自然的魔法和時光腌制而成……

更多的時間，董宇輝旁征博引，滔滔不絕地聊歷史，談人生，也結合商品，真誠地分享他的個人生活與感受。對著冰激凌，他想起兒時的夏天，母親給自己送來快融化的冰棒;推薦大米，他講述自己出生在農村，說自己見證了每袋大米背后，漫長的產業(yè)鏈上都有辛苦勞作的中年人;舉著《平凡的世界》，他分享自己讀了6遍的不同心得，闡述“人有悲歡離合”的真理……

“曾經，我是站在講臺上的老師;現(xiàn)在，我是推薦好物的互聯(lián)網銷售員?！毖哉Z之間，一位教師轉型帶貨的心路歷程真切流露，情真意切的講述直擊心扉。其間，董宇輝夾雜幾句幽默風趣的自我調侃，說著說著又切換成英文，拿出小白板，手寫喜歡的多種表達方式，現(xiàn)場進行英語教學。評論區(qū)里的網友們不吝夸贊地說，“這是一堂哲學課，有溫度有高度?！薄耙粋€需要記筆記的直播間。”“好像付的是學費，還送東西。”

董宇輝侃侃而談時，當年，他在新東方課堂的風采依稀可見，可誰知，董宇輝的直播已經持續(xù)了半年多。曾經，董宇輝在直播間分享產品，觀看的人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一整個上午只賣出去4單，其中兩單是他的父母，而另外兩單是另一位老師的父母……當時的辛酸可想而知。即便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董宇輝還是堅持了下來，他的一句話直戳心坎：“熬一熬，黑夜就過去了，黎明總會到來?！?/p>

23歲的高中英語教研組長，墊資助學

有用、有趣、有溫度，成就了董宇輝這位直播帶貨界的清流，他是個怎樣的人呢？“曾經是老師，現(xiàn)在是售貨員?！边@是29歲的董宇輝給自己的標簽。

2015年大學畢業(yè)入職新東方，工作7年間，董宇輝帶過超50萬名學生。轉型前，他是新東方在線高三英語名師，也是高三英語學科負責人。這名成長于陜西農村的“90后”，在自己的學生時代并沒有良好的教育資源，學習英語幾乎全靠自己摸索。

由于小學沒有學過英語，初中第一次英語考試，董宇輝的成績全班倒數(shù)第一。那時，他能接觸到的學習資源只有課本和試卷，于是，他把這兩樣背得滾瓜爛熟，從中找到學習規(guī)律，初二時，就從全班倒數(shù)第一躍升為年級第一。高考后，他進入西安外國語大學英語專業(yè)學習。

大學畢業(yè)時，董宇輝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了3份年薪20萬元起的優(yōu)質工作機會。但一次和父親的聊天，卻讓董宇輝改變了心意，他選擇進入新東方當老師。父親說：“你那么年輕，應該去創(chuàng)造真正的價值?！?2歲的董宇輝心里犯嘀咕：“什么才是真正有價值的工作？”

父親又說：“人是萬物的尺度，影響人的工作，一定是最有價值的。”看著站在農田里用毛巾擦去汗水的父親說出這句話，董宇輝覺得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董宇輝將那一刻定格為自己成長的瞬間，關于未來，他心里有了答案。

懷著這樣的想法，董宇輝從超過一千人的面試中脫穎而出，加入新東方，成為一名高中英語老師。“一個人只有在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時，才會爆發(fā)出最大的能量?！碑斉d趣成為職業(yè)，董宇輝進步飛速，工作第二年，就當選新東方歷史上最年輕的高中英語教研組長。

成長的開端是痛苦的。在記不清的無數(shù)個深夜，董宇輝伏案讀書備課至凌晨，每個周末，上完一節(jié)課總要匆忙趕往下個校區(qū)，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吃一頓午飯。他形容這7年里的自己，“見過凌晨中關村的華燈熄滅，也見過新東方大樓的第一縷陽光;受過北京夜晚刺骨的冷，也呼吸過清晨空氣的甜?！?/p>

成長帶來的快樂緊隨其后。當教學能力飛速成長，董宇輝也真切地改變了一個個具體而真實的人。他對一名滿臉雀斑的西安女孩印象深刻。多年前，他在西安上公開課，女孩坐在第一排安靜地聽。“下了課，她遠遠地沖我豎個大拇指，轉頭就跑?！钡诙靾竺⑻统鲆粡埵峙?，包著零零散散的100元、50元、20元，甚至幾角錢，還是湊不齊學費。董宇輝感動不已，把女孩直接帶進教室上課，為她申請員工的5折優(yōu)惠，又自掏腰包補足剩余的學費，卻對女孩說：“新東方給你免除了學費?！?/p>

后來的課堂上，董宇輝有意地多向女孩提問。“一開始，她站起來就臉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后來，越來越開朗、大方?！倍钶x欣慰地說，看著女孩的變化，就像看著一棵小樹苗在成長。

直到家長會上，看到女孩滿頭銀發(fā)的奶奶，董宇輝才知道，女孩的父母離異，母親遠走，父親車禍去世，祖孫兩人相依為命，生活艱難?！昂髞淼礁呷厴I(yè)，我們都沒讓孩子掏過學費。”至今，董宇輝和女孩的奶奶仍保持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互相問候。一個大年初一，下著大雪，董宇輝剛下課，遠遠就看見奶奶端著一個飯盒站在雪中等自己。打開手帕層層包裹的鋁制飯盒，里面裝滿了冒著熱氣的餃子。

奶奶連聲道著感謝，董宇輝就站在路邊狼吞虎咽，嘴里塞滿了餃子和淚水。董宇輝回憶說，那一刻自己五味雜陳，“前所未有地感覺到‘教師’兩個字背后的重量?！?/p>

從線下轉戰(zhàn)線上，2019年，董宇輝成為新東方在線的一名網課教師。他接觸到更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也關注到更多不懈奮斗、渴望改變命運的孩子，在他們身上看見曾經的自己，“懂得付出和忍耐，也更理解珍惜和勤奮?！?/p>

正當董宇輝為網課教學斗志昂揚時，新東方的大廈卻轟然“坍塌”。受政策、疫情等多重影響，行業(yè)發(fā)生巨變，新東方市值下跌90%，營業(yè)收入減少80%，員工辭退6萬人。2021年7月，新東方計劃成立大型農業(yè)平臺，通過直播帶貨，幫助農產品銷售。

轉型初期，董宇輝曾無比沮喪，他徹夜失眠，每晚戴著耳機，繞著北大校園一圈一圈地轉。由于看不到自己的價值，他甚至有了離職的打算，但最終，在新東方在線CEO、東方甄選負責人孫東旭的開導下，他堅持了下來。

痛苦與糾結中，董宇輝逐漸調整了心態(tài)?！叭艘獙ふ夜ぷ鞯囊饬x?！倍钶x說，當自己賣陜西蘋果，他想，那是經濟欠發(fā)達的革命老區(qū)，如果能賣出去一千箱、一萬箱，這些農民家庭，一年里，老人治病、孩子上學的錢就都有了?！叭绻€能通過賣農產品，讓青年人愿意返鄉(xiāng)，孩子有人陪伴，老人有人照顧，這就是意義?！?/p>

當身份轉變，董宇輝重新審視自己，發(fā)現(xiàn)這兩份截然不同的工作也有共性?！胺諏ο笞兞?，創(chuàng)造的價值是相似的。當老師，給孩子豐富靈魂;現(xiàn)在，給大家豐富餐桌。充盈的頭腦和健康的身體，都是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p>

然而，轉型的起步往往步履維艱。2021年12月28日，新東方在線農產品直播電商平臺，在抖音進行了首場農產品帶貨直播，俞敏洪親自下場助陣，仍毫無波瀾。這也是董宇輝第一次嘗試直播帶貨，“因為想做好，卻格外緊張?！?/p>

董宇輝坦陳，當時的自己無法適應直播帶貨的互動方式。“不同于上課時，能直接看到孩子眼中的光。在鏡頭前，消息密度特別大，對講解力、臨場發(fā)揮力、綜合反應力的要求都更高?！薄半p語直播、知識與產品結合。”這是新東方轉型直播帶貨的既定策略。董宇輝說，“新東方要求老師每年必須讀20本書，會講文學、歷史，會談天文地理，是對我們這些老師的基本要求?！?/p>

但當他們第一次將這種帶著書卷氣的博學應用于直播間，網友們并不埋單。“一講英語，談到哲學、歷史，很多網友會不喜歡，覺得無聊，甚至反對，說一些難聽的話?！敝钡?022年3月，還有互聯(lián)網觀察者撰文斷言，“東方甄選”既沒有其他直播“一哥一姐”那樣的“柜員”氣質，又沒有羅永浩那樣的“攤販”氣質，注定紅不了，賣不動。

半年多的時間里，董宇輝遭受過不少網友的質疑，有人吐槽“不好好賣貨說什么英語”，也有人嘲諷“這種長相怎么做直播”。董宇輝為此痛苦過，回到家，他認真地照鏡子，“照了半天，我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是對的，沒有撒謊。我怎么能生一個誠實的人的氣呢？我后來就想通了，不生氣了。”

堅持終于有了收獲，量變產生了質變。對于自己的走紅，董宇輝很是淡定，覺得網友只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按蠹铱吹揭粋€平凡家庭的孩子，通過讀書與奮斗，做出了一點成績，就好像看見平行時空里，受了一點苦、懂得一點道理、內心又很堅定的自己。他們喜歡的是那個自己。”

走紅確實少不了運氣，運氣因何而來？董宇輝說，對自己而言，本質原因是厄運來的時候沒有躲，或者沒有躲得過，有一天，好運就會撞個滿懷。而一位曾經的新東方名師的底蘊和沉淀，是他得以被更多人看到的基礎。

紅遍全網后，董宇輝的生活如常。他直言，自己仍然喜歡當老師。“教育的初心，會給我?guī)碇苯佣鴱娏业目鞓?，那種見證自己的投入影響人、塑造人的快樂令人滿足。以后，我可能找一所山村學校去支教?！?/p>

而眼下，董宇輝計劃在農產品的領域深耕，通過自己，讓人們關注農村，讓農民獲得收益，讓大家吃到價格合適的健康產品。“這件事才剛剛開始，我可能要奮斗好多年?！泵鎸Υ笞兙?，時代洪流中的我們該何去何從？每個人心中，都自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