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
今年是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80周年,在延安講話精神的鼓舞下,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1949年面世的《新兒女英雄傳》就是解放區(qū)文藝界領會講話精神的代表作品之一。它采用中國古代小說常用的章回體結(jié)構(gòu),以普通農(nóng)民為主人公,深入描寫農(nóng)民的抗日戰(zhàn)爭,成為“舊瓶裝新酒”的典范。濃厚的故事性和形式的大眾化令小說一經(jīng)出版就大受歡迎,之后不斷再版,成為一部“開紅色文學先河”[1]的作品,取得了文學經(jīng)典的地位。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明確文藝要“為工農(nóng)兵服務、為政治服務”的方向,從根本上解決了文學“為什么人”的問題,促使文藝工作與革命工作更好結(jié)合?!缎聝号⑿蹅鳌返淖髡咴o和孔厥便在“講話”的號召下奔赴農(nóng)村工作,業(yè)余時間堅持創(chuàng)作,嘗試用通俗文藝為群眾服務。經(jīng)歷了血與火的戰(zhàn)爭考驗后,他們決定寫一部反映冀中人民英勇不屈的抗戰(zhàn)歷程的作品。
1948年,袁靜和孔厥來到河北安新縣白洋淀體驗生活,他們深入采訪當?shù)厝罕?,掌握了大量素材,開始全力以赴構(gòu)思醞釀。動筆之前,他們共同制定了“深入淺出,雅俗共賞”的八字“奮斗目標”,要使認識1000個字以上的人能夠看得懂,不識字的人也可以聽得懂。寫好后,他們把稿子念給幾個地方的群眾和干部聽,聽取他們的意見,又根據(jù)意見作了幾次補充和修改,然后將這個基本成型的稿子交給冀中區(qū)的黨委負責人,征求領導的意見。區(qū)黨委的領導們非常重視,專門開會討論,非常慎重地提出了他們的意見。袁靜和孔厥又根據(jù)這些寶貴的意見再加以修改。[2]
歷時數(shù)月,這部表現(xiàn)白洋淀人民抗日英雄事跡的16萬字的小說終于脫稿了。這部作品以青年農(nóng)民牛大水和從保定逃難來的楊小梅的愛情故事為線索,扎根于人民群眾的生活世界和感情世界,直面人民群眾的真實生活和情感需求,寫出了嚴酷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凡俗的“革命加愛情”的故事。小說于1949年5月25日至7月12日在《人民日報》文藝版連載,1949年9月由海燕書店出版發(fā)行。作品之所以受到讀者歡迎,可以說跟作者熟悉生活有很大關系。袁靜曾在一篇創(chuàng)作訪談中提道:“不參加實際的斗爭,就不可能寫出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作品?!?/p>
1952年8月,海燕書店并入新文藝出版社,1955年《新兒女英雄傳》便由新文藝出版社印刷了上海新一版,1956年11月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北京出版再版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手稿庫里保存的《新兒女英雄傳》手稿就是這兩個版本之間差異的活生生的“物證”。這部手稿是一本1955年新文藝版圖書,也是1956年人民文學版的“母版”,作者之一的袁靜直接在上面做出大量修改,既有整段的刪除,也有大段和整頁的增加,清晰記錄了兩個版本的差異。這些修改主要有如下幾個方面。
細節(jié)描寫更為準確、生動。新文藝版第111頁寫小梅氣哭的樣子,原文為:“小梅氣得渾身打哆嗦,哭著說:……”,袁靜將“哭著說”改為“眼淚倒沒有了,顫著聲音說”。第126頁寫小梅回到大掃蕩后的村子,目睹村子劫后慘狀,袁靜在此處增加了一小段:“……原來是一個繡著鴛鴦戲牡丹的新枕頭。蔥綠的枕頭布裂了一個口子,從那里面淌出黑烏烏的蕎麥皮。小梅打了個寒顫,急忙閃進胡同里。”蔥綠色的底布,粉紅色的牡丹,這是一個代表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枕頭,這意象越令人印象深刻,也就越讓人對毀滅這一切的大屠殺感到發(fā)指。
加入進步性語句,體現(xiàn)必勝的決心。新文藝版第42頁,“大水想了想說:‘你姐在這村挺熟,你就找她聯(lián)絡人……’”袁靜將生活化的動賓短語“聯(lián)絡人”改為“你就找她幫助你發(fā)動群眾”。在“大掃蕩”這一回,小梅從鬼子的刀下逃出來后走投無路,產(chǎn)生了跳井輕生的想法,袁靜在此處增加了一句“死了,總比給鬼子抓去強”,為小梅的悲觀稍做辯護。新文藝版第107頁寫到雙喜犧牲,最后一句“為祖國,為人民,他光榮的,流了最后一滴血!”作者在“為人民”后,增加了“為黨”。新文藝版第200頁,牛大水接受老蔡“探虎穴”的任務,原文里說“萬一我犧牲了,也是光榮的!”袁靜將這句話抹去,改為“一定要想辦法完成它,你放心吧!”在對敵斗爭中,人物情緒由被動轉(zhuǎn)為積極。
讓主人公更有覺悟?!缎聝号⑿蹅鳌钒l(fā)表之初,有評論家在《人民文學》發(fā)表評論,認為在作品中看不到主要人物“比較全面的、明確的、合理的成長過程,也看不出英雄們在階級覺悟和政治思想上的應有的水準?!盵3]相信袁靜是讀過這些在重要刊物上刊登的批評意見的。如何表現(xiàn)主人公堅定的立場和更高的覺悟呢?在第七回的后半部分作者做了大幅增加。袁靜在新文藝版的第111頁后、112頁前,手工貼了兩張共4頁與原版本紙張大小一樣的白紙,用與原版一樣的豎排版方式寫滿了字。作者將新文藝版的“雙喜黑老蔡把他(指打小梅的張金龍,筆者按)拉出去了”這一句話擴充為一整段:
雙喜冷冷的喝道:“張金龍,你還敢撒野!蔡大隊長下來了,正要找你談話,你馬上跟我們走!”張金龍翻著白眼說:“他找我干嗎?”雙喜說:“哼,牛皮燈籠肚里亮,你心里還不明白?”張金龍偷眼一看,雙喜臉上冷得像下了霜,口氣又這么硬,知道搪不過去,就順水推舟地說:“他要找我?那正好,我正想找他算算賬呢?!闭f完,一撅屁股先走了。雙喜、高屯兒怕他溜,也緊跟著走出去。
這樣具體描寫后,蔡隊長的威望和英武形象也以間接的形式得到更有力的突出。
除了描寫農(nóng)村抗戰(zhàn)這一紅色主題外,《新兒女英雄傳》本身還具有很多鮮明的特色?!对谘影参乃囎剷系闹v話》指出:“問題的中心‘是’一個為群眾的問題和一個如何為群眾的問題”[4],即為誰服務、發(fā)動誰的問題。《新兒女英雄傳》把握住了這個精髓,做到了深入現(xiàn)實、打造新社會,客觀上也達到了調(diào)動農(nóng)民進行革命和建設的熱情,使其成長為有責任、有擔當主體的“啟蒙”功效。
小說的內(nèi)容是革命的,形式是大眾的、通俗的,語言平實、親切而生動,大多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用語,意象也都是河北農(nóng)村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句子非常短小和口語化,在閱讀體驗上可以說是“目所及處,披荊斬棘”[5]。
此外,作者沒有根據(jù)現(xiàn)成的主題隨意剪裁社會現(xiàn)實,而是在創(chuàng)作中深入到參加抗戰(zhàn)的農(nóng)民中去,貼近和親近他們,寫出了社會現(xiàn)實中群眾的真實狀況,寫出了農(nóng)民英雄的成長,能夠產(chǎn)生模仿的可能性。主人公在黨組織的領導下由普通的農(nóng)民成長為英雄,留給讀者極大的開放空間,召喚著更多的讀者像大水和小梅一樣,在正確意識形態(tài)的“教育”下也成為“集體的英雄”[6],即“男的要做牛大水,女的要做楊小梅”。
隨著知識分子對延安講話精神理解的深入和延安文藝整風運動的開展,以及新中國成立這一巨大歷史事件的發(fā)生,農(nóng)民逐漸被高度政治化、道德化,樹立了農(nóng)民崇高形象的《新兒女英雄傳》也在這一歷史進程中得以經(jīng)典化。審視本文討論的手稿,兩個版本之間的變化可以說處處體現(xiàn)了作者和時代對于“新”“正確”與“道德”的追求,進一步奠定了這部小說作為紅色經(jīng)典的地位。
(圖片均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藏)
注釋及參考文獻:
[1]馬榕.開紅色文學先河的《新兒女英雄傳》[N].光明日報,2016-5-11:14.
[2]參見楊鶴齡.《新兒女英雄傳》創(chuàng)作經(jīng)過——記袁靜同志的談話[C]//石韻,辛夷.《新兒女英雄傳》評論集.上海:海燕書店,1950.
[3]竹可羽.評《新兒女英雄傳》[J].人民文學,1949(2):89.
[4]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N].解放日報,1943-10-19.
[5]王繼偉.《新兒女英雄傳》的文學性淺析[J].文藝生活中旬刊,2011(12):24.
[6]郭沫若.序[M]//袁靜、孔厥.新兒女英雄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
作者單位: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