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每次經(jīng)過這里都要停下腳步
湖邊長滿了開紫色花朵的梭魚草
它們像一列浩大的隊伍站在那里
我為這面湖水而來
為這些陽光下的“好漢”而來
它們的腰桿挺得筆直
這讓我嗅到了兵馬俑的氣息
寬廣的湖面竟然沒有一艘渡船
“只要天下的水都聚到一起”
就不會有一塊石頭與一段流水的嗔念
一只鴨子從喉管里吐出快樂的聲響
并用翅膀拍打著屬于它的領(lǐng)地
我是否應(yīng)該寫點抒情的句子
或者坐在岸邊,看向水而生的事物
一位老者一次次讓他的金毛撲向水面
讓人心悸的細(xì)節(jié)終止了我的聯(lián)想
我沒有找出水與狗之間最緊密的關(guān)系
此時的湖面閃著純銀似的粼光
春天的微風(fēng)正躍過頭頂
這些透明的白花花的芬芳
飄在山路上,像某種儀式
我摘下其中的一朵,放進嘴里
聽說有清肝瀉火、明目的功效
它讓我從這些甜里抽出兒時的記憶
樹下的光陰慢慢移動
一只灰背鳥圍繞著花香制造
最誘人的場景
給我?guī)肀燃澎o還寂靜的一天
我不經(jīng)意地環(huán)顧
那么多的丹青樹和栗樹
它們的枝葉閃亮又模糊
只有野槐花站在山坡上
望著遠(yuǎn)處的小鎮(zhèn),飄出的氣息
與老祖母的煙火混在一起
它用嘴唇呼喊著,天空的浮云
我吞咽著它追趕春天的消息
在日頭墜落之前
我從這萬噸的花香里側(cè)身而過
2022年5月3日
上午九點鼓樓的鐘聲
敲響了整個天空
那銅質(zhì)、渾厚而尖銳的聲音
劃破了八百里秦川的秋天
擠進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它將我的夢包裹得密不透風(fēng)
今日,這里卻是我的異鄉(xiāng)
十八歲那年
我一個人坐上西去的列車
窗外的燈火像濤聲一樣一閃而過
像我不可預(yù)見的未來
三十年的風(fēng)雨無法抗拒
將我變成另外一個 水過河的人
我登終南山,吼秦腔,學(xué)信天游
像西北人那樣大口吃辣子
閉眸誦經(jīng),沉醉于方言的宮殿
光陰和歲月一起慢下來
我時常需要一杯酒來安撫內(nèi)心的窘迫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我總是想起婆婆丁,昆侖山,黑松林
再也沒有海風(fēng)撩動長發(fā)的愉悅
在長安,我把大海替換成了秦嶺
將孤寂替換成了明月
無論從哪里出發(fā),都一次次回到這里
長安是我最后的溯源
我的身份在此被重新界定
那些未被說出的事物
像一個深邃而隱秘的公式
讓你無法破解
如同悄無聲息慢慢腐朽的木材
而你感知不到
像一個人在黑暗中的自言自語
它有時是粒子,有時是一件古陶器
有時是冷兵器時代的一把銹刀
所有難以辨認(rèn)的事情,都令人著迷
你看。它越來越近
像落日一樣砸下來,砸下來
2022年4月25日
一只鳥定格在了飛往天空的路上
它仰著頭顱,喙如利劍般插入蒼穹
它眼中末日般的夕陽,紅得讓人心顫
花色羽毛光亮如起伏的湖水
我一直在櫥窗外觀望它展翅的姿態(tài)
等待它再次飛翔
我們隔著玻璃相互辨認(rèn),也許它會
認(rèn)為我就是那個射殺它的獵人?
遠(yuǎn)處,一只灰背雀正在樹上狠狠盯著我
我突然失去了人類的語言
天空越來越高
無知在紛亂的塵世墮落得如此迅疾
2022年4月28日
抬頭仰望,我的目光落在
冰峰的利刃之上
我目擊了它的來臨,一種原始的力量
讓貢嘎雪山呈現(xiàn)著王者的風(fēng)范
這是一位有硬度的美男
它有最潔白的牙齒,最冷冽的表情
它又像一堆移動的龐大的羊群
我們彼此打量著對方,壓抑著心中的熱血
當(dāng)我有了某種想法
我的愛像閃電一樣撞向它的內(nèi)心
卻不能撼動它的靈魂
只能抬頭仰望
在它面前你無法隱藏內(nèi)心的陰影
這指向蒼天的利劍啊。讓我看到了
什么是圣潔,什么是時光的擦痕
它讓我的筆觸不再蒼白無力
這是詩人之戀,還是畫家之愛
風(fēng)自海拔七千多米的山峰吹來
吹在每一件事物上,吹在我的心上
嘩嘩,嘩嘩……
大地之上這明晃晃的絕唱
這是通往上蒼的天梯嗎?
一只羊?qū)ρ┥降娘L(fēng)暴選擇了守口如瓶
我卻在這一望無際的銀白中選擇了敬畏
這不是悲情小說里的情景
滿目的落英與喑啞的夕陽墜進秦嶺
一朵櫻花剛好落在我的發(fā)間
沒人能夠阻止那些活著的和死去的事物
開累了的花朵,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它們在恰好的光線里穿越時空與仙境
無人發(fā)現(xiàn)薄暮隱匿了它們最悲愴的部分
而那些細(xì)小的花瓣鋪滿了景莊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
鋪滿了我跌跌撞撞的生活
我放慢了腳步,不碰觸那憂傷的場景
它蔓延而來的并不是最后的抒情
美,無法復(fù)制,亦不能再現(xiàn)
以前是姥爺,后來是父親
現(xiàn)在,我習(xí)慣在暮晚打掃庭院
我一直疑惑為什么每天總有
那么多的葉子落下來
為什么萬物都有躲閃不及的命運
此時,有什么正砸落在我的前額
我們被時間所傷
坐在臺階上的老人在
空蕩蕩的大地上
正顫抖地?fù)u著泛黃的時光
搖晃著垂暮之年
這些年我遇見的每一片落葉
都像是我去世多年的親人
或是藏在衣袖里的雪
我真的不忍將它們清除,焚燒
不忍讓它們在灰暗的燈火里
追著一路風(fēng)塵,發(fā)出疼痛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