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舉
不定什么時候,我就會想起40年前的那個冬日,我從普蘭店的俄式建筑風格的小車站,興沖沖登上了北去的列車。在一聲悠長的鳴笛中,巨大的輪子啃嚙著冷凝的鋼軌,火車頭噴吐出的滾滾煙絮,被寒風立刻撕碎,在飄零中,我告別了生活了25年的故鄉(xiāng)。
一路都是光禿戰(zhàn)栗的遼南平原,漫長而單調(diào)。當我落腳沈陽站時,一下子就被站臺上的西北風洞穿。我穿著一件軍大衣,凜冽的風掀動下擺,露出白色的里子,映著地上的殘雪。瞬間暴露了這件軍大衣是仿制的,真正的軍大衣是那種黃綠色的里子。
我穿行在那個洋味十足的沈陽站廣場上。那巨大的穹頂弧狀車站是楊廷寶先生設計的,那種裝飾性的對稱的塔式頂部,像經(jīng)風沐雨的綠色頭盔,見證著奉天的歷史變遷。我被寒風推著疾走,每次呼吸,都會吐出一股奶白色的氣流。那個冬天,似乎把過去的一切都冰結(jié)了,而待到春風揉軟大地時,中國有了改天換地的變化。
于我而言,這次命運的轉(zhuǎn)折皆因我的兩個短篇小說《我和老師》和《選擇》。它們分別刊于1978年上半年的《遼寧文藝》和下半年的《鴨綠江》頭題??锷习肽杲小哆|寧文藝》,下半年改回《鴨綠江》。改刊頭一期(第6期)刊發(fā)的是劉心武的短篇小說《面對祖國大地》。第8期就是《選擇》。小說的選擇也暗合了我個人命運的一次選擇,恢復高考第一年,我考取了遼寧大學中文系,卻因為醉心創(chuàng)作而放棄了入學機會。需要說明的是,《鴨綠江》從1946年創(chuàng)刊以來,先后有過多個刊名《處女地》《文藝紅旗》《東北文學》等,改叫《鴨綠江》多年后,又改為《遼寧文藝》,再改回《鴨綠江》時,編輯部同仁都覺得應該換個刊名,因為別人一聽這個名字就以為是丹東的,就打算改叫《十月》。在我進編輯部后參加的第一次會議上,老范接到了北京一家刊物的來函,從中得知他們新創(chuàng)辦的一本文學雜志,取名《十月》。就這樣,我們刊物又改回《鴨綠江》。新刊素色封面,顯赫著三個方正破邊印刷體大字“鴨綠江”,這是把那種印刷的鉛字模板,敲破邊緣,做成一種朽狀,透出悠深的歷史感。
毋庸置疑,我是那個年代的幸運兒,因省委書記特批,破例從縣城調(diào)入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用一位工友的話說,是一步登天。這種童話般的經(jīng)歷,只能是改革開放的破冰之時。
數(shù)年后,當我在一次文學活動中碰巧跟當年的省委書記郭鋒坐在一張圓桌時,我虔誠地舉杯敬這位恩人,我說感恩您改變了我的命運,并表達了我一直以來的感謝。
退休多年的郭鋒書記雖然外表已有耄耋之相,卻很睿智。他風趣地做了個表情說:早知道,我就不調(diào)你了。
我前往報到的地方是沈陽的一處名勝:大青樓。這是當年張大帥的司令部,人稱大帥府。這個看上去像四層其實只有三層的洛可可風格的青磚小洋樓,里面竟裝著整個省作協(xié)和省文聯(lián)。
跨進樓內(nèi),陳年的地板與幽暗高挺的門楣,體現(xiàn)了肅穆的空間威嚴,但迎面看到的矮墻裙上鑲貼著彩色瓷磚,覺得不大舒服,樓梯也莫名隱匿在內(nèi)大門后邊,這種格局跟大帥府的巍然氣氛頗不協(xié)調(diào)。后來才知道這是遭受了日本人的扭曲改造。
一樓東側(cè)三個大房間,靠北面的一間是作協(xié)辦公室,那是少帥當年槍殺楊宇霆和常蔭槐的“老虎廳”,挨著那間是資料室??磕厦嬉婚g是音協(xié)和《音樂生活》編輯部。寒溪、孫鳳舉、張名河,寒冰,還有當時最年輕的曉丹,日后做了《音樂生活》的主編。當時我只覺得跟他們很談得來,卻不想那就是我日后跨進音樂界的先機。
這條大走廊經(jīng)常有拍戲的人進進出出。白天喧鬧,到了晚間卻異常沉寂,繚繞著一種古怪而神秘的陰氣。據(jù)說這里夜深人靜時有過鬼故事,還有人稱親眼看見過紅狐貍。
我們《鴨綠江》文學月刊社小說組在二樓的一個大房間,詩歌組、報告文學組,還有散文和評論組都在三樓一個大房間。挨著的是書法家協(xié)會、攝影家協(xié)會。我們美術編輯也在三樓,臨時間壁出來的一條小走廊,曲徑通幽處一個靠北面的小房間,屋子里面有張單人床,這就是我的宿舍。因白天有美編要來辦公,我得早點起床,收拾好房間。這種辦公室與宿舍的混搭在這棟樓內(nèi)四處可見。
最有趣的是到了晚上做飯的時間,各路人馬齊聚在一條大走廊里,每家一個煤氣罐,沿墻依次排列,差不多有十來家吧。有美術家協(xié)會的領導,也有攝影家協(xié)會主席,有作家、音樂家,我們慈祥的范主編也在這個隊伍中。每當他們開始做飯時,就是最為熱鬧的鍋碗瓢盆交響曲。
《鍋碗瓢盆交響曲》是蔣子龍的一部中篇小說題目,在他寫完《喬廠長上任記》之后,最搶手的《一個工廠秘書的日記》曾先給了我們刊物,小說是以日記體形式敘述,時間:一九七九年三月四日。當時采用日記體寫小說十分新鮮。我最喜歡的日記體小說是紀德的《田園交響曲》,不知道蔣子龍那時是否讀過此書。我只知道我們那個經(jīng)手的編輯為了讓其更加完美,提了點修改意見,結(jié)果這篇就被別的刊物搶走了。一經(jīng)發(fā)出,便轟動全國。蔣子龍也夠仁義,隨后又給了我們一篇《人事廠長》,但還是無法彌補“日記”之憾。
范程主編在當時是主持雜志社工作的副主編。主編仍由作協(xié)領導兼任。那時候我們雜志以思想解放著稱,別的刊物不敢發(fā)的文章,我們敢發(fā),諸如河北作家李克靈的小說《省委第一書記》,被好多刊物退稿,我們接到稿子后,立刻以頭題刊登,引起全國矚目;湖北作家祖慰的一封來信,其他刊物均不敢發(fā),我們卻以《來函照登》為題,當期刊出;還有我們經(jīng)常刊登閻綱先生見地犀利的評論。這一系列作品,使得這本雜志以“思想解放”的品質(zhì)與特色,沖到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名噪一時。
還有李宏林的開山之作《大海作證》,這個中篇題材相當敏感,寫林彪選女婿的故事,《鴨綠江》以顯赫位置推出后,引發(fā)巨大社會反響,刊物發(fā)行量飆升,這讓老范整天幸福而痛苦地搔著光亮的額頂,愁嘆每期的紙張,哪里去弄。
當時編輯部總共12位編輯,除我之外,都是老同志。我被分到了小說組。我們采取三審制,我提稿給小說組組長童玉云,之后是吳競,二審通過了,才提交終審范程那里。如果涉及過于敏感的題材把握不準,再提交黨組分管刊物的主編那里把關定舵。作協(xié)黨組的思基、方冰、金河等都分管過雜志,輪流做過刊物主編,后來黨組領導不再兼任主編,范程得以扶正。
作協(xié)的人都管范程叫老范。他看稿十分仔細,無論通過還是沒通過的稿子,他每次在提稿簽的終審意見欄里,總是寫得滿滿當當,甚至會溢出邊框,寫到稿簽的下邊底腳。他的鋼筆字也如同毛筆字一樣的清婉明麗。他的意見,條理分明,細致入微,從中讓我學到了一個編輯的職業(yè)精神。
范程是一個恩威并重的長者。他找我談話時,聲音很小卻頗有威嚴,他說,原本調(diào)你來是要做專職作家的,但是因為你太年輕了,黨組研究讓你在編輯部鍛煉幾年,再去搞專業(yè),這對你會大有好處的。我深以為然。
在我進到小說組之后,一位年輕女編輯邊玲玲由遼寧大學畢業(yè)分配過來。其實她是老三屆,也不年輕了。她說一到編輯部,推開那扇高大厚重的朱漆大門,便看到一張皺紋那么深那么密、全埋藏著苦楚的面孔,便為之一怔:當編輯要當?shù)竭@個樣子?她被嚇到了。
我們小說組的分工,是按照六大區(qū)(東北區(qū)、華北區(qū)、華東區(qū)、中南區(qū)、西南區(qū)、西北區(qū))來分片的。我是分管西北地區(qū),再加上本省的大連市和朝陽市。我曾寫過到西安組稿見到王汶石、杜鵬程那一代老作家圍坐在一鋪土炕上的情景,也寫過與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等名家的交往。賈平凹早期給我們寫稿子時,會將稿紙翻到背面去寫,如果說他是不喜歡被稿紙正面方格限制,但他在背面寫的每一個字,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縮在格子內(nèi)。據(jù)說他每次投稿前總會有一個儀式,或者叫作“法式”。我曾帶著好奇心去拜訪他,果然在他的客廳最顯赫的位置看到了一個大花瓶里豎著一支巨大的毛筆,用以供奉,周圍有焚香繚繞,堪稱“筆神”。有副對聯(lián)至今記憶深刻:“不可無一,不可有二”。后來我多次去過他家,得到一個墨寶:“靜乃制動也”。那是寫在一塊古磚上的。
因為大連是我的故鄉(xiāng),那里朋友也多,因此也是我經(jīng)常去組稿的地方。達理、鄧剛是聯(lián)系最多的。每次去大連,鄧剛都會跟我講他的最新構(gòu)思。他極有講小說的天賦,繪聲繪色,比他寫出來的文字更具感染力。他盯著你時,會讓一雙小眼睛格外放光灼人,他講工人下崗的故事,每個細節(jié)都生動豐富,我催他趕快寫出來。不出一周,我就接到了他的稿子《真刀真槍時》。他寫字如小學生楷書般一筆一畫,十分工整。我們當時規(guī)定誰組來的稿子,誰就是責任編輯。當時刊物是不署責編名字的。我跟一位老編輯研究,將這篇小說題目改為《陣痛》。小說經(jīng)《小說選刊》頭題選載之后,榮獲當年全國短篇小說獎。隨后,邊玲玲責編了王中才的短篇小說《最后的塹壕》,也榮獲了全國短篇小說獎。
鄧剛是從《鴨綠江》走紅文壇的。繼我們刊發(fā)《八級工匠》,《春風》(遼寧春風文藝出版社主辦),中篇《劉關張》之后,他佳作迭出:《龍兵過》發(fā)表于(《青年文學》),《蛤蜊灘》發(fā)表于(《人民文學》),一發(fā)不可收。《我叫威爾遜》也是我去大連組稿時,他給我先講構(gòu)思,我催他趕出來。在我們刊物出了三校之后,我把大樣寄給《小說月報》,得以當期選載,并獲得“百花獎”。還有他發(fā)在《上海文學》的《迷人的?!?,獲得全國中篇小說獎,就此開啟了鄧剛年。
還有軍旅作家劉兆林,也是從我們刊物走出來的名家。在我力薦下,他得以參加《鴨綠江》筆會,有了發(fā)軔之作《爸爸呵,爸爸》。這篇獲得《鴨綠江》獎后,他的創(chuàng)作迎來了井噴般的爆發(fā),連續(xù)在《解放軍文藝》上發(fā)出《雪國熱鬧鎮(zhèn)》《索倫河谷的槍聲》《船的陸地》等,連續(xù)獲得全軍和全國的中短篇小說獎項。他與鄧剛同期進了魯迅文學院(文學講習所),我多次去那里組稿,結(jié)識了一大批優(yōu)秀小說家:朱蘇進、喬良、簡嘉、趙本夫、儲福金、姜天民、聶鑫森、張石山、鄭九蟬等。他們的作品為《鴨綠江》增添了新的風景。
除了關注名作家之外,我們還會注意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新作者,尤其本地年輕作者。在謝友鄞、晨哥、呂永巖、龐天舒、孫惠芬之后,更年輕的一代作家中,于曉威的處女作《無法不疲勞》、張宏杰的《蒙古無邊》,還有李鐵的處女作,也都是在《鴨綠江》這塊園地刊發(fā)的,還有周建新、白天光、力哥、徐錦川等許多年輕作家,都是跨過“鴨綠江”,走向全國。
回顧刊物扶持一茬茬年輕作家成長之路,難免有遺憾之處。遼寧曾有個業(yè)余作者,出手不凡,才華畢現(xiàn),我特別看好,可惜后勁不足。作為編輯,發(fā)現(xiàn)作者是欣喜的,但發(fā)現(xiàn)一個有才華的作者,卻沒有把他扶植到應有的成功地步,總會為之嘆息。還有位部隊作者在1986年寫出一個很精彩的短篇小說,我在參加那一年全國短篇小說評獎時,代表刊物力薦此篇,可惜時運不濟,終評沒有上去。這也影響了他后來的創(chuàng)作。
文學創(chuàng)作對于一個作者而言,天賦勤奮固然重要,但有時你不得不承認命數(shù):運退黃金無色,時來鐵也生輝。至于你的文運哪年哪月會來,則是由天不由人了。
作者的成名跟編輯密不可分。在跟業(yè)余作者廣泛聯(lián)系方面,阿紅為我們樹立了榜樣。每天好幾麻袋的自然來稿,小說和詩歌的稿件是最多的,阿紅是詩歌組長,編輯有于宗信、陳秀庭。繼遲松年、于成全之后,陳秀庭當過《鴨綠江》主編。阿紅頭腦靈活,有著過人的精力,他似乎永遠都在埋頭寫信。他是在那種便簽上給作者寫退稿信,我們有鉛印的退稿簽他不用,一味地用圓珠筆寫,把個筆珠磨得格外光滑。對于作者而言,接到一封鉛印退稿簽和一封手寫的信,那是天壤之別的。我曾與阿紅住過一段近鄰,下半夜兩點還看到他在伏案寫信,印象中他是整夜無眠。他肯定是編輯部寫信最多的人。
阿紅的過人精力還表現(xiàn)在精明的頭腦方面。我們刊物在全國最早創(chuàng)辦函授創(chuàng)作中心,就是他的提議。我們的函授中心第一屆就招了八萬學員,從中培養(yǎng)了大批作家,其中就有寫出《燕兒窩之夜》的魏繼新、獲過全國小說獎的軍旅作家宋學武,還有甘肅的作家柏淵等等。那時候,我出差到全國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報出《鴨綠江》的名字,就會有人熱情地告訴我,他是我們的函授學員。
阿紅是筆名,不知道他當初為何取了這個女性化的筆名,只知道我們編輯部當時接到讀者來信時,稱呼他“阿紅阿姨”。還有把童玉云稱作“童阿姨”,女編輯被誤稱作叔叔的,也是常事兒。后來,阿紅離開《鴨綠江》去《當代詩歌》當主編。他退休后喜歡書法,將求字者的名字作成詩,自成一格。再后來,他寂然辭世,我去殯儀館為他作了最后的送行,很是感傷……
編輯部年紀最大的要算單復先生。他出生在一個菲律賓華僑世家,操著一口福建泉州口音,左手寫字,寫得飛快。他為人不設防,開朗笑聲中煥發(fā)天真。他是散文組的組長。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發(fā)現(xiàn)他笑時與兩道長壽眉一起生動著。之后幾十年下來,他的長壽眉還是那么靈動飄逸。評論組是由顧希恩負責,他是復旦大學畢業(yè),一件軍大衣披在肩上,里子是黃綠色的。當他在陳年的地板上踱步思索時,有著軍旅指揮官的威嚴。他們幾個都吸煙,范主編吸得深,吐得慢,絲絲縷縷,一枝一葉;單復吸煙是仰著面孔,端著胳膊吸,每一口吐出的煙團,似乎在飄升中尋覓靈感;阿紅吸煙吸得最輕淺,從不往肚里吞,好像沾到唇邊就馬上噴出來。三樓辦公室去的作者最多,而詩歌作者又是最多的。他們中有很多抽煙的,因此,每天屋子里都是煙霧彌漫,人氣騰騰。
那是一個文學爆炸的時代,那也是一個文學期刊大繁榮的時代,《鴨綠江》不僅在全國林立的刊物中擁有領先地位,而且,每月都有近十萬冊的《函授教材》。后來又創(chuàng)辦了《文學大觀》,以通俗刊物養(yǎng)純文學刊物,《文學大觀》的發(fā)行量最高時達到67萬冊。
那時候,一貫謹言慎行的范主編,儼然一位先鋒詩人。記得他那一年去南京參加一個全國性的期刊會議。會上《雨花》《鴨綠江》《延河》等刊物,聯(lián)合提議再創(chuàng)辦一份小說選刊式的刊物,跟《小說月報》并峙。每期由各省級刊物輪流選編。那次會上,《雨花》的顧爾潭與我們的范程等那一代主編們的激情與魅力,贏得了與會者們的熱烈擁戴。他們的方案并未得到上面的認可,但那次會議在中國期刊界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不知道是否與后來創(chuàng)辦的《小說選刊》有聯(lián)系。
王蒙先生在文學最熱的年代曾說過這樣的話:全國青年都擁擠在文學這條狹窄的小路上。那時作為一個文學青年是個挺時尚的事兒。寫作人多,給刊物投稿的量就劇增。我的辦公桌上,總是會有磚垛似的一沓稿件。每天從早看到晚。我就是從這些稿件堆里沙里淘金,認識了好多作家,并經(jīng)常給他們寫信,如今還在高產(chǎn)的小說家杜光輝的作品,就是從這些“磚垛”里發(fā)現(xiàn)的。他至今保留了我給他寫的幾十封信,每一封都是對他稿件的意見。即便他在??谄吹搅俗钇D難的時刻,也沒舍得丟掉這些信。他說這是他的幸運,而我則大為感動,認為這是我做編輯的幸運。
范程主編那時經(jīng)常提醒我要擺正創(chuàng)作與編輯的關系。當編輯是為他人做嫁衣,但能夠做好嫁衣實屬不易。那時的編輯工作確實很繁忙,但再忙我也沒有放棄業(yè)余創(chuàng)作。感念范主編以他的黃土高原般厚實的人品,寬容與包容兼?zhèn)?,以黃河奔騰般的詩人激情和魄力,與阿紅、單復、于成全、童玉云等精英們一道,為文學事業(yè)作出了巨大貢獻。在他們那一代編輯身上,我看到了許多優(yōu)秀品質(zhì),這些都是那個年代《鴨綠江》積攢的寶貴財富,讓我和先后來到編輯部的同仁們(刁斗、張穎(女真)、李黎、寧珍志、劉嘉陵、柳沄等),受益多多。
我從小說組長到主編兼社長,這一路走過來,多有感慨。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當一個刊物的法人代表時,你是主要負責人,肩上的擔子分量是很重的。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市場經(jīng)濟,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再也不似當年的純文學時代。想起范主編當初跟我說的因為年輕而鍛煉,卻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鍛煉就是23年。
2004年的某一天,在嶺南的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作基地我與陜西的峭石意外相逢。談笑間他舉杯感觸頗深地說:“為了我23年的編輯生涯,干一杯!”我起身應和:“我也是23年的編齡?!?/p>
他一下子怔住了,囁嚅著:你這么年輕,就23年了呵,23年是多好的年華……
是呵,23年的編輯生涯,結(jié)束于2003年的非典。那一年我去魯院參加了第二屆高級作家班(主編班)學習,結(jié)業(yè)后,便隨著中國作協(xié)的作家采風團去了廣東,成為中國作協(xié)駐東莞創(chuàng)作基地的首任作家。在深圳特區(qū)成立30周年時,全國百余名作家云集深圳。我也沒有想到,就此我與深圳結(jié)緣,一晃,又是十五六年過去。
這些年我一直在進行跨界寫作或講學,參加了很多的音樂與建筑界活動,出版了多種文章和書籍。然而,在很多場合,人們還會把我跟《鴨綠江》聯(lián)系在一起。即便后來被北京一家影視公司邀為劇本醫(yī)生,在聯(lián)系作者時,對方還是一下子說出了我跟《鴨綠江》的淵源。
編輯生涯,總會打上烙印的,無論如何轉(zhuǎn)換地域,無論怎樣跨界,我的標簽依然無法跟《鴨綠江》脫離干系。我曾經(jīng)寫了一篇文章,題為《我是鴨綠江的“女婿”》。那是為《鴨綠江》成立45周年的紀念冊所撰。一想,再過四年,《鴨綠江》就是八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