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銀月當空,天幕星河浩渺,有人攜滿天星辰而來,仍覺得滿天星辰不及你,可惜月亮注定要西沉,因果終究要交錯。
云 ? 深
作者簡介
云深不知處,林深不見鹿,情難有所終。我是喜歡BE美學的《南風》新作者云深,喜歡明明是彼此生命相互救贖的一道光,卻終究形同陌路。喜歡明明那么近就可以攜手終老一生,卻最終死別無期。我想要我筆下的故事有熱烈張揚的少年和青春,有熱烈盈眶的救贖和治愈,有愛而不得的遺憾和悔恨,都是那樣熾熱,那樣有光芒,雖是終將落寞散場,但我希望并肩同行的故事里,也能感受到被愛和治愈。
編者按
戲中人的愛恨嗔癡尚有結(jié)束的時候,難的是走不出來的人又該如何收場。在喧囂人間中走散的故人,終究以更決絕的姿態(tài)重逢在彼此身邊,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哪怕死別無期。走不出過去的陰暗和痛苦,二人終將愈行愈遠。讓我們一同走進本期新人作者云深的文章《春風辭舊曲》。
(一)春風十里長安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北齊史書載:天胤七年,司空楚岳回軍換防途中舉兵叛亂,楚岳伏誅,七萬楚家軍坑殺于踏桃?guī)X,其妻自盡于宗堂,長女楚歲及次女楚穗千里流放于七里墳坡。
天胤十四年,京都長安第一戲樓春風樓名角兒碎玉在戲臺子上一拋水袖一聲嘆,聲調(diào)拉得長長的,高低起伏間如碎玉投珠般各有韻味。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付于斷井頹垣?!迸_上的杜麗娘唱著悠長婉轉(zhuǎn)的商調(diào)演繹中皂羅袍中的悲歡離合,演的人癡了,看的人也醉了。一句念白,一場戲,究竟是故人重逢,還是游園驚夢不自知。
“這碎玉的昆曲唱得真是纖音入云,有當年楚家大小姐楚歲登臺那韻味了?!睉蚺_下的老朽手里一邊和著商調(diào)的拍子一邊感嘆道。
“這楚歲雖出身名門,卻對昆曲異常著迷,曾私下逃出國公府在梨園唱了半月有余,后來被家里人發(fā)現(xiàn)才抓回去。妹妹楚穗馬踏飛燕的騎術也是驚才絕艷,可惜都紅顏薄命?!崩闲嗯缘目纯透胶偷?。
“你倆可注意些,七年前的那場叛亂后這楚家在長安可是個不能提的禁忌?!笨纯蜕砼缘娜说偷涂人粤藘陕曁嵝牙嫌选?/p>
春風樓二樓的包廂中,雕花燈籠被夜風吹得打轉(zhuǎn)兒,一圈,兩圈,繞過來,兜回去。燈影晃動,如夢似幻,像是宿命之中理不清的線交織在一起,找不回來路,定不來因果。
宋宸著一襲絳玄色衣袍坐在二樓包廂的金檀木椅上,墨色清雋,矜貴修長。鎏金的香爐點著沉水香,幾縷香氣在空氣中了繞幾圈后又散去。
“江楚乃北齊水陸交通要道,如今稅收積弊甚重,派遣改革效新法的官員又無功而返,不知李公子有何良策?”宋宸挽袖用茶蓋拂去巖茶的茶沫后望向李驍,深眸在燈籠的暗影下半明半昧。
“太子殿下,江楚稅收積弊由來已久,怕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您這可是為難我啊?!崩铗斝χ币曋钕?,這本是僭越不符合規(guī)矩的,但現(xiàn)在卻又無人敢能夠?qū)@位宰相之子橫加批判。
“如今的江楚都督是三年前李相擔任主考官的進士,也算是李相的座主門生,之前也是李相保舉他任職江楚,李公子怎會不無想法呢?”宋宸淡淡地說道。
“殿下,此事以后再議。小妹李夢為您準備了很久的荷包,您若是收下的話,江楚稅收的國事亦可成為家事,定不會出現(xiàn)紕漏。您早些考慮,畢竟邊境戰(zhàn)事吃緊可等不及?!?/p>
李驍慢慢走過宋宸身邊,眼眸狹長陰鷙,暗中流轉(zhuǎn)著陰毒狠辣的算計,輕笑了兩聲也未曾行禮便拂衣而去。
宋宸看著李驍放在金檀座椅上的荷包苦笑道:“若這國事也可成家事,那也是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了?!?/p>
李相助平叛踏桃?guī)X一役后朝中勢力獨大,漸成朋黨之勢,這次以江楚改革為契結(jié)姻,怕是起了以后外戚干政的心思了.
宋宸淺酌了手中的巖茶,初嘗甘醇,回味卻只有苦澀。起身下樓時注意到一樓的戲臺上杜麗娘正走著臺步,水袖在空中打了個轉(zhuǎn)兒,唱著“不到園內(nèi)怎知春色如許?!?/p>
碎玉頭上的梨花色銀錠在燭火的輝映下瀲滟非常,宋宸不禁被某些塵封已經(jīng)的回憶慌了神,他記得她總是纏著他聽她新學的曲子,她最喜歡唱那曲《牡丹亭》,扮杜麗娘卻不喜歡常用的點翠行頭,總是別著梨花色銀錠。
回憶如潮水般襲來,他以為他把回憶隱埋在深淵,便可忘卻不再貪念,可一旦想起,那錐心刺骨的傷痛和回憶好像還在昨日。
他望著長安街上的煙雨朦朧,好像七年前的那一個晚上也是雨夜,大雨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他跪在皇宮外已經(jīng)一天一夜。
天穹陰沉,踏桃?guī)X上方的一道閃電撕裂了暗夜,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終于宣太子進殿。
他雙腿僵硬地跪在尚書房說道:“踏桃?guī)X一事多有蹊蹺,楚帥絕不可能叛變,還望父皇再調(diào)查一番,切莫辜負了社稷之臣?!?/p>
“楚岳的確沒有叛亂,踏桃?guī)X那支偽裝成南楚的騎兵是朕派去的,楚岳手握重兵,多次違抗朕的命令,說什么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人反心還不明顯嗎。”皇帝淡淡地說道,他依舊坐在那巍峨明堂的皇權之上,好像踏桃?guī)X的血流成河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父皇,那是從小陪伴在兒臣身邊的老師啊,是幾次救駕于危難之中的社稷之臣啊?!彼硢『暗?。
“正因為如此他才必須死,楚岳和楚家軍在半個時辰前已經(jīng)伏誅,你是太子應該有為君的樣子。”皇帝扶起宋宸,整理他被風雨吹亂的矜領。
宋宸已經(jīng)忘了那個雨夜他是麻木地怎么走出尚書房,他甚至不敢回頭看這燈火通明的皇宮,那個皇座背后又是怎樣的鮮血淋漓,那明堂之上又真的是社稷山河嗎?
七年后的宋宸獨自撐傘走在長安街頭,背影說不出的孤寂,仿佛要融進這無邊雨夜。
太子宋宸,自八歲師從司空楚岳,先皇賜婚楚岳長女楚歲為太子妃,約及笄入東宮落玉碟,未及笄,連坐其父叛亂流放蠻荒。
(二)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
春枯霜降,秋收冬藏,在喧囂人間中走散的故人,終究會以更決絕的姿態(tài)重逢在彼此身邊,哪怕最終失散于茫茫人海,我依舊感激滿天神佛讓你我風中謀面。
靜夜之中一鉤弦月西沉,定昏時刻東宮還亮著燈,宋宸低頭批閱著戶部的奏折,江楚稅收虧空,遲遲撥不出錢修整河道。
“殿下,暗衛(wèi)諜報說南晉繡衣司掌衣使寒鴉到達長安,具體目的尚未調(diào)查清楚。”宋宸的親衛(wèi)墨羽俯身說道。
北齊南晉隔江南北對峙,繡衣司在南晉派系斗爭中成為南晉皇家暗諜組織,總是身著一襲云雁錦衣替朝廷鏟除異己,繡衣司首領繡衣直指長年不知所蹤,司內(nèi)事務多由旗下兩位掌衣使寒鴉和醉桃掌控。
“我知道了,派遣暗衛(wèi)跟緊寒鴉,我今晚想獨自出去走走,不必跟著了?!彼五烦鹫f道。
碎玉的一曲牡丹亭在五陵子弟打賞扔下的無數(shù)紅綃中悠悠結(jié)束,戲中人的愛恨嗔癡已經(jīng)收場結(jié)束,戲外的三尺天地開始梨木生香。
夜色沉沉,燈影晃晃下碎玉對著菱鏡卸掉臉頰上兩片狹長的胭脂和云鬢上的銀錠行頭,燈火如豆,美人自梳。
“小蝶,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下去吧。”碎玉對她的洗漱丫頭小蝶吩咐道。
碎玉換了一襲銀紅煙羅裙,倚靠在白玉欄桿上吹著涼風,緋紫輕紗窗惟在風中翻飛,珠簾發(fā)出不合時宜的叮咚輕響,房頂似有人影經(jīng)過。
“既然都來了,不打個招呼?!彼橛竦f道。
“這是太子兩日后的行蹤?!眮砣舜髦朊婧婢?,身著鴉青華服束身而立,帶了幾分桀驁和殺氣。
"我知道了?!彼橛窠舆^那紙記錄太子行蹤的信件,甚至沒有抬眼去看那玄衣男子。
“醉桃,我提醒你一句,記住你現(xiàn)在的身份?!毙履凶颖成砝涞f道。
“寒鴉,你越矩了,茶涼不送客了。”碎玉眼眸低垂,略有陰翳拂過。
來人正是南晉繡衣司掌衣使寒鴉,寒鴉掠過云雁暗紋的衣擺,冷笑了兩聲便轉(zhuǎn)身離開。
靜坐了一個時辰,看著窗外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夜幕的一輪銀月覆下寒霜一樣朧光,碎玉心想時間差不多到了,從暗格里提出兩壺花雕酒便從窗柩飛身離開。
碎玉從楚國公府較為隱秘的小門進入到院落,院落的桂樹還枝繁葉茂,里面的人卻已經(jīng)都不在了,只剩一片破敗荒涼,雜草叢生。
碎玉運用內(nèi)力飛身上去,倚靠桂花樹上的樹干上,將一壺花雕酒從樹上灑落,同時將另外一壺花雕酒一飲而盡,不多時酒意散開,就有些迷迷糊糊,她不由地有些醉了。
意識朦朧中聽到吱呀一聲開門的動靜,多年訓練習慣讓碎玉立刻驚醒,飛身到桂樹內(nèi)隱秘的角落靜待來者,只見一身絳玄色衣裳悄然而至,也提了兩壺花雕酒,正是太子宋宸。
宋宸似是沒有發(fā)現(xiàn)桂花樹中的碎玉,拂衣跪下,在破敗的香臺上了兩炷香,將兩壺花雕酒灑落在國公府祠堂內(nèi)。
“師傅,我?guī)狭四類鄣幕ǖ窬苼砜茨耍袢帐悄纳?,我想師母一定給您做了長壽面,可惜總被楚穗小妹偷吃?!彼五饭蛟陟籼媚剜溃p眸淚中帶笑。
碎玉藏在桂花樹內(nèi)靜靜聽著,聽到那聲小妹心里不由地顫了一下,后續(xù)碎玉聽不清楚,只見那平常矜貴典雅的太子殿下聲音哽咽,竟然在輕聲哭泣,碎玉靠近些想要聽到宋宸在說些什么。
“師傅,我終究沒有保護好你們,也沒守護好你想看到的太平盛世。”宋宸跪在祠堂輕聲哽咽。
不知為何碎玉突然很想逃離,仿佛自己堅持的信仰會被這不應該的相遇影響,轉(zhuǎn)身離開銀紅煙羅裙被桂花樹枝剮蹭,撕拉一聲在靜夜之中格外明顯。
宋宸聽到聲音望向桂花樹,碎玉正從花樹中飛離,宋宸沒看到樣貌,只看見那紅衣灼灼,恰巧一陣風過,滿樹桂花簌然而落。
碎玉從楚公府離開后飛身來到城西的一座四角閣樓,閣樓之內(nèi)燈火通明,立柱上雕刻的鎏金蘭花栩栩如生,牌匾之上寫著樓外樓。
樓外樓極少涉及朝廷事務,卻在江湖之中影響非凡,近年南北對峙紛爭硝煙四起,除官道之外無暇管理民間貿(mào)易,江湖民間的水陸貿(mào)易多經(jīng)過樓外樓管轄也被朝廷默許。
碎玉飛身來到樓外樓二樓樓頂,這是樓主江晚庭居住的地方,剛揭開樓頂?shù)拇u瓦。
“半夜偷闖男子閨房,是要劫財還是要劫色啊?!边€不待碎玉做些什么,江晚庭一貫懶散的聲音響起,碎玉只好從樓頂落到房間里。
江晚庭正要更衣就寢,就看見灼灼紅衣出現(xiàn)在眼前,不禁笑道:“原來是個母夜叉,可憐我想要以身相許的芳心了。”
“哪門子的閨房,誰要劫你的色,我要劫財?!彼橛穹藗€白眼回懟道。
碎玉靜靜打量著江晚庭,他們雖從小一起長大,她前往北齊之后雖一直書信來往,那次事變之后卻也是初次相見,江晚庭一身銀白色錦袍,月光下銀白色襯得人瀲滟非常,她不得不承認這家伙還是有被劫色的資本。
“你這丫頭總惦記我那點家業(yè),要不你還是劫色吧?!苯硗ビ冒子裾凵容p輕敲了敲碎玉的額頭,像多年前學堂一樣。
“不開玩笑了,此次是有事有求于你,我希望你能借助樓外樓的勢力限制江楚鹽稅的水陸通道,這樣就算將來南北變故,可削弱北齊后方錢糧,可此事風險極大。”
“你我之間,不必多言,我當盡力而為?!?/p>
江晚庭從冰室里拿了四五壺酒,和碎玉在樓外樓樓頂上趁著天幕星輝璀璨一醉方休,碎玉酒量不好,幾杯下肚便也敬月獨眠了。江晚庭為了讓碎玉睡得舒服點,把碎玉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如果沒有七年前的那場變故,我是不是可以一直這樣陪在你身邊?!苯硗タ粗橛袼瘔糁泻B(tài)可掬的模樣心想道。
此時長河銀月當空,天幕星河浩渺,有人攜滿天星辰而來,仍覺得滿天星辰不及你,可惜月亮注定要西沉,因果終究要交錯。
(三)菩薩低眉頌,紅塵萬戶侯
梵語言:“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可惜紅塵欲海之中,總有佛度不盡的眾生因果,一念愛恨,菩提成劫,浮屠交錯,是我原罪。
窗外天空泛起魚肚白,碎玉對著菱鏡畫著一抹遠山黛眉,三千青絲挽成流云髻,棠梨釵斜插鴉鬢,她努力從記憶中回想那個人的樣子。
“姑娘,今日拜佛是準備那套桃紅廣袖裙嗎?”小蝶在碎玉身邊低聲說道。
“拿之前請人定做的那套帶梨花暗紋的天青色翟衣裙?!彼橛癫唤麖男睦镒猿?,只有自己喜歡的是三月春桃,那人喜歡的是如雪梨花。
小蝶離開去準備裙飾后,碎玉把那日寒鴉送給他的信件緊緊攥在手中,上面寫著六月初三菩薩誕辰,宋宸會去青龍寺進香還愿。
她來北晉的任務就是接近太子,取得軍事布防圖,為此她特地學了兩年昆曲,一切都是模仿太子青梅竹馬卻未過門的太子妃楚歲,可是光陰流轉(zhuǎn)人心難測,她也害怕自己會有一天分不清戲里戲外。
青龍寺坐落于城東南的樂游原上,乃京都三大名寺之一,正逢菩薩誕辰,每座佛剎皆是人山人海,寶塔飛檐中蓮花幡迎風而飛,隱約聽見禪唱鐘聲。
碎玉一襲青衣隱于地藏殿山玉蘭旁,看到意料之中的玄衣男子即將由知客僧引進佛堂,碎玉便提前接過一柱檀香跪在蒲團上。
宋宸正要整理衣擺跪下,正好和即將起身的碎玉視線相對,宋宸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禁晃了下神,眼前女子容貌和阿歲有六七分相似,最難得是神韻,剎那之間他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兒時和阿歲一起還愿的場景。
“孤可是在何地見過姑娘?"宋辰回過神后,知道那青衣女子不是楚歲,卻也有幾分似曾相識。
“春風樓碎玉,有幸得過殿下捧場。”碎玉低頭行禮回答道。
“原來是你?!?宋辰想起那日和李驍在春風樓,有個別著梨花色銀錠的戲伶,沒想到是她。
碎玉低頭行過禮見太子無吩咐,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她知道往事的閥門只要被打開,雖是鴻爪雪泥般掠過,可那錐心刺骨的回憶總會讓人游離空茫,這就是她的機會。
碎玉再次見到宋宸已是半個月后,宋宸依舊一襲絳玄錦袍落座在二樓包廂的老位置,碎玉收到消息,皇帝借錢江楚改革一事打壓太子,宋宸一派多受處罰外放,可能因此他的他眼角因此才帶著一抹淡淡的陰翳和憂愁。
一曲《游園驚夢》在滿堂喝彩中結(jié)束,碎玉回到后臺卸妝時,小蝶傳來消息,說太子想見姑娘一面,碎玉不禁莞爾一笑,有些愛恨只要埋下了種子,總有生根發(fā)芽摧枯拉朽的一瞬。
“殿下怎么今日找我一敘?”碎玉落座后問向?qū)γ娴乃五贰?/p>
“不知為何,就是想再見你一面?!彼五纷约阂膊恢侨辗鹛靡幻孀屪约悍N了什么業(yè)障,蓮花幡下的青衣女子和記憶中的人不斷重疊分離,江楚改革一事又多有波折,宋宸覺得再見那青衣或許才能讓自己有所解脫,哪怕就當她還陪在自己身邊的幻影呢。
“若有愁絲難理,我有一地方可緩解愁緒,殿下可愿和我同行?”碎玉回答道。
宋辰?jīng)]有回答只是莞爾一笑,二人策馬而去,一個時辰后到達京郊,走到一處遍植垂柳的湖邊,枝條繁茂,長垂墜地,一座拱橋立于鏡面湖泊,湖面、垂柳、湖泊交錯仿佛自成一片世外天地。
碎玉從橋墩隱秘處拖來一只小舟,兩人用槳一抵湖岸,船蕩離開岸邊,離岸越遠,沒想到碧荷越密,放眼望去全是密密匝匝的翠碧荷葉,仿佛溺進了綠色的世界。
“從前我被父親責罵,總會自己偷偷跑到這里,就這么待著一整天,仿佛那些紛紛擾擾和我沒有關系。”碎玉躺在船尾說道。
“此地的確出塵,仿佛和外邊的世俗分離開來。”宋宸躺在船的另一邊回答道,閉上眼只感覺絲絲的荷葉清香沁人心脾,滿眼只有碧天青荷,再無世俗朝廷的鶴唳華亭。
宋宸只覺得四周寂靜,船隨水波圍當,仿佛置身云端,宋宸只覺得這些天從沒有如此放松,不知不覺間睡意襲來。
半睡半醒之間,忽然覺得船猛地晃動一下,心中一驚便也醒來,睜眼望去只看見碎玉搖動船槳對他嫣然一笑,背后天際紅霞如血,輕紗似的柔光籠罩在青衣旁。
宋宸看著此情此景仿佛如在夢中,想起曾有人說過和你同賞日落的人也是和你命定相守一生的人,宋宸不知傳聞真假,只覺得人間最好的日子大抵也是如此了,遠方紅日青山,暮色乘舟而歸。
(四)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初春乍暖還寒,院里壓枝的寒梅小心翼翼地探入窗柩,熏爐不由得浸染了一絲清冷的梅香,碎玉打開宋宸從江南寄過的信箋,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話: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隨著信筏寄過來的還有一枝春桃,不知是用何種方法保存,經(jīng)過千里郵驛竟然還能灼紅如初枝綻放,就近仿佛還能聞見馥郁芬芳。
自從那次蓮池相遇后,宋宸碎玉便多有往來,此次宋宸奉命前往江楚處理鹽稅,二人便寄雁傳書,宋宸有時會寄過來一些江南玩意,有時是一只芙蕖步搖,有時是一枝三月春桃。
今日是上元佳節(jié),宋宸還有半月才歸京,碎玉索性披過一件朱紅氅衣便出門去朱雀街觀燈,京都長安火樹銀花不夜城,燈火綴滿街道,皇城琉璃瓦折射出璀璨迷離的輝光,遠遠望去仿佛天上的星橋銀河落入了凡塵。
這樣的繁華熱鬧本來是曾經(jīng)自己最喜歡的,可是現(xiàn)在卻只有自己,碎玉走在人潮燈海之中不禁有些寂寥,就像天幕明燈三千,卻無一盞是為自己點亮的。
突然聽到呼哨一聲,煙火乍上天際,半邊天上盡是金光銀線,映得一輪銀月都黯然失色。所有人有抬頭看向天幕花火,只有碎玉望向街道盡頭燈火闌珊處的宋宸,他身處錦瑟華燈旁,燈籠紙攏不住的輝光落在他身上,明滅暉朔間,碎玉不知為何紅了眼眶。
“怎么突然提前歸京?”碎玉問道身旁的宋宸。
“江楚改革較為順利,我也是剛回京,本來想去春風樓找你,后來又想看能不能在燈市遇見你,看來我運氣不錯。”宋宸把荷花宮燈遞給碎玉,笑意繾綣。
兩人就這樣并行走在長安街道,宋宸會幫碎玉猜燈謎博得彩頭,也會陪碎玉去吃路邊攤販的酒釀圓子,九曲宮燈錯綜復雜,碎玉繞來繞去差點迷路,宋宸笑著拉著碎玉的手帶她離開。
碎玉看到不遠處有個小攤,零零散散擺了些花勝手釧,碎玉本對一個桃花珠串感興趣,宋宸搶先一步拿了一個梨花珠串放在碎玉手上:“今晚怎么沒穿青衣,試試這個?!?/p>
此時華燈燦然生輝,陪在自己身邊的人眼神中也盡顯溫柔,碎玉卻覺得如墜冰窟般刺骨寒冷,喜歡青衣梨花的一直是楚歲,不是自己,許是上元夜的錦瑟華燈過于耀眼,讓她也錯以為宋宸眼神中的溫柔是對著自己,而不是通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天氣太冷,恰巧今年就定了這一件氅衣,手串我很喜歡。”碎玉帶上手串微笑回答道。
宋宸付了錢便送碎玉回春風樓,到地方后宋宸本要策馬離開,碎玉卻看到不遠處斜角是李家嫡女的馬車,心想自己的計劃可以提前了。
“宋宸?!北驹摶胤康乃橛裢蝗缓暗?。
宋宸回眸只看見一襲紅衣如蝶般朝他跑來,跑時金線暗紋的氅衣錦里如同云霞卷過天際,翩然撲進他的懷抱,踮起腳來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他的側(cè)臉。
“本應該尊稱殿下,可今日就想著放肆一回?!彼橛裨谒五范呎f道,兩人靠得很近,仿佛還能聞到宋宸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碎玉沒有在宋宸的懷抱里過多停留,宋宸看見那只蝴蝶翩然襲來又迅速抽離,側(cè)臉似是還有半點馨香溫存,宋宸在原地怔怔一瞬,等回過神卻只看到那紅衣的昳麗背影,不禁莞爾一笑,月華傾覆下笑都迷離。
夜色朦朧的拐角處,一雙素手緊緊拽著馬車惟簾,用力過大指甲印出青痕,仿佛帶著刻骨的仇怨和恨意,不久后又揮手示意離開,消失于茫茫夜色。
宋宸收到碎玉的消息已經(jīng)是半月后,身邊侍衛(wèi)匆匆來報,說李驍發(fā)現(xiàn)春風樓的碎玉是敵國奸細,已經(jīng)把人帶去大理寺扣押審問了,宋宸心里一驚,打翻了筆硯,墨染白卷如同血浸荒原。
大理寺牢房的火爐燒得很旺,滋滋地濺著火花,碎玉靠在墻壁上假寐,突然被一潑冷水潑醒后,不待反應就被架到刑架上,刑架上還帶著未干的血跡。
“你說若是毀了你這張臉,還能招得太子的青睞嗎?”李驍拿著通紅的烙鐵靠近碎玉的臉龐冷笑說道。
“殿下就算離我而去,也不會接受李家的聯(lián)姻。"烙鐵的熱浪撲面而來,灼得她身軀不由得顫了顫,卻也直視李驍?shù)难劬φf道。
聽聞話語李驍眼眸不禁陰冷三分,捏著碎玉的下巴冷笑道:“我現(xiàn)在覺得毀了你這張臉龐也實在可惜,來人,上針刑?!?/p>
“你怕是還不知道什么是針刑,是取三寸銀針分別刺在人的奇經(jīng)八脈,發(fā)膚無損,內(nèi)里卻如同剜心刺骨,生不如死?!崩铗旉幚湔f道。
第一根銀針刺入穴位時只感覺血脈剎那間緊縮,痛苦不堪,碎玉用內(nèi)力護住了心脈,碎玉一直望向門口,她在等那個帶她回家的人。
意識朦朧中不知過了多久,碎玉看見不遠處模模糊糊有了幾分亮色,緊接著便是打斗聲、刀劍聲交錯而至,睜開眼只看到宋宸把劍抵著李驍?shù)暮韲怠?/p>
“殿下可知未有昭諭,從大理寺帶人是重罪?”
宋宸未言,只是將那劍鋒更近李驍喉嚨一寸,已見血痕。
李驍揮手示意放人,碎玉看到宋宸那一刻心中一口氣終于松了,身子再無支撐,朝地上倒去,倒去之前笑著對他說:“你終于來了?!?/p>
“我們回家?!彼五繁鹚橛耠x開,遠方暗夜逝去,晨光乍泄,你是我黯淡人生幸得窺見的天光,我又怎舍得你染半分塵埃。
(五)昨夜星辰已逝,滿目青山漸遠
巍峨明堂,寂寂皇庭,尚書房的鎏金香爐里的更香已經(jīng)斷了許多,只留沉香如屑,宋宸跪在尚書房已一天一夜。
“你為那么一個戲子真是瘋魔了,闖大理寺劫人,你可還在乎過半點太子的體面?”皇帝說罷拿著茶杯砸向宋宸,宋宸筆挺地跪著未躲,額頭已見血跡。
“七年前兒臣就已經(jīng)瘋魔了,若是連她都要走的話,那兒臣在這世間便也沒什么牽掛了?!彼五沸χ卮?,跪著的背影卻是說不出的悲戚。
“那你就一直跪倒你什么時候清醒了再說?!被实蹥鈽O了拂袖而去。
踏桃?guī)X的血流成河,繡衣司的水牢暗獄,七里墳坡在懷中漸漸沒了呼吸的阿姐,夢魘交錯折磨著碎玉,終于在夢中最后離去的阿姐驚醒。
碎玉醒來只看見天邊一抹晨光遙遙灑落在房間中,睜開眼是翻飛的暖茸床帷,不是大理寺的陰暗牢房,最后殘存的意識中是宋宸救了他。
想起夢中阿姐最后離去的幻影,她從來都不是春風樓的碎玉,也不是繡衣司的醉桃,他是楚國公府的幺女楚穗,也是太子妃楚歲的妹妹,這次入獄也是故意讓李家對她動手,她在賭宋宸會救她,賭這個進太子府的機會。
碎玉推開門扉,只看見園內(nèi)一樹桃花燦若霞錦,伸出手接住隨風墜落的緋紅花瓣,仿佛觸碰到過往的片面鴻影,這是東宮,這桃樹是她兒時種下的。
此時一陣風吹過,滿天灼紅飛舞,碎玉隔著桃花灼灼與宋宸相望,他的額頭似有血跡,或許是皇帝責難,碎玉沒有多問。
“春寒料峭,怎么穿得如此單薄?”宋宸把身上的大氅披在碎玉身上,仿佛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一時看這桃花入了神?!?/p>
“這桃樹是我故人小妹所種,我之前還答應過要帶她去放風箏,可最后卻生了變故。她姐姐也種了梨樹,可惜多年前枯朽了,只留這桃樹,我總期待這梨樹下個春天發(fā)芽,卻總是徒勞?!彼五氛f道。
碎玉未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一樹紅雨飛起,又零落成泥,其實她未和宋宸說的話是,那梨樹早已枯死在了那個冬天,恰如那個人在我懷里慢慢沒了呼吸。
宋宸把碎玉從春風樓贖出來,此后一年碎玉一直待在東宮休養(yǎng),相伴在彼此身邊。
又是一年上元,寧王在郊外舉辦了馬球會以慶佳節(jié),宋宸怕碎玉整天待在東宮無趣,便帶著碎玉來此解悶。
宋宸與寧王有事商議,碎玉便在帳篷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在馬場上風馳電掣,一陣叫好喝彩聲,碎玉不禁有些失神,曾經(jīng)她也是在馬場恣意飛揚,可是她現(xiàn)在只能在梨園上揮舞水袖了。
“一個戲子也來這馬場了,只會咿咿呀呀唱幾出戲的人拿得起馬鞭嗎?”一個滿頭華翠的少女朝碎玉輕蔑說道。
碎玉看這位少女眉眼之間有幾分像李驍,這人應該是李相嫡女李夢,碎玉本知道自己本該隱忍不發(fā),許是熟悉的馬場激蕩起塵封已久的回憶,心里一陣反骨上來。
“那小姐可愿意和我賽一場?”碎玉直視李夢說道。
李夢本就因碎玉攪亂了自己的婚事不悅,而且自己的騎術在京都貴女中也算上乘,沒有猶豫便答應下來。
李相嫡女和京都名角碎玉要賽馬的消息很快傳開,之前太子闖大理寺要人的消息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雖說此事最后由皇帝出面解決,這些權貴也大抵聽說過李家要和太子聯(lián)姻,種種是非因果,使得來看這場賽馬的人格外多。
碎玉握著馬鞭,那股熟悉的感覺夢回少年,曾經(jīng)年少死去的熱血逐漸熾熱沸騰,一聲鳴哨吹響,碎玉夾緊馬腹揮鞭催馬飛躥出去,李夢半頭、馬身逐漸落后,快到終點時已被甩出五米開外。
逐漸逼近大帳時,忽聽一長聲馬嘶,碎玉拉緊韁繩,同時腳踩馬鞍直直立在馬上,一聲寂靜之后,賬外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只留李夢憤恨的眼神。
宋宸出帳篷就看見碎玉立在馬上,梅青的裙玦在風中翻飛,未借助馬鐙便從右側(cè)下一躍而下。宋宸看見碎玉不同于尋常人的下馬姿勢不禁失了神,記憶中的一位故人也是如此,他總說那種姿勢不安全,可她卻也從不聽勸,那人的騎術是他教的,一手馬踏飛燕般的騎術也和碎玉般驚才絕艷。
長安城逐漸隱入夜色中,煙火煌煌如白晝,碎玉和宋宸在渭水旁放花燈,傳言上元節(jié)在花燈之中寫下心中所愿,花燈隨河飄向遠方,神明會實現(xiàn)愿祈。
碎玉覺得宋宸從馬場回來便有些不對勁,看著她的眼神雖還是溫柔,卻多了一絲不明的心痛,碎玉沒注意到的是不遠處的角落一塊銀白衣玦露出。
宋宸正在給花燈寫祈語,碎玉撇了一眼只看一個歲字,他應該是在給楚歲祈禱吧,自己終究也只是影子而已。
回府后碎玉發(fā)現(xiàn)宋宸支開所有人,自己在那棵桃樹下喝得酩酊大醉,碎玉怕他著涼把一件大氅披在宋宸身上,卻被宋宸突然抱住,兩人就在桃樹下相互依偎。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彼五返衷谒橛裆砩线煅收f道,這是碎玉見到宋宸的第二次哭泣。
(六)臺上悲歡獨自唱,卻終忘有曲終時
朝廷昭諭:春風樓江晚庭破壞漕運,為亂朝綱,壓解昭獄,三日后處斬于通化門。
午夜時分一隊身穿夜行服的人從昭獄高墻靈敏翻過,行走間夜行服下的云雁衣擺不時露出,趁獄卒交班之際放迷煙放倒守衛(wèi)。
領頭之人舉手示意身邊暗衛(wèi)刺探前路,素腕隨動作露出梨花珠串,眼神之中寒光流轉(zhuǎn),不見碎玉的半分柔情,此時的她是繡衣司醉桃,江晚庭因她遇禍,繡衣司在北齊的暗線收買了司獄,今夜昭獄守備最為空虛,所以她才敢?guī)藖斫侏z。
碎玉等人剛接近牢房,一陣冷箭便從暗處射來,碎玉心道有詐,飛身來不及躲迎面便是刀光劍影,暗夜中那人招式凌厲,一擊一劍直中要害,碎玉被他摁住手腕,反手抽出軟劍才脫身,手腕的珠串也被那人抽落。
火把亮起后碎玉看清來人,只見李驍和宋宸領頭立于守衛(wèi)前,宋宸握著手中的珠串眼神晦暗不明,今日是李驍請?zhí)痈貍湔血z,說有刺客劫獄。
碎玉等一行人迅速飛身撤退,剛才爭斗之間暗衛(wèi)多有傷亡,碎玉只能和他們分開,自己往官道撤退吸引追兵。
昭獄追兵之中宋宸最前,身后李驍緊追其后,碎玉緊急拉緊韁繩停下,前面是萬丈懸崖,此時宋宸就駐足在兩米開外,劍鋒對著碎玉。
宋宸感覺身后馬蹄聲接近,便伸手一掌直奔碎玉心脈而去,碎玉重心不穩(wěn)直直往懸崖墜去,身后跟來的李驍眾人只看見太子將刺客擊落懸崖。
碎玉墜崖前只看見宋宸手中握著那梨花珠串,這是上元他送給她的,自己應該能去看見自己爹娘和姐姐了吧。
三日后,江晚庭已處決于通化門。碎玉勉強下床,萬丈懸崖之下竟是靜湖,宋宸派人把身負重傷的她從靜湖中撈出,接回東宮休養(yǎng),其實是軟禁。
宋宸坐在床邊給碎玉喂藥,碎玉將枕邊已藏好的芙蕖步搖迅速刺進宋宸心脈,宋宸未躲,這步搖刺得不深,未傷及性命。
“你就當真如此恨我?”宋宸握住那支還在滴血的步搖顫聲說道,這是他從江南帶給她的禮物,沒想到卻是傷自己最深。
“你對我又難道是情深一片,我和她,你分得清嗎?”碎玉回答道,握著步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原來你竟一直這樣以為?!彼五繁鞠朐僬f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房頂有人在偷聽,便不再言語轉(zhuǎn)身離開。
明月高懸,碎玉獨自一人坐在樓外樓屋頂,宋宸對她的軟禁自江晚庭死后便解除,淚水從眼底一滴滴打下來,浸濕了大半張臉,她本以為自從七年前那次事變,她的心已經(jīng)再也不會痛了,可此時心里卻如剜心刺骨。
碎玉在樓頂喝得酩酊大醉,神志最后清醒的時刻,碎玉用樹葉吹出繡衣司接應的曲調(diào),把上元節(jié)她趁宋宸喝醉偷的布防圖交給寒鴉。
酒醉之后碎玉迷迷糊糊回了東宮,只見仆從都在收拾,說是太子殿下已經(jīng)前往邊境處理榷場,這些文書是要加急送往邊境。
碎玉未理,只是拿了幾壺酒回房,日月穿梭而逝,半月來碎玉只覺得自己總是半夢半醒間渾渾噩噩,半夜呢喃道想要喝水,便有人遞水。
自己房間半夜怎會有人,碎玉剎那驚醒握住那人手腕,只見那人依舊是一襲銀白錦袍,只不過消瘦許多,碎玉簡直不敢相信江晚庭還活著。
“是太子殿下救了我,找了過和我相似的死囚犯易容替我上刑場?!苯硗フf道。
碎玉看著江晚庭簡直不知如何言語,雙眸淚中帶笑。
“我覺得有件事你應該知道,這是宋宸祈禱的花燈,昨日邊境開戰(zhàn),宋宸本在邊境處理榷場,現(xiàn)在也只能領兵出征?!闭f罷便將花燈遞給碎玉。
當天夜晚碎玉便縱馬在官道上疾馳,一路穿山破霧,一夜踏溪追月,直抵邊境,她知道再晚些,就來不及了,南晉有布防圖,宋宸此戰(zhàn)危矣。
花燈的祈語只有一句:楚穗歲歲平安。
碎玉到達邊境戰(zhàn)場時,只見硝煙四起,北齊衛(wèi)兵血櫓成河,宋宸獨自坐在尸山血海旁,南晉兵士已將他團團包圍。
宋宸轉(zhuǎn)過身看見一襲緋紅如同嫁衣的碎玉,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寒鴉對準宋宸拉緊了弓箭,嗖的一聲過去,碎玉眼睜睜看著那支箭射穿了宋宸的心脈。
碎玉大半內(nèi)力一掌擊退周圍兵士,帶著重傷的宋宸便飛身離開。寒鴉阻止了前要攔截的暗衛(wèi),他知道那箭鋒淬了劇毒,宋宸必死無疑。
碎玉帶著宋宸來到附近的桃林,抵著宋宸的烏發(fā)哽咽說道:“對不起,是我偷了布防圖。”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有些累,好想睡。”宋宸氣若游絲說道。
“睡吧,我陪著你?!彼橛駬肀е五氛f道,好像這樣就能減緩逐漸冰冷的體溫。
“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太平盛世。”宋宸就這樣在碎玉的懷里,心跳一點一點緩慢,直到完全停止。
又是七年過去,江晚庭來桃林看隱居的碎玉,自那次事變后,碎玉便長居在這處邊境附近的桃林。
“北齊的皇帝在城破時自縊,繡衣司為當年的楚家平反了,如今也算海晏河清,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在這里守著他?!?/p>
江晚庭走后,碎玉半夢半醒間仿佛看到宋宸說要帶她去放風箏,彼時春風襲來,桃花滿天。
你要我替你看的太平盛世我替你看到了,所以,請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