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州
我的故鄉(xiāng)在蘇北淮安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童年時那清澈的小河,裊裊的炊煙,低矮的草房,時時浮現(xiàn)在我眼前,尤其是家中那盞像螢火蟲似的昏黃的油燈,如同一曲經(jīng)典老歌縈繞心頭,總會在我的血液中流淌……
印象中那盞油燈是我家的主要照明工具。從我記事的時候起,除了雨天的夜晚父親將油燈提著出去干活,平時母親是舍不得用的,偶爾在冬日的夜晚,家里的土墻四面漏風(fēng),母親才小心翼翼地捻著燈芯,點亮油燈給我們姐弟四人學(xué)習(xí)用,寫完作業(yè)我們都爭著要吹滅油燈,生怕多耗費油。
那盞油燈也是我們姐弟四人成才的指引燈,記得改革開放那一年,教育部恢復(fù)了高考制度,哥哥丟下手中的農(nóng)活,回到家中,重新捧起多年不摸的書本。那時,市場上火油還是十分緊缺,憑著每月每戶的三斤火油怎能供我們挑燈念書?母親深深地苦惱著。
那是個寒風(fēng)凜冽的晚上,母親笑呵呵地對我們說:“這下可好了,我托在供銷社做會計的叔叔買到八斤火油,我馬上搭大隊的拖拉機,明天去公社……”母親絮絮叨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鉆進了刺骨的寒風(fēng)中。
第三天,三星已悄悄爬上東山頂,寒風(fēng)夾雜著雪花向大地卷來,我們姐弟四人倚著門眼巴巴地盼著母親回來,心底充滿著說不出的憂慮:母親為什么遲遲不歸?
等啊等,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母親回來了,手里提著五六瓶火油,她似乎不理解我們焦慮的心情,竟一聲也不吭。油燈下,只見母親臉色蒼白,嘴唇干裂,那件半新的棉襖也跌得破爛不堪,頭發(fā)、衣服上都綴滿了細粉似的水珠。不知是冷還是怎的,母親的嘴唇在微微顫動,渾身瑟瑟發(fā)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一陣?yán)浜购螅龝灹诉^去,手中的火油也“咣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一張“獻血單”從她懷中滾落了下來……
我們不顧一切地抱住母親,姐姐把一塊冰冷的毛巾放在母親額前,哥哥沖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糖湯,母親醒來了!當(dāng)她看到撲翻在地上的火油時,竟顧不上一切,拿起床上的被褥,在地上拼命地吮收,然后絞干;再吮收,再絞干,一次又一次,她慘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夜深了,風(fēng)緊了,狂吼的北風(fēng)卷著雪花鋪天蓋地撲來,油燈左右搖曳,忽明忽暗,終于滅了。在漆黑的小屋里,母親吃力的呻吟聲以及我們姐弟四人的嘆息聲,全被吼叫的寒風(fēng)吞沒了。
這一年,我們姐弟四人中哥哥考取了大學(xué),姐姐考上了中專,母親第一次把油燈捻得通亮,抖抖索索地從圍裙中倒出她托人賣雞蛋的全部積蓄……一十五元四角和六個二分的硬幣。
又是三年過去了。
大哥和大姐畢業(yè)后相繼分配在無錫、淮陰,我和二姐也高中畢業(yè),也參加了工作。
那年寒冬的一天,我接到鄰居拍來的電報“母危速歸”。我草草地收拾行李,回到我日夜思戀的家鄉(xiāng),剛踏進村,村民們在喜氣洋洋地裝電燈,而母親卻溘然長逝了。
我站在家門口,低頭凝思,三年前的寒冬母親在寒風(fēng)中的情景是那樣的清晰……
我們都為母親過早謝世而唏噓不已,當(dāng)我們抬頭看到掛在屋檐下那盞油燈時,只見它的火苗似乎比以前更旺。看著看著,那飄忽不定的火苗變成了母親的笑臉,也許是歉疚和渴念,也許是希望和囑托,也許是愛和力量,我匆忙地捻滅了油燈,放在歸途的旅行袋中。
那盞昏黃的油燈伴隨著我度過童年和少年,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