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松亭

在我家，黃澄澄香噴噴的雞湯，一直是道“藥膳”。

最先提出這個理論的是我爹。老爺子年輕時是半專業(yè)籃球運動員，又在部隊大熔爐里打磨多年，體壯如牛，號稱百毒不侵，偶爾感冒著涼不肯去醫(yī)院，跑去菜場四處尋摸肥美的母雞，買回家直奔廚房，用大號砂鍋連湯帶肉燉出滿滿一盆，肉吃得不多，熱騰騰的雞湯一碗接一碗干，直到喝得撐腸拄肚、腋下生風(fēng)，隨后丟碗上床，扯過被子蒙頭大睡，睡醒包好，著實神奇。

有意思的是，老婆也將“雞湯治感冒”這種民間土方奉為圭臬，并在原版基礎(chǔ)上有所“升級”。每逢有個頭疼腦熱，吃藥打針前總要先來幾碗豬肚雞湯，相信豬肚配雞肉，營養(yǎng)加倍療效也加倍。還要拼命撒胡椒，以至于將湯碗靠近鼻子，會忍不住狠狠打幾個大噴嚏，瞬間通透。喝完雞湯第二天如果感冒沒好，會蠢蠢欲動盼著再來一頓，我開玩笑逗她，嘴饞直說，何必打著治病的旗號“騙”湯喝。

有人愛喝，便需有人擅煮。老爺子是此間高人，若以業(yè)余標(biāo)準(zhǔn)衡量，我的手藝也不錯。主要留學(xué)那幾年沒空做飯，隔三差五買只雞，出門前處理好扔進(jìn)電飯鍋，倒上水，隨意撒些料酒蔥姜蒜，晚上回家掀開鍋蓋就能吃。雞湯泡飯或下面都極佳，抓把香菜，勉強算一頓葷素搭配的迷你大餐。做多了，逐漸手熟，開始有些心得體會。最得意的莫過于能用細(xì)長的西餐廚刀，準(zhǔn)確刺入雞翅與雞腿中部關(guān)節(jié)軟骨，左右劃拉兩下，悄無聲息將食材一分為二。曾因此嘚瑟，庖丁解牛不足為奇，牛那么大，骨縫也寬，解雞才是真本事。除了刀工，把湯煮清煮香的小技巧也學(xué)會一些，像什么冷水下鍋、小火慢煮、肉泥除雜、冬菇“陪嫁”、面包吸油……不一而足。雖說相比現(xiàn)殺活雞，超市冰鮮雞燉湯差點意思，但也絕對夠喝，以前留學(xué)生聚餐各自帶“硬菜”，只要我端出這鍋半清不渾的熱雞湯，多數(shù)都能擺上餐桌C位。

不再贅述“當(dāng)年勇”。畢竟回國后，尤其近幾年，雞湯喝得很少，下廚煲湯的次數(shù)更基本“歸零”。前者因為營養(yǎng)過剩，醫(yī)生建議少喝葷湯，不得已告別了幾乎所有老火靚湯；后者因為懶，家人嘴饞就下館子，立等可取且湯鮮味美，何樂不為。雞湯慢慢從“拿手菜”變成“拿嘴菜”，說起來仍頭頭是道，但下手已失了分寸。

直到前陣子在一家餐廳吃飯，老板賣力推薦土雞湯。因為剛好有些著涼，想起“雞湯治感冒”的家庭“傳統(tǒng)”，于是叫了一份。待葫蘆形湯盅上桌，輕輕吹開表面金色油珠，抿了口清澈微黃的湯水，果然有點意思。清晰的雞肉香與隱約的藥材味在口中翻騰，繞著舌尖打轉(zhuǎn)，演繹了一場“君子和而不同”的大戲。入喉有輕微回甘，霸道的熱力順流而下按摩五臟六腑，半盅下肚覺得前額與后背開始掛汗，感冒癥狀似乎也緩解了些。

“老板，這湯不錯，怎么做的？”

聽到有人捧場，老板笑得合不攏嘴，但避而不答：“商業(yè)秘密，不能說，喜歡常來！”

這種搗糨糊式的回答自然不能打發(fā)我，連番追問后，老板神秘兮兮地說：“關(guān)鍵在雞。我們用的是九華山土雞。九華山去過嘛？環(huán)境好，有靈氣，雞跟著沾光，燉出來的湯特別鮮……”

居然把廣告詞當(dāng)成烹飪秘方“波斯獻(xiàn)寶”般說出來，越看越覺得老板像只面善的狐貍。關(guān)鍵同行的朋友居然信了，不住點頭，口中“嘶嘶”倒抽氣，一臉大驚小怪。

我閉口不語。都已經(jīng)扯上“靈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下一句該是“信則靈”了。突然覺得，老板真是個人才，不僅會燉雞湯，口才也好，講起故事一套接一套，賣點十足讓人記得住——這大概算是雞湯之所以好喝的另一個維度的“秘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