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

在宋朝的時候，誰要送你兩條鯔魚，那就是巨大的恩情了。這種長在近海的魚類，一尺多長，是美食中的極品。但宋高宗南渡之后，鯔魚一度供應不上了。某日，秦檜的老婆王氏進宮，和太后聊天，太后說：“哎呀，最近想吃口新鮮鯔魚，都沒處吃去。”王氏脫口而出：“我們家有啊，養(yǎng)了上百條呢，回頭我給您送來?！?/p>

王氏回家就要把魚打包送進宮。秦檜一聽，大驚失色道：“你這不是找死么？鯔魚好吃，御廚里一條沒有，你家有一百條，你讓皇上怎么想？”最后，秦檜讓王氏帶了百十條青魚進宮。太后一見就樂了：“哎呀，我說哪兒來那么多鯔魚啊？你這老土婆子，原來是分不清楚鯔魚和青魚。”王氏也跟著傻樂。裝傻，因為不能吃得比她好。

與人相處，權貴們都得裝，裝得寒酸，或者裝得清高，總之得有一種風格，用來保證自己的安全。東晉的吏部尚書陸納就特能裝，他的風格是——雅致、低碳、環(huán)保。有一天，將軍謝安等一眾人到他家做客，他倒好，就請人喝茶，連零食都沒有。老陸的侄子陸俶實在看不下去了，弄了桌酒席送上來，客人吃完撤了，老陸變了臉色，把小陸好一頓暴揍，四十大板，一邊打一邊罵：“你真能耐，會辦酒席了？你知道么，你把我的清譽都毀了?！?/p>

你不能吃得比我好，這事不光發(fā)生在下級對上級。要是因為吃，把下級得罪了，后果也極其嚴重。早些年，鄭國和宋國打起來了，宋將華元戰(zhàn)前犒勞士兵，大鍋燉羊肉，一人一塊。偏偏到了車夫羊斟這里，沒了。羊斟沒吃上肉，嘴上不說，心里卻想不通。次日交兵，華元將軍剛上車，羊斟一抖韁繩，戰(zhàn)車直奔鄭國大營。華元還問呢：“咱這是去哪兒?。俊毖蛘逭f：“分羊肉你說了算，去哪兒我說了算。”結果，華元被俘，宋軍大敗——諸位領導老板，得罪誰，都不能得罪自己的司機啊。

這也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發(fā)生在中山國，就是東郭先生遇到狼的那地方。中山國國君也是燉了大鍋羊肉湯，和諸位手下一起吃喝，偏偏沒叫上大將軍司馬子期。該將軍也想不通啊，一跺腳，投奔了楚國，把中山國的底兒都給交代出去了。轉眼，楚國大軍就到，中山國亡國了。中山國國君哀嘆：“我冤枉啊，不就一碗羊肉湯么？”是就一碗肉湯，可也得一碗湯端平啊。要不手下這幫人，平時裝大個裝慣了，你讓他受委屈，他會受不了的。

面對飯局上的各種裝，有人想出辦法來，就是以惡治惡。這個人就是三國時期東吳的孫皓。孫皓吃飯有個規(guī)矩，就是必須喝高，不喝醉不許走。為此，他還專門設立了十名監(jiān)察官，在旁邊看著，看誰敢不喝，不喝就一頓暴揍。別以為這十個人僅僅是監(jiān)酒，他們還有小本本呢，專門記錄官員們的醉話。人喝多了，酒后吐真言，難免會發(fā)牢騷，說臟話，罵罵娘啥的，這些全都記下來，交給孫皓。孫皓就以此為依據(jù)，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原載2011年9月20日《深圳特區(qū)報·文史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