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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峰駱駝的回家路

        2022-05-31 17:21:42冰蘭
        西藏文學 2022年3期
        關鍵詞:三哥老趙駱駝

        冰蘭,八零后成都人。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西藏美協(xié)會員、西藏評協(xié)會員。曾創(chuàng)作文學劇本《拉薩、拉薩》、中篇童話《希希果森林》、兒童繪本《金珠瑪米》、短篇童話《一起搖擺》、文學評論《直線三公里評論》等。

        蘭州中學高二學生鄭志云,懷里揣著號召參軍去西藏的通知書,走進了自家院門。

        他在藍布校服上擦了擦汗涔涔的手心,停在了占據(jù)半個院子的雞欄前,看著離他幾步之遙的一只土黃色的半大雞崽,在陽光下打著瞌睡。

        這只雞崽比任何一只雞都瘦,羽毛灰撲撲的,有幾根羽毛“不合群”地反翹著,顯得亂糟糟的。白而透明的眼皮,正慢慢往下滑。

        瘦雞崽身后一雞之隔,一只一身黑羽的老母雞正用鋒利的爪子在黃土上扒拉,腦袋老練地左右搖擺,它在觀察。只見它溜黑的眼睛一亮,往地上一啄,嘴角多了一只還沾著泥土賣力掙扎的蚯蚓。

        老母雞咕咕往前兩步,一甩頭,把蚯蚓送到了瘦雞崽腳趾尖前。

        瘦雞崽開始伸脖子。

        這檔口,左右兩只精明腿長的雞崽半張翅膀,撅著屁股沖了過來,眼尖嘴利幾乎同時銜起蚯蚓,一只圓溜溜的屁股往后坐,兩腿前后叉開像拔河,肉紅的蚯蚓扯得像白皮筋,邦嘰一聲,成了兩截,進了兩只雞崽嘴里。

        鄭志云悄悄嘆了口氣。

        母親斜端著舊簸箕從上廚房走了過來,利落地一抖一拍,把簸箕里的一點碎玉米和爛菜葉,抖進了雞欄。

        雞崽們爭先恐后沖過來,瘦雞崽還在伸脖子。

        “娘啊,那家伙好像有病了。”

        四月的陽光穿過院子里的老楊樹,曬得鄭志云后背也冒汗。他的耳朵有點招風耳的意思,陽光下紅彤彤的。

        “甭管你娘養(yǎng)的雞了。你娘養(yǎng)的人都管不住了呢!”母親翻過簸箕,啪啪拍了兩下磨得油亮亮的簸箕背:“聽說你們學校在號召去西藏?”

        “西藏是祖國……”

        “要了命了!”

        母親打斷了兒子準備了好久的說辭,還瞪了他一眼。

        這短暫的一眼,把一位老母親含辛茹苦的老黃歷嘩啦啦又翻了一遍:

        “我們家怎么來蘭州的?你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北方老家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你爹被馬三家抓了兩次團丁,跑回來剩了半條命。你姥爺把棺材板都當了,讓我們三口人逃命。是你爹你娘帶著你一路要飯走到了這里。哪知你爹和你都染上了痢疾。拉肚子啊,成天拉。你爹自認為懂一點草藥經(jīng),到處找草藥、熬草藥治病。還沒試過來哪個藥對呢,自己就先走了……”

        “西藏太遠了,太遠了!”

        打瞌睡的半大雞崽果然有問題,第二天雙腿一蹬,一命嗚呼了。第三天又嗚呼一只。第四天第五天還算太平,但所有的雞都打起了瞌睡。再隔一天,一窩雞在院子里齊刷刷躺平了。

        而后一天,鄭志云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他走在了參軍進藏的隊伍里。

        鄭志云在西北進藏部隊正式有了一個頭銜的時候,是在1951年的7月。

        他剛滿十六歲。部隊停扎在青海湟源,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jié)。

        沒有霜也沒有雪,低矮的青草稀疏地爬在黃土地上,肆意蔓延到天的盡頭。天的盡頭,那幾座巍峨起伏的山巒,是鄭志云和戰(zhàn)友們將要去的地方。翻過那山會是什么?鄭志云不知道。從湟源,走香日德,過通天河,翻唐古拉山,一路南行到拉薩,鄭志云對這條路一無所知。他問遍身邊的人,竟沒有誰完整地走過這條路。自稱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飼養(yǎng)員兼獸醫(yī)趙用原,也只講到了某一年翻唐古拉山遭遇大雪,差點墜身山崖,最終無奈折返。

        老趙說:“有啥可想的,不都是荒壩子,翻過了光頭山,就是山光頭?!?/p>

        母親也說:“可都是鳥都不拉屎的地兒啊?!?/p>

        怎么又想到了母親?一想到母親,鄭志云的心時而揪緊到無法呼吸,時而又攤開野風吹、野火燎般空落得可怕。

        鄭志云的新頭銜很長:十八軍西北獨立支隊后梯隊駱駝大隊第三中隊第九小隊副小隊長。第九小隊的小隊長是位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的老兵,臨時抽調去籌糧了。

        老趙又開始吹,前面的路能有多難?鄭志云及時打住了老趙的話頭,因為“革命的隊伍,何懼山高路險”。

        黝黑的老趙解開身上的褡褳,找了一塊石頭弓身坐下去,從腰上摸出老煙桿在鞋底上“啪啪”敲了兩下,從煙桿上吊著的煙袋中狠狠地挖了一鍋子,用大拇指按實,又用臟兮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掉到石頭上的幾根煙絲劃拉回去。

        嚓!隨著火鐮在火石上劃過,射出的火星點燃了手指壓在火石上的引火繩。

        煙鍋中的煙絲點著了,老趙猛抽兩口,才抬起頭瞅了一眼冒出山頭不久的太陽,自言自語地說:“日頭這毒得,臉太白可不好辦。”

        鄭志云臉上一下發(fā)燙,他決定不跟老趙計較,趕在部隊出發(fā)前,再四下轉一圈。

        從內蒙阿拉善到甘肅民勤一帶挨家挨戶買來的一千多峰駱駝,都在這里集結,比一米七八大高個子鄭志云還高出一截的駱駝們,你擠我碰,狀況百出。散養(yǎng)慣了的駱駝,不比曾經(jīng)踏上絲綢之路經(jīng)過訓練的駱駝那么穩(wěn)重。

        鄭志云東瞧西看,沒留神走到了一峰駱駝撇開的后腿后面,一坨坨溫熱的糞便利索地砸了下來,在他腳背上富有彈性地彈開。鄭志云跳到干凈點的地,連甩幾下腿,才把腳背上濕乎乎的一坨甩掉,一抬眼,見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瞅著他。

        “不臟,我沒嫌臟?!编嵵驹茖擂蔚剜止局?。

        男孩短胳膊短腿,小腦袋上包著一張泛白的舊毛巾。隨著下巴昂起,舊毛巾往后倒,露出他過高的前額和一撮秋草一樣焦黃稀疏的頭發(fā)。

        男孩沒空理鄭志云,他踮起腳尖,高舉雙手,攔在一峰臥下的駱駝前。

        “換個垛子,換個垛子。”男孩細小的聲音里,帶著不滿。

        垛子是駱駝負責運輸?shù)奈镔Y,里面裝著糧食、藥品、日用品、發(fā)電機等軍需品。輕的垛子基本是大麻袋裝的糧食,一大袋有兩百來斤。重的,比如一個沿途要使用的發(fā)電機就有兩百八十多斤。物資里還有銀元、金條,可都不輕。一峰駱駝左右兩邊各架一個重量相當?shù)亩庾?,以保持平衡,兩個垛子一上,一峰駱駝就要負重四百到六百斤。

        男孩攔住的垛子看起來就不輕,抬垛子的飼養(yǎng)員董阿旺和曹二放下垛子就喘上了。

        “弄啥嘞?弄啥嘞?”陜西人董阿旺聲音帶著醋酸味兒。

        男孩兒把剛流出一半的鼻涕一抽,半帶哭腔:“它拉稀了,換個輕垛子吧。”就跟誰欺負了他一樣。

        董阿旺瞟了一眼一旁的鄭志云,見這位白凈的副隊長干站著,也不吭聲,董阿旺鼻子里哼了一聲,叫上曹二,三兩下?lián)Q好輕垛子,轉身忙一旁的駱駝去了。

        男孩悻悻握著鼻韁繩把剛架好垛子的駱駝拉起來,撫摸著駱駝脖子上的駝鈴,和駱駝嘟囔著什么。

        鄭志云這才挪了挪腿,走過去拍了拍駱駝厚實的側身,有些討好地說:“這家伙膘夠好的!”

        男孩歪著頭,細長的小眼睛瞅了一眼鄭志云,愛搭不理的樣子,好一會兒才說:“它叫三哥?!?/p>

        一旁的董阿旺噗嗤先笑了,湊過臉來:“駝個小垛子,還能叫哥?慫成這樣,三哥?那它還有大哥、二哥?一樣的慫包蛋吧?”

        男孩嘴又嘟了起來。

        心里清楚和飼養(yǎng)員們融不到一塊的鄭志云,自作多情地接過了董阿旺的話:“三哥這么壯,今天就算了,下次重垛子一樣得上!”

        男孩一聽,細小的脖子像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一樣垂了下去。

        看著男孩焉頭耷腦的樣子,鄭志云腦子里又冒出了那只雞崽!該死的!

        為什么要參軍?還背著母親非要參軍!

        1950年冬,蘭州的各個學校,整個隴上大地,乃至全中國都被一種強大的民族正義感鼓舞著,無數(shù)熱血青年心中深藏的火焰熊熊燃燒了起來。

        鄭志云也是其中一個。

        他每天都通過廣播、報紙實時地關注著志愿軍的戰(zhàn)事,他假想插著紅旗的綠皮火車上,自己拿起了鋼槍,隨時可以為國為民沖鋒陷陣。

        熱血沸騰的還有一起長大的李虎。他們常常一起爬到學校后頭的山脊上坐一下午,眺望遠方,感覺有一種力量在召喚著……

        “一起參軍吧,一起保衛(wèi)國家!”李虎用大黑拳頭狠狠捶了一下鄭志云的胸口,鄭志云捂著胸口,點了點頭。

        可是約好時間報名參軍去朝鮮,鄭志云卻沒有出現(xiàn),一直沒再出現(xiàn)。

        直到李虎戴著大紅花走的時候,鄭志云悄悄去送他。人群里,鄭志云沒能躲過李虎尋找的目光。李虎站在軍車上定定看著鄭志云,車子漸行漸遠,遠到只能出現(xiàn)在鄭志云的夢里。夢里,鄭志云讀懂了那個眼神,李虎在說:“懦夫!”

        懦夫嗎?他不是!

        他要證明自己不是!

        李虎已經(jīng)上了戰(zhàn)場。蘭州政府一處貼滿橫幅標語、插滿紅旗彩旗的大禮堂里,鄭志云和三百余人一起,參加蘭州各大學校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代表大會。

        主席臺上,一位氣宇軒昂的首長筆直地挺著腰桿,本就高亢的音量又提高了八度:“西藏受苦受難的百萬農(nóng)奴,他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我們的祖國需要我們!我們的人民需要我們!我們作為知識青年,就應該踴躍報名,參軍進藏!”

        禮堂里霎時掌聲雷動。

        鄭志云的正前方,坐著同班女同學王雪梅。她綁得緊緊的兩小辮搭在胸前,后腦勺卻有一縷沒扎到,也許早上梳頭太過匆忙了,才會讓這漏網(wǎng)的一縷彎彎曲曲地從她小麥色的后脖子直趴到后背,干擾著鄭志云的注意力。

        王雪梅雙手拍得啪啪響,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鄭志云也條件反射般跟著站了? ?起來。

        同學們紛紛站了起來。

        主席臺上的首長和參會領導們也站了起來,但他們鼓掌要慢一些,仿佛生怕震落了眼中含滿的淚水。

        “你也參軍嗎?”王雪梅突然轉過身,潮紅的臉頰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盯著鄭志云。這么近的距離,鄭志云連她的睫毛都數(shù)得清。

        掌聲蓋住了鄭志云的聲音,王雪梅笑了笑,回頭繼續(xù)融入集體,賣力地增加會場團結一心的氣氛。

        散會后,魚貫而出的同學們仍激動地聊著天:“白撿了解放戰(zhàn)爭的成果,我們都沒有付出什么力量!”“我也想?yún)④?,再不參加就沒機會了!”

        透過人群的縫隙,鄭志云看到了和同學手挽手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王雪梅。

        鄭志云加快步子往王雪梅那邊擠,他腦子里還有那個沒來得及回答的問題:他要參軍。

        可同班同學周名羽,先擠到了王雪梅跟前。周名羽握著卷成筒狀的號召書,在王雪梅眼前上下?lián)u晃:“有指標的,也不是大量的要多少。參軍動機要純潔,政治背景要清楚,出身要好……”

        周名羽拖長了聲音,眼睛看向開始駐足圍觀的同學們。

        號召書扇起的風,拂動王雪梅的劉海,晃得她睜不開眼睛。王雪梅腦子里快速閃過自己曾經(jīng)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斥責周名羽投機取巧、考試試圖作弊的場景。

        周名羽手里的號召書在王雪梅眼前抖得嘩嘩響,王雪梅往后躲了躲,突然一只白凈的手一把抓住周名羽的手腕,奪過了號召書。

        是鄭志云。他在同學們的圍觀中,把號召書展開看了看,對邊對齊,對折再對折起來。

        “你干什么,鄭志云?”周名羽因為好戲被打斷而惱怒。

        “你不配參軍?!编嵵驹茪舛ㄉ耖e。

        這么多同學圍著,周名羽氣勢不能輸:“你說什么?鄭志云,你再說一遍!”

        鄭志云不理周名羽,慢條斯理地把折得豆腐塊大的號召書放進了自己上衣口袋里。

        周名羽去搶,鄭志云個高腿長,總能把后背留給周名羽。圍觀的同學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周名羽急了:“鄭志云,你跟王雪梅一樣!你以為你能參軍啊?你爹干啥的?馬三家的壯丁咋逃到蘭州來的?政治背景要清楚,成分要好!革命的隊伍,你倆都進不了!”

        站在一旁的王雪梅,大眼睛霧蒙蒙的。學校里都傳開了,王雪梅的父親過世前成分不太好。

        “誰的爹不好?誰的爹不好?你再瞎說!”鄭志云突然來火了,舉起了拳頭,周名羽也來勁了,挺著胸脯往前迎,圍觀的同學及時架開了兩人。

        “我倆總會進一個!”鄭志云說這句話的時候,王雪梅正撥開人群小跑著離開,而周名羽看著王雪梅的背影,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

        兩周后的清晨,蘭州中學開榜公示了批準參軍進藏的十二名同學,沒有王雪梅,也沒有周名羽,鄭志云赫然在列。

        那天,鄭志云的眼睛在圍觀公示榜的人群里搜索,他突然理解了李虎去朝鮮前眼睛尋找他的心境。李虎沒有說懦夫,李虎說的是:“好好的!”

        好久好久,鄭志云才看到站在人群外的王雪梅笑容燦爛地向他用力揮手。

        王雪梅已經(jīng)把辮子剪成了齊耳短發(fā),一張朝氣蓬勃屬于女學生的青春面孔,在那天朝霞明亮的光輝里格外生動。

        小個子王家輝一再跟大家說,他叫王家輝,民勤本地的農(nóng)民。聽說大家要去的地方很遠,他家叫“三哥”的駱駝就只跑這一趟,跑完就回家,再不跑那么遠了。

        王家輝細小的聲音,在鬧哄哄的隊伍里實在難以聽清。從湟源集合點名,副小隊長鄭志云莫名其妙叫他“雞崽子”開始,大家就都“雞崽子”“雞崽子”地叫,誰也記不住他本來的名字了。

        雞崽子很不喜歡這個名字。雞崽子,雞崽子,又小又弱的才叫雞崽子!可雞崽子只敢在心里這么喊,嗓子眼里出不來。

        駱駝大隊下分三個中隊,中隊下又各分三個小隊,鄭志云是第九小隊的副小隊長。他臉小嘴凸腿長,個子過高人又瘦,背稍稍有點駝,往駱駝身邊一站,雞崽子覺得鄭志云就像一峰駱駝,一峰白駱駝。鄭志云的皮膚太白了,比四川人曹二白,比陜西人董阿旺白,和甘肅老鄉(xiāng)老趙一比,那就是一個白天、一個夜晚。總之,鄭志云比駱駝隊里任何一個人都白。雞崽子甚至覺得,鄭志云比他在民辦小學上那兩年學,見到過的學生都白。聽說鄭志云是蘭州一中的高材生,雞崽子沒上過高中也沒去過高中,他不知道高中里的學生是不是都這么白。

        這樣的白,在駝隊里是醒目的。隊長籌糧去了,臨時選上來的筆桿子副隊長,明明戰(zhàn)士和飼養(yǎng)員們都很注意他,對他客客氣氣,卻又像他不存在,誰都和他保持著一種距離。不像老趙,總有戰(zhàn)士或者飼養(yǎng)員圍在他身邊問東問西。

        第九小隊有四名戰(zhàn)士,二十八名飼養(yǎng)員——就是像雞崽子這樣拿工錢干活的駝工。第九小隊的一百八十九峰駱駝,每名飼養(yǎng)員分配負責七到八峰,一峰的鼻韁繩系在另一峰的后背上,一峰峰串起來,就是一鏈。一鏈鏈駱駝排著隊行軍,這是駱駝大隊出發(fā)后才慢慢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

        也許是出于照顧,雞崽子負責的那鏈駱駝最少,只有六峰。一上路,他總是走得最慢,總是小隊的最后一鏈。老趙說他性子太慢,董阿旺說他這是積極,積極想做后面駝隊的頭鏈。

        一個駱駝小隊的第一鏈和第二鏈,也就是頭鏈和二鏈是最重要的,可第九小隊,鄭志云眼睛盯得最多的,卻是雞崽子這最后一鏈:

        “雞崽子,套上嘴籠子,快套上嘴籠子。都快要出發(fā)了,還在吃。跟上大部隊,不要做掉隊的那一鏈?!?/p>

        “雞崽子,你這頭駝更金貴咋地?咋就不能馱重垛子?老趙都看過了說沒問題。咋就不能馱?”

        “雞崽子,你那小點點力氣,上不了垛子可以理解。沒看到曹二他們在幫你上垛子嗎?你倒是搭把手啊?!?/p>

        “雞崽子,你是牽駱駝還是駱駝牽你???你倒是走快點呀!”

        “雞崽子,搭帳篷,四根桿子這么一杵,加一根橫梁的事??春昧恕!?/p>

        “雞崽子,各自有各自的任務……”

        ……

        鄭志云不像董阿旺那樣粗獷的大嗓門,雞崽子初聽他低沉中透著一絲明亮干凈的聲音,想到了白色的月光,還覺得好聽。可聽得多了,特別是說雞崽子說多了,雞崽子就覺得那聲音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劈得人直冒冷汗。

        雞崽子心里就開始嘀咕鄭志云怎么這樣討厭自己。他自己也更加不喜歡這道白色的閃電。

        這天中午,第九小隊遇到一汪水源臨時休息,有人撿牛糞,有人支帳篷,有人挖灶架鍋準備燒水做飯。

        雞崽子拉駱駝去找了一塊好草地,順帶采了幾枝藍紫色的野花,一蹦一跳,去找燒水的董阿旺。董阿旺二十出頭,平時快人快語,和雞崽子是兩鏈相互幫助關系。

        都快走到董阿旺跟前了,雞崽子正想叫一聲阿旺哥,腦袋后頭突然一股嗖嗖冷風,白閃電一下劈了下來:“雞崽子!”

        雞崽子頭皮都麻了,身體僵硬得像被釘在了地上。

        鄭志云帶著班干部特有的嚴肅表情,轉到雞崽子前面,目光最后落到了那枝花上:“你咋女兮兮的?都在干活,你干啥去了?”

        雞崽子嚇得一顫,花掉在了地上,“我……我……”氣打結了三秒,才伸手到臟兮兮的棉布褲兜里掏啊掏,掏出了兩塊糞干:“我,我撿糞去了?!?/p>

        一旁的董阿旺噗嗤笑了:“誰娘們,撿個牛糞還用兩根棍棍兒。”

        鄭志云臉一下紅了。原來他白凈的右手正舉著兩根木棍,上面夾著一塊干牛糞。

        旁邊的人也笑了。鄭志云臉上更燙,牛糞也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識拿著兩根棍去夾,可手一伸出就感覺大家的目光聚光燈一樣打了過來。手勢已出,只好硬著頭皮去夾。行軍路上一天一頓面疙瘩糊糊,手上沒力氣不說,偏偏越是有人在看,手越抖,抖得連續(xù)夾了三下愣是沒夾起來。

        笑聲更大了。

        還是雞崽子彎腰下去,用手拾起牛糞,遞到鄭志云面前。

        笑聲止住了,大家都安靜地看著鄭志云,直到他用手接過牛糞,慢慢走向燒水的董阿旺他們,把牛糞輕輕放在灶臺邊,大家才又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聊天說笑。

        鄭志云說著牛糞還不夠,逃似地走開了。

        雞崽子心里可就痛快了,蹲在董阿旺身邊,一通嘰里咕嚕。

        隊里很快就傳開了:雞崽子說鄭志云太白了,當學生可以,不像個隊長。那些駝幫的領隊,哪個不是黑乎乎的?

        駱駝大隊和其他牛隊、馬隊、騾子隊一樣,從湟源走到香日德,又在香日德休整了一段時期。雞崽子記得很清楚,那是1951年的8月1號,之后隊伍又繼續(xù)南行。

        位于青海腹地的黃河源,那一年的雨特別多。龐大的駱駝大隊走到黃河源的時候,雨幾乎沒有停過。黃河源地下水本就豐富,加上天上每天飄雨,四下彌漫著腐爛泥漿和青草被雨水久泡的味道。

        雞崽子的衣服就沒有干過,駱駝的皮毛也沒有干過。

        路上特別濕,人一腳下去一個渦,立馬盛滿了水。有些地方,腳下去了往下陷,不快點縮回來,就得用手抱著腿往上拔。人還能踩著稍微干的地方往前跳,可駱駝不會跳,一踩一個水渦,一踩一個水渦。駱駝個子大,卻特別怕水,人還得在前面吆喝著,使勁拉著才能前進。

        這就是沼澤地。

        放眼遠眺,全是沼澤地。

        雞崽子心疼駱駝,特別是他那鏈的頭駝“三哥”。

        雨稍微大點,雞崽子就用帆布把“三哥”和“三哥”馱的垛子蓋得好好的,才給其他駱駝蓋上。天晴了,他又第一個給“三哥”掀開帆布,讓“三哥”和垛子先透氣,再去弄其他的。雞崽子寧肯自己淋著,也絕不會淋著駱駝和垛子,這樣一來,他那鏈駱駝前進的速度就更慢了,和前面的隊伍慢慢拉開一大截距離。

        “雞崽子,快點,跟上?!卑组W電又來了。

        鄭志云已經(jīng)走到了隊伍前頭,老練的飼養(yǎng)員們不需要他的幫助,他想到了雞崽子。

        他從雞崽子手里拽過頭駝的鼻韁繩,大力拉著往前走。不過他拽繩子的時候力氣大了一些,沒留神繩子從雞崽子手背上勒過,還毫無察覺地推了雞崽子一把。落后太多,他著急。

        鄭志云一急,雞崽子更急了,從腰間取下鞭子,轉身往幾峰駱駝身上啪啪就是一頓抽。

        偏偏鄭志云又在叫他:“雞崽子,別愣著,搭把手!”

        雞崽子幾鞭子又抽到了尾駝身上。

        挨了打的尾駝直往前躥,一峰擠一峰,一鏈駱駝都受了驚,爭先恐后往前躥。鄭志云手上的繩子一下飛了出去,人還沒回過神來,一鏈駱駝已經(jīng)從他跟前跑過,攪得地上泥漿四濺。

        鄭志云邁開大長腿追了幾十米,眼看要追上了,頭駝腳下一滑,方向一轉,拐道帶著一鏈駱駝往側邊的水草地沖去。

        那是沒有留下前方人馬和駱駝腳印的地方,是前面領隊沒有探過的路,看著是路,可雜草覆蓋的路面上時不時冒出幾個氣泡。

        頭駝警覺地放慢了腳步,蹄子踩過的地方已經(jīng)成了水坑。

        鄭志云跑得快,追上駱駝飛撲過去,手指摳住了第二峰駱駝垛子的一角,借助身體的重量,把整鏈駱駝往后拽,可惜沒拉住,反而被駱駝帶著溜冰一樣往前滑了三四米,踉蹌幾下還沒穩(wěn)住,被駱駝屁股一甩,鄭志云腳下打滑,整個人往側邊飛了出去。

        第二峰駱駝的垛子被鄭志云抓開一道口子,黑豌豆嘩嘩撒了下來。

        剛趕過來就看到黑豌豆撒了的雞崽子,心疼得直跳腳。

        好在老趙不放心也回過來,前后腳趕到,吆喝著拉住一峰駱駝的后腿往后拖。

        雞崽子趕緊去堵麻袋拉開的口子?;攀只拍_中,捆麻袋的繩子松開了,幸好這是加在垛子上平衡重量的一個小麻袋,不超過五十斤,雞崽子一把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

        六峰駱駝在老趙的呵斥下安靜下來,擠在一邊瑟瑟發(fā)抖。

        老趙拍了拍頭駝的臉,想教育教育它,頭駝心虛地一扭脖子轉開了。老趙見這駱駝通人性,舉起手想嚇唬嚇唬它。駱駝眨了眨眼睛,認錯似地低吼了一聲。

        本來事情就該過去了??梢慌缘碾u崽子急了,抱著麻袋想跑過去護“三哥”,才跑了兩步,腳下一滑,麻袋滾到了地上,翻了兩個跟頭。雞崽子順著去追,腳下又一滑,直直撲倒在麻袋上一推,麻袋就像溜冰一樣,長馳了四五米。

        被駱駝甩進泥地里剛爬起來的鄭志云,三步并兩步去攔麻袋。

        “快回來?!崩馅w叫的時候,已經(jīng)? 晚了。

        麻袋攔住了,鄭志云留下的每一道腳印,都成了一個快速蓄滿水的深坑。

        鄭志云腳下的泥是軟的,他感覺自己站在一頭巨獸的背上,身體和巨獸一同搖晃。他想往回走,雙腿卻還在下陷,冰冷的泥漿牢牢吸住了他的兩? ? 只腳。

        “快過來!扔了麻袋,人過來!”

        老趙呵斥著,腳下試探著靠近鄭志云,可伸長手臂,還是差三米有余的距離。

        這時候,偏偏天又下起了雨。

        “麻袋不要了,鞋子也不要了,人過來!”老趙又吼。

        鄭志云把麻袋抱得緊緊的,手指都摳了進去。他盯著眉頭都快皺到一起的老趙,對準老趙的胸膛,用盡全力把麻袋拋了過去。

        麻袋穩(wěn)穩(wěn)地砸進老趙懷里,他的腳也陷了下去。他忙拔出腳趕緊后退,大喊著:“躺下去,打滾!”

        站在巨獸背上的鄭志云又矮下去幾寸。

        雨更大了。

        “打滾!”“打滾!”“快打滾!”聞聲趕來的幾名飼養(yǎng)員,急得大喊大叫。

        鄭志云感覺雙腿像被人抱住往下拽,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躺了下去。泥潭里,一團泥浪開始翻滾。

        有人把駱駝牽到了安全的地方。

        有人試著往泥浪走,踩了兩腿泥漿,又失敗地返回。

        有人在找繩子。

        有人開始扔繩子。

        ……

        沼澤邊緣,老趙目不轉睛地盯著泥浪,手臂一直伸向泥浪,仿佛只要手臂一直伸著,就能抓住泥漿里的戰(zhàn)友。

        董阿旺也伸出了手臂,曹二也伸出了手臂,飼養(yǎng)員們齊刷刷伸出了一排手臂,每一只臂膀都恨不得拉到 最長。

        只有雞崽子在一旁呆若木雞。

        大家屏住呼吸,看著泥浪翻滾。

        泥浪滾著滾著,突然沒有了,滾? 平了。

        除了風聲雨聲,四周一下安靜到了極點,連駱駝都一動不動,空氣凝固到每個人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一股黑色的泉水上涌,泥浪又出現(xiàn)了,眾人一起大喊:“這邊!? ? 這邊!”

        泥浪離呼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被一只手臂興奮地抓住往回拖。七手八腳地,大家像抓住一條大魚一樣,一起用力把“大魚”拖上岸,還生怕“大魚”跑了一樣,一口氣拖到了地面較實的地方。

        除了呆立的雞崽子,大家緊緊圍著“大魚”,巴巴地看著黑得沒鼻子沒眼的“大魚”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才都捂住了口鼻。

        好家伙,這一身腐臭泥漿味,泡個三個月也是泡不干凈的。整個隊伍里,再沒有比鄭志云更黑更臭的人了。

        鄭志云一甩袖子,董阿旺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袖筒里鉆出兩條活蹦亂跳的小魚。

        董阿旺夸張地笑了。

        老趙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只有鄭志云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在風雨中不停地顫抖著,可憐兮兮地看向被老趙放在一旁安然無恙的麻袋。

        大家的笑聲更大了。

        這件事后,三中隊通訊員特地下來傳達了來自中隊的鼓勵和表揚,高度贊揚了第九小隊對突發(fā)情況的處理和大家的團結精神。

        黃河源原定路線也因無處不在的沼澤地,被迫改道。本來打算直走的路,轉為靠山腳繞行——山腳的土是實的,安全。本來一天的路程,變成了五天甚至更長的時間。一路,大家互相幫助,小心翼翼。雞崽子再也沒掉隊。終于在一個月后,大家安全地走出了黃河源。

        出了黃河源的某天深夜,雞崽子偷偷摘掉了頭駝“三哥”的鈴鐺……

        一鏈六到八峰的駱駝,能走好,第一峰和最后一峰最重要,也就是頭駝和尾駝。

        頭駝勇敢,負責開路;尾駝穩(wěn)重,負責壓陣。因此,頭駝和尾駝也常常是一鏈中最高大強健的駱駝。駱駝雖然個子高大,膽子卻很小。所以飼養(yǎng)員們會給頭駝和尾駝戴上駝鈴。清脆的鈴鐺聲一響,不僅可以震懾不知道埋伏在哪個灌木叢里的猛獸,也避免野兔等小動物貿(mào)然躍出,驚擾到駱駝。更加重要的是,有了駝鈴,駱駝丟不了,飼養(yǎng)員跟著聲音就能找到。

        第九小隊的駱駝,有的頭駝尾駝都掛了駝鈴,有的單頭駝掛了駝鈴,就雞崽子這鏈是頭駝尾駝都沒有掛駝鈴。

        鄭志云不僅發(fā)現(xiàn)雞崽子的“三哥”沒有了駝鈴,還發(fā)現(xiàn)“三哥”在放屁,很臭很臭的屁。那股怪味,有點像黃河源滾的那身爛泥漿味,不,比爛泥漿還難聞。不僅“三哥”放臭屁,雞崽子這鏈的駱駝都在放臭屁。

        駱駝生病了?鄭志云批評了雞崽子,為什么駱駝有異常不主動匯報?

        老趙被鄭志云拉了來。

        趙用原,老趙其實不是獸醫(yī),三十好幾了,按說跑這趟高原年齡大了些。他以前做過駱駝客,會瞧些牲畜的小病小痛。部隊在阿拉善旗購買駱駝的時候,他是重點依靠對象,會看駱駝的牙口、體格,人又熱情大方,第三中隊指導員郭彬親自把他請進了駱駝隊里來。郭彬用江西的土話介紹老趙和鄭志云認識時就特地說了,老趙懂駱駝,他會是隊里的好幫手。

        駝隊有專門的獸醫(yī),但是人手有限。駱駝大隊一千多峰駱駝,行走在茫茫高原上,前后拉開十幾里的距離。一些小問題,還得是各小隊像老趙這樣的老駱駝客們自己解決,主動預防。

        老趙在第九小隊三十鏈駱駝的行軍隊伍里來回地跑,前后幾里距離,每一鏈駱駝的健康狀況,他都要做到心里有數(shù)。郭指導員既然當眾說了他老趙懂駱駝,是行家,那他就要對得起人家的抬舉。

        老趙被鄭志云拉過去,還沒瞧最后一鏈駱駝,臉色就已經(jīng)很難看了。

        鄭志云心里奇怪,老趙也不給駱駝瞧病,就跟雞崽子并排走著,邊走邊聊天:“哪里人吶?”

        “民勤東湖的?!彪u崽子聲音小得像嗓子眼擠出來的。

        “哦。東湖。東湖、西渠我都去過,地方不錯。以前跑過駝隊嗎?”

        “沒有。”

        “沒跑過咋來了呢?”

        “家里要錢?!?/p>

        老趙瞅了瞅雞崽子一身偏大的打著補丁灰撲撲的藍布棉衣褲:“多大了?”

        “十三?!?/p>

        “家里還有什么人呢?”

        “俺爹、俺娘、俺弟?!?/p>

        老趙打量了一下雞崽子,聲音更加和緩了:“咋不是你爹跑這趟呢?”

        “出發(fā)前病了?!彪u崽子火柴棍一樣的脖子上,腦袋又耷拉了下來,聲音更小了。

        老趙沒再吭聲。

        走了一小會,鄭志云停下來倒騰鞋子上的破洞,老趙走快了些,甩開鄭志云好遠,才問雞崽子:“你悄悄跟我說,你這駱駝,是不是黑豌豆喂多了?”

        “沒有,按規(guī)定喂的?!彪u崽子火柴棍上的頭,直搖。

        出發(fā)前,飼養(yǎng)員們開過會都知道的,每峰駱駝每天的飼料是五斤,還沒走到通天河已經(jīng)減到了三斤。喂多了就是違反規(guī)定,是要處罰的。

        老趙停了下來,雞崽子也不敢再走,拉著一鏈子駱駝跟著停了下來。

        老趙往后看看,鄭志云已經(jīng)遠得成了一個小點,他轉頭盯著雞崽子想發(fā)火的樣子,最后卻從背包里拿出一塊黑兮兮的饅頭:“喏,掰碎了分給它們。喂好了,都套上嘴籠子,餓一天。”

        雞崽子接過饅頭,聞了聞,嘴巴里唾沫直冒。

        “這是什么?”

        “好東西。醋饅頭?!?/p>

        雞崽子明白過來,以前家里駱駝吃壞了東西、啃錯了毒草,就會喂些醋。雞崽子聽話地掰開饅頭,六峰駱駝挨個喂了。

        老趙幫忙給駱駝套嘴籠子,邊套邊數(shù)落:“違反規(guī)定,偷喂飼料是不對的!下回別再干了!小心運輸隊把你開除了!”駱駝的飼料,也就是這些黑豌豆,能頂餓,但不好消化。駱駝吃多了黑豌豆,口渴就會找水喝,喝多了水,黑豌豆就會在胃里面不斷發(fā)脹。牲畜消化不了黑豌豆,撐死也是有的!

        老趙幫忙套好籠子,站在頭駝身邊。這峰駱駝他記得,上次黃河源作樣子打它,它像知道人怎么想的,會躲。今天看它,眼神躲躲閃閃的,就像記住了老趙一樣。

        老趙才不打它,只是摸了摸它脖子上長長的駝毛:“聽董阿旺說,這是你們家的駱駝?”

        雞崽子也不點頭,也不搖頭,啞巴一樣盯著頭駝的鼻韁繩,要過去牽繩子。就快牽到了,卻被老趙一把推開。

        頭駝馱的是兩大麻袋飼料,一邊麻袋鼓鼓的,另一邊卻明顯癟一些,麻袋一角折進去的,老趙一拉折角,黑豌豆一顆顆溜溜地滾了出來。

        頭駝哼了一聲。

        原來駱駝吃多了的黑豌豆是這么來的!

        “我說你什么好!這飼料多寶貴??!往前走,飼料一吃完,這些牲畜就可憐了!你給駱駝吃就吃了,袋子也不系好!這一路得落多少!”老趙擰著眉頭數(shù)落。

        “我系好了的……”雞崽子臉色慘白,聲音滾動在喉嚨口。

        老趙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見鄭志云還沒過來,趕緊從包里翻出麻包針和細麻繩,把袋子縫了起來,一再告誡雞崽子要守規(guī)矩。

        雞崽子一直“嗯嗯”地答應著,卻突然不哼哼了。

        原來鄭志云追了上來,手上還握了一把沿途拾撿起來的黑豌豆。

        雞崽子沒有承認多喂黑豌豆,老趙也沒揭發(fā)他,鄭志云想發(fā)火,硬壓了下去,對雞崽子一通思想教育,話也說得很重:希望他手腳干凈。

        可沒過幾天,雞崽子就真的手腳不干凈了。

        部隊離通天河越來越近的一天傍晚,各隊各自搭帳篷扎營,生火做飯。

        鄭志云拉老趙去幫炊事員點干牛糞,老趙極少地把貼身背包放在了帳篷里。

        老趙點干牛糞有竅門,會找點的位置,會借風,點得快。鄭志云叫他點就是想跟著學。鄭志云肯動腦筋愛學習,這點還是讓老趙佩服。老趙找了一團干草點燃,巧妙地把牛糞堆起來,留了口子,借著風力,不多一會就點著了牛糞。鄭志云夸贊了幾句,老趙想起背包里一盒火匣子沒明白怎么用不了,拉著鄭志云去帳篷讓看看。就是這一看,看到帳篷里多出個人,手正伸向老趙背包。

        雞崽子偷拿老趙的醋饅頭,被堵 住了。

        幾名戰(zhàn)士和飼養(yǎng)員聽到動靜,圍了過來。

        這還得了。

        鄭志云一把揪起雞崽子,要去找中隊長。

        雞崽子拿著饅頭,就像舉著一塊燙手的炭火。

        有人開始勸:“還是個小孩。”

        “人小鬼大!”鄭志云氣鼓鼓的。

        有和鄭志云站一個立場的:“這小子。部隊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能私自拿別人的東西?!?/p>

        有人小聲說:“聽說路上有人不遵守紀律,開槍打了天上的老鷹,群眾找到部隊告狀,那家伙可差點沒吃槍子?!?/p>

        鄭志云更來氣了,小事不管,大事怎么辦?還怎么去解放西藏,解放百萬農(nóng)奴?

        鄭志云抓住雞崽子衣領往外拖,大聲說著送去找中隊長。

        老趙伸手攔他,攔了幾下攔不住,最后一拍大腿:饅頭是他同意讓雞崽子過來拿的,再說雞崽子也不是部隊戰(zhàn)士,這是群眾內部問題,群眾自己可以解決。

        同是民勤人,雞崽子還是個孩子,大家都懂。

        老趙這樣說了,鄭志云拉著雞崽子又一頓大道理,大家才都散了。

        帳篷里只剩下老趙和雞崽子。老趙從包里拿出一塊醋饅頭,遞到雞崽子垂下的手邊:“給駱駝留著吧,知道你是給你家駱駝的?!?/p>

        雞崽子沒緩過神來,定定地看著老趙好一會,才慢吞吞伸出雙手接過饅頭。

        “你家駱駝怎么叫三哥?”

        “我還有個弟弟,是我們家二哥?!?/p>

        老趙從腰上摸出老煙桿,在鞋底上“啪啪”敲了兩下,點上一鍋子煙猛抽兩口:“那你呢,你是大哥了吧?”

        雞崽子搖搖頭不說話,腦袋又耷拉了下去。

        老趙嘆了口氣:“我們駱駝客,敦厚的有,俠義的有。哎,走吧?!?/p>

        雞崽子捧著醋饅頭眼淚汪汪地立著,老趙又揮了揮手,他才轉身出了帳篷,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早,鄭志云給大家伙分垛子,發(fā)現(xiàn)多出來四個垛子,就是說第九小隊居然有兩峰駱駝,不見了。

        不見了?!

        這兩峰,還都是雞崽子那鏈的? ? 駱駝。

        第九小隊丟了兩峰駱駝!

        駱駝馱東西的時候,一鏈緊跟一鏈,行進緩慢,自身消耗比預算大得多。晚上扎營后,飼養(yǎng)員會把駱駝的鼻韁繩解開,讓它們自由吃草,以補充飼料的不足。

        駱駝們看看這里的草,看看那里的草,這邊跑跑,那邊跑跑,飼養(yǎng)員一個不留神,難免有一峰兩峰就跑遠了。

        但丟駱駝還沒有過!這是第一次!

        眼看已經(jīng)九月中旬。按計劃,要趕在雪季到來前翻過唐古拉山,避免大雪封山給行軍造成困難。唐古拉山一帶的無霜期只有七、八、九三個月,過了九月,什么時候來一場大雪都有可能。行軍速度必須要加快了!

        少了兩峰駱駝,幾百公斤的垛子就放在路邊,這可急壞了一直力爭上游的鄭志云。

        哪個飼養(yǎng)員那鏈的駱駝丟了,按理說就那個飼養(yǎng)員要趕緊去找,雞崽子理所當然要去找駱駝,可被鄭志云攔住了。

        鄭志云說:“我擔心再丟個人?!?/p>

        董阿旺也說:“雞崽子去了就會丟個人?!?/p>

        老趙說過:“群居的駱駝,在大白天不會跑遠?!编嵵驹茮Q定自己去找,不耽擱隊伍繼續(xù)前進。

        雞崽子拿著駱駝的飼料口袋,也要跟著去,鄭志云攆了幾次,沒攆回去。

        九月的草原,大片的草已經(jīng)泛黃,晨光下,就像鍍了一層金光。

        董阿旺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走在寬闊無垠的金色草原上,漸遠漸小,慢慢模糊,最后不見了? ? ? 蹤影。

        鄭志云根據(jù)從飼養(yǎng)員那里聽來的經(jīng)驗,在地上找腳印;沒有腳印就看草的多少,跟著草多的地方走;站在高地遠眺,左邊看看,右邊看看……

        一只壯碩的成年野兔從草叢躍出,驚跑了兩只埋頭啃草的黃羊;兩匹野馬比賽奔跑,把三頭野驢也帶了進去;還有一隊遷徙的藏羚羊,走走停?!?/p>

        太陽升起時開始出發(fā)的,太陽已經(jīng)轉到頭頂,刺得鄭志云眼睛疼,可他設想的很快能找到的駱駝,還是無蹤無影。

        草原那么寬闊,駱駝在哪里?

        一雙眼睛一直在給鄭志云的后背提升溫度。他知道雞崽子一直看著他,他走一步,雞崽子跟一步。

        鄭志云就在想,都是革命同志,他為什么會對雞崽子不客氣,為什么會在心里隱隱不喜歡雞崽子。鄭志云腦子里又出現(xiàn)了自家院子里那只瞌睡的雞,進而想到如果那些雞都還活著,母親就不會那么傷心了吧。邊走邊想,想得多了,心里也承認其實母親的傷心,都是因為自己的離開,跟那些雞,那只瞌睡的雞沒有關系。從那只瞌睡的雞,遷怒到雞崽子,想通了這一點,他心里也有一絲愧疚,就不時用余光瞟一瞟身后。

        比狹小空間更能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是寬大得沒有邊界的空間。草原上這兩個人,除了關注駱駝,就是關注彼此了。所以中午的時候,鄭志云摸了摸包里的饃,自然地分了一半,向雞崽子招招手。雞崽子也自然地跑了過去,接過饃,還了鄭志云一把黑豌豆。

        下午,兩個人繼續(xù)一前一后。相隔遠了,走快了的會蹲下找會兒腳印,等一等。

        觸手可碰的流云,在天邊像火一樣燃燒的時候,兩個人一同站在一個小坡上,遠遠地瞧見了兩個小點。

        雞崽子瞇著眼睛瞅了一會兒,激動地拿著飼料口袋連喊帶叫跑了起來。

        “三哥!三哥!”

        駱駝找到了!

        駱駝聽到喊聲,也往坡這邊跑。

        這下?lián)Q成了鄭志云跟在雞崽子身后了。

        雞崽子像一只翩翩蝴蝶撲向駱駝,一把抱住他的“三哥”,眼淚嘩啦啦流了出來。

        鄭志云不知道為什么也想哭。在這個時候,他對飼養(yǎng)員和駱駝的感情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駱駝找到了,天色卻暗了下來。大部隊是趕不上了。

        風在沒有阻擋的草原上瘋跑,跑不動的云層著急地往下壓。

        該是要下雨了。

        兩個人也不敢走了,怕大晚上的,走錯了方向。

        “要下雨?!编嵵驹普f。

        “說不好會是雪。”雞崽子說。

        “這晚上可怎么過???”鄭志云擔憂起來。

        “別害怕,有他們?!币膊恢离u崽子怎么就看出來鄭志云害怕了。

        牽著駱駝的雞崽子一下牛氣起來:“先找個避風的地方?!?/p>

        倆人一人牽了一峰駱駝,回到剛才那個小山坡,在背風的一面,雞崽子拉著鼻韁繩讓兩峰駱駝對著臥下。一峰駱駝乖乖臥了下去。另一峰駱駝起初不肯,雞崽子呵斥了兩聲,往下壓,那峰駱駝才不情愿地臥下,一臥下也變乖了。

        雞崽子一邊脫衣服,一邊叫鄭志云把棉外套也脫下來。

        鄭志云疑惑的表情,“墊一件,蓋一件?!彪u崽子解釋說。

        雞崽子把棉衣鋪在兩峰駱駝中間的空檔里,鄭志云明白過來。

        鄭志云和雞崽子睡在兩峰駱駝中間,一個頭朝東,一個頭朝西,有山坡攔住風,兩人的衣服墊一件,蓋一件,再借助駱駝的體溫,這一晚就能過? ? 去了。

        鄭志云不得不感嘆,畢竟是家里有駱駝的孩子,沒有雞崽子,這一晚可就不好過了。

        野地里風大,兩人躺著都沒睡著,也不相互說話。本來都想說點什么的,可一張口,又覺得說出來不合適,又各自閉上了嘴巴。

        風越刮越大,云層越壓越低,兩人還沒睡著,突然下起了雨,雨中又夾帶冰雹,大冰坨子一坨坨往下砸,砸得兩個人跳了起來,都顧不上穿衣服。駱駝也驚了起來。一大塊冰雹砸在鄭志云頭上,暈乎乎地疼。雞崽子也被砸得哇哇直叫。兩人都往駱駝身邊擠,鄭志云身子一矮,躲到了一峰駱駝肚子底下。雞崽子的衣服領子被他一拉,也拉到了駱駝肚子底下。

        兩個人忙穿好衣服,鄭志云就像哥哥一樣,用手攬著雞崽子的頭,跟著駱駝的移動,拉著雞崽子挪動腳步,生怕他被駱駝踩到。

        駱駝被打得亂叫,好在就一會兒工夫,冰雹沒有了,風也小了,雨也小了。兩人躲在駱駝身下,雞崽子清楚地聽到鄭志云突然說了句他不懂的話:“那窩雞沒事多好?!?/p>

        風停雨住。地面濕了,棉鞋也濕了。鄭志云冷得腳趾頭尖都失去了? ? 知覺。

        草原上的雨,有時就是過云雨,常常就只是下一會兒,范圍不會太大。

        兩個人商量著,牽著駱駝去找干的地方,熬過這一晚。

        夜色里摸索前行,風刮得人睜不開眼睛。鄭志云特地走得慢慢的,好讓雞崽子靠他更近一些。走啊走,浸濕了的棉布鞋像在結凍,開始變硬,走在草地上咔咔地響。棉布鞋里像有一根根針,扎進肉里,刺進骨頭里。

        好在就跟他們判斷的一樣,干的地方終于找到了,又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像剛才一樣拉駱駝臥下。幸運的是,在駱駝身下躲著,衣服沒有淋太濕。兩人脫了衣服,再次躺在駱駝中間取暖。

        鄭志云碰到了雞崽子的腳,一樣冰冷的。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小時候鄭志云身體不太好,冬天天冷的時候,手腳就是冰冷的,離不開炕。有一次家里柴火不夠,半夜炕冷了,母親就把鄭志云的腳捂在懷里,一直捂到天亮……

        鄭志云胳膊半撐起身體,在夜色中模模糊糊看了雞崽子一眼。雞崽子半側著身子,環(huán)著雙臂抱著自己。鄭志云輕輕把衣服往雞崽子那邊送了送,蓋住他露出的胳膊,才慢慢躺下,把雞崽子冰涼的腳,摟到懷里。

        母親會不會再喂一窩小雞?不會再有一只打瞌睡了吧?有了小雞,母親是不是就不會太過孤單了……

        恍恍惚惚中,鄭志云又看到了? ? 母親:

        歡送的隊伍里,母親趕來了,塞了兩塊大洋到鄭志云手心里,踮著小腳邊跑邊說:“放心吧,家里還有蛋,娘還會孵小雞;在北方的時候,你爹就想投身革命,娘也后悔要死要活不讓他去,還是被抓了壯丁;好男兒志在四方,要走就走吧,別后悔……”

        “娘……”

        雞崽子只顧裝睡,鄭志云給他蓋衣服捂腳,他都知道。他還清清楚楚地聽到,鄭志云居然在叫娘。

        雞崽子的腳暖和了,但他不敢動,他怕驚醒鄭志云有娘的夢。

        他也有娘,有常年在外干活累病了的爹,還有營養(yǎng)跟不上,發(fā)育不太好的弟弟。臨出門的時候,娘淚眼朦朧地對他說:“要回來,還要把駱駝帶回來?!?/p>

        “三哥”的兩麻袋飼料在路上作為駝隊口糧,消耗干凈了,鄭志云又給他安排了新的垛子。馱?他才不馱呢。那兩麻袋就是任務,麻袋沒有了就是任務沒有了。還給馱?雞崽子不認。這一路太難走了,過黃河源,駱駝都差點進泥潭,往前走還指不定有什么更大的危險呢!過了黃河源的沼澤地,他就在想著怎么跑了!他一定會把“三哥”帶回去!

        當跑的念頭出現(xiàn)的時候,雞崽子那鏈駱駝就再不需要駝鈴……

        雞崽子也抱著鄭志云的雙腳,慢慢閉上了眼睛。等再睜眼,發(fā)現(xiàn)天邊已經(jīng)微明。他放開鄭志云的腳,悄悄坐了起來。他小心地拉了拉被鄭志云壓住的衣服,鄭志云一個翻身,剛好把衣服拉了起來。雞崽子動作不敢太大,每動一下,心臟就撲通地狠狠跳一次。

        雞崽子正要站起來,鄭志云坐了起來,揉著眼睛,抖了抖衣服上的霜。

        “你醒了?”雞崽子問。

        鄭志云嗯了一聲。

        “還早著呢,要不你再躺會吧?!彪u崽子說。

        “不了。肚子疼?!编嵵驹普f著,捂著肚子爬了起來。

        “干啥去?”

        “拉屎。吃太干,半個月沒拉過了,肚子疼,哎呦……”

        鄭志云捂著肚子,把棉外套留給了雞崽子,跑進了黎明的嚴寒中。

        雞崽子興奮地跳了起來,趕緊把自己的衣服穿好,把自家“三哥”拉了起來。

        娘說了,一定要把駱駝帶回去!

        九月凌晨的草地上鋪了一層白霜。雞崽子拉著“三哥”躡手躡腳踩在白霜上,發(fā)出嗤嗤的聲音。雞崽子給“三哥”打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三哥”很乖很聽話,可是身后那峰駱駝不樂意地叫了一聲。雞崽子趕緊捂住自己耳朵。他怕的是鄭志云聽到。好在鄭志云拉屎的那個方向,一點動靜也沒有。

        雞崽子樂開了花,騎上駱駝,根據(jù)天色判斷了方向,策駱駝狂奔。

        跑啊跑,不出半小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走的時候,鄭志云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

        雞崽子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多想了,又開心地跑了起來。

        過了一會,他又停了下來。

        不對啊,怎么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雞崽子又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次,還是不放心地調轉了駱駝頭。

        雞崽子找到鄭志云的時候,鄭志云正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被凍暈在了草地上。他漆黑濃密的頭發(fā)和眉毛上結結實實起了一層白霜。

        駱駝大隊往前完成了一天八十里地的行軍任務后又休整了一晚,當太陽在大山后剛伸一個懶腰,駝隊準備又要出發(fā)了。

        一天一夜了。

        第九小隊一邊收拾帳篷、拉駱駝、分垛子、上垛子做出發(fā)前的各種準備,一邊議論:這兩人找駱駝會不會遇到野獸,會不會有土匪,一晚上怎么過的,有沒有凍到,有沒有吃的……

        起初就老趙頻頻回頭看,老趙扭頭多了,其他拉駱駝的、管分垛子的、管做飯的、管找水的……都開始扭頭。

        董阿旺先知先覺地說:“他們一起是回不來的。回來也是鄭志云自己牽一峰駱駝回來?!?/p>

        董阿旺這句話的重音落在了“自己”和“一峰”兩個詞上,言下之意是雞崽子和他的“三哥”都回不來了。

        沒人信董阿旺說的話,老趙也不信。他以前也覺得鄭志云一個年齡不大的毛頭學生,帶隊可能不行。但這段時間看下來,鄭志云稚嫩是稚嫩,可看得出他胸腔里有一團火。有這團火在,只要他自己能回來,就會把雞崽子帶回來。

        見沒人相信董阿旺的話,他有些不大高興了,故意晃到人堆里說:“雞崽子是不會回來咯,跑咯?!?/p>

        “你朗個曉得回不來?你朗個曉得就跑咯?”四川人曹二問。

        董阿旺見他說的話引起了別人的興趣,來勁了,放爆竹一樣噼里啪啦地說,雞崽子告訴他的,他牽的那鏈駱駝的頭駝,也就是“三哥”,是他們家的。說是租給運輸隊的,不是賣給運輸隊的。他把運輸隊交給的東西馱到了就要回去,因為他臨走前他娘給他說了,一定要把駱駝帶回去。前幾天吧,他那鏈駱駝上的飼料是不是吃光了?在他心里,他就算完成任務了,分的新垛子他也不想管了……

        這么一說,大家也都想起雞崽子這一路確實很愛護他的頭駝,都不讓人給他的頭駝?chuàng)Q重垛子。雞崽子心眼實,以為這就算完成了任務也是有可能的。他膽子又小,不敢當面跟運輸隊說,偷偷跑了也是有可能的。

        董阿旺正為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形成討論而得意,突然有人指著遠處說:“回來了,回來了。”

        大家整齊地扭頭,卻什么也沒看見。那人卻笑了。

        有人依法炮制“回來了,回來了”。大家明知道是玩笑,還是整齊地扭頭,看到的是幾匹跟著運輸隊跑的野驢。

        老趙看了看山峰后躍躍欲出而又始終不出的太陽,暗自下了決定,太陽一出來,他們還沒有回來,他就出去找人。雖然后面有專門幫助掉隊人員的收容隊,但第九小隊的人,第九小隊自己找!

        金燦燦的陽光在草原上一瀉千里的時候,老趙開始整理背包,他要準備點干糧,他擔心倆孩子一路上餓壞了。他準備找匹馬,騎馬找人會快一點。

        背包剛理好,又有人開始叫了:“回來了,回來了?!?/p>

        “回來了,回來了?!辈芏吔羞? ? 跺腳。

        “回來了,回來了?!倍⑼芭芰似甙嗣祝钢h處,回頭看著眾人。

        果真,遠遠的兩個小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老趙怕看不太清,跑到董阿旺身邊,右手遮著斜射過來的晨光,仔細一瞅,啊,可不是!

        大家越迎越近,倆人越來越清晰。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交匯處,雞崽子騎著一峰駱駝,牽著一峰駱駝,回來了!

        后邊駱駝上馱著的,是昏睡的鄭? ?志云。

        我們向上走

        雪花紛紛飄滿山

        下雪別憂愁

        雪后自然是晴天

        ……

        雞崽子是在鄭志云的歌聲中醒來的。一睜眼,看到雨過天晴后特有的藍天,感覺有些眩暈,翻身想坐起來,被一只大手扶住了胳膊。

        是鄭志云。

        雞崽子糊涂了,他記得暈過去的明明是鄭志云。

        鄭志云扶著雞崽子下了駝背,一再解釋,雞崽子才明白過來,原來雞崽子騎著駱駝把鄭志云帶回到第九小隊隊員們身邊,自己就暈倒了。

        在隊員們的照顧下,鄭志云先醒了過來,之后他就一直照顧著雞崽子。

        回來后,鄭志云一點事沒有,雞崽子卻感冒了。

        鄭志云拍著胸脯給雞崽子打了包票,讓雞崽子放心,革命的隊伍不會放棄他,一定會帶著他一起到拉薩。等完成任務,一定會讓他帶著自家的駱駝,返回甘肅。

        鄭志云照舊“雞崽子”“雞崽子”地叫著,雞崽子也聽順耳了,感覺像好朋友之間的昵稱。

        董阿旺時常跑到雞崽子身邊,問他們找駱駝那晚有沒有遇到野獸,雞崽子不說話,董阿旺就作野獸狀“撲”向雞崽子,“獸爪”中卻突然變出了一個小小的鳥蛋。

        老趙幫雞崽子照顧著“三哥”,特地給“三哥”戴上了駝鈴,老趙說“三哥”可通人性了……

        所有人都知道雞崽子是故意放走了駱駝想偷跑回家,但沒有人再提起。

        到通天河已是九月下旬,半個月的雨讓通天河水位暴漲,雨氣里泡著的雞崽子反復頭痛,咳嗽也總不見好轉。鄭志云把“三哥”的垛子分給了其他駱駝,讓雞崽子騎著“三哥”行軍,他拉著“三哥”和第九小隊一起,跟著前方部隊沿河走了一百多里地,到了通天河的上游,找到支流河寬水緩的地方才涉水過到對岸。

        過了通天河,第九小隊隊員們在河邊洗了一次澡。這可是出發(fā)以來的第? 一次。

        特別是鄭志云,他那身黃河源的泥漿,這一路就沒弄干凈過。這下,可痛痛快快洗個夠了!

        只有雞崽子說頭疼,跑一邊去,不肯下水。

        “你該不會是個女的吧!拿出男子漢的氣概來!”董阿旺怎么取笑雞崽子也沒用,雞崽子跑得遠遠的,撿牛糞? ? 去了。

        鄭志云撿牛糞已經(jīng)不再用“筷子”了,撿糞也更勤了。好不容易有水了,河溝里舀了水,點燃牛糞燒開,招呼大家“十天以上沒解過手的,尤其多喝一點”,然后拿印著“將革命進行到底”的白瓷缸,給雞崽子盛了一大瓷缸。

        病怏怏的雞崽子,時常坐在駝背上,看著鄭志云撿牛糞,先用腳踢踢,看下干了沒有,再用手撿。好幾次都是表面干了,中間沒干,一撿,糊一手,惹得旁邊的人哈哈大笑,駝背上的雞崽子也笑。鄭志云自己也笑,尷尬地在草地上把手擦一擦。

        鄭志云已經(jīng)跟大家一樣黑了,牛糞在他手指上也不那么刺眼睛了,臉上一搓就掉一層皮。

        運輸隊的口糧在過通天河的時候已經(jīng)消耗殆盡,不得已只能吃駱駝飼料充饑。每人每頓一把黑豌豆,駱駝就只能靠就地放牧了。

        沒了飼料的駱駝,體能下降得很快,駝峰也越來越小,脾氣也逐漸沒有了。

        雞崽子不忍心再讓“三哥”馱,非說自己好了,要和大家一起走路,誰也勸不住他。

        駱駝需要吃草,可是一路的草都被前面的牛隊、馬隊吃過了,因為在通天河耽擱了半個月,已經(jīng)和前面的運輸隊拉大了距離,駱駝白天要趕路行進,晚上又沒多少草可吃,過通天河以后駱駝開始快速掉膘。

        駱駝大隊專門做了調整,把行軍改成了晚上。白天休息,晚上行軍,這樣,駱駝白天就能在視線范圍內吃到更多的草。

        可更糟糕的是,不少駱駝腳下的肉墊子磨平了,有的磨出了血,走也走不動。部隊趕緊用牛皮泡軟,像鞋子一樣從駱駝蹄子邊上縫起來,護住蹄子。

        駱駝打背現(xiàn)象也更加嚴重。駝背上的脂肪消耗得快,骨頭都突了出來,沉重的垛子,壓在干瘦的背骨上搖來晃去,磨出了一塊塊傷,慢慢流血、化膿。

        董阿旺那鏈的尾駝,背上都磨爛了,雞崽子看到嘻嘻哈哈慣了的董阿旺,晚上給駱駝用水清洗,邊洗邊掉著眼淚。

        馱不動的駱駝,就要減輕垛子。一袋面粉五十斤,兩邊一百斤,已經(jīng)是最輕最輕的垛子。兩邊站著飼養(yǎng)員,幫駱駝把最輕的垛子抬起來,再想辦法讓駱駝站起來。

        只要駱駝能站起來,只要馱上垛子上了路,就會不知疲倦一步一步往前,直到把垛子馱到宿營地。

        但要站不起來,就是把兩邊垛子取了,也站不起來。這樣的駱駝,就帶不? 走了。

        一天,董阿旺的尾駝就再沒站起來。

        董阿旺站在尾駝身邊,摸著它,摸啊摸啊,說著悄悄話,把尾駝身上這樣那樣的繩子都解開了,又親了親它,最后一咬牙,拉著剩下的駱駝繼續(xù)往前走。

        尾駝長長的脖子,往地上一趴,嗚嗚幾聲,像被拋棄的小孩一樣,哭了。

        雞崽子想回頭去牽它走,被董阿旺一把拉住了。

        突然幾聲鷹啼。

        董阿旺和雞崽子往回看,只見幾只老鷹在駱駝頭頂盤旋幾圈,往下俯沖……

        此時的駱駝,還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哀鳴。

        董阿旺的眼睛紅了,拉住雞崽子胳膊的手越攥越緊,捏得雞崽子的胳膊很疼很疼,但他默不作聲,因為他的心也很疼很疼。

        董阿旺始終拉著雞崽子往前走,他不想讓雞崽子回頭看身后的場景。

        兩人低頭悶聲走著,走了好遠、? ? ?好遠。

        突然,雞崽子停了下來。路邊有一具干凈的駱駝骸骨,這是前邊駝隊犧牲的駱駝。

        雞崽子看到就在骸骨的前方,還有未曾凋謝的一簇野花,在風中搖曳。

        雞崽子走過去,采了一把野花,輕輕放在這具骸骨旁邊。董阿旺也默默采了一把野花,輕輕放在骸骨旁邊。

        骸骨旁邊的野花越堆越多,越堆越多。后來,野花沒有了,不知是誰在骸骨旁邊放了幾塊白石頭。白石頭越積越多,越累越高。到了骸骨也沒有了的某天,一位老人在一堆很大很大的石頭堆上,顫顫巍巍地放上了一塊晶瑩如玉的白石頭。

        初上唐古拉山并不陡。走了四天,出現(xiàn)了第一個陡坡。

        陡坡一直往上,雖然有人喘不過氣,大家相互幫助,都還順利。

        直到晴朗的天開始陰沉起來。

        云層越積越厚。老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山上刮起了風,老趙叫停了大家,告訴大家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有瘴氣,人會胸悶氣短(其實就是高原反應,但在當時還沒有高原反應這一說)。老趙聽說要一直走,不要停下來,更不能睡覺,就能挺過去。大家準備的煙、糖果這下能派上用場了。

        大隊通訊員這個時候也傳下話來:“遇到大雪,出現(xiàn)了瘴氣反應的人員,趕緊往低處走,呼吸低處的空氣?!?/p>

        老趙仰望發(fā)黑的云層,知道暴風雪就要來了。他主動往第九小隊的最前面趕,讓鄭志云在后面掃尾,給大家鼓勁。

        一鏈接一鏈駱駝,有條不紊,埋頭向上向前。

        董阿旺的手被韁繩勒出了血,但他毫無察覺??赡芩辉谝?,也可能他真的失去了知覺。

        曹二跌倒了,趕緊爬起來,這個時候連駱駝都爭氣地往前快走,他可不能掉鏈子。

        第九小隊頂風前進的隊伍里,唯獨沒有了雞崽子。

        雪,還是來了。

        細雪飄揚到鵝毛大雪,接著是暴雪,下啊下,唐古拉山轉眼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一些人臉色開始發(fā)紫,有人氣喘,有人呼吸困難。

        瘴氣還是來了。

        突然,有人倒在雪堆上。

        “不能停下!會凍傷!走??!”旁邊的戰(zhàn)友連忙攙起他。

        風雪擋住了大家的視線。鄭志云看到前頭一個影子搖搖晃晃。鄭志云鞋底黏上了一層厚雪,動作也變慢了,大口喘息著,走過去一把扶住了差點倒下的戰(zhàn)友。

        是董阿旺。

        董阿旺喘息著說不出話來。鄭志云反轉身,用后背撐住董阿旺的后背。歇了半分鐘,董阿旺拉起鄭志云,掙扎著又走進了風雪中。

        “不要停!不要停!翻過這山口!”暴雪壓住了老趙的聲音。

        “牽馬的救人,再來兩峰駱駝,把瘴氣嚴重的馱下去!先救人!”大隊通訊員的聲音也被風雪吹散了。

        小隊有限的幾匹馬,馱了傷員往山下走,可傷員還在增加。

        駱駝負重著物資,脫膘嚴重,腳底的肉墊損傷嚴重,能緩慢行進已經(jīng)不? 錯了。

        看著戰(zhàn)友倒下,沒有更好的辦法,鄭志云也扶著瘴氣嚴重的戰(zhàn)友,放棄了往上爬,轉頭往山下走。

        走著走著,一峰駱駝突然沖了上來,停在鄭志云跟前。

        駝背上的少年,目光像雪一樣? ? ? ?晶瑩。

        雞崽子!

        “不是走了嗎?不是回家了嗎?”鄭志云連數(shù)落都沒有力氣了:“走了就走了,回來干什么!”

        “我看到天,黑了……”又偷溜了的雞崽子有些哽咽。

        鄭志云的目光落在了骨頭也數(shù)得清的“三哥”身上。這一路,雞崽子攔著大家不給“三哥”加重垛子,這一路,他都想方設法給“三哥”更多的食物,雖然“三哥”也掉膘嚴重,但現(xiàn)在卻是相對最好的一峰。

        昏昏欲睡的戰(zhàn)友被扶上了駱駝背,鄭志云揮揮手,讓雞崽子趕緊走。

        雞崽子一拉韁繩,往山下走,走了幾步回頭看著在風雪中逞強的鄭志云。他叉腰捂著胸口,像意識到雞崽子看著他,又直起腰板,去牽駱駝。

        雞崽子雙腿一夾,“三哥”聽話地加快了步子。

        下坡的路,要小心滑倒。雞崽子大氣也不敢喘,眼睛盯著一片白,眼淚都掉下來了。走了小半天,駝背上的人一再要求下去,雞崽子看他真的有了精神,放下了他。

        氣也不歇一口,雞崽子和“三哥”趕緊往上走。

        往上的路,“三哥”明顯慢了下來。雞崽子知道它累,這一路他都舍不得“三哥”馱,但現(xiàn)在只有讓“三哥”馱著,才能走得更快一些。

        還沒到那個陡峰,還來不及找到鄭志云,雞崽子看到坐在雪地里瘴氣嚴重的一位同志,趕緊扶人上了駱駝,又往山下趕。

        放下人,再匆匆往上走,雞崽子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唉,雞崽子。”

        是董阿旺!

        遠遠的,被戰(zhàn)友扶著的臉色蒼白的董阿旺,目不轉睛地看著雞崽子。

        “你,咋樣了?”雞崽子喊出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了。

        “回去吧?!倍⑼⒅u崽子,直擺手:“回去吧,回家啊。不是要回去嗎?”

        雞崽子搖搖頭,轉頭繼續(xù)往上走。

        董阿旺又喊住了他:“小子!鄭志云讓我告訴你,讓你回去吧!他們已經(jīng)給上級請示了,你已經(jīng)完成任務!可以走了!回去??!”

        雞崽子摸了摸“三哥”瘦骨嶙峋的背脊,嘆了口氣,突然從“三哥”背上翻身跳下,跑向董阿旺,從懷里掏出一個黑團子,遞到董阿旺面前—— 一個醋? ? ? 饅頭。

        董阿旺知道這個饅頭,為了這個饅頭,雞崽子差點被鄭志云拉著找中? ? ? 隊長。

        “就這一個,本來留給‘三哥的,怕回去路上吃到毒草。”說這話的時候,雞崽子的眼睛,亮閃閃的。

        董阿旺不肯接:“回去吧,帶著你的駱駝回去吧。你可是你們家的大哥啊,你爹、你娘在等你們,你二弟也在等? ? 你們?!?/p>

        雞崽子拉住董阿旺的一只手,掰開他的手指,把饅頭擱在他手心,又一根根指頭掰緊握住,還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狡黠地一笑:“我是我們家大姐。”

        董阿旺有些恍惚,看著雞崽子瘦弱的背影走進了風中,走到“三哥”身邊,摸了摸乖巧的“三哥”,“三哥”聽話地臥了下去。這是主人和駱駝的默契。

        雞崽子翻到“三哥”背上,“三哥”站起來,和雞崽子同時轉頭看著董阿旺。

        “再馱一個,就回家!”

        這是董阿旺聽到的雞崽子說的最后一句話,董阿旺這才想起,雞崽子好像有個自己的名字。叫啥來著?

        董阿旺心里堵得慌,把饅頭抵在胸前,看著雞崽子和她的“三哥”走進了茫茫風雪中。

        雞崽子和“三哥”走得那么飄逸,風吹動“三哥”的鬃毛,吹掉了雞崽子頭上的白毛巾,她細細的頭發(fā)在風雪中灑脫地飛舞。

        大雪掩蓋了她們的身影。唐古拉山的深處,雞崽子的歌聲穿過風雪,飄了出來,在董阿旺的耳邊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那是鄭志云最喜歡唱的一首歌,董阿旺不知不覺也跟著唱了起來:

        我們向上走

        雪花紛紛飄滿山

        下雪別憂愁

        雪后自然是晴天

        ……

        編輯導語:本文雙主線的書寫方式,描寫了“鄭志云”和“雞崽子”跟隨十八軍進藏的經(jīng)歷,以駱駝入手,展現(xiàn)了當年十八軍進藏的艱辛,以小見大,令讀者從不一樣的角度,遙想那艱苦的歲月,感懷現(xiàn)下的美好生活。

        責任編輯:索朗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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