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凝

身處漢魏時期的曹植因為曾參與立嗣之爭，即便才華橫溢，才高八斗，在晚期卻也有壯志難酬的無可奈何。隨著皇位更迭，曹植受到上位者的壓制，他只得用五言詩歌一次又一次抒發(fā)報國熱情，宣泄不得志的苦悶，其中很多都成為傳世佳作，為后人反復研讀，曹植也被稱為是第一個給五言詩奠定基礎的文人。根據(jù)趙幼文《曹植集校注》，統(tǒng)計出曹植的詩現(xiàn)存七十四篇，其中五言詩就有五十三首，而其詩歌題材主要有六種：游俠詩、游宴詩、游仙詩、怨婦詩、悲憤詩和酬贈詩。

一、不同時期的經(jīng)歷對曹植五言詩的影響

趙幼文《曹植集校注》將曹植作品分為四卷，其中卷一、卷二、卷三是按建安、黃初、太和三個時期收錄的。所以，接下來，筆者先分析這三個時期的不同經(jīng)歷對曹植五言詩創(chuàng)作的影響。

建安時期，掌權人曹操作為嚴父十分注重對曹家后代的教導，曹植身為嫡系貴公子，展現(xiàn)出驚人的詩歌天賦，尤其是他的五言詩，不僅語言風格獨特，而且還表現(xiàn)出個體自覺的精神，具有強烈的抒情色彩。正如《送應氏》中抒發(fā)的悲涼憤懣之情，體現(xiàn)在動蕩不安的社會圖景中，也體現(xiàn)在正在遭遇苦難的百姓中，還體現(xiàn)在世事難料的巨變中。另外，在《公宴》篇中，曹植五言詩的情感大多熱烈積極，比如《公宴》結句“飄飖放志意，千秋長若斯”，情調(diào)爽朗，與作于同時期的曹丕的《芙蓉池作》大不相同。相比而言，曹丕的詩歌情感比較沉郁平實，而曹植則表現(xiàn)出瀟灑曠放的性格特征。此時的曹植少年得意，權錢才名皆在腳下，但過分順遂的經(jīng)歷使得他毛病也很多，《三國志·陳思王傳》記其“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jié)”，而他最終也因醉酒誤時失了皇位爭奪的機會。

緊接著到了黃初時期，魏文帝曹丕上位后，曹植的生活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曹植降為人臣，得不到信任，反而受到無盡的猜疑和折磨，這對一個嚴守君臣綱常、積極入仕以及對魏國政權絕對忠誠的人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曹植在《七步詩》中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抱怨文帝不在乎兄弟之情，對自己處處戒備與打壓。曹植能如此明了地說出自己遭遇的不公，恰恰證明了他已然接受文帝統(tǒng)治，自愿輔佐帝王，登上朝堂只是渴望實現(xiàn)惠施天下的理想。之后，曹植寫了很多稱贊政治清明、社會穩(wěn)固的詩歌，如《圣皇篇》《大魏篇》等。有些學者認為，此時曹植歌頌曹丕政權的行為是因為人性的軟弱，我卻更傾向認為這是基于曹植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政治理念。曹植已經(jīng)接受了作為人臣的現(xiàn)實，相較于朝局動蕩，穩(wěn)定秩序下的君臣關系更利于國家百姓的生活。但是，現(xiàn)實無情地打壓著曹植的政治理想，他在一次次調(diào)遷中悲哀且無助。此時曹植的五言詩總體風格更多呈現(xiàn)一種哀怨、壯志難酬和無人識己的悲憤，同時也有風格兼具陽剛和柔美氣息的游仙詩《游仙》《升天行》等，只是此類和一般的迷信神仙、追求長生的詩歌有明顯區(qū)別，它們多是曹植因現(xiàn)實中謀求不到出路，于是借助幻境發(fā)泄苦悶的產(chǎn)物，是基于特定環(huán)境下的有感而發(fā)。

曹植的君臣關系并沒有因為太和時期來臨而改變，魏明帝對曹植的戒心只能說是無增無減。曹植雖是免了性命之憂，但是如何才能求得重用，這仍是曹植首要的政治訴求。在魏明帝求賢的背景下，曹植還是看到了希望。相較于黃初時期的隱忍哀鳴，此時的曹植更多是懷有一種激昂的自強不息精神，向皇帝自薦，并借詩歌傳達建功立業(yè)之理想，如《薤露行》《箜篌引》。他自知處在黃初及太和年間的尷尬處境，卻始終不愿放棄為國為民的理想抱負。有人認為曹植的政治生命在曹丕即位那天就結束了，而其卻憑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實現(xiàn)了人性對完美境界的突破。

二、曹植五言詩特色

曹植的詩歌創(chuàng)作以五言詩為主，無論是從已知五言詩數(shù)量，還是內(nèi)容涉及的題材種類，都是遠超其他詩歌類型的。而正因為曹植在五言詩的創(chuàng)作中無所不寫，各種題材無論抒情、贈言、論理、繪景均有涉及，因此，曹植在五言詩發(fā)展歷程中的開拓性貢獻是不容忽視的。針對曹植在五言詩中突出的特色，筆者著重談論三點。

曹植繼承屈原“香草美人”的手法，創(chuàng)作了很多托思婦、棄婦以言志的詩歌。漢代樂府中也存在不少類似題材—反映社會女性不幸遭遇的詩歌，但是曹植憑借“情兼雅怨”的詩歌特色，思想感情呈現(xiàn)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詩騷傳統(tǒng)，并且從切身處境出發(fā)，抒發(fā)的是自己的哀怨之情，更能引發(fā)讀者強烈的共鳴。與此同時，曹植生動的語言風格建立在其善用比喻、起興、烘托等修辭手法上，使得詩歌新穎獨特，情感真摯。例如《棄婦篇》中：

石榴植前庭，綠葉搖縹青。

丹華灼烈烈，璀彩有光榮。

光榮曄流離，可以戲淑靈。

有鳥飛來集，拊翼以悲鳴，

悲鳴夫何為？丹華實不成。

……

有子月經(jīng)天。無子若流星。

天月相終始。流星沒無精。

開篇運用起興，寫種植在庭院前的石榴樹枝繁葉茂，紅花似火，此石榴樹正是棄婦形象的寫照。棄婦與石榴樹一樣正值花樣年華，可卻慘遭拋棄，不免讓人感到疑惑，很快詩人就把原因交代在后兩句。原來是飛鳥悲鳴的石榴樹上的紅花結不了果，喻意著棄婦無子。這個巧妙的比喻形象且深刻，曹植通過對石榴樹風采的描述鋪墊，以及飛鳥的出現(xiàn)作為轉(zhuǎn)折，更讓人對棄婦此后不幸被拋棄的命運感到惋惜。

眾所周知，女性在封建男權社會中地位是十分低下的，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可以看出古代妻子如未能為丈夫生子延續(xù)香火，就更無地位可言。解讀詩句，有子的婦女就像天上的月亮，始終與天空相伴，而無子的婦女便是一閃而過的流星，沒有光彩。清人陳祚明對此四句曾作出高度評價：“比擬警切，神到之語，直追漢人。”我認為，曹植這里選用“月亮”和“流星”比喻婦女有子和無子的不同情況，在比喻的基礎上形成鮮明對比，豐富了詩歌感染力，加強了讀者的共情，從而由衷地為詩中的棄婦感到哀怨。這就表明了曹植對詩歌意象選擇的考究，以及在五言詩中修辭手法的運用，為之后南北朝詩歌風格向注重詞藻方向發(fā)展奠定基礎。

其次，在君臣關系緊張的環(huán)境下，曹植處境艱險，只能壓抑自己的政治理想，在求生存的基礎上，詩歌呈現(xiàn)以憂傷憤懣為中心的情感態(tài)度，表達了曹植對所處環(huán)境的厭惡與批判。例如《贈白馬王彪》其三中：

玄黃猶能進，我思郁以紆。

郁紆將何念，親愛在離居。

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

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

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

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躕。

開篇直抒胸臆，表達自己郁結于心的悲憤。因為曹植無法選擇進退，自由受到限制，只能騎著病馬返回封地。而面對自己親密的弟弟曹彪，卻只能“離居”，不能團聚。原本可以相伴同行片刻的，卻硬是讓二人分路而行。曹植也十分直白地表明是監(jiān)國使者灌均的讒言，并把他比作鴟梟、豺狼和蒼蠅這一類丑陋的事物，表達了對這類小人的厭惡。這一切當然都得到曹丕的授意，但是曹植還是迫于形勢，十分“聰明”地表明曹丕是被讒言迷惑才如此狠心，還說出曹丕是中途才改變主意，本意并不是讓曹植、曹彪分路離開。由此看出，曹植還是對曹丕存在親情和睦的期許，他將不滿全部怪罪到監(jiān)國使者身上，也是為了保全性命。曹植一路上受到小人的脅迫，想要回到京城卻沒有理由，只能拉起韁繩原地徘徊，表達了詩人對未來猶豫迷茫，對當下沮喪憤懣的情感。

最后，曹植很多詩歌主題都是有關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人生價值理想的。曹植這一類詩歌，有部分情緒激昂開朗，總是充滿積極奮進的政治熱情，如《白馬篇》和《名都篇》，其中《白馬篇》寫道：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

少小去鄉(xiāng)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shù)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qū)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藉，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詩歌開場就刻畫出一位意氣風發(fā)、驚艷奪目的游俠少年，騎著黃金頭飾的白馬，風一般地馳往西北邊塞。曹植詩歌開頭經(jīng)常運用起興，給讀者先渲染一種氛圍，力求開篇就打動讀者，制造驚喜感，正如清代沈德潛的評價一樣，極工起調(diào)。之后介紹了游俠高超的武藝，無論是射箭還是騎術，都在游俠的苦練之下達到了頂峰。其中，曹植用“猿猴”“豹螭”以及工整的排比把游俠少年的武藝和騎術描繪得形象生動，側面突出其英勇正義的人物性格。再后六句寫出游俠保衛(wèi)邊疆、奮起殺敵的英勇行為，他沖鋒陷陣，一馬當先，始終戰(zhàn)斗在第一線。結尾八句，曹植借游俠抒發(fā)了自己豪邁的英雄情懷。游俠從手拿兵器的一刻起，就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為國捐軀帶來的榮耀，使得死亡不過就像回家一樣輕松。詩歌主要是在歌頌一個游俠舍身為國、視死如歸的精神，但更深意圖是詩人渴望奉獻、報效祖國的崇高理想和雄心壯志。

三、曹植五言詩的精神內(nèi)涵

曹植的五言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曹植的人生觀和處世態(tài)度，其中蘊含的積極精神對于我們當下有很強的學習價值。

（一）至死不渝的愛國熱情和社會責任感

曹植的很多詩歌都表現(xiàn)出強烈的愛國情感，如在《雜詩·飛觀百余尺》中寫道：“國仇亮不塞，甘心思喪元?！北砻鞑苤矠榱吮Ｐl(wèi)國家愿意犧牲自己的決心，他將生命置于國家利益之后，勇于承擔守護國家的責任。在《雜詩·仆夫早嚴駕》中的“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一句，更是直接點明自己的志向不在閑居，而在于為國排憂解難。如此，曹植對國家的奉獻精神是無可置疑的，曹植就是這么一個兼具學識膽識，身懷滿腔愛國熱血的至情至性的文俠形象。這一形象，會在國家有危難的瞬間立刻挺身而出，鼓動有志青年一起英勇抗爭，積極為國家奉獻力量。同時，曹植將人生價值傾注于國家社會層面，在奉獻中完成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這也是為什么他在詩歌中多次表現(xiàn)為國赴死這一態(tài)度的原因。

（二）逆境中的堅持精神

曹植后期在心靈與肉體上都遭遇重重打壓，其實就他個人而言，在這樣艱難的處境下，遠離朝堂，獨善其身，做一名閑散文人，游山玩水，或許就沒有那么辛苦。但是，他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君子通大道，無愿為世儒”，他不愿效仿一生埋頭于經(jīng)書典籍的世儒，而是致力于成為如孔子和屈原這類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具有濟世情懷的能人志士。面對皇權的高壓，曹植也有過隱忍，有過妥協(xié)，但是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政治理想始終頑強地生存，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突破束縛。而正是這樣的堅持，豐富了曹植詩歌的內(nèi)涵，也幫助他在一生中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在詩歌方面，他有著文人的驕傲，不斷打磨詞句，力圖更好的表達效果;在政治方面，他也有作為臣子的自覺，堅持初心不放棄政治理想，渴望為國分憂，造福百姓。這種堅持理想、堅守初心的精神歷久彌新，成了曹植身上不可磨滅的優(yōu)秀精神。

（三）兼濟天下的仁愛精神

曹植繼承了原始儒學思想，追求兼濟天下、惠施百姓的理想。他歷經(jīng)坎坷，卻依然堅持以天下蒼生為己任，頑強地高舉救世理想，在解救蒼生這條路上不懈努力。其中一點體現(xiàn)在曹植創(chuàng)作了很多怨婦詩，這類詩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現(xiàn)實，揭露了社會中女性面臨的生活困境，側面印證了曹植對社會民眾的關心，以及體諒弱勢群體在社會中遭受的磨難。同時，曹植利用其詩歌的影響力，呼吁社會上更多的人去關注這些身處困境的女性，也在一定程度上給后人留下了寶貴的史料。相較于早期的狂妄任性，曹植后期具有很強的憂患意識，而他仍然堅持保留了積極入仕、惠濟天下的崇高理想，可見曹植認為心中的仁愛大義是超越生命的。

“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曹植的這些精神對我們當下仍然具有很大的學習價值。身處在國家發(fā)展時期，我們作為新時代的青年要充滿信心，懷著一腔熱血，堅定不移地投身到愛國建設中。在面對困難時，我們也要堅守住底線，不忘初心，在正確的道路上不畏艱險，勇敢突破，同時要樹立遠大志向，心系社會，敢于擔當，關愛社會各層人民，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為社會和諧穩(wěn)定發(fā)展貢獻力量。

基金項目：貴州省2021年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項目“曹植五言詩研究”（項目編號：S202110666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