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
因為《諾丁山》這部電影,山民陳建勇把自己用十年時間建造的旅游營地取名若丁山。
雪域高原上的這座營地,吸引著名校碩士畢業(yè)的劉伊娜翻山越嶺而來,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撞到一起,開始了一段中國式諾丁山愛情……
若丁山之戀:這個蠻橫“大叔”很上頭
2015年夏,劉伊娜從香港科技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湖南省長沙市從事投資工作,到四川成都出差時,想趁著周末去貢嘎雪山看冰川。
劉伊娜酷愛戶外游,喜歡看文藝電影,在網(wǎng)上做攻略時,被一個叫若丁山的地方吸引住了,璀璨的星空,古樸的木屋,青翠的草坪,像北歐文藝大片。山頂上那個穿著羊皮襖的男人帶著一條大狗,目光深邃,透著一股冷艷的獵人氣質(zhì),她禁不住連連稱贊:“真是太有型了。”
那時,從四川成都到若丁山的高速還沒有修通,坐大巴要6個小時。劉伊娜出門時打了個出租車,路上司機師傅聽說她要去甘孜,說:“女孩子一個人去甘孜可不安全?!眲⒁聊饶X補出各種恐懼畫面。上若丁山的山路十分險峻陰郁,狹窄的道路穿過一片密林,急彎轉(zhuǎn)了一個又一個,劉伊娜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眼看到陳建勇,劉伊娜被他的樣貌嚇破了膽。他衣冠不整,蓬亂的頭發(fā)恣意炸著毛,一撮小胡子貼在嘴邊,干枯的臉上掛著一些慍怒,看上去像個40多歲的蠻橫大叔。
劉伊娜一打聽,原來他就是網(wǎng)上那個迷了自己眼睛的冷艷獵人,心涼了半截,滿腦子都是出租車司機描述的兇殘畫面,她不敢跟陳建勇多說一句話。
晚上,若丁山上滿天的繁星倒掛在天幕,距離近得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到,劉伊娜看得出了神,一陣冷風(fēng)吹來,她連著打了幾個噴嚏。這一幕剛好被陳建勇看到,他點燃一堆篝火,微笑著示意劉伊娜過去取暖。劉伊娜不敢靠近他。
陳建勇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又叫了幾個游客過來。劉伊娜才慢慢走過去,陳建勇讓出位置讓她坐在自己身旁,一邊撥弄著篝火,一邊給她講著自己建設(shè)若丁山的故事。
陳建勇生長在甘孜貢嘎雪山半山腰上的柏秧坪村,小時候為了生存什么都干過,14歲開始抬滑竿,一抬就是4年,開過咖啡廳,后來在離家不遠的摩西古鎮(zhèn)經(jīng)營著一家酒吧。
2005年,陳建勇做戶外領(lǐng)隊,背著鍋碗瓢盆,提著水,帶著游客徒步走了3個小時到現(xiàn)在的若丁山露營。那時候這里還叫野豬凼,不通公路,沒有水電,他就想在這里建個小木屋做露營地。
從2008年開始,陳建勇用自己僅有的3000塊錢,帶著兄弟瓶子修了一條摩托車小路,從山下買材料,人工背扛,花了3個多月時間,在這里建起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小木屋。小木屋非常簡陋,屋頂鋪的是塑料薄膜,四周漏風(fēng)。
后來,陳建勇把父母的老屋抵押貸款,一點點改造,摔倒了再爬起,路塌了重新修,前前后后修了很多次,負債70多萬,一步步把家鄉(xiāng)的荒山野豬凼,建成了有5座木屋的網(wǎng)紅露營地。
因為喜歡電影《諾丁山》里的浪漫愛情,陳建勇給營地取名“若丁山”。他喜歡“若”字蘊含的無限可能,那是他對愛情和夢想的無限追求。他還給自己取了個阿布的網(wǎng)名。
劉伊娜靜靜地聽他聊,感覺跟他隔了一個年代。她是家中獨女,父親在事業(yè)單位工作,母親是中學(xué)老師,她從小衣食無憂,成績優(yōu)異,考大學(xué)讀碩士就是她人生中的頭等大事了。
陳建勇突然問大家:“你們多大了?猜猜我今年多大?”當他說出自己27歲時,劉伊娜瞪大著眼睛,滿臉的不敢相信,慨嘆他少年老成。
天亮以后,陳建勇帶大家去看冰川,走到半路上突然下雨了,游客紛紛往回走,只剩下陳建勇和劉伊娜兩個人。陳建勇脫下外套護在她頭上幫她擋雨,劉伊娜萬分羞赧,她雙臂緊抱在胸前,低著頭往前走。
劉伊娜不知道,陳建勇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些挪不開眼睛,她飄逸的長發(fā),以及還未褪去的學(xué)生氣,已經(jīng)讓他十分著迷。
當天下午,劉伊娜在陳建勇鎮(zhèn)上開的酒吧里跟幾個游客聊天,一桌當?shù)厝藝^來要跟劉伊娜喝酒,陳建勇見她推托不過,拿起麥克風(fēng)請那桌的老大上臺唱歌,劉伊娜才有機會躲開。
拍個電影送你:我的世界不能沒有你
晚上回營地時下著小雨,道路很滑,劉伊娜腳底一滑向后倒去,陳建勇一把扶住,劉伊娜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陳建勇開心得滿眼桃花,心里喊著:“我的愛情來了!”可是嘴上卻開不了口。
劉伊娜走后,陳建勇心里總也放不下,又不想被看穿,電話打過去,劉伊娜很快接了,他卻支吾著說:“是你呀,不小心碰到撥機鍵了?!眲⒁聊让蜃煲恍?,接過他的話頭:“我正想找個人聊天?!币院竺恳惶欤惤ㄓ驴傉腋鞣N理由找劉伊娜聊天。
兩個月后,劉伊娜再次到成都出差,陳建勇開著一輛二手捷達到成都看她,他走的都是古道,單程要5個多小時,由于放心不下營地,晚上他又開5個多小時的車返回若丁山。
第二天天都黑了,陳建勇又來看劉伊娜,從包里掏出一個大的玻璃杯,里面星星點點,裝滿了螢火蟲,得意地對她說:“你昨天不是說想看若丁山上的星星嗎?我給你帶來了。”劉伊娜嘴上笑他是個大傻瓜:“都多大人了,還抓螢火蟲玩?!笔掷飬s緊緊捧著玻璃杯。
半夜回到家,陳建勇在電話里略帶羞澀地問劉伊娜:“要不咱倆試一下?”劉伊娜知道他真喜歡她,回道:“好的,憨憨?!眱蓚€異地的年輕人墜入了愛河。
陳建勇一有機會就拉著大包小包,倒各種車到長沙看她??墒强简炈麄兊某司嚯x,還有更難跨越的障礙。陳建勇的二手捷達過于破舊,每次到劉伊娜的酒店門口都要被攔停。他帶著漂亮的劉伊娜到高檔商場買衣服,服務(wù)員一臉輕蔑。陳建勇負氣地摔出一沓現(xiàn)金說:“全價買,不要打折的?!眲⒁聊绕饣鸨?,罵他:“你長點腦子,城里人也沒有誰跑到商場去買正價衣服,有打折的誰不要?。俊?/p>
劉伊娜那時錢賺得不多,可一有時間就喜歡到戶外放空解壓,每次叫陳建勇,他都找各種理由拒絕。時間一久,她對兩個人的感情漸漸失去了信心。
2017年7月,劉伊娜向陳建勇提出分手。陳建勇不舍,卻也清楚自己給不了她任何承諾,愿意讓她去飛,她可以努力地去賺一個更好的明天。他告訴劉伊娜:“我隨時站在你身后,只要你轉(zhuǎn)身,就能找到我。”眼淚瞬間模糊了劉伊娜的雙眼。
來若丁山露營的游客很多,作家、編劇、導(dǎo)演等,各領(lǐng)域的人都有。陳建勇想把自己的經(jīng)歷拍成電影,宣傳家鄉(xiāng)和營地,可是沒有人脈沒有資源,他只能不斷地講給游客聽,卻被不停地潑冷水。陳建勇都裝作聽不見,就像當年他建設(shè)若丁山?jīng)]人看好他一樣,他相信只要往前走,就能看到希望,每天仍去見不同的人。在成都太古里,一位制作人告訴他這個事情不可能做成,因為根本賺不到錢。身邊也沒人理解他,覺得陳建勇是癡人說夢,談戀愛談得有些瘋癲了。
后來一家影視公司負責(zé)人向他伸出橄欖枝。正當他躊躇滿志時,劉伊娜發(fā)在朋友圈里的一張和異性的合影,讓陳建勇輾轉(zhuǎn)難眠,更加放不下她。
2017年底,以陳建勇和劉伊娜愛情故事為主線的電影立項。陳建勇意味深長地發(fā)了一條朋友圈:“為你,拍一部電影?!迸鋱D是他和劉伊娜在若丁山上的合影。
劉伊娜再次被打動,原計劃的青海湖旅行要到了,劉伊娜在電話里問陳建勇:“要不要一起去?”陳建勇毫不猶豫地回答:“去!”
再次重逢,兩個人之間好像卻多了一層隔閡,陳建勇想問劉伊娜是不是有了新戀情,卻總是張不開口,劉伊娜也為自己一時沖動的離開,感到有些后悔,可她并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和陳建勇走下去,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和好。
2018年10月25日,以兩人愛情故事為原型的文藝電影《你的世界如果沒有我》順利開機。看著陳建勇發(fā)來的片花,劉伊娜無比懷念那段純情和浪漫的時光。讓她欣慰的是這一年她業(yè)績不錯,她在長沙買了一套房子。
這一年,陳建勇的事業(yè)也很紅火,來若丁山露營的人絡(luò)繹不絕,營地常常住不下,他帶動村民一起搞起了民宿。
2019年春節(jié)到了,陳建勇約劉伊娜一起到重慶玩,想趁機解開兩個人的心結(jié)。劉伊娜問他:“你介意我曾經(jīng)和別人在一起過嗎?”陳建勇眼神熱切地看向她,就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不急不慢地說:“你一畢業(yè)就認識了我,都沒來得及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這對你很不公平。”
劉伊娜扭過頭抹一把眼淚,把手搭進陳建勇的臂彎,再也不想錯過他。
不久,劉伊娜跳槽廣東深圳,一躍成為年薪百萬的新媒體公司副總,可是在做成兩個案子后,她卻心生倦意。每次回到若丁山,看陳建勇帶著大狗在風(fēng)景如畫的山頂散步,對著雪山發(fā)呆,她總是羨慕。在城市工作,每天被效率逼得像飛速旋轉(zhuǎn)的陀螺,她不敢有片刻的停歇,卻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以前,陳建勇不止一次勸她回來,她覺得自己回來只會拖他的后腿,如今她終于底氣十足,可以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亦有能力和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守著若丁山,過一種與眾不同的浪漫日子。
星空木屋下:待你緩緩歸
2020年元旦過后,受疫情影響,若丁山游客數(shù)量大大減少,陳建勇異常焦慮,讓劉伊娜很擔(dān)心。她從深圳派過來一個團隊,一個月內(nèi)通過短視頻傳播,若丁山名氣大增,不少綜藝節(jié)目來此錄制。
4月,劉伊娜辭去公司副總裁職位,和陳建勇一起到西藏考察學(xué)習(xí)旅游。一路上兩人因為經(jīng)營理念不同爭吵不休,劉伊娜想通過融資把營地做大做強。陳建勇卻擔(dān)心融資就要處處受制于人,營地難免會變了味。
回來的路上,陳建勇還是低了頭,把劉伊娜的手放進手心,對她說:“就按你的意思做吧,沒什么比我們倆在一起更重要?!眲⒁聊劝杨^埋進他的胸口,語氣也軟了很多:“決策人是你,公司最大的股份也給你?!?/p>
劉伊娜住在了若丁山,兩個人卻總是爭吵不斷,生活中的、工作上的,全都攪在一起。陳建勇做事比較隨性,無論是經(jīng)營酒吧,還是管理營地,從來沒有什么規(guī)章制度,這個員工要瓶酒,那個朋友過來借點錢,陳建勇隨手就從公司拿給對方了,從不記賬,也從不讓對方歸還。
商科出身的劉伊娜,很注重公司管理,根本看不慣這種現(xiàn)象,要求陳建勇把所有東西入賬,財務(wù)絕不能混亂。一開始陳建勇接受不了,反駁她:“我們這種小地方就是人情社會,按你說的來辦,把人全都得罪光了?!眲⒁聊炔豢贤俗專骸叭饲槭侨饲?,規(guī)矩是規(guī)矩,現(xiàn)在怕得罪人,將來出了錯,更難收場。”陳建勇無奈做了妥協(xié)。
不久,兩人又因為陳建勇在村里義務(wù)擔(dān)任副主任、不要任何工資一事吵了起來,劉伊娜打電話罵陳建勇是個沒有任何底線的“爛好人”,陳建勇開直播回擊她冷漠絕情沒有人情味,兩個人好像都忘了以前甜蜜、快樂的浪漫時光。
2022年2月14日,是陳建勇和劉伊娜的第七個情人節(jié),劉伊娜還是為他準備了一份禮物:一段14分鐘的視頻里,記錄了兩人七年里每一個難忘的瞬間。
陳建勇看完,一把揩掉眼角的淚水,恨恨地說:“瓜兒子喲,我怎么年紀越大越?jīng)]出息?眼窩子都變淺了。”他心里清楚,所有爭吵,劉伊娜都是為他好,他這輩子沒有理由不對這個女孩子好。
陳建勇想起當初追求劉伊娜的那份狂熱,可這七年里,他正在慢慢走失,忘了兩個人在一起的初心。于是,他親自動手,耗時兩個多月,改造兩個人的木屋,給劉伊娜一個舒適的住所。
入住的第一天,陳建勇精心準備了一頓兩人的晚餐,壁爐里的火燒得滋啦滋啦響,兩個人并肩靠著,舉杯慶祝。
早上推開窗,劉伊娜看著遠處的皚皚雪山,夾雜著樹木味道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山谷中滿是歡快的鳥叫聲,她頓感神清氣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9月5日12時52分,四川甘孜瀘定縣突發(fā)6.8級地震,陳建勇正在陽臺上靠著欄桿招呼游客,突如其來的巨大搖晃截斷了欄桿,他被重重地甩了出去,看到劉伊娜還在廚房里,他一個箭步飛起,沖到屋子里把她拖了出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對面的山體不斷垮塌,營地上的木屋一個個被震裂。
事后,陳建勇發(fā)現(xiàn)飛奔到廚房救女友時摔壞了膝蓋。劉伊娜讓他好好處理一下傷口,休息兩天,陳建勇不聽,余震還未結(jié)束,就跑下山查看村里的災(zāi)情,晚上回來時,一瘸一拐的已經(jīng)走不動了。
處于震中的若丁山損失嚴重,地震給劉伊娜帶來的恐懼遲遲揮散不去,她更氣惱陳建勇不知道愛惜自己,負氣地跟他吵著:“我要馬上離開這里,回長沙!”陳建勇依然我行我素,每天在營地和村鎮(zhèn)之間來回奔波。劉伊娜強打起精神拍視頻,不希望若丁山因為地震在網(wǎng)友的視線里消失,可是去年剛拉起的網(wǎng)絡(luò)基站被毀壞了,她每天要爬到山頂?shù)教幾?,尋找到信號,才能把視頻發(fā)出去。
中秋節(jié)到了,營救的直升機過來接滯留在營地的游客,陳建勇讓劉伊娜收拾好行李回長沙,劉伊娜哪里放心得下他和若丁山?可她心里有氣,就是不想理他??粗粋€個游客登上飛機,劉伊娜還在拍最后一條視頻,陳建勇轉(zhuǎn)回頭牽住她的手,劉伊娜大聲喊著:“不走了!不走了!”
陳建勇激動地抱住她說:“那你跟我走下去?!?/p>
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彼此努力著走進對方的世界,只為能將童話照進現(xiàn)實?!?/p>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