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

母親去世兩周后，手機收到神秘的取款信息。警方調(diào)查竟牽出一起神秘命案。命案背后，是一個讓人唏噓的故事——

神秘的黑手：母親去世后收到取款信息

2021年9月30日，吉林省吉林市船營區(qū)。劉雅麗到鄉(xiāng)下給兩周前故去的母親張鳳琴上墳。回到市里，她一邊流淚一邊整理母親的遺物，準備把這些遺物都放到一個柜子里。

母親自生病以后，精神就非常不好，時而清醒，時而糊涂，隨身東西已沒有什么，只有身份證、戶口簿和一張與再婚丈夫徐向明的結(jié)婚證。當她收拾母親的床鋪時，在床邊縫隙中發(fā)現(xiàn)母親生前使用的一部老人手機。因為母親神志不清醒，已經(jīng)很久沒再使用手機，劉雅麗就一直忘了手機這回事。

劉雅麗把手機充上電，想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剛一開機，就接到一家商業(yè)銀行發(fā)來的短信，從9月23日起，連續(xù)8天，銀行卡一直在取款，每天一萬元。劉雅麗頓覺奇怪，她沒聽母親說起銀行卡，并且，母親去世兩周，是何人從母親的銀行卡中取錢？劉雅麗立即趕到船營區(qū)公安分局值班室報警。

民警隨即立案進行調(diào)查。據(jù)民警向所在商業(yè)銀行查詢，這是一張借記卡，的確是在張鳳琴名下。目前卡內(nèi)余額還有37萬余元。警方通過銀行對該卡進行凍結(jié)，并調(diào)取了該卡的取款監(jiān)控錄像。此卡取款記錄均在船營區(qū)北京路、致和街一帶的儲蓄網(wǎng)點，30日當天取款記錄，就在致和街一處營業(yè)網(wǎng)點。視頻顯示，一名男子戴著一頂網(wǎng)球帽，帽檐壓得很低，只露了半張臉。雖然只露了半張臉，但劉雅麗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徐峰！”

徐峰是誰？徐峰是張鳳琴再婚丈夫的兒子。時年48歲，原來是吉林市建筑公司的技術(shù)員，后來因企業(yè)改制下崗。他手上怎么會有繼母的銀行卡？

民警隨即對徐峰展開抓捕。第二天上午，民警在松北二區(qū)一處麻將館將徐峰抓獲。徐峰到案后，對盜取繼母張鳳琴銀行卡現(xiàn)金一事供認不諱。

據(jù)他供述，他是在張鳳琴和父親在水門洞的住處床下拾到這張銀行卡的。民警問他如何得知銀行卡的密碼時，他說自己猜中的，是父親的生日。但，如果他是在繼母原住處撿到這張卡，那他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四年，他為何在張鳳琴去世后才想起取款？面對民警的問題，徐峰無法自圓其說，一會稱是父親去世前留給他的銀行卡，一會又稱是他向父親要的卡。而銀行卡的戶主分明又是張鳳琴，徐峰對這些問題支支吾吾，無法回答。

民警再次從銀行入手，調(diào)取這張銀行卡辦理業(yè)務記錄。記錄顯示，此卡是2018年6月由張鳳琴本人持身份證所開，當日存入現(xiàn)金45萬元，此后再沒有存取記錄。2021年9月15日，張鳳琴再次來到銀行，憑身份證修改了取款密碼。

民警將此情況反饋給劉雅麗，劉雅麗說，9月15日傍晚發(fā)現(xiàn)母親去世，母親那時已經(jīng)一時清醒一時糊涂，怎么可能到銀行辦理改密業(yè)務？柜臺業(yè)務員回憶當時的情況，是張鳳琴在其兒子的陪同下來到銀行辦理的，各項手續(xù)合乎規(guī)定。而這個所謂的兒子，經(jīng)描述也確認是徐峰。

劉雅麗想起，自2018年徐向明病逝后，她將母親接回自己家中，徐峰就再也沒露過面。直到2021年5月，他頻繁上門，一開始說是要看望繼母，后來便打聽說，父親曾有一張銀行卡，現(xiàn)在找不到了，問張鳳琴是否知道，但張鳳琴有時清醒有時糊涂，糊涂時答非所問，清醒時也是搖頭稱不知。春節(jié)期間，徐峰還帶了點補品上門探望，一待就是很長時間，一旦張鳳琴神志清醒一些，他便追問起銀行卡的事來。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徐峰就上門來找張鳳琴，令劉雅麗不勝其煩。她告訴徐峰，自己把母親接回來后，沒見過什么銀行卡，母親的東西就那么幾樣，身份證、戶口簿、一張結(jié)婚證，還有兩件隨身衣物。

張鳳琴搬家時帶過來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冬天時穿在身上，夏天時，無論多熱，也要把羽絨服蓋在身上。劉雅麗勸過母親，但母親根本不聽。除此之外，還有一部手機。徐峰把張鳳琴的手機拿回去查看，但這部老人機上，沒有安裝任何銀行的APP，連支付寶都沒有?？粗旆迨难凵?，劉雅麗告訴他：“我媽這里真的沒有你要找的什么銀行卡，你不要再來打擾她了?！?/p>

遲來的幸福：黃昏戀童話總是轉(zhuǎn)瞬即逝

2021年9月15日這一天，劉雅麗下午五點半下班回到家中，進門后喊母親，沒有回音。她覺得不對，連忙跑進臥室，發(fā)現(xiàn)母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頭上蒙著被子。她掀開被子，發(fā)現(xiàn)母親面色青紫，渾身冰涼，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她慌忙打急救電話，醫(yī)生檢查發(fā)現(xiàn)，張鳳琴已經(jīng)死亡有一個多小時了。

醫(yī)生根據(jù)劉雅麗描述的張鳳琴身體狀況分析，當日室內(nèi)并無異樣，張鳳琴的窒息，極有可能是一時神志糊涂，將被子裹住了頭部，從而導致窒息身亡。隨后，醫(yī)生出具了死亡證明。劉雅麗將母親遺體送至殯儀館火化，而后將骨灰盒運至郊區(qū)二道鄉(xiāng)父親的墳地安葬。

現(xiàn)在，銀行反饋，這天下午，徐峰曾拉著張鳳琴到銀行辦理修改取款密碼業(yè)務，一切怎么這么巧合？張鳳琴的死是不是與徐峰有關(guān)？民警加大審訊力度，徐峰最終供述出，是他帶張鳳琴修改密碼之后送回到住處，之后將張鳳琴用被子捂死的。

徐峰為何對繼母下此毒手？他的供述揭開了徐峰父親與張鳳琴之間一段讓人唏噓的故事。

時年62歲的張鳳琴，是吉林市船營區(qū)人，丈夫是吉林市棉紡廠的機修工人。兩人育有一女就是劉雅麗。劉雅麗10歲那年，張鳳琴丈夫患肺癌去世。張鳳琴擔心改嫁女兒受委屈，自己靠開一家早餐店供劉雅麗讀完中專，參加工作。劉雅麗結(jié)婚后，她又將外孫帶到讀小學，才開始考慮自己的生活。

船營區(qū)有一個臨江門廣場，晚上有很多退休老人在這里跳廣場舞，張鳳琴很快就迷上了這里。

2012年8月，一位文質(zhì)彬彬、談吐文雅的男子引起了張鳳琴的注意。男子叫徐向明，63歲，是吉林市七中的退休老師。徐向明跟張鳳琴的情況類似，妻子幾年前病逝了。張鳳琴性格和善，徐向明溫文爾雅，兩人又處境相同，話題自然就多了，半個月后，兩人就都有了相識恨晚的感覺。得知張鳳琴為女兒這么多年一直單身，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孩子身上，徐向明嘆口氣說：“我們真是命運相同，都是為了孩子。現(xiàn)在孩子大了，我們要為自己好好活一次！”

2012年年底，張鳳琴在征得女兒同意后，與徐向明登記結(jié)婚，隨后搬到了徐向明家中。當時，徐峰剛下崗不久，離異的他，與徐向明住在一起。

張鳳琴多年來開早餐店，總是起早，睡眠一直不好，偏頭痛，同時還落下了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痛的毛病。徐向明帶著張鳳琴到各大醫(yī)院求醫(yī)，治好了她的偏頭痛。每到晚上，張鳳琴的膝關(guān)節(jié)非常難受，徐向明就堅持用熱毛巾加中藥熱敷，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終于使她的關(guān)節(jié)痛好轉(zhuǎn)。張鳳琴的廚藝很好，而徐向明的胃功能不好，經(jīng)常胃疼，每天，她變著法子為他煲制各種養(yǎng)胃的骨頭湯和粥。

雖然是半路夫妻，但兩人的感情卻如膠似漆?；楹螅煜蛎黝I(lǐng)著她去新疆、云南、貴州等地旅游，讓一輩子沒有出過吉林的張鳳琴非常滿足。見母親生活得很幸福，劉雅麗也很開心。

然而，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2016年秋天，徐向明總是感覺胃部疼痛，時常嘔吐，體重急劇消瘦，他以為是老毛病犯了，到醫(yī)院檢查，診斷結(jié)果竟然是胃癌中期！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病魔就悄悄來襲，夫妻倆都不甘心。

徐向明提出，反正是癌癥，治也是打水漂，但張鳳琴不同意放棄。她說，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去治。但接下來的消息讓她震驚不已。徐向明僅有的一點存款，這幾年都帶她旅游花光了。他并沒有儲蓄，雖然每月退休工資有近七千元，但他留下兩千元生活費，剩下的都轉(zhuǎn)給了徐峰。

也就是在這時，張鳳琴才知道，徐峰一直不成器，職高畢業(yè)后參加工作，一直游手好閑，喜歡喝酒打牌，最后，媳婦因為受不了才離他而去。

得知這一消息，劉雅麗勸母親放棄，但張鳳琴堅決不干。她說，老徐對她這么好，她實在是不忍心。張鳳琴取出了自己的十多萬積蓄，讓徐向明在醫(yī)院做化療。好在化療的效果不錯，三個療程下來，徐向明的面色明顯變得紅潤，飯量也增多了。

2016年底，張鳳琴的積蓄全部花盡了，她決心賣掉自己60平方米的房子，此舉遭到劉雅麗的極力反對。劉雅麗認為，母親已拿出所有積蓄為徐向明治病，心意已到，更何況徐向明是癌癥，賣房治病，很可能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然而，張鳳琴心意已決。不久，她悄悄賣了房。

2017年，徐向明治病到了關(guān)鍵時刻，拆遷部門傳來消息，他在經(jīng)開區(qū)的一處老宅，被劃入商業(yè)用地。這處老宅占地面積較大，政府給了三套房子及30萬元補償。此時的徐向明雖經(jīng)化療、胃切除手術(shù)，癌細胞還是發(fā)生了轉(zhuǎn)移，引發(fā)了骨癌等多種癌變。由于一直照料徐向明，陪他做各種治療，此時的張鳳琴身體也虛弱不堪。

徐向明告訴兒子拆遷賠了兩套還建房。他提出，給兒子一套面積大的房子，以及現(xiàn)金15萬元;小房子等自己過世后，留給張鳳琴居住，直到張鳳琴百年之后，再由徐峰收回。徐峰想了想，答應了。

2018年7月，徐向明因癌細胞擴散至全身，致多臟器衰竭，無力回天。在徐向明的葬禮上，張鳳琴一次次哭得死去活來。

美好的遺愿：瘋狂猜疑畫上了血色句號

徐向明走后，張鳳琴思念亡夫，茶飯不思，以至于每日精神恍惚，常常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么，本來是要晾衣服，手里提著洗好的衣服，卻鎖上門去了菜市場。到后來，她一天內(nèi)大量時間在叨叨咕咕，不知在叨咕些什么，只有個別時間清醒，能恢復正常人的認知。有一次，張鳳琴竟然忘記家在哪里，最后靠民警在她的手機中找到劉雅麗的電話，劉雅麗才趕去將她接回。

這一次走失，嚇得劉雅麗趕緊將母親接到自己身邊。當時劉雅麗的兒子在外地讀大學，丈夫又被公司派駐外地開拓市場，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正好方便照料母親。

據(jù)徐峰供述，本來，繼母被劉雅麗接走后，他就與張鳳琴沒聯(lián)系了。然而，2021年5月，一名叫趙亮的江蘇鹽城人找到徐峰，說自己一直在經(jīng)開區(qū)開店，2018年在徐向明手上買了一套小產(chǎn)權(quán)房，96平方米，前幾天，他聽村委會的人說，目前土地已完成征收手續(xù)，這個房產(chǎn)可以辦不動產(chǎn)權(quán)證書了，他請徐峰幫助提供其父親的相關(guān)資料。徐峰一聽，當即認定是騙子，可對方傳過來一份購房協(xié)議書，那上面確實是父親的簽字，并且還有村委會見證人的簽字。

徐峰蒙了，父親從未跟自己說過賣房的事，怎么冒出來一套房產(chǎn)？他趕到村委會翻到底簿，這才知道，父親拆遷分得三套房產(chǎn)，他私下賣了一套！那么，錢在哪里？他找到趙亮，問付款時的情況，趙亮告訴他，是轉(zhuǎn)賬到一個戶名為張鳳琴的銀行卡上。至此，徐峰全都明白了。

父親拆遷分得三套房，私下里賣掉一套，將錢偷給了繼母張鳳琴！然而，他繼續(xù)想下去，卻覺得不對。這么多年以來，尤其是他下崗以后，父親7000元的工資都給他5000元，賣房款45萬，他怎么可能不留給自己一份？一定是父親病重后期神志不清，繼母張鳳琴哄騙父親，把錢搞走了。想到這，徐峰就非常生氣。加上父親去世后，徐峰就斷了經(jīng)濟來源，15萬被他賭光了，此刻他發(fā)誓要把這筆錢要回來。

這之后，便是徐峰一次又一次到劉雅麗家，尋找張鳳琴的那張銀行卡。張鳳琴神志大部分時間是糊涂的，根本說不清楚銀行卡在哪里，清醒時又只是搖頭，徐峰每次都是失望而歸，更加認為張鳳琴一直在演戲。他堅信，卡一定是在劉雅麗家里，并且是在張鳳琴身上。

雖然劉雅麗告訴他，母親那里沒有所謂的銀行卡，但徐峰仍是經(jīng)常趁劉雅麗上班的時間，偷偷地來到劉雅麗家里，喊張鳳琴開門，張鳳琴有時神志糊涂，便給他開了門。

2021年9月15日，趁劉雅麗上班，徐峰再次趕了過來，敲開了劉雅麗家的門。據(jù)徐峰供述，看到徐峰進來，張鳳琴只是“嗯”了一聲，便又回到床上，將那件羽絨服抱在胸前。這次徐峰沒有問什么，仔細研究張鳳琴的臥室、床鋪。研究了半天，他把目光集中到了張鳳琴的羽絨服上。這么熱的夏天，張鳳琴為什么仍然緊緊抱著這件羽絨服？難道銀行卡就在這件羽絨服里？他想辦法轉(zhuǎn)移張鳳琴的注意力，之后悄悄抓過羽絨服，在羽絨服的衣領(lǐng)內(nèi)側(cè)位置，果然摸到了一個卡片式的東西，他悄悄用剪刀挑開縫線，發(fā)現(xiàn)正是他一直在尋覓的銀行卡。

然而，徐峰并不知道銀行卡的取款密碼，拿到卡也沒有用，此時的張鳳琴神志不清楚，問她什么都是答非所問。他知道繼母特別喜歡吃松子，于是到外面買了一大袋松子回來，哄著張鳳琴拿著身份證去了銀行。到銀行后，他稱母親記不得原來的密碼，要重設密碼，自己協(xié)助來辦理。吃著松子的張鳳琴對柜臺營業(yè)員的簡單詢問只是以點頭應對，最終成功辦理了改密業(yè)務。

徐峰打車將張鳳琴送回到住處，攙扶她進屋。張鳳琴坐在床邊，不知是清醒還是糊涂，突然指著徐峰說：“徐峰，你又來了！”這話嚇了徐峰一跳。他擔心張鳳琴說出去銀行改密碼的事，遂心生惡念，將被子蒙在張鳳琴頭上，直到她沒有了呼吸，他才離開。

殺害張鳳琴后，徐峰惶惶不可終日，也不敢去銀行取款，直到過了一周，他發(fā)現(xiàn)并沒有警察找他，又打聽到劉雅麗已經(jīng)安葬了張鳳琴，這才開始取款。由于取款額限制，加之他不想引起銀行注意，就每天取款一萬元。但他沒想到，這張銀行卡綁定了張鳳琴的手機。

民警在走訪中證實，徐向明私下賣房，將賣房款贈予張鳳琴，只是為了回報她對自己的好，回報她當初賣房為他治病，并無徐峰所說，繼母趁徐向明病危時，使手段搞走了賣房款。購房者趙亮也能證明這一點。得知這一切，看守所中的徐峰悔恨不已，但為時已晚。

2021年10月4日，徐峰因涉嫌故意殺人罪、盜竊罪，被船營區(qū)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

[以案說法]中國地質(zhì)大學副教授、著名心理學家王明華認為，本案中徐向明遭遇病魔襲擊，張鳳琴拿出全部積蓄，不惜賣房拯救丈夫，值得稱頌。而徐向明在垂危之際，感念張鳳琴的癡情，為了她的生活考慮，給她留下住房和存款，更是難能可貴。只不過，徐向明心愿雖好，但此舉略顯考慮不周全。如果，他能安排身后事時做好兒子的思想工作，按照法律手續(xù)，把對再婚妻子的關(guān)愛落到明處，那后面的悲劇或可避免。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