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峰
李寒以良知介入時代,是70后詩歌的代表性人物。同時,他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翻譯家,這讓他的創(chuàng)作和翻譯形成了良性的互動。他是一個真正能與世界詩壇接軌的詩人,而“俄羅斯詩歌”無疑是他詩歌的精神源頭之一。著名詩人郁蔥曾評價李寒是“堅定的現(xiàn)實主義者”,而李寒說“我從來不否認(rèn)自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通過對李寒詩歌的閱讀,我則堅信李寒骨子里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是一個被現(xiàn)實絆住了腿的理想主義者。他的詩有思考、有立場、有使命感,有生活的煙火氣,是人本決定文本的典范。他把詩寫成了一個支點。
個性上,李寒脆弱、敏感、自尊,有完美主義的精神潔癖,有滄州人的俠義和慷慨。我猜度李寒的內(nèi)心一定標(biāo)桿魯迅那種“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钡恼x之憤,如此,其境遇便有了“荷戟獨彷徨”的悲涼。他有知識分子的良知,有對真理和謊言追問的勇氣,他沉迷于個人的“精神流放”。他有底層生活的體驗,是苦難和幸福的感受者與承擔(dān)者。他以沉雄、悲壯、精準(zhǔn)、多元的表現(xiàn)手法,把生活中幽暗的部分以詩歌的形式揭示和呈現(xiàn)。他的詩集《空寂·歡愛》就矛盾在愛恨情仇。他的詩集《點亮一個詞》則充滿了理性的沖動。在沒有倒擋和剎車的生活中,他說出了苦難,他就對得起自己所經(jīng)受的苦難。他有像李白一樣“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人格操守,對自己的文字負(fù)責(zé)。他堅持活著,寫著,愛著……
李寒是一個借文字取暖的人,詩歌是他與命運抗衡的工具!寫就繞不開一個話語權(quán)的問題,李寒的話語體系構(gòu)建,不是求同而是求異,這意味著需要嫻熟的結(jié)構(gòu)能力和高超的解構(gòu)和反諷技藝。李寒對自我的世俗性和“體內(nèi)的黑暗”保持相當(dāng)?shù)木X,他有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感。他有對文字的敬畏,篤信詞語確有生命,一個字,一個詞就是一個人。“有時一個詞,/可以輕盈托起我們,逆風(fēng)飛行;/一個詞,/有時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保ā兑粋€詞,一個人》)詩人是“一個詞的信徒”,關(guān)心每一個字的重量,相信“文字最終將說出真相”(《文字之傷》)。他相信“言辭,我們最后的武器!”會像呼嘯的子彈,鋒利的長矛,帶領(lǐng)我們在吶喊中突破所有禁錮,引領(lǐng)靈魂沖破樊籠。詩人敢于與殘酷的世界正面交鋒的底氣來自文字,當(dāng)語言先于我們建立世界,我們必須借助語言破壞世界,重建世界,維護詩人的精神秩序。詩人渴望被一個詞點亮,更渴望用一生,點亮一個詞,“這些年,我把生命抵押給了文字,/試圖讓它代言/說出我的苦樂與悲歡?!保ā段淖帧罚┮痪湓挘@就是文以載道,就是詩言志。
詩回歸日常,就是重返家園。詩人韓東說“詩人需要忠于現(xiàn)實?!笔钦f忠于眼前、當(dāng)下的生存境遇。李寒在三八婦女節(jié)寫下《中國母親》,寫一個被歲月打磨得面目模糊的清貧女人,熟練地掌握了底層生活的算術(shù),為瑣碎的柴米油鹽斤斤計較,這應(yīng)是“生活本紀(jì)”?!吨袊赣H》有高尚的人文情懷,是民間的“信史”,有詩人對生活的忠誠,也印證了詩人“詩歌是苦難的藝術(shù),詩人應(yīng)該是苦難的見證者”?!吨袊赣H》是忠于愛情的李寒對女性的理解和態(tài)度,也是他日常身份構(gòu)建的一個基礎(chǔ)。剛直不阿的詩人說出:“不要和一株被反復(fù)碾壓的小草/提起苦難,/這是它再平常不過的生活?!保ā犊嚯y》)。詩人誠實于在場,也再次找回了惻隱、同情、悲憫等漢語詞匯的本意。
在詩中,李寒本身就是一個矛盾。詩人,“一個掌握著語言秘密的手藝人”在血淚中淬火每一個詞成為刺破黑夜的閃電。李寒的詩讓人回味,有篇終接渾莽的敞開魅力。詩人的良知來自對生活的辨認(rèn),他拒絕遺忘,他用別人的痛揭開自己的疤。他的詩充滿諷喻,結(jié)構(gòu)了詩人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一句“卻寫不出恐懼”(《活著》)刻畫出詩人冷峻、孤拔、超絕,傲視一切的精神形象。堅持正義,維護尊嚴(yán),是詩人的使命擔(dān)當(dāng),活著,就要活出鋒芒!活著是對生命的尊重,活著接受生活的教育和再教育,活著留下“廢墟”。詩人厭倦平庸生活,堅持“方方正正地待著”(《物像》)。李寒的詩有見證性力量,有人性,帶血性!他的詩,白紙黑字“我的紙里包著我的火”(王小妮語)。今天,中年的李寒開始面臨青春逝去后“世界依然這樣”的尷尬,在時代的境遇中憂患。他的詩依然深藏著中年的激情,也宣示屢敗屢戰(zhàn),窮且彌堅,李寒坦言“他和自己戰(zhàn)斗了一生!”(《中年之境》),他警告自己,可以在內(nèi)心哭泣,但不在內(nèi)心放棄。他的《詩人之死》《墓志銘》關(guān)涉人性、尊嚴(yán)、骨頭和知識分子的斗志等,“一首詩,一個墓志銘”(艾略特語),響亮地回答了詩人“我是誰”的身份之問。
詩人相信詩歌背后的神秘力量。當(dāng)春天的一個早晨,在書店門口的東側(cè),水泥和磚縫之間,詩人遇見了抓緊一小撮泥土的蒲公英,正在自由、恣意、野蠻地生長,怒放的花朵將詩人照亮,詩人的響應(yīng)是“在一棵盛開的蒲公英前,/跪下來。我說:你好!/我要用手機拍下你的美?!保ā镀压ⅰ罚┢压⒂梦镆郧橛^的靈光洞穿了詩人的內(nèi)心,意象建構(gòu)似鹽入水,讓自然之物成了我們的精神導(dǎo)師,審美了李寒生命詩學(xué)的本真,讓“一個倒霉的人”心頭涌起暖意,他終于明白“一只平底鍋中都能找到上帝”,他不再抱怨自己,他已經(jīng)明白一生所愛,不過如此一一“看鳥飛出牢籠,魚沖破羅網(wǎng)”?,F(xiàn)在他與妻子小芹一起經(jīng)營一個文藝書店,養(yǎng)家糊口,過著勞績的、充滿詩意的生活。借用阿根廷詩人博爾赫斯的話,“書店是天堂的模樣”。
我們感謝詩支撐起詩人李寒的生活,更感謝詩人李寒用火點亮了那些黑暗中的燈盞!
本欄責(zé)任編輯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