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皓勻
印象中,在很長時間里,父親總是喜怒無常。一點小事,也能使他暴躁起來。
四年級時,我迷上了游戲,總是想方設(shè)法拿到手機,上網(wǎng)課時偷著玩。一天下午,我玩著游戲,很快就忘了時間、忘了天地。不知怎的,那日父親早早回家,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玩游戲的我。他本就黝黑的臉霎時深不見底,一把拎起我,把手機摔到地面。我的腦袋好似炸開一般,混沌一片,欲辯解,卻只能木然站著。父親拉拽著我,我依稀聽到父親的怒吼:“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回過神來,我已被關(guān)在門外。一氣之下,我便離家出走。
家人到處找我,我躲在一邊遠(yuǎn)遠(yuǎn)看著,悲傷著不作聲,直到黃昏后才不得已回到家里。父親開了門,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把飯碗遞給我,給我夾菜,卻始終不看我一眼。從此,這件事我們絕口不提,但它已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傷痕。
近幾年來,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在不知不覺中緩和。父親愛音樂,也愛搗鼓音響。不知是遺傳還是影響,我竟和他“沆瀣一氣”了。父親對我萬事都苛刻,但卻對我喜愛音樂這點特別寬容。他可以容忍我課余時間大量地找歌、聽歌。我偏愛搖滾樂和電子樂,而父親則是音樂方面的“活字典”,無論是哥特?fù)u滾還是迷幻搖滾,他總能給我推薦最佳歌手、最好歌曲、最優(yōu)版本;而我也為他介紹最新的電子樂,他雖然不全盤接受,但也尊重我的選擇。父親特別痛恨不真誠的音樂,每次聽到或看到盤踞在各大流行榜榜首的熱曲時,他一邊拿著遙控器按暫停鍵,一邊搖頭,慨嘆當(dāng)今大眾審美之庸俗,一副痛恨“人心不古”的老學(xué)究模樣。而我在音樂審美上也屬于舊派,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于是我們因共同的敵人而團結(jié)在一起。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并常常陷入苦惱。我越發(fā)覺得人生只是為了達成父母的期望。一天晚上,這種想法空前強烈,怎么也睡不著覺,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我便告訴了他我的煩惱。父親打開燈,坐在我的床邊,向我講述他對人生意義的理解。他從康德講到尼采,又從尼采講到薩特;從“仰望道德星空”講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聽得似懂非懂,但我大概知道他說的道理:人是自由的,每個人都要捍衛(wèi)自己的選擇權(quán)并為自己的選擇承擔(dān)責(zé)任,每個人都要從虛無中找到意義。這讓我豁然開朗。父親又說:“總有一天我們要離你而去,也許就在不遠(yuǎn)的將來。你必將獨自面對自己的人生,承受自己的命運?!睜敔敽茉缇妥吡?,他說很想念他的父親,這又讓我感到傷感。
父親關(guān)上燈離去了,我想著他說的話,想起了兒時夜晚的場景。那時,我一人經(jīng)常難以入睡,父親總是躺在我旁邊陪伴我。我能感覺到,他屏住呼吸,竭力不發(fā)出一絲聲響。而我,靠著床沿,同樣也屏住呼吸,不敢動彈,假裝睡覺。父親輕輕、緩緩地爬起來,害怕牽動一絲床單,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門邊,小心翼翼地扳動門把手,又輕輕、緩緩地關(guān)上門。而我,也終于睡著了。
【老師評】
“父愛大如天?!比欢啻浩谀泻?,因為到了尼采“精神三變”中的所謂“獅子”階段,故有推翻“父權(quán)”的沖動,恰如文中前部分那樣,父子產(chǎn)生強烈矛盾。本文之耐人尋味,乃是后來父子通過音樂之共同愛好,展現(xiàn)了諸多動人的生活細(xì)節(jié),父子和好了,感情日深。寫作技巧上,本文又能將情境與細(xì)節(jié)描寫糅入敘述,仿佛喝珍珠奶茶,時不時地“一阻”,增加了閱讀趣味。
(指導(dǎo)教師:蔡興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