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明

向榜樣致敬，與榜樣同行

路遙有個朋友叫海波，兩人相識于1963年。

當時路遙14歲，海波11歲，都在延川縣城關(guān)小學上學，路遙上六年級，海波上五年級。雖然不是同級，但因為學校要翻修部分宿舍，住校生需要打亂了住，于是兩人被臨時分到了一個宿舍。住進去的第一個晚上，海波就領(lǐng)教了路遙的調(diào)皮和幽默——他根據(jù)同宿舍每個人的情況給每個人起不同的綽號和編不同的順口溜。那些綽號和順口溜都很形象，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卻唯獨沒有給海波起綽號和編順口溜。由于海波笑聲最大，引起了值周老師的注意，毫不客氣地將他從被窩里提溜出來，逼問道：“你笑什么？”海波由于初來乍到，加上年齡小，個子矮，不敢如實報告，就硬挺著不說話，而其他同學此時又都在裝睡，還不時發(fā)出打鼾聲，其中路遙的鼾聲最響亮，最像熟睡的樣子。值周老師一生氣，就把海波拉出宿舍，光著身子罰站半個小時，才算了事。

對于這件事，路遙曾夸贊海波說：“你是條漢子，夠朋友，值得交往！”海波也問過路遙：“你給那么多人起過綽號，為什么唯獨不給我起？”路遙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弟弟。”

后來兩人都考入延川中學，時不時就在一塊聊天。那時很窮，吃一頓饅頭都不容易，吃肉更是稀罕事。路遙有了錢就叫上海波到飯館吃饅頭和回鍋肉，每次都是路遙掏錢，這種習慣一直持續(xù)到路遙去世。

路遙從延安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陜西文藝》任編輯，而海波此時卻在一個修路工地上當民工。某年初秋的一天，海波因有事回家，早上從工地出發(fā)，步行25公里路趕到延川縣城時已是下午，一天都沒有吃飯。想買飯可身上只有1毛錢，只好用這1毛錢買了一堆爛甜瓜，蹲在一個墻角里面壁大吃，生怕遇見熟人難為情。正吃得起勁時，屁股被人猛踢了一腳，海波一個趔趄，頭差點兒撞到墻上，他轉(zhuǎn)過身來正準備理論，卻發(fā)現(xiàn)踢他的人竟是路遙。路遙齜著牙，望著海波笑，說：“有兩個破甜瓜還怕人吃，鉆到這旮沓里偷著吃呢。”海波就把實情告訴了路遙。路遙不笑了，沉了臉說：“看你活成什么樣了，還有臉說。走，咱們?nèi)ナ程贸燥埲??！背燥垥r，路遙告訴海波，說自己這次回延川是應知青辦邀請編一本《山花朵朵》的小冊子，他是主編，縣上抽人配合。海波一聽就急了：“快把我抽上吧，我正‘受得要命哩?！焙２ú恢?，路遙一接手這件事，就向縣上提出抽海波上來。但路遙卻故意板著臉對海波說：“就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

編書間隙，路遙對海波說：“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把你從農(nóng)村撈出來?！辈㈤_始為海波的工作四處托關(guān)系，直到編書結(jié)束，路遙返回西安臨上車時，才把海波叫到一邊說：“你的事我跑出個眉目了，有兩種可能：一是到你們馬家河公社中學教書，二是到縣文藝宣傳隊去做編輯。兩邊都答應了，都有可能。我走后，哪一家先通知你就去哪一家，千萬不要等下一家?！闭f完就上了車，剛上車又把海波叫到車跟前，低聲叮囑道：“記住，哪一家先給你通知就去哪一家，千萬不要等下一家?！闭f完又惡狠狠地瞪了海波一眼，加重語氣說，“你如果不聽話，以后你死在農(nóng)村我都不管你了。”海波回憶說：“他的話雖然難聽，但我心里熱乎乎的，眼眶一陣陣發(fā)熱，差點兒流下淚來。”

就在路遙回西安的第二天，馬家河公社的教育專干就來找海波，通知他去公社中學教書。后又在路遙的幫助下，海波到了青海省《現(xiàn)代人》雜志任編輯，自此他開始了文人生活，經(jīng)過努力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并榮獲“莊重文學獎”和“冰心散文獎”，成為著名作家。

曾有好多人問海波：“雖然你和路遙是同學，攏共才同校兩年，還不是一個年級;說你們是同鄉(xiāng)，卻不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說你們在生活上互相幫助，路遙窮，你更窮;說你們在文學上有切磋，路遙名滿全國時，你還是個民辦教師;說你們脾氣相投，路遙的個性不是一般的強，你的脾氣算得上格外的壞?？傊銈冏鲆话闩笥训睦碛蛇€算勉強，但能做如此長久的朋友，并在30年來親密無間，有什么秘訣嗎？”

對于這個問題，海波從來沒想過，于是把這個問題講給路遙聽，希望他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路遙聽后，說了一通真心話：

“我們?yōu)槭裁茨軌虺蔀榕笥眩@必須從我的朋友觀說起。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怎么分、怎么聚有其中的道理。賭徒有賭友，惡霸有打手，吹鼓手交往的是敲鑼、拍镲的人。我們以寫作為終生事業(yè)，以奮斗為精神支柱，在這方面我們相同，所以成了朋友;我們從小時就愛這個，且都在堅持中進步，進步中堅持，所以友情與時俱進，與日俱新。

“你可能覺得我對你的幫助多點兒，你對我的幫助小點兒，其實不是這樣，我在你身上汲取的東西比你想象的要多。別的不說，光說精神方面，你就給了我不少。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想起你，就會增加自信。我會想：難道我的困難比海波的還大嗎？處境比海波的還差嗎？條件還不如他嗎？他能堅持，我為什么不能？他能挺住，我為什么不能？他敢迎難而上，我為什么不敢？一句話，我們不是酒肉朋友，而是事業(yè)上的朋友;我們不是結(jié)伙蹁躚于花叢的彩蝶，而是相伴飛翔在陌生高空的候鳥;我們沒有共同的享受，只有共同的奮斗。

路遙雖然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但海波回憶起兩人的友情時依然很激動地說：“我為路遙對我的整體評價而欣慰，也為自己能有這樣的朋友而自豪。柳青說‘人的一生雖然漫長，但關(guān)鍵的時候只有幾步。路遙在關(guān)鍵的時候幫助過我，這些不但永遠記在我的心中，也記在我的履歷中，他的友情與我的生命共在，與我在社會上的影響共存，并始終溫暖著我的人生?！?/p>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