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杰
2022年9月13日,亞美尼亞總理帕希尼揚在議會發(fā)表講話。當天,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在邊境地區(qū)發(fā)生武裝沖突。
9月13~14日,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兩國在邊境多地爆發(fā)大規(guī)模沖突,造成雙方近千官兵和亞方多名平民傷亡。自2020年11月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結束以來,亞阿先后在2021年5月、7月、8月、11月和2022年3月、8月多次交火,此次沖突在烈度、傷亡和覆蓋地域上均遠超歷次,是雙方新老矛盾的一次集中爆發(fā),為兩國關系正?;椭衼喌貐^(qū)穩(wěn)定造成重大不確定性,也凸顯南高加索地區(qū)大國博弈的復雜性。
2020年11月,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后簽訂的?;饏f議由于條款模糊、調解人缺位等原因落實不力,給沖突再次爆發(fā)埋下隱患。根據那份協議,阿塞拜疆可建立與其飛地納希切萬自治共和國相連接的通道,亞美尼亞則需保證阿西部地區(qū)與納希切萬之間的交通連接安全。雙方同意“建設連接納希切萬自治共和國和阿塞拜疆地區(qū)的新基礎設施”。這一通道的修建,有利于提升南高加索地區(qū)的互聯互通水平,改善亞美尼亞長期被封鎖的狀況,符合雙方利益。然而在通道的名稱、性質等問題上,雙方很快陷入激烈爭執(zhí)。
阿塞拜疆將新路線稱為“贊格祖爾走廊”(Zangezur Corridor),亞美尼亞方面對此堅決反對,認為“贊格祖爾”一詞包含領土意圖?!百澑褡鏍枴睂嶋H是沙俄時期的舊行政區(qū)劃,主要區(qū)域相當于今天的亞美尼亞南部休尼克省。2021年7月,阿塞拜疆宣布把境內與亞美尼亞休尼克省接壤的五個地區(qū)(均系2020年從亞占領下收復)合并為 “東贊格祖爾經濟區(qū)”,并公開將亞美尼亞休尼克省稱為“西贊格祖爾”,還宣稱包括“東贊格祖爾”和“西贊格祖爾”在內的“整個贊格祖爾”都是阿故土。
在通道的性質問題上,阿塞拜疆希望按照亞美尼亞與納卡之間的“拉欽走廊”模式,對通過車輛實行關稅和費用豁免。亞方則堅持保留關稅權利,理由是,“拉欽走廊”的使用者基本都是亞族,且多為險峻的山區(qū)公路,通過量很少,而納希切萬通道一旦開通,使用者將涉及其他國家,預期通過量較大,亞方不想完全放棄潛在的過境收益。另外,在“新基礎設施”的具體形式問題上,阿塞拜疆堅持鐵路、公路和空中航線“一個都不能少”,亞方則只同意修建鐵路。
雙方自2021年以來多次談判討論,均無果而終。阿一方面在新收復地區(qū)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完成通道東段建設;另一方面多次施壓示強,甚至曾出兵休尼克省,切斷亞南北高速公路,以迫使亞方“執(zhí)行?;饏f議”。
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后,長期被掩蓋的亞阿邊界問題也浮出水面。蘇聯時期,兩個原加盟共和國間的邊界本就模糊,兩國1991年獨立后也從未劃定正式邊界。2020年前,雙方實際的“邊界”是第一次納卡戰(zhàn)爭1994年結束時的停火線。但亞方在那場戰(zhàn)爭后占據大片阿方土地,2020年阿方又予收復,邊界劃分這一歷史遺留問題開始全面暴露。此外,兩國還各有多處小塊“飛地”在戰(zhàn)爭期間被對方攻占,更增加了邊界問題的復雜性。
俄羅斯作為“原蘇聯空間”的主導性國家,不僅曾直接促成2020年11月的?;饏f議,還在納卡、拉欽走廊和其他潛在爭議地區(qū)派駐總計2000人規(guī)模的維和部隊,監(jiān)督停火協議。今年2月但烏克蘭危機升級后,俄從有關地區(qū)調走大量維和軍人,使爭議地區(qū)出現“真空”。3月5日起,阿塞拜疆軍隊與納卡亞族武裝頻頻交火,阿方多次切斷亞族定居點的天然氣供應。亞方認為此舉旨在挑戰(zhàn)和蠶食?;饏f議,多次向俄方和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求援,但均不了了之。
在俄無暇他顧的情況下,歐盟開始嘗試發(fā)揮“首席調解人”作用。4~5月間,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曾兩次邀請亞總理帕希尼揚和阿總統(tǒng)阿利耶夫赴布魯塞爾會晤。兩國領導人同意就邊界劃定、納卡地位等問題展開談判。然而,歐盟的調解方式過于依賴雙方善意,缺乏強制力作后盾,而亞阿矛盾盤根錯節(jié),即使雙方領導人有和解意愿,短期內也難以落地。邊界若無維和力量和監(jiān)督?;饳C制,擦槍走火甚至重啟戰(zhàn)端是難以避免的。
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后,土耳其憑借對阿塞拜疆的軍事支持,一躍成為地區(qū)格局中舉足輕重的角色,并在戰(zhàn)后成為?;饏f議監(jiān)督方之一。土耳其高度重視阿塞拜疆的“贊格祖爾走廊”計劃,不僅深度參與項目融資和施工,還積極利用“突厥語國家組織”等機制爭取中亞國家支持。土方這樣做的深層原因在于,一旦“走廊”開通,理論上將使從土耳其到中亞所謂“突厥語國家”的陸上交通線連成一片,中間無需過境所謂“非突厥語國家”,對于擴大土耳其的地區(qū)影響是有利的。
此次亞美尼亞向俄和集安組織求援無果后,其國內出現“棄俄西投”主張,不少人鼓吹退出集安組織,依靠西方力量保障自身安全。美國也借機拉攏亞美尼亞,以挖俄羅斯墻角,瓦解俄地區(qū)影響力。9月18日,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在兩名亞美尼亞裔議員陪同下訪亞,成為亞獨立以來到訪的最高級別美國政要。佩洛西高調支持亞“反抗侵略”,稱只要亞方提出要求,美將提供軍事援助。
諷刺地是,美國表面對亞美尼亞示好,實際卻更重視阿塞拜疆。美阿有密切的防務合作關系,美長期向阿提供里海安全和人權培訓援助。在美軍撤出阿富汗前,阿塞拜疆一直是駐阿美軍后勤補給的重要通道。在歐洲能源“去俄化”背景下,美國企業(yè)也一直希望修建里海輸氣管道,增加對歐能源供給。因此,美國對亞方做出的“軍援承諾”只不過為了是迎合國內亞美尼亞裔選民,同時離間亞俄關系,根本就是一張“空頭支票”。
雖然亞阿間分歧和爭端短期內難以消弭,但爆發(fā)類似于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的全面對抗可能性不大。兩國國內均有反?;?、反和談的勢力,阿國內也有鼓吹領土擴張的聲音,但總體而言兩國政策重心都放在經濟恢復、戰(zhàn)后重建和加強地區(qū)連通性上。在此次沖突后,兩國也迅速實現了?;穑从羞^火的戰(zhàn)爭升級行為。雖然亞阿關系正?;h非坦途,但兩國之間的各層級溝通渠道仍然暢通。
土耳其在南高加索地區(qū)更趨活躍,對俄羅斯的地區(qū)主導權構成一定沖擊。俄羅斯雖然主導能力和干涉意愿均有下降,但俄土之間保持著斗而不破的微妙關系。美、歐、伊朗雖有意加大介入,但實際投入力度不足。這些新趨勢,將共同推動南高加索地區(qū)格局更加復雜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