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曙白
海灘上的圖畫
他是一個畫家。
那一天他來到海岬,坐在高高的巉巖上,看著面前的海灘,看著海灘上他剛剛留下的那些足印,突然覺得——
那就是一幅畫。
于是,他在離開大海不遠(yuǎn)的地方造了一座小小的房子,開始在海灘上作畫。
每一個早晨,他都來到海岬,用一張自制的木片在沙灘上畫呀畫呀。直到把海灘畫滿,直到那一片海灘成為一幅完整的畫圖。有時候他會站到高處瞧一會兒,然后又回到海灘上添上幾筆。
當(dāng)他滿意之后,就坐到那塊巉巖上,看他的畫。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他每天都作一幅畫。每天的畫都不重復(fù)。
月出大海時,夜潮漲起。第二天一早,海灘上什么都沒有了,那是又一張嶄新的大紙,等待他揮毫潑墨。
不羈的波浪伴著海濤的聲響從天邊涌來,又伴著海濤的聲響向天邊涌去。面對大海,他總有無窮無盡的靈感,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作欲望。
多可惜呀,那么美的畫都被潮水抹平了——見過他的畫的人說。
不,是大海收藏了那些畫。
他執(zhí)著地相信,大海保留著他的每一幅畫。
“有一天,大海會歸還的。”
從東山返回
天色已暗。
道路就在腳下。荒草和過早到來幽暗都沒有將它掩蔽。
我并沒有到達峰頂。
那兒太高,路途過于遙遠(yuǎn)。在路邊回頭,我還能看到它,在剛剛降臨的夜色中,它顯得莊重而神秘。
不過,現(xiàn)在有沒有登頂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在返回的路上。像一個真正的山里人一樣走著。
白樺林和落葉松就在我的身邊,它們都是后來栽種的。最早的那些林子早已砍伐殆盡,因為需要它們做出犧牲。
星辰已經(jīng)在空中升起。
它們閃爍著。它們只為更年輕的生命照耀,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我們都有折返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一無例外。
道路是預(yù)設(shè)的。去時的路和返回的路都是。
不同的只是走在這些路上的人,或者慌亂、匆忙,或者沉穩(wěn)、從容。
墓碑
一個人死去之后的名片。
沒有了職務(wù)和職稱,沒有了大大小小的兼職。沒有了級別,沒有了正與副。
一旦躺在這兒,就沒有部長,沒有主任,沒有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也沒有教授、作家、業(yè)務(wù)員和油漆工。有的只是某某先生或者某某女士。
也沒有工作單位和家庭地址。他們就在三尺黃土之下,上班和生活都在這里。工資再低也不會跳槽。通常,也不會遷居到一所面積更大的房子,或者帶花園的別墅。
也沒有手機號碼。因此,不通微信,沒有各種微信平臺和可供交流的微信群。
其實帶一只手機過去也很方便,只是網(wǎng)絡(luò)業(yè)務(wù)還沒有拓展到他們的社區(qū)。4G和5G都沒有。
這張名片比他們活著時用過的干凈許多。
他們的生活也比活著時簡單許多。
燈塔其實是樸素的
1
一開始我并沒有注意到燈塔。
在紐芬蘭島,在一座朝向海的酒店的大廳,透過玻璃門,我一直在看海上落日。當(dāng)那顆太陽在天空與海面之間的最后時刻,天與海像兩面巨大的彩色鏡子,把一顆灼亮的小小的火球夾在中間。云霞,那么紅那么紅的云霞在空中飛翔。
這是一座海灣。海岸像兩只伸開的手臂,在遠(yuǎn)處朝里彎曲著,像是要把這一片海緊緊抱住。近岸的海水幽暗深沉,波浪從遠(yuǎn)方涌來,撲打堤岸的響聲雖然不那么轟響,但是一下一下,沉穩(wěn)而有力。
那座燈塔就在海灣左前方的海岬上。
2
夜色的到來似乎是一瞬間的事。也可能是我過于關(guān)注落日和云霞,沒有感覺到夜的腳步臨近。
當(dāng)我無意間朝左前方望去,就看見了燈塔的光芒。
那光一閃一閃的。在夜色,在海岸黝暗的背景中,它醒目地閃爍著。光芒其實并不強烈,就是那么微弱的一個亮點,因為夜色的寬闊無邊,因為在那個特殊的位置上的照亮,它才顯得醒目而孤傲。
于是,我知道,所謂光芒萬丈,所謂指引航船勇往直前,那只是詩人們的形容或者想象。
但是,那光芒已經(jīng)足以提醒所有駛進港灣或者路過的航船繞過礁石與暗流。
3
第二天一早,我們來到海岬。
這座大海邊的小山并不高,朝向陸地這一邊是平緩的山坡;而面朝大海的一邊則是陡峭的崖壁。久經(jīng)海水洗滌沖刷,那些礁石嶙峋峻峭,它們蹲伏在近岸的海水中,像是隨時準(zhǔn)備朝海岸撲來的猛獸。而崖壁則筆直地立于海邊,大約有十幾層的樓房那么高。海浪不算大,它們從遠(yuǎn)方而來,撞擊在崖壁和礁石上,飛濺起白色的浪花。
燈塔就建在小山坡的頂上。
其實,那就是一個圓柱形的建筑,外墻漆成白色,頂上是一個斗笠一樣的屋蓋。在屋蓋下面留有燈光照射出去的窗口。
4
就在我們圍著燈塔拍照時,一輛白色的汽車駛上坡來。
那是一輛小型的工程車,車斗中整整齊齊地排放著一堆工具。工程車在一小片平地上停下,從駕駛室中走出來一個高大帥氣的小伙子。他從那一堆工具中挑選了兩件,扛在肩上,然后朝燈塔走去。看上去他是這座燈塔的維護工,每天早晨來檢查燈塔是他的日常工作,就像工廠的工人維護他的機器,農(nóng)民維護他的土地。
再光亮的燈塔也是需要一個普通工人維護的。
我又看看燈塔。它在山頂上,一個白色的圓柱體,一個在夜晚用燈光提醒過往船只的立于海邊的建筑。
燈塔其實只是這個世界上必不可少的公共設(shè)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