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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郵電巷,排簫,幽暗的走廊

        2022-05-30 16:00:23馬敘
        野草 2022年5期
        關鍵詞:招待所口琴房間

        馬敘

        樂成北大街郵電巷因巷口有主調(diào)墨綠色的郵局而得名。在縣城,郵局是開放性的機構,在直角轉角處設有一個郵筒,郵電巷也因此成為小城一條著名的街巷。推開郵局玻璃門進出,居民來得最多的一是到電報柜臺發(fā)電報,二是到臨街一面的報刊柜臺買報紙或雜志,三是買郵票寄信。八十年代初,我去得最多的是到郵局報刊柜臺買雜志。碼放在柜臺上的有《小說月報》《青春》《萌芽》《詩刊》《星星》《文學青年》《東?!贰冻笮▲啞贰妒斋@》《十月》《當代文藝思潮》。整個樂清,只有這里有文學雜志賣。我在工廠上班,往往走好幾里路到郵局買文學雜志,由這些文學雜志獲得當時一點可憐的國內(nèi)文學思潮信息。與新華書店不一樣,新華書店賣的都是名著,是過去的文學作品,而這里賣的是最新的文學作品,它是文學現(xiàn)場的一種呈現(xiàn),特別對小縣城而言,沒有與外界的交流接觸,只有通過最新的雜志了解一點。這個報刊柜臺仿佛剛出籠的熱氣騰騰的包子、餛飩、面條,算是新鮮的了。我除了到新華書店買一些名著外,也逛這個書報柜臺。買了幾次雜志之后,結識了當時坐在報刊柜臺后賣雜志的寫作朋友楊堅,那時他剛剛電大畢業(yè),在他父親工作的郵局謀了一個賣報刊的臨時工作,我買雜志遇到他時,他正開始寫詩,此后他成為我在縣城寫作圈里交到的第一個好友。

        郵電局與百貨公司構成了小城的一個副中心,從郵電局再往里,是樂清縣委招待所,一個由四幢蘇式建筑組成的招待所大院。郵局與招待所是兩個在位置上并列的機構,招待所顯然比郵局更具有一種縱深感,它的若干幢建筑,眾多客房,走廊,食堂,澡堂,鍋爐房,組成了一個封閉式的機構所在。而郵局因其面積相對地小,又處于郵電巷與北大街的巷口,在本地的影響力比招待所大,知道的人也更多。許多人直至走到了郵局,還不知道它的隔壁是招待所。這也源于小城居民對電訊的膜拜,現(xiàn)代電報盡管是明碼發(fā)報,但是它對小城居民來說仍然是神秘的,是頂級技術。還有成捆成捆的信件,所有單獨密封的信件,同樣溫情而神秘,每封信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有情感上的,家庭的,工作上的,情侶間的,甚至還有密謀某一件黑暗之事。我更早的時候,每次寫信都有做一件秘密之事的感覺,特別私密,特別沖動,一些詞語,句子,修辭,比平時大膽許多倍,因為這信件只有另一人讀得到。正因為這一切,讓郵局成為小城居民最關注的機構之一,也是最神秘的機構之一。它甚至比公安局、人武部、百貨公司等機構更加令本地居民關注,與之的關系也更加奇特。

        郵局隔壁的招待所已經(jīng)很陳舊了。這招待所其實就是一個縣級機關賓館。一是供外地來樂清辦事或開會的有關人員住宿,二是機關自己系統(tǒng)內(nèi)部上下級的接待場所,三是機關內(nèi)部無房干部的短期臨時住處。一般縣一級的招待所對內(nèi)也對外。住招待所必須憑單位介紹信入住,介紹寫明住宿者身份、單位、出差緣由、出差天數(shù),并且注明有效期,過了有效期,此介紹信就失效無用。

        憑介紹信入住的這部分人,由于是外地來辦事的人員,他們與這個城鎮(zhèn)的人包括要去辦事的機構中的人,都互相陌生。陌生的面孔,不同口音的語言。一張嵌有自己名字單位留有存根的介紹信,仿佛命運的驛站,乘車買票,住宿,辦事,都要憑它才能通達。而渾圓鮮紅的公章仿佛是介紹信的靈魂,有了它,自己才能用介紹信上的名字通行與住宿。否則,介紹信上即使有名字,這名字也是無效的,無法通行與住宿的。我看到過一個背著包的人走進招待所,因為沒有單位介紹信,在服務臺后的服務員面前碰了釘子,任他怎么說,都不予登記住宿。幾分鐘后,他沮喪地被招待所大門無情地重新吐回到巷子里,繼而消失在人流中。

        郵電局是一個相對沉默的單位,以極有規(guī)律的做事效率成為小城信息傳遞中樞,令小城居民敬重。

        我從縣城工廠調(diào)到雁蕩山四年后再重調(diào)回到縣城時,單位辦公室主任說,你本來是可以住招待所的,但是現(xiàn)在招待所那里都沒有空房間了,你先租民房住下,先讓名字在這里排上隊,等以后有人搬出去了,就有得住了。

        那幾天,我托同事幫找出租民房,同事又托他的前同事幫找到了租住的民房。在城西西鐵巷的一座民房落了腳。

        租住在西鐵巷的日子里,來過一次招待所,那是在機關已經(jīng)工作多年的也是寫作的朋友許宗斌,他在招待所里已經(jīng)住了有幾年了。一次文學座談會結束后,那天他叫幾個也是業(yè)余寫作的朋友去他那里喝酒。進了招待所大門,正是晚飯的飯點時間,住招待所的在機關上班的干部都下班回招待所,這些機關干部的氣質(zhì),呆滯,規(guī)矩,走路正兒八經(jīng),身板從不搖晃,遇人禮貌有加。出門上班及下班回家的路上基本都帶一公文包,小科員,則會在腋下夾一黑色皮革小包,里面裝一些極簡單的紙筆,若吸煙的則外加卷煙與一個氣體打火機。局長一類的,則會提一個大號的多層雙耳手提公文包,里面分層分類裝著一些文件、材料,包括一些私密東西。手提包有大小、新舊,顏色不一,而樣式則永遠不變。他們夾著或提著它出招待所大門,去往機關,進辦公室,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公文包,掏出材料開始辦公(不管有沒有必要,每次上班坐下,總是要首先打開公文包往外掏材料)。由于招待所與縣府的距離只兩百米不到,因此他們中大部分人上下班都不騎車。

        許宗斌的房間堆滿了書籍,人一多房間更加逼仄。他平時與念幼兒園的小女兒共居一室,只能騰出極小的一塊空間喝酒。酒菜很簡單,氣氛卻特別熱烈,在逼仄的空間里,人與人挨得特別緊密,幾個人的氣息充斥著整個凌亂的房間,每每酒過一巡,這種氣息就濃烈了一分,人就更親近了,空間也就有熱度起來,喝酒的氣氛也就愈加地放松,熱烈。小小的房間,彌漫著烈酒的氣息,熟食的氣息,魚腥的氣息,眾人的氣息。酒入腹中,熱血頓時加快了流速。越來越敞開來喝。那段時間常這樣喝酒的有楊堅、阿人、劉瑞坤、陳繼明等朋友。那之后林宏偉與李振南也都先后調(diào)到了縣城里,也加入了這個喝酒圈子里。之后,常輪換著地點喝。那次在許宗斌的招待所房間,好幾個人喝多了,就出來坐在招待所的條凳上醒酒,其中也包括了我。我們深夜坐在這幢房子的門口,有幾個機關干部從旁邊走過,我還能辨別他們在路燈下看我們時隱約的表情,似乎是揶揄。也許他們是想,這幾個人,來路不明,動機可疑。

        在縣城,喝酒是最好的會友方式,經(jīng)常會喝到微醺,或干脆醉了,把氣氛推向高潮。

        一年后,一九八九年夏天,我也退租了西鐵巷的民房搬進了招待所。我最先住的是第一幢三樓最東邊的一間。當時我們科的科長李遠澍為我安排住進了招待所。李遠澍寫舒同體書法,字如其人,幽默,平和,機敏。他常常向我們模仿他早年在汽修廠工友的言語、動作,令人捧腹。他是機關里一個令眾人喜歡的做文字工作的干部。他看到我除幾摞書之外,就是簡簡單單的幾件行李,說,還是你這樣好,搬家也方便。

        這第一幢房,木樓板,朝北的敞開式走廊。深夜回招待所,踩樓板的腳步聲會響徹整幢樓房。夜深人靜的深夜,這幢樓房就如一個靈敏度奇高的擴音器,絲毫響聲,都會被放大,清晰地傳遞出來。

        住招待所比租住民房方便許多,開水現(xiàn)成的,床、桌子、凳子現(xiàn)成的,電視現(xiàn)成的,要吃飯了到招待所食堂就可以了。對一個單身的人來說(妻子仍在雁蕩開藥店),方便是王道。而且碗筷還不用洗,吃完后還到食堂的窗口就行了。食堂收碗筷的窗口,仿佛僅次于人之口的第二張饕餮大口,吞食剩余的碗筷與殘羹,生出一種生活與空間的荒謬感。住招待所還有一好,就是朋友熟人來找我很方便,到了招待所,總臺一問,某某某住這里幾幢幾樓幾號就找到了。

        住進招待所后,慢慢地就有朋友熟人找上來了,來的大多是聊天,聊到飯點了就留下吃食堂,加兩瓶啤酒。有時突然心血來潮,就約幾個朋友過來小聚,人多幾個,喝起酒來,氣氛好,一如那次到招待所許宗斌處喝酒(這一年他已搬出招待所住到了縣政府宿舍)。只是我的房間因物件少,書籍也少,沒有他那里逼仄。雖然說是喝酒,其實每次都是很簡單地喝,也沒什么下酒菜。若是兩個人,就到食堂窗口買幾個廉價小菜,外加一碟花生米,然后去小賣部拎幾瓶啤酒,就喝。喝多次后,學了一個開啤酒瓶的絕活,用一雙竹筷子頭抵住瓶蓋的邊沿下方,左手抓緊筷子頭下方的瓶頸部分,以食指當支點抵住筷子頭,右手把筷子當杠桿猛地往下一壓,啤酒瓶蓋即彈起,蹦飛。有時瓶內(nèi)的泡沫瞬間噴出,氣氛好極。有幾次只兩個人,每次對方都會一邊感慨地大談特談宏大空洞的未來,一邊吃著廉價酒菜,慷慨激昂。我勸他說,喝,兄弟!于是兩人就一碗一碗地喝。此時酒比語言更可靠。

        也有時一人獨自喝,簡餐加兩瓶啤酒,獨自把啤酒傾倒在碗里,這樣喝得慢一些。有時直喝到碗里啤酒的泡沫完全消散,啤酒變苦。

        深夜無事的時候就聽音樂。好長時間里,聽的是輕音樂。這許多天后,也是住招待所的另一個機關里的人,有一天在招待所的走廊里遇到我時,說,你那一盒磁帶,聽是好聽,可也不能那樣地聽啊。我知道我放錄音機時,聲音傳到了隔壁,影響到他了。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想不到影響你了。但他說,啊,其實那曲子倒也好聽,只是天天深夜里聽,也會聽厭倦。此后,我再也不會在深夜把聲音放那么大,估計壓到了八九分貝左右。這樣一來倒也好,放曲子就可以催眠了,有時曲子放著放著,我就入睡了,一覺醒來,錄音機已經(jīng)自動地停機了。

        那一年,來得最多的是一個吹口琴的朋友。他隨身攜帶兩把口琴,一把是重音,一把是單音十格口琴,他的口琴技藝是在大學期間學會并精進的,但他并沒在我這里多吹。只有一次,他用單音小口琴吹了一支托賽里《小夜曲》。我熟悉這首歌的歌詞:

        往日的愛情

        已經(jīng)永遠消逝

        幸福的回憶

        像夢一樣留在我心里

        她的笑容和美麗的眼睛

        帶給我幸福

        并照亮我青春的生命

        但是幸福不長久

        歡樂變成憂愁

        那甜蜜的愛情

        從此就永遠離開我

        在我心里只留下痛苦

        我獨自悲傷嘆息

        時光白白度過

        心中悲傷地嘆息

        后來再來,他說在溫州組了一個三人組的口琴重奏小樂隊。他錄了他們的一盤磁帶給我?!缎切撬鳌贰端罅_河》《紅河谷》《小路》《三套車》《云雀》《馬刀舞曲》《老黑奴》。他的口琴磁帶伴隨我在招待所的好一段日子。我常播放這盒磁帶,感受口琴曲里的口腔氣息與琴聲、簧片,又經(jīng)過錄音機的播放,在單音口琴小節(jié)里,能聽到磁帶轉動與電流聲,以及它們與樂曲混合的奇妙感覺,尤其是濕潤的口腔氣息經(jīng)過口琴格子的切分、撥動薄銅簧片,發(fā)出的略帶波動、顫栗的氣息,會使人著迷??谇偈撬形餮髽菲骼矬w積最小最簡單的樂器之一,簡約而樸素,卻又能很好地演繹或深情或熱烈的曲子。他說,重奏要用到若干把口琴——低音口琴,大中音口琴,重音口琴,復音口琴,十格小口琴,在重奏中,有時一人會換好幾把口琴。

        那段時間,我反復閱讀的是一本巴勃羅·聶魯達的《詩歌總集》。王央樂翻譯的巴勃羅·聶魯達的長詩,它的自由放縱的建筑形式,它的堅硬闊大的語言及龐大意象群,智利的高原,礦山,海岸,直至浩淼的太平洋,這些超越詩本身的元素,擴大了單調(diào)逼仄的招待所以及思維空間。

        與此同時,因為年輕,身體是一個無法排遣的矛盾體,有時,于深夜強烈的青草氣息自深處升起、彌漫,而后又迅速遺忘,快速遺忘是一劑自我療救于黑暗的良藥。這狀況總是周而復始地循環(huán),來自身體本能的強大力量,它常導致在漆黑的深夜身體欲念勃發(fā),等待消弭之后,那種空茫隨即升起,作了一個身體與欲望黑暗迷惘的人。這使得肉體灼熱而黑暗,也是在磨快性欲的刀鋒,有時感覺肉體幾近渙散、塌陷,乃至到了毀滅的邊緣。到了白天,黑夜過去,蹤跡全無,仿佛身體從來沒有深夜的經(jīng)歷,白天所做的是為生存,為家庭。也因此成了一個沒有白日荷爾蒙或荷爾蒙極淡薄的人。

        當重新沉回到黑夜深處時,詩意與欲念,又再度構成了一對矛盾沖突的存在。一邊是讀過的《詩歌總集》中智利崇高的馬丘比丘高峰,綿延的海岸,礦山,大海,一邊是黑暗中身體灼熱的欲望,與砍向自身的刀鋒,以及自我消匿的力量。

        一段時間后,吹口琴的朋友再來時,他對我說他失戀了。我想起了他曾用口琴吹奏的托賽里《小夜曲》,這首深遠憂傷的小夜曲,恰好預言了他的失戀,仿佛一直期待著與他對應。他在我的房間里從口袋中摸出口琴吹奏,仍然是托賽里《小夜曲》。原本已經(jīng)憂傷的《小夜曲》,被他吹得更加憂傷,幾乎是一種絕望的聲音。我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失戀,因此我也僅僅是一個站在外圍的托賽里《小夜曲》聽眾,一個冷漠的局外人。雖然憂傷與絕望在一定程度上感染著我,但在周日下午陽光的照耀下,反而于憂傷中顯出一絲溫暖來。那次是他第二次在我的房間里吹奏口琴。

        他走了之后,我想,他會像我一樣有一把砍向自我的鋒利快刀嗎,會讓肉體自我消匿嗎?這個設問應該是否定的,他是不會自我消匿的,因此失戀使得他痛苦與絕望。

        第二年,這一幢樓要改造成對外營業(yè)的客房,我于是搬到了第三幢樓。這第三幢樓結構與第一幢樓迥異。第一幢是老樓房,是招待所最早建成的房子,第三幢是七十年代的建筑,類似于筒子樓,走廊位于中間,也不再是木地板,而是一律的混凝土結構,水泥樓板。我住二樓,216房。這一幢的走廊一改第一幢的敞亮,變得幽暗,沉悶。每次下班或外出回來,都要穿過長長幽暗的招待所走廊,雖然事實上不算長,但是因了幽暗而顯長,有時心緒不好時,走在這條走廊上,仿佛一個會呼吸的物件在移動,被奇怪的腳步聲推動著向前,移動著回到216房。

        而我房間里東西不斷地增多著,想到當初叫我們喝酒長住招待所寫作的那個朋友的房間,而我也正在逼近他的生活方式,我房間里的東西:兩個竹子書架,兩張床,還有鐵鍋,還有煤油爐。招待所的走廊長長的,很暗,人走在里面,能聽到遲滯的腳步聲的回音。這時六歲的大女兒跟著我,在縣城讀幼兒園。我在上午上班前送女兒到幼兒園,下午下班后到幼兒園接女兒回招待所。

        一個下午,很安靜,有一縷陽光從窗子的一方照進來。此前我曾說過我喜歡聽排簫那空洞幽怨的聲音,后來一位朋友特地買了一盒排簫磁帶送到招待所給我。我也非常喜歡這盒排簫帶子。在夜里房間里放排簫帶子,有似一線清泉流過,緩慢,安寧,空洞,憂怨。我在隨筆《午后,山鷹飛去》中寫過它:

        我打開錄音機的放音盒,把磁帶插進去,然后按下放音鍵。一縷非??斩吹穆曇艟瓦@樣從午后的錄音機里慢慢地流了出來。它的聲音與那縷陽光下的無數(shù)的明亮的細小的塵埃混合在一起。那些細小明亮的塵埃在飛舞著,那縷空洞的聲音在飛舞著,那些塵埃是自由的,那縷聲音是自由的。它從排簫的空腔中出來,它在出來之前,就開始了它的自由的幻想。在下午的時段里,在招待所的房間里,在只有一小縷的陽光里,它仍是自由的。那是來自吹奏者自由的血液和靈魂,我能聽得到吹奏者的血液的強勁的流動,能感覺得到吹奏者眼睛所視的前方。但是,我這時所感到的更多的卻是更近距離的那縷陽光中的塵埃的自由。它們在《山鷹之歌》的旋律中飛舞著,它們根本不需要現(xiàn)實的規(guī)則。它們飛舞著。山鷹的自由是巨大的,而塵埃的自由是細小的。在《山鷹之歌》中,我甚至還聽到了走廊里走過去的幾聲隱約的腳步聲。當我的感覺重又回到對秘魯?shù)幕孟胫袝r,我重又感到了那些神秘的秘魯高山、山谷、巖石、深壑、激流。而最后給我的則是毫無疑問的一只盤旋的自由的山鷹。那山鷹它是飛在風中,那風有時沿著山勢而上,它把山鷹托得高高的,那是自由的高度。

        就這樣,許多個下午,反復聽《山鷹之歌》,它為我留下了一個難忘的記憶:這一支自由的歌謠——《山鷹之歌》。一只山鷹反復盤旋、翱翔,因其強大的生命及自由基因,原本危險的高山、懸崖,反而成了山鷹自由飛翔的詩意基座。

        《山鷹之歌》恰如《詩歌總集》那樣,它的旋律,以及排簫演奏出的自由吞吐的氣息,通過聽覺,擴大了招待所216房間的空間,它帶來遙遠的高原山巔氣質(zhì)。它們都有同樣的南美氣息,涌動的大海,挺拔的高山,這種遼闊的自由元素,感動我于這座小城逼仄的空間。它自由翱翔的靈魂,持久地感動著平庸生活中的我,感動著我的原本并不敏感的內(nèi)心。

        此后,送我磁帶的朋友來房間一起聽排簫,兩個人坐著,聽著排簫,開始時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然后,突然間都沒有了話。這時聽著排簫的感覺特別好,有時,話語是不自由的,有表達的局限,因此,在某一時刻,沉默,無語,比說話更好,更合適。

        郵電巷巷尾,招待所的斜對面,是人民醫(yī)院的太平間。這一處是一個人從最后的疾病走到死亡的處所。每從招待所出來,如果往右拐出郵電巷,必經(jīng)過太平間外面。雖然太平間被高墻圍著,經(jīng)過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它。但是,凡走過的人,其中敏感者,則能感受到透過高墻的隱約死亡的氣息或意象。我每經(jīng)過一次,都會想到里面的情形:幾張冰涼的鐵架床,白布分別罩著已經(jīng)完全冷卻了體溫的身體,他們這個詞匯,在此時轉化成了漢語中的它們,而那些已經(jīng)逸出身體的記憶與情感意象,仍存在于活著的人之間,每一個此刻已經(jīng)死亡的個體,也因此慢慢地成為被記憶的人,直到被淡忘。郵電巷尾與環(huán)城西路對接,二十米處是自西向東的金溪河。

        流水與死亡,有著時空上的客觀對接,人生的河流終止之后,金溪河水承接了此處此時超級平靜、清冷的身體意象。出巷尾走在環(huán)城西路上,站在三岔路口,在疾病、死亡、高墻、街道、流水之間,感知著開放式的安寧時空,當死亡意象溢出太平間的高墻,旋即被流水輕盈地帶走。

        一百余米的郵電巷,它的三處風格迥異的場所:郵電局、招待所、人民醫(yī)院及太平間。郵電局或許會在某一時刻偶爾與太平間有著某種聯(lián)系,即死者親屬如有在外地的話,他身邊的親屬則會發(fā)電報給外地親屬,告知死者的離世,務必于死者入土前想方設法迅速趕回。現(xiàn)代化的電訊方式傳達古老的死亡消息,數(shù)字明碼,死亡消息語匯,電報的最簡漢語形式,終端的親屬心情,諸種元素,在郵電巷里被串在了一起。

        有一次,太平間的高墻外站著一隊死者親屬,他們都很平靜,走近了看到,平靜中透出一種近似藍色的悲傷,他們之中女性親屬的面孔上,由于站在白墻下面而被白墻襯托出來的那種悲傷是倍加的,他們手上拿著的,是一個孩子的黑白照。小小年紀,告別人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即使與環(huán)城西路平行的金溪流水,也流不走這種突然而至的巨大悲傷。

        一邊是疾病,死亡,親情,悲傷;一邊是無聲的金溪流水。作為偶爾經(jīng)過這種場景的我,往往會在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或多或少地想起此情此景。直至淡忘下去,逐漸忘卻這一場景,直至它的具象畫面徹底消失。而與它對應的,是離這里兩百米的體育場外離縣府大門不遠的一處訃告墻,每當城關有人死亡,有部分亡者親屬隨即制作黑白訃告,貼在此訃告欄上,寫上亡者的年齡,死因,簡歷,子女名單。郵電巷尾的太平間,是事實亡者的暫棲地,體育場外的訃告欄,則是以文字意象組成的亡者告別處所。

        一次,一場臺風過后,我在上班路上經(jīng)過體育場外訃告欄,看到于臺風中離世的亡者照片的容貌,是一個中年人,沒寫死因,訃告紙被風雨吹走了一半,只留有三分之一文字與照片,簡歷部分全被風吹走了,沒人能從這張訃告上讀出他的簡歷,他的事除他自己的親屬外再沒人能知道,也因此悄無聲息地離開得更加安靜。若干年后,我寫下一首詩《死亡,沒有征兆》:

        一處廣闊空地,只剩下一個人。

        他做的事情沒人能看得見。

        烏云與風暴,它們也互相看不見。

        整個天空只剩一只疾飛的垂死的鳥!

        它遠遠地,穿越風暴而來,又在漫天的烏云中消失。

        它把兩個軀體合成了一個!

        只有他,看見了它們——

        烏云、風暴、垂死的鳥。

        他用十年的時間努力分清它們——

        烏云、風暴、垂死的鳥。

        十年時間。他已經(jīng)遠離人間,悄無聲息地死亡。

        那些日子,有好幾次,我有意統(tǒng)計了一下房間里的物件——一架立體聲錄音機,若干盒磁帶,兩竹子書架的書(兩百余本),兩個牛皮皮箱,內(nèi)放置我與女兒的春夏秋冬四季換洗衣服,一張招待所的簡陋寫字桌,一個打借條借來的舊電視機,我與女兒的各三雙鞋子,一張可支起也可收起的活動小圓桌,三把鐵質(zhì)折椅,女兒的玩具車,她自己生日那天買的小布熊,幼兒園發(fā)的繪本,書包,兒童呼啦圈,我自己的旅行包一個,皮革公文手包一個,手提大公文包一個,最大的物件是兩張鐵架床,我與女兒分別各一張。兩張床床頭與床頭緊挨著。外加洗漱用具,洗臉盆,洗衣盆。以及一口鍋,一個煤油爐,一個搪瓷燉鍋,碗筷若干。

        這些是我在招待所216逼仄空間里全部的生活資料。每當我統(tǒng)計它們的時候,我的心思會像被統(tǒng)計物件一樣恍惚,此時的我?guī)缀蹩床坏剿鼈兊墓δ芘c用處。我所想的是它們的質(zhì)量,質(zhì)地,質(zhì)料,色澤,色彩,構成。臉盆是搪瓷的,白底彩魚,邊沿瓷面磕碰破了露出鐵質(zhì)部分。臺式收錄機長方體形,使用時,背上的六個按鍵塑殼在彈跳復位時,其中兩個一個倒帶鍵一個播放鍵塑殼,時常跳離錄音機機身。使用過程中,我不厭其煩地反復尋找因復位彈跳飛掉的按鍵塑殼把它倆重新按回到機身上。

        有時夜里失眠的時候,我會逐一想起房間里一件件的事物,就像倉庫保管員受命每月按時盤點貨物,只是我不是被迫而是自覺盤點,事物像流水一般流過腦際。越是漆黑的夜,那些事物越是會在我的意念中發(fā)光。越是黑夜,每件事物的質(zhì)量,質(zhì)地,質(zhì)料,色澤,色彩,構成,越是清晰。在暗夜中,它們因其平庸而閃光,直至詩意盎然。思緒在此時,仿佛是一口越來越不測的深井,每件事物都是一個親臨的挖井者。想起的事物越多越精確,這口思維的井就越深邃。

        我知道,此時的我的思維完全是無中生有。失眠的深夜,常以這種方式替代了莫名的情緒,強大的身體欲望被近乎枯燥乏味的生活資料的數(shù)字及物理呈現(xiàn)方式而對沖,消匿。也有時,會在深夜打開床頭燈,讀些文字。盡管如此,我知道,身體的刀鋒仍在,堅硬,鋒利,凌亂,矛盾重重,因此我更是倍加小心,以防由此傷著自身,毀滅自身。那段時間,我需要混沌,需要于暗夜中回想每一件事物乏味的光芒,它們都是身體的替代物。

        招待所這幢樓的走廊上常有敲門聲響起。

        經(jīng)常有敲門聲。

        那些來找人的人,在敲這條走廊上別的房間的門。每一周,走廊里至少有幾次敲門聲響起。有次我下班回來,看到一個敲門的人。他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外,小心翼翼地敲了幾下門,篤篤,篤篤,篤。也許里面沒人,也許有人,但不開門,不希望有人來找他。敲門人站在門外。孤零零,像冬天一條枯藤上一個突兀的瓜。不協(xié)調(diào),孤零零。敲門的人,右手提著東西,那一大坨東西,也不協(xié)調(diào),一如他被拒在門外,東西在他的手上往下墜,很沉。

        有一次夜里,走廊上傳來劇烈的敲門聲。接著傳來了爭吵聲。女聲尖利,邊哭邊叫,歇斯底里。爭吵內(nèi)容隱約是男的被關在了門外,敲門不開,估計是女人嫌男人經(jīng)常夜里在外喝酒,回來都很晚,早有不滿,時間一長,總有一戰(zhàn),所以這次是總爆發(fā)。把男人晾在門外。這次,我整夜失眠。

        有一次,看見一個敲門的人,西裝革履,一敲,立馬開了門,隨即閃進了門內(nèi)。敲門人與開門人的呼應如此默契,像是事先早已約好,一敲,立馬開門,仿佛開門人一直站在門后等著敲門聲響起,一直有著強烈的開門欲望。我估計這兩人確實是為某一件比較大的事,于是約好見面商討。

        一天,敲響我房門的是一個寫詩的朋友。這朋友是先前成立詩社時郵局那個寫作的朋友帶來認識的,詩社之后曾多年沒有聯(lián)系,直到這次敲響了我的房門,才重又出現(xiàn)。此后,他經(jīng)常來敲我的門。有時我上班去了,他也不走,就在我的房間里發(fā)呆,寫詩。冬天,他坐在被窩里寫詩,寫鐘聲響起:“蕩,蕩,蕩——”。“蕩,蕩,蕩——”。后來,我索性配了一把鑰匙給這朋友,在我上班時間里,可以直接到房間里寫詩。約在半年的時間里,他常在我的房間里寫詩,或白天躺下睡覺。蒙頭大睡,做白日夢。他是一個喜歡白日夢的人。那些日子里,他寫了許多詩。直到他把鑰匙還給了我,離開樂清,去了另一個地方,繼續(xù)他的那種生活。那段時間,他是樂清最好的詩人之一。他離開樂清之后,我的房間重又恢復了原先的安靜。他后來再沒寫詩。

        這樣的日子,一住三年。直到招待所要將所有被機關干部住著的客房收回改造成飯店,限定時間搬出,我這才叫了輛板車,把所有自己的東西拉到新租下的住處。離開了郵電巷,離開了招待所。

        招待所之外,是郵電巷,郵電巷之外,仍是火熱的生活,時代的現(xiàn)場。

        【責任編輯黃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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