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從海蒂警長那里取來的資料，藍(lán)小宇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那些與自己列在同一份名單上的少年竟然都來自一個個聲名顯赫的家族。

威廉·麥克斯，男，15歲，億萬富豪洛樂·麥克斯之子;

李鑫遼，女，14歲，某國能源部部長之女;

中本博，男，12歲，“比特幣之父”的后裔;

麗莎·愛因斯坦，女，14歲，物理學(xué)家愛因斯坦的后裔;

弗里德·孟山都，男，15歲，孟山都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后裔;

阿蓮·喬達(dá)摩，女，12歲，姓氏源自佛祖釋迦牟尼;

藍(lán)小宇，男，13歲，火星遇難科學(xué)家的遺孤。

“我和他們有什么共同點？”小宇疑惑地抬起頭，盯著白貓楚楚，也就是落難的半人馬座g星的奧列楚留夫公爵。

“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楚楚半透明的胡須微微顫動，上翹的嘴角仿佛在微笑。

月亮大師將各種儀器收拾停當(dāng)，平靜地看著楚楚：“公爵，我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有結(jié)果?！闭f完，她與尕娜各自跨上金雕，飛向北部的奧杰布瓦村寨。

海蒂警長坐在辦公桌前，陷入沉思。尕娜帶來的消息令她震驚，這些被綁架的孩子居然肩負(fù)著人類的未來！雖然警長一向不大信任這些原住民，但是這一次，直覺告訴她，他們對這世界的了解遠(yuǎn)比自己多得多。

“為什么奧杰布瓦人使用那樣原始的武器，卻能擊退黑暗刺客？他們又是在哪里找到人質(zhì)的？為什么他們知道黑暗刺客不會再來了……”海蒂警長滿腹的疑惑無人解答。她的目光落在那塊淡紫色的水晶石上，視線漸漸模糊。

在暗黑的太空里，驟然迸發(fā)出漫天火光，失去動力的飛船如幽靈般飄蕩。分不清種類的光子、質(zhì)子、中微子，如宇宙誕生時一般猛烈爆發(fā)，轟擊行星，轟擊恒星，轟擊除黑洞之外的一切天體。

這時，警察局長的電話打來，打斷了海蒂警長的思緒：“決定了沒有？不就是去富豪麥克斯的莊園吃個飯嗎，有什么難的？”

海蒂警長從遐想中回過神來，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去！”她隨即起身，將手中的少年名單塞進(jìn)碎紙機(jī)。

凱特咖啡館

一回到奧杰布瓦村寨，月亮大師就忙碌起來。

“封鎖遠(yuǎn)古洞穴，任何人都不許出入！”月亮大師向護(hù)衛(wèi)隊長阿森尼下達(dá)指令。

只有尕娜懷抱著一顆瑩亮剔透的水晶球跟在大師身后，沿著一級級的石灰石臺階，走向洞穴深處。

在地下1500米深的地方，月亮大師停下了腳步，從懷中掏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對著光潔如鏡的石壁，輕輕戳了過去。

剎那間，石壁漾出一圈圈的波紋，無聲無息地吞沒了鑰匙。待波紋散去，整個石壁都變得晶亮透明。

月亮大師牽著尕娜，邁步向石壁走去。她們的身體一觸碰到石壁，石壁就變得柔軟又富有彈性，隨著身體的前移而向內(nèi)凹陷。

凹陷，凹陷，直至整個人都被柔軟的石壁包裹住?！皳溥辍币宦?，兩人完全沒入石壁之中。而石壁表面卻沒有任何破損，如同彈性十足的果凍，迅速恢復(fù)原樣。

尕娜感覺自己像是被拋入了銀河系最繁華的街市，從未見過的車輛與飛行器從身邊呼嘯而過，釋放著令人激動的喧囂。一幢幢高樓與巨型植物糾纏在一起，散發(fā)著讓人迷醉的芬芳。陽光熾烈，從頭頂垂直地傾瀉下來，灼燒得肌膚仿佛在滋滋冒油。

月亮大師將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塞進(jìn)口中，打了一聲尖利的呼哨。

一只橢圓的飛行氣泡在兩人面前停下，發(fā)出悅耳的機(jī)器模擬音：“嘿，要去哪兒？”

“凱特咖啡館。”月亮大師拉著尕娜跳了上去。

飛行氣泡倏忽彈入半空，穿過幢幢高樓的間隙，拐入一條狹窄的小巷。這時，尕娜嗅到了一絲熱帶雨林的腐爛氣息。

“這里是眾星交匯的超維空間，飛行氣泡是最可靠的交通工具。千萬別坐那些主動招攬生意的黑車！”月亮大師一邊向尕娜介紹，一邊伸出手臂，輕輕地在支付面板上刷了一下手腕處植入的芯片。

在小巷盡頭，一塊色澤暗淡的木匾歪斜著，上面陰刻的文字蓋滿了蛛網(wǎng)與塵土，幾乎無法辨識。

月亮大師從尕娜手中取過水晶球，小心地攏在寬大的袍袖里。

“記住這個地點！”月亮大師一邊囑咐，一邊向木匾下的店門走去。

走進(jìn)店門，眼前是一條狹長的過道，只在兩側(cè)亮著幾盞幽幽的燈。

她們走了近百米，才看到一個不大的廳堂，里面稀稀落落地擺放著幾張小圓桌?？礃幼樱F(xiàn)在不是營業(yè)的高峰時段，有兩名客人趴在角落里的桌上竊竊私語。

尕娜警惕地瞅了他們一眼，那兩人都戴著又尖又高的黑帽子，容貌隱在燈下的暗影里，看不分明。

“好久不見！來杯什么？”吧臺后站立的人大聲招呼月亮大師，用細(xì)細(xì)長長的趾爪開始調(diào)配咖啡。

“蜥蜴大哥，可別再上‘星際旅行了！”月亮大師話音未落，一杯沖好的咖啡已經(jīng)遞了過來。

月亮大師對他說：“給小朋友來杯半人馬座草莓汁?！蓖瑫r，她將寬大的袍袖搭在吧臺上。

蜥蜴人扯下小臂上掛著的抹布，輕輕一甩，一頭蓋住月亮大師的袖口，一頭在吧臺上假意擦拭，而他另一只手在抹布下接過水晶球和通用銀票。

“草莓汁要等，得現(xiàn)摘現(xiàn)榨。”蜥蜴人高聲喊著，轉(zhuǎn)身撩起門簾，進(jìn)入后堂。

一會兒的工夫，蜥蜴人端著一只黑漆漆的烏木托盤走出來。托盤上立著一只透明的高腳杯，杯里盛滿了鮮紅奪目的草莓汁。高腳杯旁，臥著一只小小的黑色木匣，仿佛與托盤渾然一體。

月亮大師順勢將木匣攬入袍袖。尕娜也端起草莓汁，一飲而盡。

“要再點些其他的嗎？”蜥蜴人朗聲問道。

“不用了，謝謝！”月亮大師起身，帶著尕娜走向店外。

外星訊息

尕娜跟著月亮大師，穿出果凍一樣的石壁，沿著臺階繼續(xù)下行。在2000米深的地方，石壁上嵌著一座小小的壁龕，月亮大師恭恭敬敬地將那黑色木匣中的水晶球放了上去。

霎時間，耀眼的光柱如火山巖漿一般噴涌上來，在水晶球中旋轉(zhuǎn)翻騰，不斷積聚。

月亮大師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到水晶球中的光變得萬分刺眼，才翻轉(zhuǎn)手腕，對著植入的芯片說出一串口令。

水晶球中回旋的光柱像是突然踩了個急剎車，驟然停頓，然后一截一截地碎裂，再“砰”地彈射開來，形成一只巨大的光球。

在光球的中心，光線散逸流轉(zhuǎn)，不多時便現(xiàn)出一只章魚一樣的軟體動物，它搖擺著十來條粗長的觸手，發(fā)出嘰嘰咕咕的聲音。

月亮大師和尕娜下意識地晃了晃腦袋，耳道里的翻譯機(jī)迅速調(diào)整頻率，將那軟體動物的話語翻譯出來：

“太陽系第四行星的朋友，非常感謝你們發(fā)來的訊息。經(jīng)過基因圖像鑒定，我們已經(jīng)確認(rèn)貴星球那只叫楚楚的白貓，就是我們失蹤的奧列楚留夫公爵。我們的星際飛船已經(jīng)出發(fā)，大約會在一周后到達(dá)。請務(wù)必保護(hù)好我們的公爵大人。致以最誠摯的謝意！”

軟體動物的影像隨即消失，流轉(zhuǎn)的光線顫動幾下，全都收回水晶球內(nèi)。月亮大師取下水晶球，將它收了起來。

尕娜跟著月亮大師拾級而上，她忍不住問：“為什么要到這兒來看水晶球里的回信？以前是在哪兒都能看的呀！”

“行會[1]的耳目太多，得處處小心?！痹铝链髱煂⒙曇魤旱脴O低，避免在洞穴里激起回音，“他們明明知道公爵的來歷，卻不肯放他回去，其中一定有蹊蹺?！?/p>

“可是，人類觀察員的工作也得有人來做呀?！辨啬纫矇旱土寺曇?。

“他們問過公爵的感受嗎？”月亮大師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趁他神智不清的時候讓他簽了協(xié)議，還不允許他和外界聯(lián)絡(luò)。”

在盤旋的石階上行走了一段，尕娜再次問道：“行會不是一直幫助我們的嗎？為什么我們要反對它呢？”

“孩子，你記住！”月亮大師停下腳步，盯著尕娜的眼睛，“雖然行會給我們錢，也給我們技術(shù)，但是，它從未給過我們自由！我們的村寨能夠延續(xù)至今，全是歷代族人浴血奮戰(zhàn)的結(jié)果！你一定要記牢今天的每一條路線、每一個步驟。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就得靠你來聯(lián)絡(luò)其他星球了?！?/p>

看著尕娜一臉迷惑的樣子，月亮大師又補(bǔ)充道：“凱特咖啡館，是自由星球之間的秘密通信站?！?/p>

地球往事

灰白的人造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jìn)來。藍(lán)小宇坐在窗邊的搖椅上，半瞇著眼睛，享受著初春的暖意。采采像一只芝麻湯圓，懶洋洋地蜷在他腿上，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楚楚仍然顯得虛弱，伏在搖椅旁的矮凳上，發(fā)出節(jié)奏急促的呼嚕聲，像是在療傷。

超量子計算機(jī)亞當(dāng)與夏娃已是全天候運行，各個房間內(nèi)分布的話筒與音箱隨時翻譯著小宇與兩只貓的對話。

“好一點兒了嗎？”小宇伸出手去撫摸楚楚的頭。

“好多了，只是腿腳還有點兒軟。”伏在矮凳上的楚楚輕聲哼哼。

“能談?wù)勎野謰寙幔俊毙∮畹哪抗馔断虼巴?，后院那棵半枯的蘋果樹似乎萌發(fā)出了幾點綠芽。

“當(dāng)然，就從我剛到地球的時候說起吧?！背蜷_了話匣子，呼嚕聲轉(zhuǎn)換成滔滔不絕的話語。

“逃生艙砸出的大坑就在那棵蘋果樹下?！背哪抗庖餐断蚝笤海澳愀赣H的身體可真好，刨坑的速度簡直趕得上挖掘機(jī)！”

“你母親身上帶著一股丁香的芬芳，被她抱在懷里，就像在天堂。”

……

小宇聽著楚楚平緩的敘述，嘴角一會兒上翹，一會兒下拉，兩行清亮的淚滴落下來。

淚水滴在采采身上。采采一骨碌起身，抖動毛發(fā)，甩掉淚滴，又昂起脖子，用頭頂去蹭小宇的臉頰。

“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低谷，”楚楚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多虧了你母親寸步不離地照料我?！?/p>

“當(dāng)然還要感謝你！”楚楚深情地望向采采，“要不是你耐心地教我，我連洗臉、用貓砂這類事情都應(yīng)付不來?！?/p>

采采在小宇腿上轉(zhuǎn)了個圈，腳掌輕輕地揉搓了幾下，然后面朝著楚楚趴了下來，輕聲地應(yīng)和著。

“那之后是一段美妙的時光?！背^續(xù)講述，“我適應(yīng)了這具軀殼，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每日只是吃吃喝喝，和采采追逐嬉戲……直到有一天，你出生了?！?/p>

“我？”小宇忍不住發(fā)問，“這一切和我的出生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我，自己只是一個工具，是用來監(jiān)視你的工具，和一只攝像頭、一臺錄音機(jī)沒有任何區(qū)別?！背恼Z速漸漸加快，“你出生之后，你父母的生活節(jié)奏也完全改變。他們極少待在家里，來照看你的人倒是絡(luò)繹不絕?！?/p>

“采采的抑郁癥就是在那時落下的，”楚楚的眼中充滿憐惜，“一有人來，她就躲進(jìn)地下室的紙箱里，即使人走了也不敢出來?！?/p>

“那都是些什么人？”小宇疑惑地問道。

“可真是魚龍混雜??！”楚楚抬起一只前爪，伸出舌頭反復(fù)地舔，“很多人表面上是來照看你的，其實都是各懷鬼胎。”

小宇簡直不敢相信：“我記得雷曼叔叔他們常常來陪我玩，他們?nèi)硕伎珊昧耍　?/p>

“是嗎？”楚楚放下爪子，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知道雷曼后來為什么不來了嗎？哼哼，有一次他從鳳凰機(jī)組里偷拷資料，被我抓了個現(xiàn)行！”

“所有的生命都是相通的。孩子，相信我，”楚楚嘴角的胡須上下顫動，“不管外形是貓，是人，還是大章魚，碳基生命體都是一個德行！永遠(yuǎn)不要相信另一個生命體表面上的說辭，要看透他的內(nèi)心，要掌握他的腦電波！”

楚楚似乎說得有些疲憊，垂下了爪子，身體在矮凳上伏得更低了。

窗外，人造日光已經(jīng)暗淡，夜色籠罩上來。

一只巨大的金雕收攏了翅膀，悄無聲息地落在小宇家窗前。

“尕娜來了！”小宇驚喜地拉開窗戶。

只見尕娜一言不發(fā)，將手中的皮囊甩向楚楚，隨后便一拍金雕，扭頭沖入云霄。

公爵的記憶

楚楚一口叼住皮囊，翻身落在地板上。他用前爪按住皮囊，再用尖牙撕扯囊口的皮繩——一小瓶藥水和一粒水晶珠滾落出來。

水晶珠只有魚眼大小，散發(fā)著貓薄荷的芬芳。楚楚用爪子左右撥拉了幾下，便低頭銜起珠子，一口吞下。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水晶珠便在楚楚的胃里化為齏粉，而來自月亮大師的信息則隨著消化液進(jìn)入血液，再循環(huán)至大腦，解碼為語言符號。

“尊敬的奧列楚留夫公爵，一周后，您家鄉(xiāng)的飛船就會到達(dá)。到時喝下這瓶藥水，即可從貓的軀殼中解脫。另外，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能否將您所有的知識和閱歷都傳授給小宇？地球人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楚楚久久地沉默了。

屋內(nèi)一片漆黑。

采采從小宇的腿上跳下，去墻角的水盆邊喝水，舔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小宇起身開燈，拉上窗簾。

晚飯后，楚楚再次開口：“小宇，拿你的腦電波帽來?！?/p>

楚楚顫巍巍地跳上沙發(fā)椅，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趴下來。那頂繡著花體字母“LY”的腦電波帽，松松垮垮地遮蓋了他的腦袋和肩膀。

楚楚調(diào)動了所有的思維能力，從自己大腦的每一寸皮層讀取記憶信息，夜以繼日地向計算機(jī)輸送信號。

第一天，夏娃的硬盤存滿。

第二天，亞當(dāng)?shù)挠脖P存滿。

小宇不得不請求亞當(dāng)，再次喚醒地下室里的鳳凰機(jī)組，調(diào)用所有的存儲空間。

北美洲上空的人造太陽升了又降，降了又升。整整七個日夜，小宇和采采都一直守在楚楚身邊，只有困極了的時候才合眼瞇上一會兒。

恍惚間，小宇看見一只閃亮的銀盤自天而降。楚楚仰頭說了一句什么，便有一道強(qiáng)光從銀盤里射下，將他全身罩住。小宇想要上前阻擋，卻被伏在地上的采采絆了一個跟頭。

楚楚在光柱里伸直了四肢，沖著小宇揮動腳爪：“我的記憶全都留下了，好好利用！”

一只巨大的“章魚”從楚楚的頭頂沖出，沿著光柱升入飛船。楚楚那白茸茸的身軀，驟然間變得如羽毛般輕飄，盤旋墜落。

小宇想放聲呼喊，喉嚨卻似被一雙大手掐住。等到銀盤消失無蹤，他才掙扎著叫出聲來，同時睜開了眼。

楚楚四肢綿軟，安詳?shù)胤谏嘲l(fā)椅上，沒了呼吸。

小宇找出父親的鐵鍬，在后院的蘋果樹下挖出一個深坑。

“這是你墜落的地方。”小宇啞著嗓子說。

采采深深嗅著楚楚那失去光澤的毛發(fā)，發(fā)出“嗷嗚——嗷嗚——”低回的叫聲。

一鍬鍬帶著冰碴的土，覆蓋了這只名叫楚楚的貓。它歷經(jīng)十五年風(fēng)霜的白色皮毛，靜靜躺在一方楠木匣里。

（完）

作者介紹

梨布，太陽系第三行星原住生物，人科人屬博士亞種。侍奉特派喵專員十年有余，雖勞苦有功，但夾藏私心，偷學(xué)喵星人語，擅錄喵星人事，并添油加醋、移花接木，以小星寡民之心妄議宇宙銀河之事。其言虛，其文幻，能惑地球人耳目，不值喵星人一哂。

[1] 全稱是“銀河系第三旋臂自由貿(mào)易者行業(yè)協(xi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