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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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漫天的歡笑聲被從東邊奔跑過來的黑云驅散,當停歇在樹枝上的鳥兒回巢休息,屋門外響起了大貨車“咔嚓”的聲音,我知道,一定是父親伴著一路風塵,從我說不出地名的地方回來了。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長期在外跑貨車,經(jīng)常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人影,我們姊妹三人,從來不敢親近他。我想,陪伴父親最長久的,應該就是天上的太陽了吧!太陽也定是愛勤勤懇懇的父親,才會一直追著他跑。
中考完的那年暑假,烈日當空。道路兩旁,成熟的谷物在炎炎夏日彎著腰、低著頭。蚱蜢多得像草葉,在田間、在草堆,發(fā)出微弱而嘈雜的聲音。路中間有一棵老槐樹,它張開懷抱,在閑暇時把村民都聚集在了這兒。那段時間,我聽見槐樹下面嘰嘰喳喳討論最多的,就是送家里的男孩去市里讀高中。他們的討論聲像一條悠長的繩索,無論我離老槐樹多遠,總能聽到只言片語。
母親見我?guī)滋於夹氖轮刂氐模蟾挪鲁隽宋业南敕?。過了幾天,外出跑車的父親回到家。我好幾次想鼓起勇氣跟父親談談,告訴他我也想到市里讀書,可是我開不了口,畢竟家里還有一個讀小學的妹妹和一個還在讀幼兒園的弟弟。
一天中午,我剛回到家,便聽到屋內(nèi)傳來父親兇母親的聲音。隱約之中,我聽到是父親不準我到市里讀書的聲音??鞓废襁^冬的燕子一般,飛到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去了。我直奔房間,委屈地哭了起來,我也第一次討厭自己是個女孩。如果我是男孩,父親肯定會同意的。頓時,我的心里對父親多了一絲怨恨。這讓原本就不太親密的父女關系,一下變得更加疏遠。
整個暑假,我的心里布滿陰影,那個窗明幾凈的教室只能是自己美麗而遙不可及的夢。臨近開學的一個早晨,母親興致勃勃地說要帶我去城里買幾件漂亮的衣裳,干干凈凈的去市里讀高中。我聽了,立馬高興起來,我也可以像村里的男孩一樣繼續(xù)學習了。
正當我沉浸在喜悅之中時,父親面無表情地走來,說:“去市里讀高中可以,不過我們可沒空接送你?!?/p>
整個高中,我最討厭的就是節(jié)假日的到來。同村的小伙伴都有父母來接,而我都是自己拎著行李擠火車。
臨近高考,填報高考志愿需要戶口本復印件。我到學校小賣部排隊給家里打電話。每個人都長話短說,和父母約好傳真時間,打完電話就在傳真機前等著另一頭傳真過來。好不容易輪到我,和母親講了好幾遍,母親都沒聽懂怎么傳真。在后面同學和老板的催促中,我只得放下電話。
一個下午我都失魂落魄。下課了,當我回到宿舍,卻發(fā)現(xiàn)家里的戶口本已經(jīng)靜靜地躺在我的床上。我驚喜萬分,舍友告訴我,父親在宿舍門口等了好一會不見我回來,便把戶口本放在床上離開了。我的心里一酸,短短三個小時,父親就把戶口本送了過來。我趕緊跑向校門,想跟父親說一聲“謝謝”??墒钱斘遗艿叫iT口時,卻只見那輛熟悉的老貨車漸漸遠去了。
如今,我已學成參加工作。前段日子,我回老家收拾房間,突然發(fā)現(xiàn)櫥柜最里面有一個箱子。我輕輕打開沾滿塵土的蓋子,里面竟然是我讀書時獲得的榮譽證書的外殼。我笑著跟母親說:“這東西都沒用了,您怎么還當寶貝似的藏了起來。”母親接過箱子說:“還不是你父親,執(zhí)意覺得這些還有用,讓我一定要收藏好?!边^了好一會兒,母親又對我說:“當年送你去市里讀高中,你父親死活不肯,并不是嫌棄你是女孩,而是怕你在外受到委屈?!蹦赣H的話令我瞬間淚流滿面。
一輩子都在為家庭生計奔波的父親,如今依舊開著他那輛老貨車,行駛在辛苦貨運的路途中。
(摘編自《春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