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咖
陳伯母是我媽,一個容易激動又很冷靜的家庭主婦。
過年回家的時候,我完全沒有幫忙做家事,內(nèi)心其實有點惴惴。有一天去廚房游蕩看有什么好吃的,眼睛余光看到一盆淘米水,想說不孝女也應該做力所能及的小事,于是順手拿起來往廁所里面一倒,揚揚得意地想“好歹也能幫上點忙了”。過了一會兒,陳伯母很激動地說:“出怪事了,我下午煮的排骨湯全部不見了!”
冷靜的時候,陳伯母則是霸氣外露。她出門買菜經(jīng)常忘記帶錢包,但是每次都能賒賬買回來很多菜——這才是厲害之處,可見她“菜市場一姐”的稱號不是蓋的。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她一買完菜回來就淡定地翻箱倒柜。我說:“媽,你到底找什么東西???”她說:“我剛才去賣雞佬那邊,他不在,我直接拿了一只雞就走了。我現(xiàn)在在找他的電話號碼?!焙髞碚业搅速u雞先生的卡片,賣雞佬說他原本還沒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雞,還給我們?nèi)野菽辍敊C立斷的媽媽,赤手空拳拿了一只雞回家,讓家里的年夜飯絲毫不受影響。
陳伯母是個典型的潮州主婦,任勞任怨、靈巧能干,符合坊間對潮州女人的一切想象,并且比那更多了一份堅強。燒菜煮飯、打毛線衣、踩縫紉機、節(jié)日祭祀,甚至是修水龍頭、接保險絲、扛箱刷墻……沒有她不能做的事情。小時候,媽媽就是我的一切,我和父親關(guān)系不是很好,所以我媽就更加是我的天、我的地,有她在,就代表什么事情都可以被解決。有時候想起媽媽這些年的辛苦,就會明白自己今時今日事事要掌控在手中的操心性格到底是從何而來。但陳伯母這樣外柔內(nèi)剛的女子,并沒有因為在人生其他領(lǐng)域很有才華而忽略了最重要的廚藝,她做得一手好菜。我覺得人生最驕傲的一刻,就是在別人說“聽說潮州很多美食”的時候,壞壞地一笑,無辜地說:“我覺得我媽做飯最好吃?!?/p>
陳伯母做得最好的菜式是滾湯。媽媽過去是電力公司的收銀員,傍晚回家不需要很多時間便能做出一鍋滾湯,讓剛下課回家的我可以馬上吃上東西。一鍋清水,一點兒肉片,一把蔬菜,就可以燙出一碗鮮美滾燙的湯水。有時候買的是一點兒草魚腹部的切片,加上酸咸菜,在開水里迅速一灼,加點南姜末和冬菜,撒上白胡椒粉,又是另外一種風味。
想了解潮汕住家菜,沒吃過春天的媽媽牌老鴨筍湯,我只能用同情的眼光檢閱你們的人生。三四月開始生長的大竹筍,帶著大地的顏色出現(xiàn)在竹編的籃子里。買下一個嫩聲嫩氣的竹筍,回家把外殼剝掉,滾刀切塊,在我的強烈建議下,陳伯母會保留筍衣最嬌嫩的部分,都是她自己用手掐下來的,情意十足,大概也只有對親生女兒才有這樣的耐心。竹筍用開水灼過,老鴨灼過,吊味的豬瘦肉灼過,有時候多放一塊火腿肉或者咸肉,就這樣用清水煮了起來,并無神秘工藝,最后一鍋清雅得可以七步成詩的筍湯就做了出來,不用再加任何材料就很清甜,需要的只是一點點鹽。
冬天的時候,陳伯母還會做蛋包湯,給剛騎車回家凍得手腳冰冷的我吃。她用姜絲來煎荷包蛋,趁著炒鍋還在高溫的時候,迅速沖入一勺清水,加紅糖進去就得到一碗熱氣騰騰的糖水蛋。后來嘗試過自己做,原來控制煎蛋的油是那么難,非得是把油用得剛剛好,才能讓那“吱喳”一下沖出來的湯不至于太油,火候控制得好的話,那個湯水才能像牛奶一樣泛白可人。
不過這份情懷,我并不想叫別人也來認可,如果讓我解釋起來為什么覺得好吃,我可能還會腹誹道“好奇怪,誰要和你說這個啊”,我想這就是愛。
喂,老媽,我真愛你。
(摘自安徽人民出版社《不過一碗人間煙火》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