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飛

麥田里站立著三個稻草人。

它們都沒有名字，腦袋裝滿稻草;它們也沒有血肉之軀，有的只是一顆草木之心。有一天，它們學會了給自己起名字。第一個稻草人給自己起名叫“風”，第二個稻草人給自己起名叫“禾”，第三個稻草人給自己起名叫“喜”。

風對禾和喜說：“過幾天，你們?nèi)绻辉傧矚g這兩個名字了，就丟掉它們，起新的名字?！?/p>

過了幾天，風卻對禾和喜說：“你們的名字都給我吧，以后我叫‘喜禾。我原來的名字分成‘大風和‘小風，你們各挑一個?！?/p>

于是，它們都有了新名字：喜禾、大風和小風。它們不再認為自己的腦袋裝滿稻草，身體里的草木之心跳動起來，發(fā)出富有節(jié)奏的咚咚聲。

喜禾說：“我們不再是單純的稻草了！”

大風問：“我們還是什么？”

喜禾哈哈一笑：“我們是真正的稻草人了——請注意，重點是‘人字?！?/p>

小風念了一遍：“我們是真正的稻草人了?！彼幸獍阎匾舴旁凇叭恕弊稚?，可是并沒有感到強烈的自豪和喜悅。

麥田里，麥穗越長越飽滿，三個稻草人卻越來越疲憊。風吹日曬，稻草人的生活并不美妙。

“我的名字已經(jīng)用舊了，你們的名字也不太合適?！毕埠陶f，“這樣單腿直立實在難過，我越來越渴望擁有兩條腿。麥田的主人難道不希望我們自由嗎？如果我們能夠自由行走，驅(qū)趕鳥雀豈不是更加方便？”

大風和小風陷入沉思。

大風說：“風刮得這么小，我卻發(fā)抖得很厲害。”

“不是風刮得這么小，而是根本沒有風?！毙★L說，“我也抖動得厲害，好像這樣就會分出兩條腿似的?！?/p>

趁大風和小風說話的當兒，喜禾把自己從麥田里拔出來，快速地向前跳躍著，最后猛地撲進大風的懷抱。剎那間，喜禾和大風合二為一，變成一個無比粗壯的稻草人——擁有一個大腦袋、兩只粗胳膊，并且長出了另外一條腿，成為一個擁有兩條腿的稻草人！

“你……你是喜禾，還是……是大風？”小風問。

新稻草人一邊沉思，一邊伸胳膊蹬腿，仿佛有一個東西要從身體里面掙脫出來，卻被什么緊緊地抱住了。

過了一會兒，一切都安定下來。它說：“小風，以后請叫我‘大風喜禾，我是一個嶄新的、獨立的稻草人。”

小風扭過身，假裝發(fā)現(xiàn)了偷食的麻雀：“大風喜禾，這個名字好哇！不過更好的是，你不再單腿直立，而是雙腿落地……”它的聲音聽起來酸溜溜的。

大風喜禾急忙對小風說：“我以后叫你‘金子——嘿，金子！”

“好，我以后就叫金子?！苯鹱愚D(zhuǎn)過身，整個臉龐被映照得異常輝煌。

大風喜禾圍著麥田快速地奔跑著。即使沒有鳥雀飛過來，它也要四處跑一跑，大張著手臂，幻想手臂是飛鳥的翅膀。

“金子，你就安逸地站立在原地，好好地散發(fā)你金子般的光芒，由我一個人看管鳥雀好了。”大風喜禾一邊奔跑，一邊大聲說。

“不，我不相信。”金子晃了晃拎在手上的破盆子，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噪音，“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麥田、離開我，我一條腿追不上兩條腿。”

“離開麥田？這個說法太大膽了……我們生下來就是為了看護這塊麥田的。等小麥收割以后，我照樣會守著你，在空下來的麥田里一直活到老?！贝箫L喜禾停下腳步，焦急地辯解說。

金子抬起頭，看見從天際奔涌過來一團團黑云。風越刮越大，金子想抓緊繩子系著的破盆子，發(fā)出的噪音卻更加刺耳，它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可怕的天氣。

“大風喜禾，你有兩條腿，跑得快，趕快找個洞穴避避風雨，這里由我看著！”金子高喊。

“金子，你趕快拔出腳，一起去避雨?！贝箫L喜禾害怕地說。

風停雨住。

大風喜禾返回麥田，只見許多小麥歪斜倒伏著，金子身上的稻草和破盆子已經(jīng)被大風帶走，只剩下十字交叉的兩根木棍，裝滿稻草的腦袋掉落在地，既看不清楚耳朵，也看不清楚嘴巴。

大風喜禾放聲大哭，整個身體激烈地抖動著。原來那個粗壯的稻草人變成兩個較小的稻草人，每一個都是單腿。

它們捧起金子的腦袋放在原來的位置，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金子，我是風?！币粋€稻草人說。

“金子，我是禾?！绷硪粋€稻草人說。

陽光照耀著大地，稻草人們站立在麥田里，安靜地守望著遠方，一動不動。

創(chuàng)作談

在創(chuàng)作《三個稻草人》時，我懷著同樣的期待。變化從三個稻草人給自己起人名開始，但是需要完成的事情有很多。接下來，它們渴望自由行走，改變只有一條腿的困境。“大風”和“喜禾”合二為一，實現(xiàn)了愿望，“金子”卻仍舊只有一條腿。后來，反而是“金子”在暴風雨中選擇了堅守崗位，做出最大的犧牲和貢獻;其他兩個稻草人則恢復(fù)了原有的名字和外形。然而一切都發(fā)生了不可逆轉(zhuǎn)的變化，相信它們對怎樣成為“人”有了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