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馬努埃爾·凱西爾·萊佩蒂 譯/夏笑笑
倫敦
1843年7月初
“奧利弗!”
“什么事,媽媽?”
“你得去紡織廠拿做好的提花布!我需要20突阿斯(法國舊長度單位,一突阿斯相當(dāng)于1.949米),仔細(xì)檢查一下。上次他們只給了我19突阿斯又2寸?!?/p>
“好,媽媽。”
“晚飯前回來,你最好別和外面那些搗蛋鬼混在一起,奧利弗·福爾摩斯!”
“不會的。一會兒見,媽媽?!?/p>
一個紅頭發(fā)、臉上長著雀斑的痞子模樣的男孩兒從店里走過,從衣架上拿起帽子,弄響了門環(huán)。跨過門檻時,他調(diào)整好帽子,直接跑到隔壁的棚子里去拿車。他吹著口哨,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雙輪力車的車輪在石板路顛簸著。
奧利弗很高興能出去。他花了一天的時間來拆開絲綢和棉花的包裝卷,而顧客們川流不息地涌入店內(nèi)進行夏季購物。這真是一份讓他覺得乏味的工作,但他還是接受了,沒有抗議。他知道自己運氣很好,父母在斯畢塔菲爾德絲綢區(qū)經(jīng)營著最好的布店之一。他的父親是一個著名的裁縫,手藝遠(yuǎn)近聞名,連倫敦最美的西區(qū)都知道他!而她的母親則鐵腕經(jīng)營著這家店,業(yè)務(wù)蒸蒸日上。多虧了這些,奧利弗住在一個真正的別墅,而不是那種擠著大部分東區(qū)人的搖搖欲墜的被切分的骯臟小屋。
奧利弗幾年前已經(jīng)學(xué)習(xí)識字、寫字了。最重要的是,他會數(shù)數(shù)和計算——他的母親堅持要他學(xué)習(xí)——這要歸功于一位家庭教師。他的朋友們可沒法像他這樣,他們可差得遠(yuǎn)呢!所以他不打算抱怨。在布店做店員是個天賜的機會,與工廠的工作相去甚遠(yuǎn)。
再過3個月,在他13歲生日的時候,他就會開始他的裁縫學(xué)徒生涯。奧利弗還不太知道自己是否適合做這個工作,但無論如何,他別無選擇:他的兩個哥哥已經(jīng)成為西印度公司的水手,他的妹妹和泰晤士河南岸薩瑟克的一個洗衣工訂了婚?,F(xiàn)在只剩下他一個人接班家族企業(yè)了。
然而,奧利弗在這項工作中最喜歡的部分是送貨。出城去,步行在街頭巷尾,美麗的,丑陋的,可怕的,都混雜在一起,特別是發(fā)現(xiàn)小偷——這是他的專長。他很喜歡!如果他能追尋自己的夢想,他很想成為一名偵探或者警察。但不要在弓街當(dāng)差,不要面對那群無能者。奧利弗聽說過幾年前首相羅伯特·皮爾為了打擊倫敦猖獗的犯罪,成立了一個偵探機構(gòu),名叫蘇格蘭場。這真是太高級了!不過奧利弗得繼續(xù)做夢了,他的父母對他另有安排。
“ A. A. L. ”
奧利弗剛剛進入白教堂區(qū)。他睜大眼睛:這個區(qū)位于斯畢塔菲爾德南部,毗鄰泰晤士河,緊靠碼頭。在他的周圍,小巷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臟。木質(zhì)的房屋一個挨著一個,向右或向左傾斜,仿佛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要坍塌似的。大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打零工的、操作工、手藝人與醉漢、在廊角乞討的婦女混雜在一起,滿街大聲叫嚷的人,到處都是惡狠狠斜視的流氓,他們的手指比蛇都靈活,很快就能溜入人們的口袋里。奧利弗開辟出一條路并觀察著。
15分鐘后,他出現(xiàn)在碼頭,小心翼翼地穿過沿著碼頭的大土路。堤岸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奧利佛向紡紗廠沖去。不遠(yuǎn)處,工廠的煙囪和其他許許多多的煙囪一樣矗立在泰晤士河畔。他加快了腳步,最好趕在工人們下班之前到達。他飛快地跑過空地,小車在前面搖搖晃晃,撞到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站在路中間的男孩兒——誰會站這兒??! 他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細(xì)節(jié):男孩兒戴著個夾鼻眼鏡。
“對不起!”奧利弗喊道,他沒有減慢速度。
男孩兒什么都沒說,而是用一雙完全迷失的眼睛盯著他,這讓奧利佛心頭一緊。
當(dāng)奧利弗稍晚些時候從工廠出來時,他的步履加重。20突阿斯的布匹——他已經(jīng)把所有的包裝都拆開用尺子檢查了。他又推著小車穿越剛才那片空地,當(dāng)走到大道邊緣時,他停了下來,滿頭大汗。他正抬起帽子擦汗時,一駕馬車——這在這個城市的工業(yè)地區(qū)是不尋常的——從他身邊飛馳而過。在同一時刻,一頁紙落在他的臉上。奧利弗用空著的手撥開它,看到還有很多紙在他身邊飛來飛去。由于馬車速度太快,紙是從敞開的窗戶里飄出來。
“嘿,等等!您的東西丟了!停下來!”但無論他怎么喊,車夫都沒有聽到。馬車消失在遠(yuǎn)處,乘客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奧利弗困惑地戴上帽子,看了看手中還拿著的那張紙。他看到一個大大的表格,一列列的數(shù)字,還有V1、V2、V3、dm、dm和mn……一大堆難以理解的符號!
“這是什么?”他驚呼道。
奧利弗趕緊撿起其他紙張,大約有40頁。有的寫有類似的表格;有的則是一行行的文字,字體細(xì)而傾斜,而且有許多深奧的算式。
奧利弗嘗試?yán)斫猓?/p>
突然,他的背后爆發(fā)出一陣喧嘩。工人們!奧利弗趕緊把一疊紙卷到胳膊下,把他的小車推離了通行道。他有點兒忐忑不安,最重要的是非常疑惑,他去河邊存放的一堆木材上坐了下來。
那里比較安靜,他又展開了那個紙卷。每頁上都有頁碼,他按順序排好。好像缺了開頭,因為這幾頁是從21頁開始的。后面沒有署名,但在每張紙的右下角寫了三個整齊的字母:“ A. A. L.”
這是作者名字的縮寫嗎?“A.”,是Allan(阿蘭)、Alexander(亞歷山大)、Abraham(亞伯拉罕)、Alvin(阿爾文)?" “L”是Lewis(劉易斯),Lexington(列克星敦),Lloyd(勞埃德)、Lynch(林奇)? 無論奧利弗嘗試了多少次將它們結(jié)合在一起,都沒有成功,他想不到什么有名的姓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份文稿的作者一定是一個偉大的學(xué)者——一位數(shù)學(xué)家或一位工程師。瀏覽了幾行后,他看到“機器”二字多次出現(xiàn)。他試著解讀文字,但即使他認(rèn)識字,也看不懂,太復(fù)雜了??傊?,這份文稿應(yīng)該是和機器有關(guān)的計劃。好吧,也可能不是真正的計劃:因為沒有圖,而是算式。
奇怪……
再次相遇
奧利弗沉思了幾分鐘,試圖猜測這些算式是為了制造什么機器。蒸汽機?不太可能:70年前詹姆斯·瓦特就已經(jīng)改良了!就是這個讓附近所有的工廠都能運轉(zhuǎn)。而且,它的運行原理也不是什么魔法。不,一定是另一種機器。槳式汽輪機?它們也是用蒸汽運行的。蒸汽機車的鍋爐?還是一樣的!那么也許是電報機?它是幾年前才被查爾斯·惠斯通發(fā)明的……但在紙上并沒有提到電,所以不可能和電有關(guān)。無論奧利弗怎么絞盡腦汁,他都想不出來。但是他越是想不明白,越是興奮。有可能在他的手中掌握著一個未來偉大發(fā)現(xiàn)的秘密!是人類巨大進步的關(guān)鍵!
“我必須找到這些文稿的主人。一定要把他的成果還給他!”他低聲對自己發(fā)誓。
最后,他抬起頭來,看到泰晤士河上的太陽正在下沉。哎呀,他必須回家了,而且要快!已經(jīng)有一群人聚集在港口上,拖著沉重的腳步朝著各個酒館走去。碼頭上的氣氛很快就會改變,黃昏時分最好不要在附近徘徊。想起他母親放在商店柜臺下的打人用的粗木棍,奧利弗可完全不想碰它。
他直起身子。在河邊,他看到有人從后面走來。一個同齡的孩子,像他一樣帽子拉下來蓋在頭上,手腕上有一個圓形的東西在發(fā)光。奧利弗很想看清這是什么。
“呃,嗨!”
嚯!那個物體在毛衣袖子下一閃消失了。那孩子轉(zhuǎn)過身來,一臉做了可疑的事情被人抓住的樣子。奧利弗意識到這就是那個他在去紡織廠的路上撞到的戴眼鏡的男孩兒。
“晚上好!”
他的聲音像女孩子!奧利弗心生疑慮,立即將那沓文稿塞進衣服下面,然后退后一步,拉著車,目光不離這個奇怪的孩子。一定是個賊。然而,他還是有種不知所措的神情……
“嘿,等等!拜托,我迷路了!”男孩兒又用假嗓子說。
奧利弗加快了速度,反正他得回家,而且他還帶著和機器有關(guān)的文稿。他不可想冒著被偷的風(fēng)險,更不用說提花面料了,這可價值不菲呢。他轉(zhuǎn)身就走,和他的貨物一起盡快離開。在他身后大約10米開外,那個男孩兒還在叫喊:“我求你了!幫幫我!”
“找個工作吧!”奧利弗在淹沒于街上閑逛的嘈雜人群中之前,發(fā)出了一聲。
冥思苦想
南希看到紅棕色頭發(fā)男孩兒的身影隨著他的推車消失在港口的人群中。自從她昨天來了之后,這個男孩兒是第一個看起來對她感興趣的人。而且,他看起來很友善。他們年齡看上去也差不多。
太糟糕了!也許她把男孩兒嚇跑了。南希沉思著,厭惡著她那滿是污垢的牛仔褲,臟兮兮的毛衣。她摘下帽子,并用疲憊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她的樣子很嚇人,必須想辦法洗個澡,找點兒東西吃,而不是吃她今早天亮?xí)r在酒館后面的垃圾堆里撿來的食物。
太瘋狂了!她只在這里待了24小時,原本一個粉嫩、俏麗、健康,被寵壞的小姑娘,住在曼哈頓上東區(qū)最高檔的社區(qū),父母的職業(yè)是高管。而現(xiàn)在……她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南希握緊拳頭,她必須振作起來!她不會在泰晤士河畔無止境地感嘆命運,玩玩所謂的可以聯(lián)網(wǎng)、卻又無法聯(lián)系到任何人的表!至少目前手表上顯示的是日期和時間:南希很細(xì)心地設(shè)置了它。她花了一天的時間在數(shù)據(jù)庫中搜索信息。但獲得的信息寥寥無幾:除了一些關(guān)于19世紀(jì)倫敦模糊的歷史數(shù)據(jù)外——這個城市在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世界之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最富有的城市。
真是個笑話!她沒有學(xué)到什么實質(zhì)的東西。甚至連洛夫萊斯這個條目都沒有!又是一個她父親的失誤:他真是蠢透了!
“找個工作吧……”這個主意倒不賴……一份小零工能讓她賺點兒錢,能讓她吃點兒實實在在的東西。南希環(huán)顧了一下碼頭,看到東邊的酒館閃著燈,她朝那個方向走去。
她對父親能找到自己不抱太大希望,因為她忘記帶上無人機了。她也不確定要去哪里。當(dāng)然,她很想離開這個地獄般的街區(qū)。但她內(nèi)心有個小聲音一直在重復(fù):為什么?說真的,她為什么會到這里?也許和她最初的任務(wù)有關(guān)?是因為存在程序錯誤還是程序就想把她送到這里——到倫敦來,更準(zhǔn)確地說,送到碼頭上?
她每分每秒都在想這個問題。也許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或許和電腦的發(fā)明有關(guān)。
南?;叵胫谛∧疚堇锸孢m的房間,做好的飯菜,干凈的衣服散發(fā)的香味,回想著她的閨蜜們,她之前的整個生活……
“你不知道你有多幸運!”她的父母早就說過。那一天,她第N次感覺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然后她把手指放到了項鏈上,她必須想想杰西卡,要堅強。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
南希推開她找到的第一家酒館的門,走到吧臺前,滿臉笑容:“我想找工作?!?/p>
大海撈針
第二天下午,奧利弗回到了港口,他還有一個訂單要到工廠去取——這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
前一天晚上,他在房間里又檢查了一下那份神秘的文稿。借著蠟燭的光亮,他成功地弄清了這個設(shè)備的全名叫作“分析機”。問題是,他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并沒有回答他耿耿于懷的問題:誰是這沓文稿的主人?
奧利弗感到有些內(nèi)疚。也許他應(yīng)該去弓街警察局交出他的發(fā)現(xiàn)。畢竟,這份文稿不是他的。但他怕警察會認(rèn)為他是小偷——他可知道暴徒被抓后的下場:速審,然后吊死。那些憲兵不會因為他年紀(jì)小就停下來哪怕一秒鐘。每周五你都可以看到像他這樣的孩子在監(jiān)獄后面的大廣場被吊死。
況且,交出來也是沒用的:那些宣誓過的蠢警察會把文稿束之高閣,很快就忘記了。如果主人來報案(真是異想天開,沒有人這樣做過),杰出的弓街名偵探可能已經(jīng)找不到文稿了——或者說甚至記不起它的存在了。這份文稿將在一個布滿灰塵的抽屜里結(jié)束它的生命,被老鼠嗑壞……真是一團糟!不,他必須自己想辦法。他的父母?沒有理由去跟他們談——或許還得再挨一頓打。絕不行!
當(dāng)?shù)竭_碼頭時,奧利弗決心自己進行一個小調(diào)查,他先去了紡織廠。
“我需要3卷5號黑絲和同樣顏色6突阿斯的6號綢緞。請記在福爾摩斯的賬戶上。”
當(dāng)倉庫的理貨員拿著訂單回來時,奧利弗從襯衫下面拿出那沓紙:“對了,我昨天在港口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就在附近。沒有人來找嗎?”
這家伙連文稿看都沒看一眼。他可能不識字。“嗯,不……據(jù)我所知,沒有?!?/p>
奧利弗皺起了眉頭?!澳憬橐馕野淹栖嚵粼谀氵@里一兩個小時嗎?看看我能不能找到它的主人?”
“當(dāng)然可以。我今晚要工作到很晚……我把它放在儲藏室里。”
“非常感謝,您做了一件大好事。”男孩兒禮貌地回答。
離開倉庫的時候,他環(huán)顧了一下港口。附近沒有馬車停放,但碼頭沿著泰晤士河綿延數(shù)英里。真是大海撈針呢!奧利弗盡力不放棄。這個時候,碼頭上大多擠滿了裝卸船只的勞工。沒必要問他們什么,他們都目不識丁。而且,首先,一個科學(xué)家會在碼頭上做什么?他一定是來找人的,或者去參觀工廠。但不出示證件是不可能進入工廠的。
奧利弗將目光轉(zhuǎn)向東邊,看到了金絲雀碼頭的那一排酒館,所有的工人下班后都會去那里喝酒,但有時也會有英俊的紳士們來放縱自己。奧利弗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進去。而且,有個很大的好處,在這些酒館里總是流傳著許多小道消息。如果他想找到那個人的蹤跡,這就是該去的地方。奧利弗小跑著向酒吧走去,鼓起勇氣推開了第一扇門。
酒吧里的演講
大約15分鐘后,他一無所獲地走出來。沒有人見過或聽說過一個上流社會的紳士(因為奧利弗是這樣想象文稿的作者的)在尋找一份丟失的文稿。最重要的是,沒人在乎這事兒!男孩兒又去了鄰近的酒館,也沒什么結(jié)果。于是,他帶著些許疲憊,終于推開了白馬客棧那扇被蟲蛀的大門。這家“客?!睂嶋H上是個讓人惡心的酒吧,位于一條臟兮兮的巷子的隱蔽角落,惡臭的味道會讓驢子都被熏倒。他進去時不得不瞇起眼睛,房間里黑壓壓的一片,擁擠不堪,幾乎看不到前方兩步遠(yuǎn)。他在幾張桌子之間穿行,試圖接近吧臺,從那幾張桌子上傳出油膩的笑聲。穿來穿去時,他撞到了一個女服務(wù)員,女服務(wù)員的手臂上放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數(shù)量驚人的啤酒。
“對不起!”奧利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女服務(wù)員轉(zhuǎn)過頭來,奧利弗打了個寒戰(zhàn):她看起來很面熟,尤其是那副眼鏡……不巧的是,一位客人從他們中間走過,當(dāng)他過去時,女服務(wù)員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
隨后,一個振奮的聲音引起了男孩兒的注意:“同志們,你們必須做些什么了!你們難道不厭倦在這些機器上工作,拿著可憐的工資,一天都不能休息,沒有合適的住所給家人,沒有足夠的錢養(yǎng)活孩子?”
一陣抗議的喧嘩聲從桌間響起。奧利弗不知道是誰在說話,聲音從房間深處傳來。他摸索著向那邊走……演講者繼續(xù)說下去:“你們的身體難道沒有被拖垮嗎?你生病或手臂被機器砍斷的時候,沒有一分錢治病,同志們,難道你們是奴隸嗎?”
奧利弗終于看清他了,他站在桌子之間,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的臉頰被驚人的黑胡子吃掉了,眼睛閃閃發(fā)光。他說話的語氣有口音。在他周圍,工人們已經(jīng)聚集起來。
“我們必須開始罷工,同志們,要維護你們的權(quán)利!如果有必要,就把機器砸壞! 這些機器在奴役你們!”
最后這句話一出,瞬間讓觀眾退卻,卻點亮了奧利弗腦中的一盞小燈。在工人們后退的時候,他決定試試:“很抱歉打擾您的講話,但我在找能給我提供信息的人?!?/p>
一米八的高個子打量著他:“我的演講很短,你繼續(xù)吧?!?/p>
“好吧,您看——”奧利弗鼓起勇氣說,并從衣服里抽出珍貴的文稿,“我昨天在港口發(fā)現(xiàn)了這份文件,我想找到它的主人。它提到了一種新型的機器,我聽您講話的時候在想……”
“一臺機器?”那人哼了一聲,搶過那沓紙。
“是的,您看,這里寫著呢……”
高個子皺著濃密的眉毛,跌坐在椅子上,眼睛快速掃視每行字。太棒了,他會讀!奧利弗暗自高興,而且他的閱讀能力還不錯。他觀察了幾分鐘后心想。
幾分鐘后,奧利弗滿懷希望地問:“這是您的嗎?”
“當(dāng)然不是!”高個子抱怨著,頭都沒抬。
“哦,好吧,但也許您知道是誰的?”
“完全不知道。”
男孩兒的肩膀往下一沉。大胡子把文稿放在桌子上,他用暴躁的語氣說道:“但我想知道是誰,這樣我就可以和他講上兩句!”
奧利弗平靜下來:“為什么?”
“因為這很讓人惱火!這蹩腳的文字詳細(xì)介紹了一個革命性新機器的設(shè)計和運行。一個計算機!”高個子的聲音響徹整個小酒館。
“……計算?”
多么天才的發(fā)明啊!奧利弗頓時回想起那些在導(dǎo)師指導(dǎo)下花費在枯燥的加減乘除計算上的時間。
“是!”高個子吼道。
這個消息似乎絲毫沒有讓他高興。
“你好好想想!”他繼續(xù)說道,“一臺可以代替人類解決最復(fù)雜的計算的機器,而且是高速運行的!真是可惡!它可以做更多的事!可以通過編程來處理、存儲和關(guān)聯(lián)其他數(shù)據(jù):比如符號,而不僅僅是數(shù)字!我相信,將來它可以代替我們這些人的工作!”
“編程?”奧利弗重復(fù)了一遍,他從未聽過這個詞。
大胡子瞪了一眼還躺在桌子上的文稿,然后突然把它們散開,抓起最后一頁,在奧利弗的面前揮舞起來。
“對,一個程序!就是這個表格,你看到了嗎?”
奧利弗什么也沒看見,但他記起馬車經(jīng)過時,飛向他臉上的那頁紙。
“您看懂這個表了嗎?”他難以置信地說道。
此時,他的余光瞥到了他剛才撞到的那個女服務(wù)員,她已經(jīng)端著盤子走近了他們的桌子。
“不,必須是個數(shù)學(xué)家才能看懂,而我只是個歷史學(xué)家和經(jīng)濟學(xué)家。”大胡子回答道,語氣就像是宣布自己是個面包師似的。“但你看,這是個帶變量的圖。很明顯,這臺機器必須與穿孔卡一起工作?!?/p>
“變量,呃……卡?”奧利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完全不知所云。
“是的,卡片,就像提花織機一樣!”這位知識分子告訴他。
啊,這樣說奧利弗就明白了。提花織機就是制造出母親定期讓他去紡紗廠拿的帶有花鳥或蝴蝶的珍貴布料的機器。但他不知道這東西還得用卡……
港口上的沖突
大胡子剛把文稿放回桌子上,他握緊的拳頭把紙張都弄皺了。忽然,他的臉色變得緋紅,雙眼放光。
“機器是資本主義統(tǒng)治階級制造的,目的是為了異化人民,賺取更多、更大的利潤! 總有一天,這些機器會取代人類!他們將改變?nèi)祟?,扭曲我們的社會關(guān)系,將個人降低到一個數(shù)字的價值,一個商品的價值!這是一場災(zāi)難,必須消滅它們!”
奧利弗驚恐地看到大胡子身子向前傾,他的雙手像爪子一樣伸了過來:他要抓住那些文稿,把它們撕成碎片!幸好,一杯啤酒將他攔住:它剛好從女服務(wù)員的托盤上被拿了下來。
“糟了!對不起,我滑了一下,全都灑了!”她用歡快的聲音說道。奧利弗盯著她,她對奧利弗擠了下眼睛。她是故意的?! 大胡子渾身都是啤酒,但沒有忘記自己的目標(biāo):銷毀奧利弗的文件。可是女服務(wù)員主動用毛巾為他擦拭身上的水漬,讓他有些局促不安。奧利弗認(rèn)為是時候離開這里了,他迅速抓起文稿,向酒館外沖去。大胡子馬上大叫著來追他。但一把翻倒的椅子很快擋住了他的去路。
“哦,我真傻!”女服務(wù)員的聲音回響在奧利弗的背后。
男孩兒聽到身后傳來滿滿一托盤酒杯砸在某人頭上的聲音,尖叫聲四起,他很快就沖出門去。他在黑暗的倉庫之間飛奔,他的呼吸聲像胸口和耳朵里有個火車頭在呼呼作響。
過了好幾分鐘,他終于靠著一堵墻停了下來,人都彎成了兩半。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現(xiàn)在不是打盹兒的時候!”是那個女服務(wù)員,她跟蹤而來!胳膊一揮,她從頭上脫掉在咖啡館里穿的那件沒形兒的衣服。奧利弗看到了一件紅色的毛衣,一條滿是污垢的長褲。
“啊……是你?”
“你剛才沒認(rèn)出我嗎?”
“沒有!昨天我還以為你是……呃……一個男孩兒!”奧利弗補充道,他的臉色比剛跑完步時更紅了。
“好吧,我們稍后再做正式的自我介紹,如果你愿意的話。因為現(xiàn)在,有個新馬克思主義者狂徒在追我們,再加上一群喝醉了的家伙都想松松自己的關(guān)節(jié),所以我們最好快點兒行動!”
奧利弗睜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聽過一個女孩兒這樣說話——甚至是男孩子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他的同伙兒并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
“跟我來,我知道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又狂奔了一段,幾分鐘后,兩個逃犯逃到了金絲雀碼頭一個東印度公司倉庫的深處,躲在兩個黃麻袋中間,麻袋里面裝著——奧利弗馬上聞出了它的香味——茶葉。
奧利弗喘了口氣,檢查了一下沒有人跟蹤他們之后,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他奇怪的“恩人”。
“你是誰?你是哪里人?”
她盯著奧利弗,顯然是被逗樂了:“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你的文件,你告訴我關(guān)于它你所知道的一切。”
“同意?!?/p>
“現(xiàn)在我們兩個人的交易。成交?”
奧利弗傻眼了,他看到女孩兒朝他伸出了拳頭,所以,他也握緊了拳頭。就這樣,奧利弗和南希進行了歷史上第一次跨時空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