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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淋濕我們的頭發(fā)

        2022-05-30 10:48:04羊亭
        當代小說 2022年10期

        羊亭

        空地上站著個拳擊手,

        為了生存他奮力搏擊,

        身上早已經(jīng)傷痕累累。

        他憤怒而恥辱地高喊:

        我要離去,我要離去!

        最終他卻留在了那里。

        ——西蒙和加芬克爾《拳擊手》

        雨不知是從什么時候下起來的,是那種綿密的毛毛細雨,下得悄無聲息。

        黑明對春雨情有獨鐘,每年早春剛過,便期待煙雨籠罩,四野迷離惝恍。當萬物被沖刷一新,不失朦朧之美,氣清且淡,別有一番情致。尤其是夜晚飲酒微醺,如果枕一頭淅瀝雨聲,連夢境也會變得悠遠恬靜——但北方的春天從來就短暫且不明顯,立春已將近兩月,北風未歇,空氣仍然料峭,下雨就像是一件記憶里的遙遠往事。

        午飯過后的半個多小時,黑明喜歡靠在椅子上打盹。編輯部還有另外兩個人。編輯部主任老魏長他兩三歲,看上去卻比他老成持重得多。散文編輯玲玲大四來這兒實習過三個月,畢業(yè)后去了報社,她是那種文靜的氣質(zhì)女孩,總是笑意盈盈,一舉一動又那么內(nèi)斂得體。她離開后,黑明還有些失落,去年初她突然再次出現(xiàn)在編輯部,自此大家成了同事。老魏和玲玲沒有午睡的習慣。午后的老魏通常會點一支煙,望著天花板發(fā)一陣呆,繼而拿簽字筆迅疾在A4紙上寫寫畫畫,然后接著發(fā)呆——他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

        黑明枕著椅背,即便思緒凌亂,也不想睜開眼睛。

        這個月他送給主編終審的小說稿已經(jīng)接連被斃掉五篇,而老魏和玲玲都有稿件過審,不但過審,等待發(fā)排的稿子甚至能用上半年。對于他們這家掛靠日報的雙月刊來說,為了走市場,心靈雞湯式的小散文最受歡迎,小說的容量本就不多,而且偏重故事性,可黑明偏偏喜歡送審一些實驗性很強的現(xiàn)代派小說。剛開始他并沒覺得怎么樣,心想靠著自己鍥而不舍的精神,總有一篇會打動主編。

        月初他送審的第一篇叫《愛情》,講述一個去世二十多年的老頭重返人間,陪老伴度過最后時光的故事。他著實被感動了,洋洋灑灑地寫了五百來字的初審意見,主編在終審意見欄寫下“故事不成立,作退稿處理”;第二篇叫《空房間》,寫失獨者的凄涼晚景,主編直接寫了“退稿”二字;第三篇他忘記名字了,主編只簡單寫了個“退”;第四篇、第五篇主編連意見也省略了,只是在稿子的第一頁畫了兩道紅叉。

        上午黑明從主編辦公室出來,拿著一疊已宣告作廢的小說稿,內(nèi)心漸漸沉重起來。這個月即將過完,自己手上還沒有一篇稿子過審,而過審與否直接和績效掛鉤。沒有稿件過審,就不能發(fā)排;不能發(fā)排,就無法見刊;無法見刊,就沒有績效;沒有績效,月底到手的工資就很難看。黑明發(fā)現(xiàn)自己正步入這尷尬的惡性循環(huán),他希望公共郵箱里能有一篇不錯的小說稿來拯救他。

        可他還沒來得及在電腦前坐定,主編就走到他們編輯部門口,敲了敲開著的門,叫黑明過去一趟。主編辦公室里煙霧繚繞,他坐在桌子后面,黑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主編說:“黑明,你好歹也是正經(jīng)大學中文系畢業(yè),選稿水平怎么連個大專生都不如?”

        黑明在沙發(fā)上坐下,他知道主編在拿他和老魏作比較。

        “魏主任經(jīng)驗豐富,是我學習的榜樣。”黑明膽怯而誠懇地說。

        “經(jīng)驗是慢慢積累起來的,”主編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不要只盯著自由來稿,你要想辦法建立自己的作者資源,多向成熟的作家約稿。”

        他何嘗不想約幾篇像樣的小說,可他們畢竟不是什么名刊大刊,作家有好稿子第一時間也不會想到他。好不容易約到的稿子大多是被別人淘汰掉的,要是最終不能用,他還得絞盡腦汁找各種理由退稿,那個時候編輯比作家本人還要難堪,于是他甘愿在自由來稿中碰運氣。

        主編語重心長地說:“你現(xiàn)在犯的是新人才犯的毛病,但是黑明,你來編輯部都三年多了,你不是新人了。我感覺最近你完全不在狀態(tài)。”

        主編沒有把他說得一無是處,給足了他面子和臺階。黑明想找些恰到好處的話來檢討自己,當初是主編招他進來的,對他也算有知遇之恩。但他一到關(guān)鍵時刻總會頭腦空白,詞窮語拙,憋了好一會兒,才傻里傻氣地說:“我會盡快再報一篇好點的?!?/p>

        “不著急,本期已經(jīng)發(fā)排了。好好調(diào)整一下自己,我等著你給我驚喜?!敝骶幱殖槌鲆恢?,啪嗒啪嗒按了半天打火機也沒點燃,于是他把煙和打火機都扔到一旁。煙霧背后,他看上去有些焦慮。

        黑明識趣地回到編輯部,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那是他從業(yè)以來從不同渠道搜集到的作家聯(lián)系方式,那些讓他敬仰的名字后面,有的是手機號,有的是座機號,還有些是QQ號或郵箱。他翻了許久,也思忖了許久,最終還是將小本子放了回去。他打開公共郵箱,急切而細致地看起來。

        雖然他沒放過任何一篇,甚至把垃圾郵箱里的來稿都看過一遍,但事實證明主編是對的。有那么幾個高產(chǎn)的作者幾乎隔天就投一篇,他不明白為何這么多人明明不是寫作的料卻非要做作家的夢,世上的職業(yè)數(shù)不勝數(shù),作家是最沒有安全感的。

        其實他也曾是個作家,畢業(yè)后自由寫作了幾年,給報紙和期刊寫些小篇章,漸漸地入不敷出。后來去了一家廣告公司,一邊寫廣告文案,一邊興致勃勃地開始創(chuàng)作起小說。人生中第一個長篇居然順利出版,還得了個獎,因此才認識了主編,有了現(xiàn)在這份編輯工作。自從做了編輯,他對自己的要求更高了,寫作自然也更謹慎了些,后來發(fā)現(xiàn)沒什么進步,而那時正值雜志改版,各種瑣事堆積,于是索性停了下來,之后竟再也沒有寫過一個完整的故事。他常想,要是沒有做編輯,而是繼續(xù)從事廣告工作,閑暇時寫寫自己的東西,如今他會不會已經(jīng)有所成就?換成別人低三下四地向他約稿,至少不會為了績效而傷神?;蛘呦窭衔阂粯?,在一些大刊發(fā)表幾篇文字,履歷也會顯得與眾不同吧?

        就在黑明浮想聯(lián)翩時,玲玲突然驚呼道:“呀!下雨了?!?/p>

        黑明睜開眼,坐直身子,扭頭望向窗外??床磺逵杲z,但半空中雨霧蒙蒙,地上和低矮的房頂濕漉漉的,這景致和春天很是相宜。他的心瞬間就不那么沉重了,再閉上眼睛,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只輕盈的雨燕,在和風細雨里飛翔、歡歌、覓食,自由自在,沒有負擔。

        整個下午他的心情都很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和老魏聊了聊詩歌,向玲玲打聽最近什么劇最熱,連他自己都驚訝情緒竟能隨天氣轉(zhuǎn)變得如此徹底。

        下班后玲玲先走了,老魏望了望天花板,點煙之前給黑明讓了一支。

        老魏把煙點燃:“你應(yīng)該繼續(xù)寫作。”

        黑明不好意思地說:“別說一篇小說了,如今我連開個頭都很難?!?/p>

        “不寫小說了,像我一樣,可以寫詩。”

        “我對詩一竅不通?!?/p>

        “這你就謙虛了,”老魏擺手道,“在我們雜志社,和我聊得來詩的只有你。”

        黑明說:“我把分內(nèi)的編輯工作做好都不錯了,這個月還沒稿子發(fā)排呢,自己的事還是先放一放吧。”

        “我是過來人,聽我的沒錯?!崩衔哼€在滔滔不絕。

        作為直接上司,作為一位兄長,老魏沒有消遣他的必要。一旦他重拾寫作的自信,做編輯也更加得心應(yīng)手,照理說還會在一定程度上對老魏構(gòu)成威脅,所以這不只是經(jīng)驗之談,更是肺腑之言。他覺得那個渾渾噩噩的自己被老魏點醒了,他已年過而立,成家立業(yè)均無著落,生活也過得一團糟,是時候設(shè)法改變了。

        老魏安靜下來,開始在紙上寫詩,不時冒起一團煙云。

        關(guān)電腦之前,黑明特意又看了看公共郵箱,確定沒有郵件,他才不慌不忙地關(guān)掉所有窗口,并點了關(guān)機按鈕。

        正值下班晚高峰,外面人潮涌動,街道上的車流也排起了長隊。

        從雜志社寫字樓到地鐵口不到一公里路,黑明放緩了腳步,他希望自己完完全全融入細雨里,或者讓細雨徹徹底底融進身體里。當雨的濕氣足夠濃重,他的情感足夠強烈,即便是身在北方,說不定也會踏進南方的某個小巷。

        回到出租屋,女友還沒有下班,她最近老是加班,回來得很晚。

        她在一家圖書公司做營銷,他們是前年雜志社舉辦散文論壇時認識的。那時候的女友偶爾寫寫散文,為了參加論壇活動,她專門請了兩天假從東城打車過來。當時黑明剛做編輯不久,還處在對新職業(yè)的懵懂和興奮中,加之是主辦單位的一員,他自然要殷勤地忙前忙后。在酒店門口,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她很像一個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像誰。他從她手里接過箱子的拉桿,幫她辦理入住,送她去房間的路上,他不停地向她說明活動日程和注意事項。在她之前,那天他已經(jīng)將同樣的話重復(fù)了十幾遍,早就爛熟于心,但到她這兒,卻連出了多次錯誤。他本打算重新跟她講一遍,但他們已經(jīng)到房間門口了。

        她笑笑說:“沒關(guān)系的,《活動須知》上面都有,過會兒我認真看看?!?/p>

        兩天的活動安排得很緊湊。她認真地聽講座,積極參加討論,他里里外外盡心盡力地做好服務(wù)工作,他倆沒有其他更多的交集。

        活動結(jié)束那天,晚餐是在酒店后面吃露天燒烤,大家擼串喝酒,很快便完全放松下來。不知是誰起了頭,歌聲一直沒有停歇。主編借著酒興,要他倆一起表演個節(jié)目,大家都跟著起哄。他覺得很為難,自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而且他生性靦腆,當著這么多人表演還不尷尬死?就在他扭捏為難時,她大方地拉著他的手,和他合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他有些恍惚,本以為會亂中出錯,但是沒想到發(fā)揮得挺好。他漸漸地不再緊張了,他們贏得了大家陣陣掌聲。一首歌唱下來,黑明竟然有點意猶未盡。

        接下來,他們一直坐在角落里喝啤酒。起初她很安靜,為了打破沉默,黑明又開了兩瓶酒。主編過來給大家發(fā)煙,她沒有推辭。煙抽到一半時,她把煙遞給了黑明。黑明明白她的意思,自己不抽煙,其實完全可以直接告訴她,但是黑明接過香煙,沒有遲疑,舌尖抵住過濾嘴,狠狠地吸了一口。

        后來他講起了自己的工作,還有一年前出版的小說。她讓他快遞一本簽名本給她,說一定會好好拜讀。她也聊了聊她的工作,雖然她一直在抱怨,但看得出來她很喜歡自己的工作。言談中,黑明知道她是江西人,江西撫州的一個縣還是區(qū)。因為從小對這座城市心向往之,大學畢業(yè)后,不顧全家人反對,她一個人千里迢迢跑過來。她看上去挺成熟,實際比黑明還小一歲。

        他們留了電話,加了微信。人已散盡,他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

        快到凌晨一點了,夜風中略有寒意。他起身送她回房間。黑明剛要離開,她突然一把將他拉進屋,當她的身體呈現(xiàn)在眼前,黑明卻有點害怕了。那是他的第一次,但顯然她不是。

        他們確立關(guān)系后,黑明退掉了西城的出租屋,搬去東城和她同居。雖然東城離他上班的雜志社很遠,每天來回換乘地鐵和公交就得三個多小時,不過兩人過著夫妻般的甜蜜日子,路上的奔波都值得。

        但是所有甜蜜都不是恒久的,當他們熟悉了彼此,特別是熟悉了彼此的身體后,激情退卻,沒有新奇,沒有意外,生活漸漸地都讓瑣碎填滿。沒多久女友成了部門副經(jīng)理,無暇再寫散文,還經(jīng)常加班,他的整個白天也都讓工作占據(jù),夢想變得遙遠,支離破碎。一連好多天,他們都只是單純地擠在一起睡個覺,連坐下來聊聊彼此、聊聊未來也沒時間。生活離他想象的樣子越來越遠。

        黑明覺得一陣心慌,突然有想抽煙的沖動。他到抽屜里翻找一氣,居然真找到了半盒煙,不過是細支的女士香煙。沒有火機,也沒有火柴,他焦躁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后來,他去廚房打開煤氣灶,那么大一團熊熊火苗只為點一支煙,看上去有些滑稽。不過當煙隨氣管深入肺部,一種從未有過的眩暈讓他鎮(zhèn)定了不少。

        他坐下來,望著窗外黑洞洞的夜色,從車子貼著濕漉漉的地面駛過的聲音能知道,雨應(yīng)該越下越大了。他很快把一支煙吸完,想了想,沉著地在筆記本第一頁寫下——細雨淋濕我們的頭發(fā)。

        黑明又抽了一支煙,枯坐良久,不確定自己要講一個怎樣的故事。好些年不寫了,要像以前那樣收放自如看來并非易事。他堅持了一會兒,為了等待靈感到來,也為了等待女友,但是他什么也沒有等到,迎接他的是一連串哈欠。

        他上床躺下,本以為很快睡意會席卷全身,哪知越來越清醒了。窗戶開著,聽著細密的沙沙聲,他的內(nèi)心也更加平靜。他安慰自己,這樣的夜晚就適合一個人躺著,雨增強了安全感和妥帖感,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思緒可以飄向既久且遠的時空。

        黑明想起了青春期的自己。像所有那個年齡段的男生一樣,他也對異性充滿好奇與憧憬。不過他的眼光挺高,身邊那些正在發(fā)育的女孩不是他的菜。每晚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荷爾蒙激起性幻想,于是他開始一點一點構(gòu)想著未來伴侶的模樣:膚白、高挑、成熟,身體的比例最好精致些,不宜過分單薄,也不宜太豐滿。女友其實非常符合他最初的想象。但從他們兩年多的相處來看,他又覺得女友差得不是一星半點,特別是當他得知了女友父母的意見,他感到他們的交往不過是一場徒勞,他們不會有什么未來。

        女友曾經(jīng)向他透露過,按他們老家的風俗和人情世故,十六萬八的彩禮是底線,車子是基礎(chǔ),房子是關(guān)鍵,有些地方要“三金”,有些要“四金”。

        黑明沒好氣地說:“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娘家把女兒養(yǎng)那么大也不容易,”女友望著他,言辭誠懇地說,“再說這只是禮數(shù),過一下手而已,最后會回來的?!?/p>

        “一去一回的不嫌麻煩?”

        “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還嫌麻煩,嫌麻煩結(jié)什么婚?”

        見黑明沉默不語,女友賭氣似的說:“扯遠了,我爸媽還沒同意呢。江西離四川那么遠,你設(shè)身處地地想想,你要是有個女兒,愿意讓她嫁那么遠?”

        “我要是有女兒,絕不會拿她的幸福做交易?!焙诿饔只氐搅嗽瓉淼脑掝}。

        “這就是地域分歧,也是你的偏見?!?/p>

        “我的偏見?這都什么年代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嫁女兒要明碼標價的。”

        “黑明,要是你真的這么想,那我們就不會有結(jié)果,”女友氣呼呼地說,“還不如趁早分開,我不耽誤你,你也別耽誤我?!?/p>

        話說到這個程度,黑明只能再次沉默,他總是硬氣不起來。倒不是他們的感情有多么忠貞不渝,其實他并不確定女友對他用情的深淺、是否專一。他至今不知道女友此前有過多少個男朋友,他一直對女友跟他的初次表現(xiàn)耿耿于懷,但是他習慣了這種生活,習慣了身邊有這么個人,習慣了雙人床、趕地鐵、換公交。要是他們分開了,他一個人如何打發(fā)生活的寂寥與庸常?

        黑明很疑惑,女友年紀輕輕,也受過高等教育,可是對待這件事,她怎么比有些小市民還要固執(zhí)?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涉及這個話題了,換言之,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聊過天了。

        黑明翻了個身,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女友還沒有回來。也許她在加班,也許和別的男人在喝啤酒,兩個人同抽一支香煙,甚至可能在賓館的床上翻云覆雨。這本該令他氣憤的,不過想到最壞的可能也不過如此,他反而變得心平氣和。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夢境也全和雨有關(guān),要么是在雨里無緣無故地奔跑,好像要逃離什么;要么是小巷里有人呼喚他的名字,那聲音充滿誘惑。他很想穿過屋檐滴滴答答的雨簾,不錯過任何一扇窗戶,去尋找聲音的來源,但每當他無限接近,那聲音又變得無限遙遠了……

        不知什么時候,黑明從夢中醒來,習慣性地將右手伸向床的另一邊,一下摸到了女友的身體,她居然已經(jīng)回來了。她的呼吸均勻,肚子起伏平緩,顯然睡得很熟。他想看看時間,但沒這么做,而是把手收回來放進被子里。

        黑明背對女友,準備接著睡覺。他這才發(fā)覺自己先前心里竟然毫無波瀾,不知不覺中他對女友已激不起興趣,就像左手摸右手一樣自然平淡。黑明隱隱地感到一絲悲涼。

        夜里睡得不好,第二天黑明無精打采的,眼睛望著電腦顯示屏,思緒卻很紛亂。老魏給他發(fā)QQ,他半天沒有回應(yīng),于是老魏招呼他,喊了兩聲他才回過神。老魏指了指他的電腦,他茫然而潦草地點著頭。

        老魏從QQ上給他傳來兩個文檔,并告訴他,都是朋友推薦的稿子,應(yīng)該差不了。有稿子自己不看卻給他,黑明知道老魏這是故意照顧他。

        黑明接收了文件。第一篇作者的名字挺眼熟,似乎經(jīng)常在其他雜志上看到,黑明先掃了掃附后的簡介,確實比自由來稿的作者更讓人信服。他接著打開第二篇,作者很陌生,小說的篇幅也比較長,上他們雜志有些難度。

        黑明心存感激地回老魏:謝謝魏主任!我一定認真對待。

        老魏噼里啪啦地敲擊鍵盤,不一會兒發(fā)來一大段文字:跟我就別客氣了。我們不但同事一場,更重要的是審美一致,無論是文學、詩歌,還是人生、工作都很談得來。你現(xiàn)在的情況我以前也有過,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只是沒把思路打開。我無非比你多做幾年編輯,手上的資源多點,要是想和哪個作家約稿不好開口,你可以直接跟我說,只要幫得上,我的資源就是你的資源。

        沒想到老魏如此大方,黑明打了一個作家的名字,又覺得立刻就托他幫忙有些不妥,于是刪掉重新輸入:我一定好好看這兩篇。

        黑明很認真地看了兩篇稿子。老實說,作者稍有點名氣的那篇挺普通,很可能是被其他雜志淘汰掉的;另一篇無論是語言,還是敘事的節(jié)奏、手法,都好出了太多,唯一的缺憾是太長,比他們雜志一期的小說容量多出不少。黑明很為難。

        這時有人加他QQ好友。那人一上來就喊他黑明老師,謙恭得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們聊了好一會兒,他才知道對方正是稿子一般的那位作者柳賢江。柳賢江并沒有立刻和他談自己的小說,而是高談當下雜志的生存、紙媒的走向,他的見解讓黑明略感悲觀。后來他們又談到當代小說,在這方面其實黑明是可以和他聊下去的,讀書那會兒他天天泡圖書館,當代小說沒少看,這兩年做編輯,無論是工作還是業(yè)余,他對當下小說都很關(guān)注,但看著柳賢江一條接著一條的信息,除了由衷地感嘆他的打字速度,黑明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好。

        后來柳賢江話鋒一轉(zhuǎn):黑明老師,要是您看得起鄙刊,有作品可以發(fā)給我。

        對方自報家門,他也是一家刊物的編輯。

        他的謙虛再次讓黑明感到不舒服。他們兩家雜志不是一般的懸殊,人家是正經(jīng)八百的事業(yè)單位,而黑明他們雖然掛靠日報辦刊,實際只是個十人不到的小文化公司,該稱鄙刊的是黑明。

        黑明說:我已經(jīng)很久沒寫作了。

        那太可惜了。不過呢,黑明老師您有那么好的基礎(chǔ),要寫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我等著您出手。

        黑明說:別提我了,說說你的小說吧。

        我寫得不好,有勞您費心。

        他倒不客氣。黑明也直截了當:我覺得故事有點老套。

        您說得對,故事確實是多年前聽來的。

        黑明想,只怕不但故事是多年前聽來的,連小說也是多年前寫的吧?

        還有沒有其他小說,能不能發(fā)給我看看?

        柳賢江半天沒回。這么問等于是間接退稿了,黑明擔心自己得罪了對方,但他的擔心有些多余。就在黑明斟酌接下來要再說點什么時,柳賢江發(fā)來了三個word文檔,兩個短篇,一個中篇。

        柳賢江接著發(fā)了他兩個拜托的表情,黑明回了個握手的表情。

        黑明一口氣把三個小說看完,他感覺很不好,比之前的那篇還差,整個上午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午后打盹的時候,黑明雖然雙眼緊閉,可心里一直在盤算怎么處理柳賢江的稿子,如何恰到好處地告訴他,鄙刊由于版面和理念原因,無法刊發(fā)大作。但這樣的說辭很牽強,最好是找一個讓對方找不到破綻的理由,又能讓他下得了臺,然而這正是黑明一向所欠缺的。

        糾結(jié)到最后,黑明干脆睜開眼,向老魏要了支煙。玲玲驚訝地看了看他,沒有說什么,但嘴角似乎輕蔑地翹了翹。黑明注意到了,但他不在乎。他一邊抽煙一邊望著窗外的蒙蒙細雨,心里總算平靜了些。

        下午黑明一直埋著頭寫初審意見,比對待自己的創(chuàng)作還要認真,寫了改,改了又寫,他一定要對得起作者的心血。他一共寫了五稿。最后終于在審稿單上工工整整地謄抄完畢,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他打印了稿子附在審稿單后面,迫不及待地遞給老魏。

        老魏點點頭,剛要簽二審意見,突然又停了下來。他問黑明:“柳老師的稿子呢?”

        黑明欲言又止,本想說出實情,又怕過于唐突,于是撒了個謊:“還沒想好怎么寫初審意見。”

        “再為他過兩遍稿子吧,”老魏抬起頭,鄭重其事地說,“柳老師寫作多年,還上過不少選刊,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p>

        老魏都這么說了,他不免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想到上午說柳賢江故事老套,心里就陣陣不安,他太冒失了。柳賢江當然不至于告訴老魏,但別人會怎么想?別人不會覺得他嚴謹,而會說,你一個小刊物的小編輯也好對我指手畫腳,真是太不自量力。

        他又把柳賢江之前的稿子看了一遍,仍然沒有打動他,便極不情愿地填了審稿單,寫了些違心之言。他希望稿子被老魏打回來,但臨下班前,老魏返他稿子時,他發(fā)現(xiàn)兩個審稿單上都簽了“同意,送終審”的意見。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難過,他感到很矛盾。

        幾天后,主編的終審意見下來了。黑明傾盡心力想推薦發(fā)表的那篇小說被退稿,這在他意料之中,可柳賢江的稿子居然留用。

        主編說:“雖然留用,但結(jié)尾得再改改?!?/p>

        黑明沒說什么,拿著稿子點點頭。送審的稿子能留用,總歸是一件好事。

        黑明正欲離開,主編突然問:“你覺得怎么改合適?”

        他雖然從頭到尾看過稿子幾遍,但由于沒有特別吸引他的地方,實在提不出什么好的意見。

        “沒關(guān)系,”主編鼓勵似的說,“隨便說說你的看法?!?/p>

        他想說,這小說其實沒有發(fā)表的必要,通篇彌漫著陳舊的氣息,敘述也啰啰嗦嗦,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小說,但他清楚這么說的結(jié)果,于是說:“我覺得可以更簡潔些?!?/p>

        主編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抽了兩口煙,才淡淡地說:“我認為故事太沉重了,沉重不是壞事,但總要讓人看到希望?!敝骶幱殖榱藥卓跓煟又f,“所以結(jié)尾需要改,要更光明、更溫暖、更輕盈些。”

        黑明有點為難,之前雖然沒有跟柳賢江直接說,但是對方怕已經(jīng)認定退稿的事實了,現(xiàn)在回頭又讓柳賢江修改,別人會不會覺得他、他們雜志都太兒戲了?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主編問。

        黑明不住地點頭:“我明白了?!?/p>

        “好好跟作者溝通溝通,結(jié)尾改好了,這個小說會大放異彩。”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思忖怎么跟柳賢江說,卻發(fā)現(xiàn)柳賢江的QQ頭像閃爍不止,他點開了QQ彈出窗口。

        柳賢江:黑明老師,下午下班后有安排嗎?

        黑明剛剛還覺得為難,現(xiàn)在機會突然擺在面前,他得好好把握,于是趕緊回沒有安排。

        柳賢江:正好,我下午在西城辦事,晚上出來坐坐吧。

        見黑明沒有立刻回復(fù),他又說:你放心,就是純粹的文友之間聊聊天。

        要是之前柳賢江約他,他還會覺得有點壓力,既然主編安排他好好溝通,他豈有拒絕和不執(zhí)行的道理?他欣然接受了,并與柳賢江約好了時間和地點。

        但下班臨出門前,他又打起了退堂鼓。他一個人能辦妥嗎?到時候氣氛會不會很尷尬?要是老魏能一同去,幫忙說幾句話,想必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老魏一直在打電話,聽上去晚上有事。眼看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他才硬著頭皮出去。

        雨已經(jīng)停了。天空灰蒙蒙的,濕氣很重,看樣子雨還得接著下,也許明天,也許就在晚上。

        黑明到達約好的清真餐廳時,柳賢江正在門口等待。

        他上前握住黑明的雙手:“黑明老師,久仰久仰!”

        柳賢江的過分謙虛雖然讓黑明難以接受,但不得不說,他的言談舉止都恰到好處,并不讓人覺得惺惺作態(tài)。要是黑明及他一半,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一定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飯間柳賢江沒有提自己的小說,而是和黑明聊他對當下文學的看法。他扯得很遠,從歐美到非洲,從拉丁美洲到日韓,就是絕口不提國內(nèi)文學。黑明想提醒他,好在他說完馬來西亞和港臺地區(qū)后終于說到了國內(nèi),但仍然顯得非常悲觀。他說:“當下的文學已經(jīng)越來越小眾了。再過二十年,我不知道誰還會有底氣說自己是詩人、小說家?!?/p>

        黑明不解:“那你寫作的動力是什么?”

        “動力?”柳賢江聳聳肩,“我沒有動力。寫作久了,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它是習慣,更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東西?!?/p>

        黑明不由得感佩萬分。想想自己,當年的激情不復(fù),早已經(jīng)忘記來時的路,活該他庸庸碌碌。他不由得自言自語道:“我已經(jīng)很久沒寫作了。”

        柳賢江說:“也許是你對某些東西太失望了。當你覺得不得不和這個世界發(fā)生點什么時,你一定會感到不吐不快,寫作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柳賢江很嚴肅地望著黑明,“也可能你正遭遇瓶頸,不過這不打緊,黑明老師,從你的言談中看得出來你有心事,心里的疙瘩解開了,你的瓶頸期也就過去了?!?/p>

        他說得好像比黑明還要了解自己,不免讓黑明有點心虛。他的話好像在理,但只要黑明愿意,其實很容易就能反駁。不過黑明無意于這樣做,他安靜地對付著桌上的飯菜,顯得心事重重。柳賢江還在侃侃而談,他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直到一頓飯即將結(jié)束,他還有點心不在焉。

        餐廳里快沒人了,黑明才突然想起要辦的正事。借著柳賢江意興正濃,黑明告訴他稿件留用,但結(jié)尾需要修改的事。

        “是嗎?”柳賢江說,“我還以為你們不會用那篇,可惜了可惜了?!?/p>

        “有什么問題嗎?”

        “當時你說故事老套,要看另外的小說時,我以為那篇不會用,就給了別的雜志,結(jié)果他們當即就決定發(fā)表,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發(fā)排。”

        “哦——這樣啊?!蹦欠N矛盾的感受再次涌上心頭。

        說到底,還是自己辦事不夠謹慎。現(xiàn)在好了,他們雜志終于發(fā)表不成這篇小說了,他也再次成了無稿可編的編輯。

        柳賢江建議他再看看另外幾篇,也許更適合些。他沒有吸取這個教訓,浮皮潦草地應(yīng)著,連句謙虛的話也沒有。離別時,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他沒說感謝,向柳賢江揮了揮手,便一頭扎進雨里。

        黑明回到出租屋,女友還沒回來,他早已見怪不怪,就好像女友比他先回才是件新鮮事。

        他坐下來,翻開筆記本。其實他并沒有多么強烈的情緒,也沒有什么好的靈感,沒到非寫不可的地步,但他專心致志地埋著頭,筆尖指引著他,在紙上沙沙游走。當一陣睡意悄然襲來、脖頸僵硬酸痛時,他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居然寫了密密麻麻五頁紙。

        好壞暫且不論,光是這個效率,已經(jīng)讓他很安慰了??磥韺懽鲗λ圆皇遣荒埽亲尪嗄甑淖晕曳穸ê王沲山o荒廢掉了。

        他滿足地上床躺下,睡前習慣性地看了看微信。初中同學群顯示有上百條未讀消息。其實他平時并不太關(guān)注這個群,初中的記憶如此久遠,那些曾經(jīng)的面容早已模糊,名字和樣貌也對不上號,何況閱歷、工作和生活不同,大家并沒什么共同語言,他都不記得是什么時候被誰拖進群的了。通常情況,他都會直接刪除微信群消息,但這次他點了進去。

        群里好像在說誰去世了。他傷感地想,才三十幾歲的年紀就英年早逝,世上最悲哀的事也莫過如此吧,和逝者比較起來,自己還是幸運的。

        他滑動聊天記錄到最前端,發(fā)現(xiàn)原來去世的不是同學,而是他們的老師。他的記憶一下就被拉回到了二十年前。

        初二的上學期已經(jīng)開學一段時間,他們的班主任卻突然辭職涌入了浩浩蕩蕩的“下?!背?。一連兩個星期,他們都沒有班主任,也沒有語文老師。就在大家都以為不會有老師來接替時,一天下午,講臺上來了一位年輕女老師。她一邊在黑板上寫下“鄒蓉”兩個字一邊作自我介紹,說你們可以叫我鄒老師,也可以叫我鄒蓉。鄒老師面容姣好,不但男生喜歡她,女生也都對她心服口服。

        學校的宿舍不夠用,于是給鄒老師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鄒老師的出租房離黑明家不遠,同在一條巷子里,鄒老師在巷子正中間,黑明家在巷尾。每天上學和放學路上,經(jīng)過鄒老師的窗戶,黑明都有一種莫名的欣喜。

        由于離得近,又順路,有時放學鄒老師會讓黑明幫她抱作業(yè)本。鄒老師走在前面,黑明緊跟在后面,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黑明知道那不是香水的氣味。

        走進鄒老師的屋子,那種清香立時將他包裹,他不敢看鄒老師,心突突地跳著,放下作業(yè)本便飛快地離開了。

        那天放學回家,黑明不經(jīng)意朝鄒老師的窗臺望了望。窗前的護欄上晾著花花綠綠的衣裳,有他已然熟悉的襯衣、褲子和裙子。只此一眼,就像已經(jīng)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讓他好一陣面紅耳赤。

        晚飯前母親讓他去巷口的小店買醬油。出小巷時,他又看了看鄒老師的窗臺,屋里雖然黑洞洞的,但黃昏下那些衣裳顯得有些招搖。黑明打好醬油,走在空寂的小巷,不覺放慢了腳步。在鄒老師的窗前,他停了下來。屋里仍然沒開燈,他四下張望,當確定沒人,他踮起腳,輕易就夠到了衣架上的內(nèi)衣,用力一扯便到了手,衣架卻落在護欄上,發(fā)出哐當一聲響。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匆匆將東西揣進懷里撒腿就跑,驚起了旁邊樹上的一只夜鳥。

        這是黑明內(nèi)心深處封藏已久的秘密,即便是深夜獨處,他也鮮少去回想,就好像不去觸及,這件齷齪、不齒的青春往事就與自己無關(guān)了。

        黑明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這么年輕怎么突然就沒了?

        過了好久才有人回:是啊,鄒老師才四十多點。

        又有人說:聽說是乳腺癌,從發(fā)現(xiàn)到她走不到半年時間,留下兩個女兒,小的還在上幼兒園。

        黑明恍惚了一會兒,再看群消息,大家開始接龍參加鄒老師追悼會的名單。要是離家近,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參加,眼下卻只能作罷。

        房門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女友回來了,已經(jīng)凌晨一點了。

        她見屋里還開著燈,黑明半躺在床,于是淡淡地問:“還沒睡?”

        她的頭發(fā)有些散亂。

        黑明冷冷地說:“加到這么晚?。俊?/p>

        “沒辦法,最近事情多?!?/p>

        “老這么加班也不是辦法?!?/p>

        “那怎么辦,你養(yǎng)我?”

        黑明不作聲,換了個背對著她的睡姿。

        女友打了個哈欠,不知是真打還是裝出來的。

        “太困了,我洗洗睡了?!?/p>

        女友去了廁所,很快傳來花灑淋浴的聲音,像黑明一向喜歡的雨聲。

        她洗過澡吹完頭發(fā)就上床睡了,但是黑明一點睡意也沒有。

        早上鬧鈴響過之后,黑明還不想睜眼。想到一睜開眼,就要面對工作和生活的一地雞毛,就感到深深的壓抑。不知雨是否更大了些,還是早就停了,要是一直那么不緊不慢地下著,迷蒙山河大地,滋養(yǎng)世間草木,他真情愿做一棵不知名的草。

        黑明起身,見女友背對著他坐著。

        “你就不說點什么嗎,有些事總得承認吧?”

        “承認什么?”

        “承認外面有人。”

        女友氣呼呼地點著頭:“好吧,我在外面有人,還不止一個。我每天根本沒加班,我都去勾引男人了。你高興了吧?”

        “你挺有能耐。”

        “那可不,你這種人我都看得上,還會缺幾個炮友?”

        “你還真不以為恥,在你心目中我們這算什么?”話一出口,黑明就覺得自己在氣勢和格局上都輸給女友了,自己不像是質(zhì)問,反倒有點像怨婦。

        “拜托,我們還不是夫妻,最終也成不了夫妻,”女友越說越氣,“你不認可我們那兒的規(guī)矩,我的家人也不會遷就你,所以我們不會有結(jié)果,我們什么都不算?!?/p>

        黑明拿最難聽的話刺激她:“所以,我這算是白嫖了?”

        女友突然朝他臉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怒吼道:“你他媽是我遇到過的最小氣的男人!”

        臉上火辣辣的,黑明卻一點不覺得卑微。他沒事似的去洗漱,對著鏡子理了理額前的頭發(fā),然后拿上包,準備出門上班。

        “我們完了,是吧?”女友仍坐在床邊。

        “完了,徹底完了?!?/p>

        “那拿上你的東西滾吧!”

        黑明硬氣地說:“不需要了,你扔了吧?!?/p>

        他下了樓,若無其事地走在陰郁的清晨。

        乘公交去地鐵站的途中,黑明想著和女友在一起的這些時光,有過激情,有過溫存,但他就是不確定他們之間有沒有愛。她愛不愛他不得而知,他對她的感情,現(xiàn)在自己也拿捏不準了。

        手機振動了一下,他以為是女友,打開手機才發(fā)現(xiàn)是初中同學群,然而他并不失落。有人發(fā)了一張照片,說是畢業(yè)十八周年聚會時大家和鄒老師的合照,當然還有些華而不實的感慨。初中畢業(yè)之后,他和同學之間聯(lián)系不多,到北方上學工作之后,就更沒有什么聯(lián)系了,所以同學聚會他一次也沒參加過。他湊近認真地看了看,甚至放大了照片。所有人的面孔都那么陌生,就像從來不認識一樣,不過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鄒老師。她站在正中間,臉蛋微紅,有桃李滿天下的自豪與滿足,也有點無所適從的局促。照片上的鄒老師要氣質(zhì)有氣質(zhì),要氣色有氣色,可是誰會想到,再過兩年,這鮮活的生命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黑明越看越覺得鄒老師和女友居然那么相像,面孔、表情、身材,哪哪都像。難怪第一次看到女友,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知為何,他的眼里立刻盈滿了淚水。

        要是能回去送送鄒老師該多好。回到永遠雨水充足的南方,借此機會,重溫小巷的幽寂,回味撲鼻的淡淡清香,再沉重的內(nèi)心也會變得無比輕盈。

        黑明到編輯部還未坐定,主編通知他們開會。

        通常他們開編輯會議,都是在主編辦公室,你一言我一語像是閑扯,但是這天主編說到會議室開會。他們統(tǒng)共也才八個人,編輯部三個,發(fā)行部和廣告部各兩個,外加主編。不見老魏。會議室是和旁邊另一家公司合用的,平時大家都很少開會,桌椅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開個短會,雖然短,但很重要,”主編說,“由于魏主任將到其他雜志社高就,所以涉及一些工作上的調(diào)整?!?/p>

        老魏要去別的雜志?難怪不見他,黑明感到非常驚訝,但看大家的表情,好像是一件稀松平常事。

        主編拿紙巾擦了擦面前的桌子,接著說:“等兩天會有新同事來接替他的編輯部主任職務(wù)。魏主任經(jīng)驗豐富,他走了,編輯部的壓力會很大,所以我們還得再招一名編輯,”主編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新編輯到位后,接替黑明的責任編輯,到時候黑明做文字編輯,負責所有的文字統(tǒng)籌?!?/p>

        主編的聲音不高,但黑明覺得臉上像挨了一巴掌,比早上女友下手還要重,滾燙感直延伸到耳根、脖頸。從責任編輯到文字編輯,聽上去都是編輯,但差別是不言而喻的。他漸漸地低垂下腦袋,不敢看別人的臉。

        主編說:“魏主任對雜志的貢獻很大,晚上給他準備了個歡送宴,大家都要參加??!”

        散會后,大家都往各自的辦公室走,黑明卻還低著頭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怎么了?”主編問黑明,“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黑明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

        主編朝身后看看,確定大家都走了,才更加放低了聲音說:“讓你做文字編輯,是我思考了很久的決定。你對細碎文字的把握比對一篇稿子的把握更好,這個職位對你更適合?!?/p>

        黑明點了點頭,還是不言語。

        “要是有什么想法,你大可以說出來,”主編拿出一支煙點燃,“如果你不愿意做文字編輯,也可以到廣告部?!?/p>

        黑明心想,主編還不如直接說他不適合做編輯,拖了雜志和小說版面的后腿。有時候話說得直接些,反倒更能讓人接受。

        “我再想想。”黑明說。

        “好好考慮一下,我等你回話。”

        黑明本來是要認真權(quán)衡的,但是一整天他都在想老魏的不辭而別,老魏不在了,最關(guān)照他最和他談得來的人走了,他在編輯部的日子將會非常煎熬。他還想到女友,想到早上的那場風波,看來他們真的完了,倒也沒太多不舍,只是覺得慣常的生活一下發(fā)生改變,往后他應(yīng)如何妥善應(yīng)對。

        他想主動給女友發(fā)個信息,又覺得誰先開口誰就妥協(xié)了,成了事實上的輸家,而且他也沒想好要跟她說些什么,就算了。后來,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給老魏發(fā)了條QQ消息。

        他說:魏主任,怎么突然就走了?

        過了十來分鐘老魏才回他:其實決定離開已經(jīng)快半年了,只是沒張揚。人挪活,樹挪死。到權(quán)威的雜志社試試,我想應(yīng)該會有更多可能性。

        黑明說:祝賀你,魏主任。

        老魏說:叫魏副主任吧,我現(xiàn)在只是編輯部副主任,不過這里各種條件、施展的空間比原來好多了。

        黑明挺羨慕老魏,心中泛起陣陣酸楚。

        老魏說:要是這里以后還要編輯,你也一起過來吧。

        黑明回復(fù):謝謝魏主任!

        他的感謝是由衷的,即便老魏也許只是隨口說說,但至少讓他覺得在這座城市不是那么孤獨。

        快下班的時候又下起了小雨。

        看到雨,黑明就感到了安慰,他真想去雨里跑幾公里,或者一直跑下去。要是就這么跑下去,會不會跑回從前,跑回南方,跑回小巷?綿密的細雨里,會不會看到正當年華的鄒老師,看到她正往防護欄上晾花花綠綠的衣裳?

        他拿出手機,給女友發(fā)了條微信消息:有緣再見。可發(fā)出的消息前面顯示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女友把他拉黑了。他準備給她發(fā)條短信,但想想還是算了。

        黑明走出編輯部,來到主編辦公室。

        主編抬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翻看桌上的雜志。

        主編問:“這么快就考慮好了?”

        黑明支支吾吾地說:“我可不可以請幾天假?”

        主編重新抬起頭:“請假?為什么要請假?”

        “老家的親人去世了?!?/p>

        “你要回老家?”

        “她對我很重要。”

        “回去幾天?”

        “一天就行,但加上來去,至少要三天?!?/p>

        “給你四天假,五天也行,”主編表現(xiàn)得非常大方,“順便抽時間想想我上午給你說的?!?/p>

        “謝謝主編?!?/p>

        黑明已走到門口,主編突然問:“晚上的歡送宴呢?”

        “可能去不成了。”黑明盡可能地表現(xiàn)得無可奈何。

        “好吧,”主編點點頭,“我會給魏主任解釋一下,不過你最好還是給他打個電話?!?/p>

        黑明走出寫字樓,頓時感到從沒有過的輕松。他從手機上輕而易舉就訂到了火車票,晚上十點半發(fā)車。他在雨中小跑起來,內(nèi)心充滿渴切。

        乘地鐵到達火車站時還不到六點半,如何打發(fā)四個鐘頭的時間是個問題。他在朋友圈發(fā)了條訂票截圖的動態(tài),又把截圖發(fā)進了初中同學群,很快引來昔日同學的贊揚。說來既好笑又諷刺,上學的時候,他并不是鄒老師的好學生,現(xiàn)在鄒老師去世了,他卻成了同學們口中鄒老師的得意門生。

        黑明在火車站旁找了一家快餐店。正當他拿起筷子時,電話鈴響了。他以為是哪個初中同學打來的,但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是女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接聽鍵。

        女友在那頭情緒激動地大聲叫囂:“你他媽有病??!”

        黑明語氣平和地問:“怎么了?”

        “你這是要干嗎?”

        “回老家啊?!?/p>

        “回老家干嗎?”

        “回去奔喪?!?/p>

        “黑明,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p>

        “真的,真的有人死了?!?/p>

        “給你半個小時,你不回來我們就真的完了?!?/p>

        黑明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們不是已經(jīng)完了嗎?”但他發(fā)現(xiàn)女友已經(jīng)掛掉電話了,也不知道她聽到最后這句沒有。

        黑明心安理得地大口吃著東西,但越吃越覺得味同嚼蠟。這時音響里響起陣陣熟悉的旋律,他想了好半天,才聽出是Simon & Garfunkel的一首經(jīng)典老歌《The Boxer》。

        黑明放下筷子,安靜地欣賞起來。可他再怎么裝作鐵石心腸,也無法真正做到心如止水,眼淚終究還是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然而他還在堅持,他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隨著感傷的旋律輕聲哼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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