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伯樂

他已經成為大將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名不知名的小將。

但當初小將的心就不小，他一心要收復國土，迎回被敵軍擄走的君王。他誓死殺敵，在一次與敵決戰(zhàn)中，深入敵軍內營，帶領八百勇士干掉了敵軍的八千大軍。但是就因為此次不聽將令，他被遣往他處。好在有朋友，小將拿著朋友的介紹信，來到了大將這里。

大將問：“你能帶多少人馬？”

“兵不在多，而在勇。”不過七個字，小將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將拍著小將的肩膀，知道小將是個將才。大將立即分給小將一千軍士，小將喜笑顏開，他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小將和當初一樣，仍舊拼命殺敵，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牛頭山一戰(zhàn)，是最大的一次勝利，狠狠地挫敗了敵軍的士氣。捷報傳到大將耳朵，大將很是欣賞。大將召來小將，和小將對飲了三大碗酒慶功。小將解開了自己的戰(zhàn)袍，在他的背部，清晰現出“精忠報國”四個字。這四個字，是他十八歲那天，母親為他刺上的?？吹竭@四個字，大將感動了，他輕輕為小將套上了戰(zhàn)袍。晚上，大將和小將促膝夜談。大將因為自己識才而自豪，小將因為遇到伯樂而幸運。天明的時候，兩人和衣臥在一張床鋪上。大將一次又一次地將戰(zhàn)功如實上報，在上報的捷報榜上，小將的名字顯眼地擺在最前邊。

小將在大將的鼓勵下，殺敵更加英勇。在小將的心里，收復失地一直是自己的夢想。他有了更大的計劃。他想要招募軍士，向皇上報告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招募軍士是與朝廷規(guī)矩不符的，他也擔心皇上會疑心自己日后反叛，于是專門向皇上作出承諾，讓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妻兒留在朝廷，算作是人質。皇上答應了小將的計劃，讓他招募軍士。一支鐵軍在小將的精心打理下，迅速形成。

有了自己的部隊，小將的戰(zhàn)斗力更強，接連打了好幾次大勝仗。他抗擊外敵，也平息內亂。在洞庭湖，他繳獲亂軍好幾艘大戰(zhàn)船。這些大戰(zhàn)船，都是前方將軍們沒有見過的稀罕物。戰(zhàn)船借助了特殊的裝置，在大江大湖上可以行走如飛。戰(zhàn)船上邊也可以自由跑馬，還有裝置能發(fā)射石頭做成的子彈。

小將想起了自己的伯樂，那位大將，還有那一直在前線征戰(zhàn)的韓將軍。他選了最好的兩艘戰(zhàn)船，分別送給他們一人一艘。戰(zhàn)船送到了，回營的兵士向小將報告：接到戰(zhàn)船的韓將軍很是開心，只是您的伯樂那位大將陰沉著臉。

小將猛然想起，這時的自己，已是兩鎮(zhèn)節(jié)度使。自己的那位伯樂大將，是三鎮(zhèn)節(jié)度使。

“他的地位也還是比我高啊。” 已是兩鎮(zhèn)節(jié)度使的小將對自己說。

“但，您的名氣已經比他大了。”小將身邊親近的軍士小聲對他說。

小將是不管什么名氣與地位的，他的心里，只是想著殺敵想著收復失地迎回被擄走的君王。他帶領著他的軍隊，不停地馳騁在戰(zhàn)場。

在前方不停殺敵的小將聽說，自己的伯樂大將正在家里宴請皇上?；噬线M門，“初坐”時就上了七輪小吃，每輪十道品種；之后名之“再坐”，上了六輪果品，每輪十一個品種；接著是“歇坐”，算御筵才開始，單單為皇上就上了下酒菜十五盞，每一盞是兩道菜，共是三十道，光是吃螃蟹，就有洗手蟹、螃蟹釀橙、螃蟹清羹和蝤蛑簽等四種吃法。不過，不到一個時辰，大將讓太監(jiān)三番五次地將皇上請回了皇宮。

“您為什么不讓皇上在府上多待會兒？”太監(jiān)不解。

“你想想啊，”大將慢悠悠地說，“上次皇上到秦太師府上，吃了午飯就回宮了。這次在我家的時間，當然不能超過在秦太師家的時間?！?/p>

宴席散了，正在前方戰(zhàn)場的小將也接到了班師回朝的圣旨。圣旨一道接一道，傳來了十二道。小將長嘆一聲，帶回了自己的軍隊。他的伯樂大將，正和皇上、太師在一起，悠閑地端著酒杯。

小將抬眼望著北方，仰天長嘯。這一年的農歷除夕夜，他被賜死于風波亭。

主謀

皇帝在趙地被刺客追殺。這消息像長了翅膀，兩天之內宮內外的人全知曉了。

“幸虧皇帝騎乘的寶馬跑得快，不然就成了那幫殺手的刀下鬼了?！碑斕旄S著皇帝的侍衛(wèi)李丁透露著消息。

“一查到底，一定要查到主謀?！被实鬯は铝耸种械木浦?，憤憤地說。

從京城出發(fā)的緝拿衛(wèi)隊還沒有到達趙地的時候，趙國參與行動的殺手已經自殺了兩個。殺手們知道，皇帝這次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與其被處以極刑，不如自我了斷。最為擔心的是趙國的相國連高，他沒有想到這一次周密的計劃也沒能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

其實，讓六十多歲的相國連高更擔心的事是，刺殺的計劃是自己召集兄弟們擬定的，可能會怪罪到趙王頭上。又有三個參與行動的殺手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劍準備刺向自己的咽喉，被連高叫住了：“你們不能死啊，你們死了，我們的趙王就死了！我們要活著，為趙王作證，趙王沒有參與我們的行動！”殺手們丟下了手中的劍，將身子站得直直。三天之前，連高就向皇帝主動上書，講明是自己組織了殺手進行的刺殺行動，行動的原因是上個月皇帝巡邊來到趙地，進入趙王府時言行舉止不像個皇帝倒像個無賴，皇帝當晚將趙王當成畜生小兒一般使喚，正如將趙地的人們當作螻蟻一般。

讓人意外的是，緝拿衛(wèi)隊直接進入了趙王府，將趙王捆了個結結實實。同時傳達了圣旨，皇帝只拿趙王一人，其他人員暫不處理，也不可進京。但是在趙王的囚車邊，還是多了一個自稱家人的人，他穿著粗布衣衫，跟著進京。衛(wèi)隊不管這些，到達京城，一并將這自稱家人的人投進了監(jiān)牢。

他是趙國的相國連高。

既然來了，這樁刺殺案就從審問連高開始。

“刺殺的所有計劃是我連高制定的，與趙王無關。”連高連聲叫道。

“這是你相信的事，反正我是不信?！敝鲗徆僖荒樀囊蓡?。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啊……”連高又高叫。但話音沒落，他的身上已挨上了重重的三皮鞭。連高又要開口，又是七八下皮鞭。

第二天再審，連高又道：“我是主謀，與趙王不相干?！敝鲗徆俨换卦?，有根長長的鐵錐子，深深地刺進了連高的身體。連高一聲長叫。

第三天再審，依然傳來連高的聲音：“與趙王無關……”等著他的是一把燒得通紅的火鉗，像毒蛇般靠近了他的身體。連高昏了過去。

再審，又是鐵錐，又是火鉗。相國連高的身上幾乎沒有丁點兒好皮膚了。他只要有氣力，只是那一句話：“我是主謀，與趙王無關?！?/p>

硬的不吃，那來軟的。這一天，進入監(jiān)牢的是連高的老朋友泄公。泄公心疼地看著連高的傷情，述說著當年二人美好的回憶。兩個時辰之后，還是回到了主題：“老友，你就如實招了吧?！?/p>

“主謀是我，與王無關。”連高丟下了八個字，扭頭向里，不再理會老朋友。

皇帝聽了主審官的匯報，不由得嘆道：“好一個連高！”

真正的案情皇帝的心里再清楚不過，況且，他面對的趙王還是他的女婿呢?；屎罂蘅尢涮漪[個不停，皇帝下了圣旨：赦免趙王之死罪，解除其王位。

皇帝又加了一條：赦免連高，著其在朝廷任職。

消息是老友泄公傳給獄中的連高的。連高手舞足蹈。眼淚，從他笑著的臉上，順著深深的皺紋緩緩流下。

老友泄公走近監(jiān)牢里邊的連高，正要恭賀幾句，卻見連高沒了聲音。一探，他已沒有了呼吸。一摸，才知他已經自行了斷。

“唉，我真不能算是你的老友?！毙构匝宰哉Z道。

能人

王要尋訪能人，他要讓能人成為他的丞相。

朝堂之上，被人稱作能人的人也不算少。王一個人坐在王宮里掐著指頭算過，一個一個地在心里掂量著。王晚上睡不著，他覺得這些能人確實不錯，都是能人，都可以作為丞相人選。可是，第二天早上，王醒來的時候，他又覺得這些能人都不算作能人了，他們像沒有什么能力做丞相了。

王對丞相的人選拿不定主意。

王想到了先生。先生是當年跟隨著自己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王好多次在朝堂上說：“要是沒有先生，恐怕我這個當年的放牛娃，如今也只不過是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子?！蓖踉壬囊滦?，久久不松手，他想請求先生留下做丞相?？墒?，先生卻騎著頭驢走進了山林。

王要去找先生了。王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一路狂奔，來到了幾百里之外的山林之中。就像多年前約好的一樣，先生站在山頭的青松下，笑呵呵地將王迎進了自己的草廬。王也不客套，坐在草廬的上位，端起先生泡好的清茶，一飲而盡。先生只是笑，不開口。王卻有些急了：“先生，我是來找你有事的?！?/p>

“君上莫非為著丞相人選之事？”先生輕聲說。

王重重地點了點頭：“正是。”王又猛地喝了一口茶。那茶，是滾燙的，似乎燙著王的喉嚨了。

“想來君上心里已有人選，說來聽聽?！毕壬f。

“徐將軍如何？”王說。

“徐將軍常年在外征戰(zhàn)，若論兵法，他是知之甚多。可是，讓他真正做丞相……”先生的話沒有說完。王自然知道先生的意思了，這徐將軍，懂用兵之道，是不能做個好丞相的。

“那張大人如何？”王接著問。

“有丞相之才，無丞相之氣?！毕壬卮穑摽诙?。

“汪大人呢？”王追問。

“汪大人好酒貪杯，心胸更窄。”先生的答案似乎早就想好。

“胡大人？”王又問。

“貪財之人，遲早翻車?！毕壬苯踊卮?，更是干脆。

王的臉色凝重起來。他用手推開了面前的茶碗。茶碗、茶蓋，天青色，淡淡的水彩很有些情趣。

先生捻了下白白的胡須，小聲地問：“如今現任之李相，不是好好地在任嗎？”

“李相年事已高，恐怕要告老矣。”王說，聲音卻大了。

先生“哦”了一聲，算是應答。先生和王都了解李相，李相也是當年一同出生入死的鐵哥們兒。先生知道，李相的身體還硬朗著，還能夠處理眾多繁雜事務。

先生起身，又泡好了一壺好茶。

王也起身，走向了草廬外的白馬。白馬正打著響鼻。王躍上馬背，留下一道長長的煙塵。

圣旨第二日從王宮傳出：李相被免。

接下來的不到十年時間，丞相更替，如走馬燈一般。徐將軍做丞相，汪大人做丞相，張大人做丞相，胡大人做丞相。

和王最親近的王后，趁王在一次酒后高興時，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任用丞相之事，君王為甚不聽先生之言？”

“婦道人家，何必多言？先生何等聰慧智者，他能看上眼之人，乃非凡之人，若為相，即便身為君王如我等，恐亦不能駕馭也。而李相之權，早已勝吾之君王威嚴矣。”王輕聲笑道。

他端起手邊的茶碗，將碗中的茶一飲而盡。那茶碗，大紅的顏色，很是耀人的眼。

壯士

梁王這回遇上了麻煩。

皇帝前些日子召見梁王，梁王知道這不是好事，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就在上個月，那個代王謀反了，皇帝讓梁王出兵相助?？墒牵和醯念^痛病又犯了，他就派出副將帶了三千人去了。皇帝覺得梁王不夠勁兒，想讓他去京城里說一說情況。梁王知道自己為什么頭痛，自然是為著好兄弟代王，想不到他真的會謀反，他不想面見代王。他更明白，這一去京城，恐怕就不能回到梁地了。

“我的頭仍然很痛?！绷和踝屖拐哌@樣去回復了皇帝。

誰知道，才過了五天，梁王在梁王府里被皇帝派來的人捆成了粽子?！澳阍旆戳耍　眮砣舜舐暫浅?。

“我沒有造反！”梁王慷慨回應。

來人輕輕笑了笑，一一列出了梁王府內的十二處武器庫，寫出了梁王手下那些精良的將領名單，甚至說出了梁王舉事的時日。

“他似乎比我還清楚呢?！绷和跣α诵?。這下，他其實知道了告狀者是誰，不是別人，正是梁王府里的太仆。上個月，梁王得罪了這個家伙。

梁王知道，如今只有面見皇帝，向皇帝當面講清自己沒有造反，才有可能有生還的機會。梁王不說話了，戴上了枷鎖，順從地被押到了皇帝面前。梁王從自己最初征戰(zhàn)說起，說到自己的游擊戰(zhàn)術讓楚王得不了一點便宜，說起當年一起圍剿楚王的英雄壯舉，像是回憶美好的故事一般?；实垤o靜地聽著，最后從那緊閉著的嘴里飄出了八個字：“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梁王被判流放到蜀地。梁王慶幸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他被押解著，行走在前往蜀地的道路上。是不是造反，梁王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過了，有誰還比自己心里清楚呢？他更想著回到自己的梁王府，與妻兒相聚，可是，這享福的日子確實太短，這一切似乎來得太快。

他想著盡最大可能地回到自己的梁地。

這一天，陽光明媚，一路鳥叫。梁王看了看地形，他知道已經走到了陜西河南的交界處了。前方有一大隊人馬經過，梁王憑著自己的經驗，遠遠望去，知道這對方是有身份之人。等到能看清車輦的樣式，他明白這是皇后的車隊?；屎髲木┏浅霭l(fā)，要去東都見皇上。

梁王叫住了皇后前行的車隊?；屎竽菑埰恋哪?，正對著陽光。

“皇后，您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梁王說，一字一句。

“皇后，都知道，您是最有仁心的?！绷和跽f，他的頭抬高了一些，他看清皇后的臉了。

“皇后，您替我說說情?！绷和跤终f。

皇后的臉轉了過來，緩緩地抬起了她的右手，對著梁王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那，壯士……你就跟著我回去吧?！?/p>

梁王連連叩首，他身上的枷鎖立即被人卸下。梁王伸了伸他結實的臂膀，對著藍天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他緊跟著皇后，坐上了馬車，車隊緩緩地走向東都。

到達東都的那晚，皇后將梁王安置在最好的館驛。

“壯士，累了多日，你好生歇息吧?！被屎髮χ和踺p聲說。等到皇后的車馬走遠了，梁王還跪在地上謝恩。有隨從拉起了梁王，進到了館驛。梁王清理著自己身邊的衣物，準備著明日回到梁地。終于能見到自己的家人了，這是人生最美好的幸福，梁王心里莫名地沖動。

第三日，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館驛門口，將梁王迎上了車。梁王伸手準備帶上自己整理好的行裝，卻被一名胖胖的兵士叫住了：“梁王，這個就不必帶上了?！?/p>

“其實啊，梁王你什么也不用帶上了?！绷硪幻邆€子兵士補充道。

就在那個下著暴雨的黃昏，梁王結實的身體被無數把鋒利的刀劍切成了爛泥。

胖胖的兵士嘆息說：“好一名壯士！”

高個子兵士大聲宣讀：“皇上有旨，梁王謀反被誅，任何人不得收殮不得祭祀，違者油鍋伺候?！?/p>

暴雨下到第二日的黃昏還沒有停。一名將軍模樣的人跌跌撞撞跪倒在爛泥一般的梁王肉身前：“兄弟，欒布來看你來了，我寧愿被丟進油鍋……”

真假

王在宮中徹夜難眠。

他在思念自己的父兄，思念自己的母親，思念著自己的兄弟姐妹。

十六年前，一場戰(zhàn)亂，戰(zhàn)事失利，敵軍擄走了王幾乎所有的家人，將這些家人押往了天寒地凍的北國。那時的王只是個王子，遵王父之命在千里之外的小城招兵買馬，很幸運地躲過了這場劫難。風雨之中的小王朝，唯一的王子成了理所當然的王。

這幾年，打打談談，談談打打，王和敵國的關系已經融洽了許多。王想著讓自己的家人回到自己的身邊，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好消息立刻就傳來了，因為，王的二十妹回到了本國。

二十妹，不，應該叫她“二十公主”，她終于回來了。這是回到王身邊的第一個親人。盡管這個二十妹只是王同父異母的小妹，但在王的心里，已經勝過所有的人了。王的身邊真的沒有了親人了。

“王，您得驗明正身?！弊钣H近的老宦官小聲地說。

王點了點頭。二十妹當年前往北國時不過十七歲。王找到了十多年前的宮中的老宮女梅，請她進行測試。

“你的名兒當年是叫作雪兒嗎？”老宮女梅問二十公主。

“是的，我的名兒就叫雪兒，我一出生就叫雪兒，十歲時母后又賜給我一個名兒叫柔福。”二十公主慢慢地說。梅這才想起，這雪兒后來確實改了名兒叫作“柔?！钡摹?/p>

“那當年服侍你的宮人都有哪幾位？”梅又問。

二十公主幾乎沒有思索，隨口回答：“當時陪伴我生活著的宮人有小月、秋云和星姐，秋云年紀最大，我們常常叫她‘烏云，她一點也不氣惱。最小的是小月，如今應該也是二十六歲的年紀了吧?！?/p>

老宮女梅一驚，她沒料到，這二十公主會記憶得如此清晰。她還想問一問：“請問二十公主，當年你住的房間的門的右邊那塊，下半塊是什么顏色？”

二十公主想了想，說：“那是塊破了點角的門，下半塊是綠色為主，鑲嵌著點紅色。我小時候，常用手指摳那紅色，那紅色就掉了下來?！?/p>

老宮女不停地點頭，她向王稟告：“王啊，這就是您當年的二十妹。”

一旁的老太監(jiān)不放心，追問了二十公主一句：“請問二十公主，你的腳為甚是放大的，而沒有纏足？”二十公主笑了一笑：“很簡單，我是纏過足的，但是沒有纏好，這從北國一路走來，經過沙漠經過水洼，雙足自然就又大了一些?！?/p>

老太監(jiān)點了點頭。王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思親的情緒，走上前，和二十妹擁抱在了一起。二人哭泣不止，訴說著多年的思念之情。

王的二十妹回來了，王得為二十妹成婚。就在當年的秋天，在新建的府邸，在王的主持下，二十公主和剛剛尋得的郎君成婚，少不得好一番喜慶。

喜慶的事接連不斷。

王向北國寫了書信，寧愿稱臣而換回自己的母親。北國自然答應，一路護送著王太后返回了京城。母子見面，更是高興。二十公主也一并來見過太后，太后見了二十公主，卻不言語。

王察覺到了母親的神情。當晚，王找了個時機，問了母后：“母后見了二十妹，為何不言語、不開心？”

母后頓了頓，小聲地說：“子啊，當年的二十公主，早在八年前就病故在北國了啊。你怎能認一個民女做妹妹？”

王驚奇不已，他沒有想到，最先回到自己身邊的二十妹，居然就是個假冒的妹妹。王知道，對這假冒公主，是要處以極刑的。

太后對自己的兒子肯定是沒有說假話的。王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第二日，王即傳旨意：二十公主八年前已病故北國，如今的二十公主系平民女子假冒，當斬。

沒有任何調查，就在當日下午，這個假冒的二十公主被斬于市，新婚的駙馬也受了牽連。

幾乎就在同時，相國手中一份北國傳來的書信，被憤怒的王用雙手撕了個粉碎。信中說：太后在北國曾下嫁與人，生有二子……

正業(yè)

太后的旨意著人送到端王府的時候，端王正在自家院子里撅著屁股畫一只鳥。那鳥兒，不是尋常的喜鵲，更不是鳴叫的斑鳩，是一只五色的鸚鵡。

下人催促第三次了，說：“王爺，太后的人已經等候了快一個時辰了?！?/p>

“好了，就好了，就畫完了?！倍送跞允遣患?。

端王拿著畫筆，最后兩筆“點睛”，是畫這五色鸚鵡的眼睛。他畫鳥兒的眼睛，卻用生漆。干凈利落地點上，這五色鸚鵡就活了起來。端王起身，整了整衣袖，自個兒不由得笑出了聲。

接了太后的旨意，端王急急地向宮里跑。才進宮里，被兩個宮人扶上了座椅。那座椅，是父皇當年的座椅，之后六哥做了皇帝也是坐著這座椅。他端王作為十一王子，是從來碰都沒有碰一下這座椅的。

端王成了新的皇帝。

上朝了，臣子們一一奏報前方戰(zhàn)事，皇帝轉身，望了望身后簾子里的太后。太后開始發(fā)話，皇帝開始發(fā)話。皇帝覺得這個皇帝也好做。

吏部官員接著商談幾個重要官員的任命，各自擺出了自己任命的理由。末了，吏部尚書發(fā)話：“以上任命，請皇上定奪！”已經年近七十的尚書跪在地上，等候皇帝決斷?？墒牵么笠粫簠s聽不見皇帝回話。

大家正看著皇帝，皇帝正用自己的手指當作毛筆寫字，口中念念有詞：“這字體，運筆靈動快捷，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見風姿綽約處。若可名之，則名之瘦金體也?！?/p>

“皇上，你怎么看？”太后從簾子后發(fā)出了聲音。

“哦……”皇帝回過神來，“那，就依太后之言?！?/p>

可惜的是，六個月之后，太后也離皇帝而去。太后臨終，告知皇帝：“你要尋一個得力的宰相……”

皇帝心中正有此意，有人推薦了好幾位大學士。名單呈報上來，皇帝直接用筆勾出了大學士京。近人小聲問：“同為大學士，京何以為相？”

“觀其書畫，便知其人也。京之書法，遒勁有力，幾可與蘇子媲美?！被实鄣靡獾鼗卮稹?/p>

有了京為宰相，皇帝便覺安心。他醉心于自己的瘦金體，專心于自己的花花鳥鳥了。那瘦金體，“至瘦而不失其肉”，乃千古首創(chuàng)。那花花鳥鳥、桃鳩圖、梅花繡眼圖、竹禽圖、芙蓉錦雞圖、疏荷沙鳥圖，無一不有，皆傳世佳品。

有報，山東梁山泊有反賊。宰相一聲令：剿滅之。

又報，反賊力量太強大。宰相又令：招安之。

皇帝聽說，連連叫好。這是個雪天，皇帝正行走在皇宮外出的地道中，他要去會一個才藝佳人。佳人起身，為皇帝彈唱：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妙矣，妙矣！”皇帝擊掌贊道：“此詞正寫你我生活。”

皇帝回宮，一直尋思：此詞寫佳人與我之生活，何人如何得知而寫？

皇帝一個人的尋思自然沒有結果。不好的消息卻一個接一個。全國上下，都傳京相是奸相，誤了國事。也有人傳，皇帝不務正業(yè)，誤了國了。更可怕的是，前方戰(zhàn)事吃緊，就要打到京城來了。

接連幾天上朝，所議之事都與戰(zhàn)事相關。

“皇上，前方戰(zhàn)事正緊，我軍糧草不足啊。”戶部尚書上奏。

“皇上，當務之急得物色三名優(yōu)秀的將軍帶兵啊。”兵部尚書接著說。

“今日散朝吧，明日再議。”皇帝有些煩了。他的心里，確實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這些麻煩事。

皇帝心里有些惱怒了。他不再上朝，他叫來自己的長子：“來，你也成年了，你做皇帝吧?！眱鹤映闪嘶实?，皇帝成了太上皇。

他頓覺輕松。在一個秋日，他叫來身邊宮人，說：“我們騎馬外出，到東山上去找一找野斑鳩吧。我想畫一畫它們。”

“太上皇，您不能外出，戰(zhàn)事正緊，請您以自身安危為重，以國事為重！”年歲最長的宮人發(fā)出了低沉的請求聲音。

“帶上畫筆！”他像沒有聽見，仍舊大聲向宮人發(fā)出了命令。

他帶著一行十多人，如脫籠之兔，向東山而行。在東山一處山崖的樹枝上，他看到，兩只斑鳩立在不高的枯枝上。

他靜靜地拿出了畫筆。

他撅起屁股，開始畫這難得的枯枝野鳩圖。就在他最后用生漆為斑鳩點活眼睛之時，一把鋒利的戰(zhàn)斧橫在了他的面前。

戰(zhàn)斧，是金國元帥的兵器。他認得，這把戰(zhàn)斧全名叫作“螭尾鳳頭金雀斧”。

特約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