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霞

01

唉，不管用中文還是宇宙語，我都無法描述手術中的那種劇痛——跟通勤飛船座位后的小廣告上說的一點都不一樣！什么“小小改造輕松享”，什么“未來無痛科技”，什么“手術只需10秒”……全是騙人的！不過還好，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堅持下來了。

手術結束后，我望著面前的幾個外星醫(yī)生的臉（按人類的標準來說，那應該可以被認作是臉吧），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手術還順利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挺好。”其中一個長有四只觸角的外星醫(yī)生回答道，“你的下肢已經具備了宇宙最強彈跳力?？死窢栃侨司褪且驗榫邆溥@種能力，才到各個星球去從事高空作業(yè)的?！?/p>

“不過你要注意，”另一個長著復眼的外星醫(yī)生緊接著說，“這樣優(yōu)異的彈跳能力只能幫你完成學校的體育測試。如果去參加比賽，一旦被組委會查出你做過改造手術，可是要嚴肅處理的！”

“本次手術由阿根哈爾達達博士、米奇嘟嘟林博士以及本人——哈爾達卡特別研究員共同完成?！弊詈?，一個長著扁腦袋的外星醫(yī)生總結道，“這次手術的費用是200星球幣，打折后您只需支付100星球幣就可以了。如果此后您還有別的需要的話，也可以聯系我們?！齻€火槍手醫(yī)院將竭誠為您服務。下面您可以先測試一下自己的能力?！?/p>

“好的！”我一掀被子就跳下了床。沒想到，我這一跳，竟然跳到了手術室上面的鈦合金橫梁上。

02

我對手術結果十分滿意。不過，臨走前扁腦袋醫(yī)生告訴我，手術有可能產生一些副作用，比如偶爾影響我正常走路什么的。

我才不在乎呢！不會正常走路有什么關系？只要在體育測試時能有驚人的表現，就足夠了！

我一直不理解為什么火星上的小學也要設立體育課。照理說，我們都是新新人類了，怎么還要上原始地球人才上的體育課呢？但我知道，抗議是沒用的，我只能和別的同學一樣，乖乖地去上體育課。

我沒有運動細胞，最害怕的就是跑50米和200米。別人跑200米用時12秒，我跑50米就得用20秒。一到期中和期末測試的時候，這兩項運動總能讓我顏面盡失。

媽媽說，想在體育測試中拿好成績，無非就是多練習。她也曾嘗試陪我一起練，可練到第三天，她就爬不起來了。她說這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有運動基因。

媽媽的說法讓我來了靈感。我到網絡社區(qū)上搜了搜關于“基因”的知識，知道了社區(qū)達人李不行的一本暢銷書——《普通人也可以懂人類基因進化說》。找到書后，我看到上面有這樣一句話：凡是你不擅長并且做起來覺得痛苦的事情，都是沒有寫進你基因的事情。按照這樣的說法，“運動”這件事就沒寫進我媽的基因，那自然也沒寫進我的基因了。所以，不停地練習有什么用呢？這也是我看到廣告后毅然決然去了“三個火槍手”醫(yī)院的原因。

言歸正傳——有了超級無敵彈跳力后，體育測試簡直是小菜一碟！5米高的圍欄，我輕輕松松就跳了過去！50米算什么？1000米我都能在10秒內跑完！

我敢說，以我現在的實力，絕對有資格加入火星田徑隊！當然，前提是他們不檢查我的身體。

03

誰知，我剛高興了沒兩天，學校又開設了一門新課程——書法課！

“什么?。俊蔽液屯瑢W們發(fā)出了痛苦的吶喊。

都什么年代了，在火星上還要學習書法？再說了，學會了以后有什么用呢？所有星球的人都知道漢字難寫，就更甭說書法了。

大家愁眉苦臉時，只有班長王小樹一臉云淡風輕。他說：“大家不用著急。我在書上看到過，書法沒有多難，‘側、勒、努、趯、策、掠、啄、磔八個字就全解決了……”

這個王小樹，一天到晚就知道顯擺！我才不信他說的！我還是去找我的“三個火槍手”醫(yī)院吧！

既然能改造下肢，那改造上肢也一定沒問題！手術費又不貴，一個星期的早飯錢就夠了。我要做的，只是忍受一下手術的痛苦！但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我明白！

于是，這天放學之后，我又來到了“三個火槍手”醫(yī)院，對扁腦袋醫(yī)生說：“我想要一只能寫出好看的字的手！”

沒等醫(yī)生說話，我又趕緊補充道：“是寫漢字很好看的手！”

“好，我來看一看……”

扁腦袋醫(yī)生打開光影計算機，搜索了一會兒，對我說：“資料顯示，地球上中國傳統(tǒng)書法有行書、草書、隸書、篆書和楷書五種書體。在每一大類中又細分若干小的門類，比如篆書又分大篆、小篆，楷書又有魏碑、唐楷，草書又有章草、今草、狂草……您的預算是多少？是都要，還是選擇其中一種或幾種呢？”

“呃，我的預算不多，就要楷體吧?！?/p>

“楷體還分為很多極具個人風格的字體。比如顏真卿、黃庭堅、柳公權……”

“啊，要個最便宜的就行。”

“不過，我要提醒您，這項手術的副作用是，改造過的手有可能除了寫字，做其他事會比較笨……”

“沒問題?！蔽也患偎妓鞯卣f。

半小時后，我心滿意足地托著火辣辣的右手走出了“三個火槍手”醫(yī)院。

04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有多爽，簡直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什么長跑短跑、跳高跳遠；什么橫豎撇捺、豎折彎鉤……對我來說，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

我盡情享受著同學們發(fā)自內心的崇拜。更讓人開心的是，我媽終于向我投來了贊許的目光?！拔揖椭牢壹业尼淌亲畎舻?！”我媽只有特別開心的時候才會喊我乳名，“那會兒我生你的時候，就夢見彗星撞了月亮！”

“你之前不是說他是‘掃把星降世嗎？”我爸在旁邊小聲說。

“我那是氣得口不擇言了！再說了，現在都什么時代了，誰還信那些！”

反駁完爸爸，媽媽笑瞇瞇地望著我說：“崽啊，我覺得你肯定是開竅了。我以前在一本關于地球人類發(fā)展史的書上看到過，說過去地球上有一種說法，就是男孩子發(fā)育得慢，開竅也晚！總算等到你開竅的時候了！”

“嗯，也許是吧。”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我媽興奮地搓了搓手，“很可能這次就是你的一場‘翻身仗??！當然啦，我和你爸絕不會用分數的高低來評價你，但還是要預祝你考出好成績！考完試咱們回地球玩一趟吧！聽說地球現在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恢復得不錯，我們辦公室的李姐最近就去旅行了……”

我媽后面再說什么我都沒聽進去，因為滿腦子想的都是期末考試的事情。我想：既然可以改造四肢，那改造一下大腦應該也沒有多難吧？

05

扁腦袋醫(yī)生聽說我想改造大腦，立刻變得異常熱情和興奮：“不瞞您說，我一直向往著為地球人改造大腦，但苦于找不到志愿者！如果您自愿進行手術，我將成為全宇宙第一個進行這種手術的醫(yī)生！而且，我不得不說，您的選擇實在是太明智了！讓大腦一舉突破生物的局限性，擁有隨時檢索海量信息的能力，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動的事?。　?/p>

“那……費用會不會很高？”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手術費全免！”

“這個手術的副作用是什么呢？”我突然有些擔心。

“這個嘛……因為是第一例，我也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不過副作用只是一種友情提示，實際發(fā)生的概率沒有多高。您想想，前兩次手術，也沒出現什么副作用嘛！您就放心吧！只要在大腦里植入了芯片，您得到的將是整個宇宙的海量知識啊！”

06

扁腦袋醫(yī)生的話深深地打動了我。只要我大腦中植入了芯片，我就不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學生了！我將成為全班第一……不不，也許在全宇宙我都會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想到這里，我利索地簽下了扁腦袋醫(yī)生遞來的知情同意書。不到五分鐘，我就被推進了那間熟悉的手術室。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接下來好多天，我都過得非常開心。因為不管是課堂提問，還是家庭作業(yè)，對我來說都太簡單了！

幾乎每天我都在憧憬著期末考試，憧憬著所有即將到來的榮譽以及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地球旅行的快樂。哎呀，時間怎么過得這么慢呢？

讓我沒想到的是，臨近期末，我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對勁。很快我意識到：手術的副作用發(fā)作了！

我沒法正常走路，經常一走就蹦得老高；右手笨得幾乎什么都做不了，當然，寫漂亮的楷體字除外。最可怕的是，我思考的能力越來越差，經常只會按照檢索出來的信息進行機械輸出——我開始失去自我了！

07

爸爸媽媽很快發(fā)現了我的異常，把我送進了醫(yī)院。經過醫(yī)生的檢查，我做過三次手術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了。

媽媽緊緊地把我抱在懷里，哭著說：“你這個傻孩子啊！”

“我不傻，媽媽?！蔽艺０驼０脱劬φf，“我現在可以說是全宇宙最聰明的孩子。”

“可我不需要你這么聰明啊?！眿寢尩刮艘豢跉?。

“我不聰明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好的成績?！蔽艺J真地、冷冰冰地說，“我知道您喜歡好成績。”

“不！”媽媽使勁地搖著頭，“我喜歡的是你，是你??！”

“不管你成績好不好，不管你聰不聰明，爸爸媽媽都愛你啊！”爸爸也急切地說。

“我承認，”媽媽又說，“如果你的成績好一些，聰明一些，我的確更開心。但我開心的原因是覺得你聰明、成績好，未來的生活就會更有保障，我就不用那么擔心了。如果真的不能那么聰明、成績那么好，你就好好做自己，開開心心的就可以了啊！”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眼淚也莫名其妙涌了出來。很快，我的腦海里只留下了一個想法：進行一次改造的大手術——做回我自己。

后記

火星社區(qū)頭條新聞：“三個火槍手”醫(yī)院被查封，哈爾達卡特別研究員被吊銷了行醫(yī)執(zhí)照，相關負責人被趕出了銀河系！

近日，接火星群眾舉報，“三個火槍手”醫(yī)院嚴重違背《宇宙行醫(yī)條例》，涉嫌多次進行違規(guī)手術。現宇宙聯合執(zhí)法隊已對該醫(yī)院及其負責人和相關責任人進行了嚴厲處罰——查封“三個火槍手”醫(yī)院，吊銷哈爾達卡特別研究員的行醫(yī)執(zhí)照，相關負責人被趕出了銀河系！

有關專家指出，對智慧生物的肆意改造，違背了宇宙?zhèn)惱恚瑢⒁l(fā)生物個體對“自我”的質疑，應予以嚴厲打擊。也有專家指出，個體最重要的性質就是“獨特”。認可“自我”，享受屬于“自我”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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